陳迦陵文集卷五

陳迦陵文集卷五

宜興陳維崧其年?、

武進吳本立菽原、　　　弟維岳緯雲、

長洲范必英伏庵　　　　宗石子萬叅閱、休寧汪　楫舟次?、　　　男履端，

桐城方中德田伯　　　　姪　洢校。

敕贈徵仕郞翰林院檢討先府君行畧

嗚呼哀哉、先府君之棄不孝孤、九年於茲矣、九年之中、形貌黧黑、精魄潰佚、哀號皇遽、謀欲?次先府君生平大節、用丐當世立言大君子、以圖不朽、不幸神理瞀惑、甫一追憶、而語塞且氣絶者、又數數也。壬寅仲冬旣、謹奉先府君與先妣湯孺人合葬於亳村之新阡、乃殯宫巳閉、而窆石未鑱、念先府君恒以文筆過屬不孝孤。今不孝孤粗有文筆。而俾先府君後先遺行淪没不傳。不孝孤卽靦焉若禽獸哉。異日者何以見府君於地下。謹收淚吮筆。用述先府君大畧。以俟采擇。府君諱貞慧。字定生。自宋大儒止齋公居永嘉。由永嘉徙義興。生倉四公。倉四公生四子，五傳生衛輝丞弘甫公，由湖南徙亳村。又五傳生耕隱公遠。　畊隱公以名德重一時，文待詔徴明常作樂耕圖贈之，并繫以詩，有舊說子眞矜谷口，今輸元亮傲柴桑之句。畊隱生思堂公邦，爲桐廬丞。思堂生古愚公憲章。古愚生懐古公，一經。自古愚以下，皆以少保貴，贈如其官。懷古生少保公。少保公四子，長貞貽，邑文學，有才名，夭卒。次貞裕，天啟甲子舉人，張夫人出。王安人出者二。貞逹以父任官北京戸部陜西司主事，降順天，附知事。甲申三月十九之難，罵賊死。今甲申紀事錄中云：順天府知事陳貞逹死之是也。季卽府君。府君生而頴異，英挻異常兒，少保公曁伯兄文學公極憐愛之。始文學公盛有才名，恒受知於督學使者熊公廷弼，屢試輙第一。弱冠覃精理學，所纂錄大全、性理、蘓長公文腴、紀錄、彚編諸書數十萬言，旁及脞談、叢史、稗官雜爼，并?當壚度世桃花詩謎諸傳，竒復不下數十萬言，文名赫赫冠一時。屢試不第，竟邑邑以瘵疾死。少保公哭之慟，?顧而見府君蘭芽玉茁，瑜珥在旁，則又破涕爲笼曰：此寧馨者，何必減阿兄耶！則又益憐愛之。年十七，補博士弟子貟。無何，以高材生食餼於庠。癸亥，娶予母湯孺人㝷侍少保公入都。甲子，以少宰攝冡宰篆，因會推忤逆璫意與楊、左諸公同削籍，府君遂侍少保公家居。乙丑，少保公稱六十觴維崧生，因名之曰崧。思宗皇帝卽位湔洗，忤璫諸大臣，擢少保公南京都察院都御史，㝷遷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無何，因他事忤權臣意，復削籍。府君復侍少保公家居。當少保公之官南都御史也，府君鄕試巳中式矣，曁塡榜，主司者以嫌故，抑置副車第二人。府君生而性至孝，當其兩侍少保公家居也，并所以事母者。事諸父諸兄者。恂恂如也惟謹。季父署丞公無邑屋居。府君嘆曰、豈有貴爲介弟。而邑中無數畆之官者乎。卽推所居屋居之。伯兄没巳數十年。語次必涕泣。次第鋟其所著書以行。又倜儻任節槪。喜賔客好士。日者常遇一客也，以扇障日而行於市中，視扇欵識，則勒卣先生也。府君曰：余知有周生久矣。趨而揖卽與定交。又一日，金閶道中遇一僂而蹩者，府君曰：此僂而蹩者，必南昌鄧左之履中也。而鄧先生亦言髯之絕倫超羣，得非陽羡陳公子乎。兩人皆大笑，納交去。葢。其喜賔客好士類如此。府君旣性至孝，事父母曁諸父諸兄者惟謹。乃癸酉罹生母王安人變，乙亥五月，罹少保公變，七月，罹嫡母張夫人變。府君擗踴哭，搏膺大號，口咯咯嘔血，幾不欲生。當是時，少保公甫没，文學公又蚤逝，孝亷公以嫡故，修䦧牆之釁於主事公。怨家螫之，勢岌岌懼不免。府君曰：事急矣。則走而控之諸老先生前。其所以捍衛兩兄者。無問其疇肥而疇瘠也。亦無問其孰燃而孰泣也。救主事公尤先救孝亷公。居無何。而兩兄之事解。怨家亦咋齒無如何矣。怨家者，里中要人某也。先是少保公以累朝老臣，一旦里閈少年，以新進掩出少保公上屬，天子方貴幸之，而少保公者固自若也。