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仲淩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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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9 03:20

次仲淩君傳

淩君諱廷堪,字次仲,安徽歙縣人。遠祖安,唐顯慶中任歙州州判,遂家于歙。父文焻,業賈于海州。

君生海州,六歲而孤,困苦窮巷中。母王氏,鬻簪珥就塾師,麤記姓名而巳去。學賈不成。年二十餘,始復讀書嚮學,能屬文,懼時過難成也,著辨志賦以見志。乾隆四十六年,遊揚州,慕其鄕江愼修、戴東原兩先生之學,四十八年,至京師,始多交游。大興翁覃溪先生見君所撰述,大嗟異,始導之爲四書文。應順天鄕試,不中。明年,復遊揚州,見元以學問相益,君乃擬李白大鵬見希有鳥賦以見意。五十一年,復入都應試,不中。明年,從翁先生于江西。又明年,客河南。秋,三應順天鄕試,始中副榜,南歸。五十四年,應江南鄕試,中式。明年,成進士,出朱文正、王文端二公之門。葢與洪君亮吉等,皆以宏博見拔者也。 殿試三甲,例授知縣;君投牒吏部,自改敎授,曰:必如此,吾乃可養母治經。文端曰:吾不强子改冷官,子願之