要人恚，則以他事削少保公籍，至是益修其?於身後云。然方要人之貴幸也，或倨見里中之諸父老，顧獨時時嚴憚先府君，常以好語召府君曰。公子如出吾門者。吾能尊顯之。客語府君。府君卒不徃。府君旣服闋。家亦日益落。然益折節嗜讀書。揣摩天下事。一時江表諸先生。俱以諸生負大畧髣髴東京厨。顧府君旴?時勢。上下數千百年。與諸先生者?相結也。戊寅而留都防亂公揭之事起。防亂公揭者，葢爲懷寧阮大鋮發也。懷寧，魏閹乾兒，思宗皇帝鐫之九鼎，比於魑魅魍魎。然猶横踞南都，以酣歌聲妓奔走四方，無識之士，輦金十萬至闕下，朝中多隂爲羽翼者，勢且叵測。貴池吳先生次尾，時讀書予家，與府君扼腕此事。會無錫顧子方先生來，三人者雅相善也，意又相合。吳先生隨於燈下草一揭，顧先生首倡，府君次之。葢揭中雖遍列當世淸流，然主之者實止秋浦、梁溪、陽羡三君。揭未布，或泄之懷寧，懷寧媿且恨，恨乃次骨。無何而竄跡荆溪要人幕中。要人卽前所云怨家者，某也，二憾徃矣。酒闌歌歇，襟解纓絕，醉二參。懷寧輙絮語陳貞慧何人何狀，必欲殺某，何怨？閉門泣，目盡腫。是役也，雖僅僅太學舉幡乎，然義聲一呼，枉正立决，使天下復知春秋之義，不䧟於亂賊之誅。府君此舉，實爲首功云。明年爲巳卯，府君射策陪京，寓溧陽宋憲副園中。當是時，金沙周鹿溪先生方以議禮家居，宛陵沈畊巖先生以諸生辟召，首掊擊楊相奪情，歸卧敬亭不起。秋浦吳先生則主持淸議於南中，一時名德如岂山張爾公、吳門錢吉士、龍眠方宻之、歸德侯朝宗，如皐冐辟疆、嘉善魏子一諸先生，無不雲集。石城府君顧盻其間，自大司馬范公、司業周公以下，皆虗左引重之。每當車騎闐集，冠葢絡驛，命酒徴歌，輙呼懷寧樂部仰天耳。?復與諸先生㦸手罵懷寧不止。灌夫之禍，始於?席矣。甞與諸賢會飲冶城。諸賢争相標榜。逓有品目。或目先府君曰。是客?綿温原。而識議矯然。不阿古人。可作其三國魯子敬乎。府君美鬚髯。軀幹瘦削。音響如洪鐘。神明挺動。奕奕䕃數十百人。亦朗朗如萬間屋。故陳黃門卧子贈詩有曰。此客乗靑翰。飄然若有神。而李內史舒章亦曰。君身雖短精神長。必逢國士多慨慷。葢府君神鋒淵著。而風采煥發。屢爲上流所嘆賞也。始少保公居官不留一錢。作人無長物。府君復倜儻好施與。不治家人産業。然賙人之急。恒若鷙鳥之發旣巳存亡死生矣。解紛排難，尤不願使人知，人亦以是爭德之。壬午春，余母湯孺人病殁，府君哭之慟。秋，復應省試，復不第，府君慨然太息曰：士不幸生今日，邉腹交訌，楚豫皆糜爛，樅陽、濡須間，壁壘相望，吾軰卒未知死所，尚挾三寸柔翰與噲等伍乎？屬朝中正人黄石齋道周、范質公景文、成寶慈勇相繼皆竄逐。府君屢變服走送江上，日涕泣里中要人且再起，事殆未可知。屬自天幸，要人起卒敗。然天下大事巳去，勢且爲之。奈何至甲申而遂有三月十九之難。主事公小臣死之。府君則益日涕泣。方圖與雲間、金沙諸先生共襄祖逖、劉琨之舉，而懷寧驟用事矣。是歲也，弘光帝立，府君則走之南中，蒲伏闕下爲少保。公請䘏上書，書畧曰：當魏忠賢播虐之時，臣父守道、守法削籍者一，而削籍尤在諸臣之先。當周延儒柄政之時，延儒則臣父之同邑也。臣父守道、守法削籍者再。臣父自下吏，神祖㧞置西臺，神祖知臣父?矣。臣父所至，盡職勤勤，以人才爲念。所條奏皆天下國家大計，言人所不敢言，是臣父之不敢負神祖也。臣父不愛官爵性命，爲魏忠賢所首惡，而先帝起之田間，總憲南北。先帝知臣父?矣。臣父卓然特立，不爲詭隨，斤斤惟國憲是守，是臣父之不敢負先帝也。臣父剛腸疾惡，直道難容。雖屢受知於聖明，亦屢見黜於羣小。語云：人情窮則呼天，疾痛則呼父母。君猶天也，猶父母也。臣之情窮矣。疾痛於心。十年於茲矣。君父之前而不自訴其情，终無可訴者矣。臣父殁後，僚友桑梓，誰念國之黄髪。臣兄弟㷀㷀在疚，形影相弔。父有忠節，不能剖心自明，無面目立於人世。今臣兄順天府知事陳貞逹，以小臣殉難，不敢偷生臣之餘喘，不敢以臣兄之死混瀆天聽者，以臣父忠節未著，臣兄死亦未瞑目也。照得先臣都察院左都御史鄒元標、吏部尚書趙南星，俱被魏忠賢之禍，贈謚祭葬，久荷全典。臣父忠節、與元標、南星等，伏乞皇上念先朝舊臣，照例優䘏，給與應得贈謚。不惟臣父啣環地下，而臣烏鳥之情可無永嘆於松楸之下矣。書上，制曰：可。陳某准予祭三壇，造墳安葬，贈少保，䕃一子入監讀書。府君旣以䘏典久居南中，而阮懷寧者方貴用事，夙又恨府君次骨。蓋先是巳捕鹿溪，先生繫之請室矣。先生者，亦以防亂揭故，爲懐寧所切齒者也。府君日則席藁銀臺門，而夜則槖饘從先生請。室中或且爲府君危之。府君?髯抵几曰：男兒死則死耳，何畏耶！卒詣獄自若。九月十四日，日下舂，卒有白靴校尉數人者至邸中，縳府君至，鎭撫出一紙，?尾有秋浦呉先生名。吳先生先一日亡去，而劉僑者，故思宗皇帝時舊錦衣也。夜漏三下，鼓，以一小赫蹏與鎭撫馮大畧，謂東林後人無故殺之，以起大獄，紀綱門逹之事可鑒也。馮獲書意動，而司馬練公國事亦爲府君星馳詣貴陽，而相國王公鐸亦以書致鎭撫，獄稍稍解。獄解後，府君躡屩歸里，門口鬱鬱不樂。又一年，鹿溪先生卒賜死獄中。北兵下江南，江南亦亡。嗚呼！小人之於人國也，甚矣哉！乙酉之後，府君念家門世受國恩，非平流寒畯者比。又念一時同類散佚，畧盡捐軀絕脰，半登鬼錄，於是鑿坏不出，坐卧村中一小樓，足跡不入城市者二十年。惟以嫁女之役，一至松陵境上，會葬友人，一至蘭陵道中，與金道隐堡、萬?、康曰吉、耿?度、章光、鄒欿伯延?諸公悲歌痛飮三晝夜耳。樓之上?十三經、廿一史各一部，餘則襍列樓山堂集、雅實堂制藝、壯悔堂文集、陳黃門遺詩、吳梅村樂府，朝夕吟誦，聲振林木，寒暑不輟以爲常。暇則曵杖而游於田間，拾遺秉滯穗以歸。或數日不得飮食，則且餔糜也。歲時伏臘，張少保公像於堂上，立維崧兄弟軰於堦下，而語之曰：若知祖父之所從來乎？讀書明大義，幸無忘若祖父爲也。言罷，淚浪浪下。丙申，侯仲?方岳至自雎陽，姚瑞初宗昌至自吳門，沈高?夀辰至自宛陵。府君喜，則與爲十日飮。無何，爲五日。醉後令維崧諸弟誦屈大夫卜居滿座爲楚歌，府君聞而悲之。越數日病，病遂不起。嗚呼痛哉！府君生平著?，有皇明語林、山陽錄、雪岑集、交游錄、秋園雜佩、唐宋八大家文。?府君生於萬暦甲辰十二月初九，卒於順治丙申五月十九，享年五十有三。配湯孺人，御史大夫湯公京兆女，後於康熙二十年。長子維崧，恭遇　覃恩，贈處士，公徴仕郞翰林院檢討，母湯氏贈太孺人。又於康熈二十三年，季子宗石恭遇　覃恩，再贈處士；公文林郞安平縣知縣，母湯氏再贈太孺人。子男五人：長維崧，邑庠生，以博學弘詞應召，　御試一等第十名，　欽授翰林院檢討，娶僉憲儲公昌祚孫女。次維嵋，邑庠生，娶禮部郞中周公鑣女。次維岳，太學生，考授州判，娶女學吳公濯時侄女湯太孺人出。次宗石，太學生，安平縣知縣，娶河南歸德府啇丘縣戸部尚書侯公恂孫女，貢士侯公方域女。次維崗，娶商丘縣夔州府知府宋公名世孫女，庶母時太孺人出。女二：長適冨民縣知縣吳公正心子庠生璟，早殁。次適御史吳公煥子全昌。孫男六人，長履端，娶庠生吳公湛女。次履和，娶蕭氏，維　出，履端出，繼維崧嗣。次洢，宗石出。次溶，次　維崗出，次　維岳岀，皆㓜未聘。孫女十四人，長字庠生范公長子，　　維崧出，次字柘城縣戊子舉人新河縣知縣王公培長子，太學生鍊一，宗石出。次字吕英，維　出；次字啇丘縣侯公方巖孫象䝉，廪生侯公明子；次字新安戴公明信，子乾鐸，宗石出；次許字癸丑進士濬縣知縣蔣公扶暉，第三子，　　維岳出。餘俱未許字。不孝孤維崧泣血謹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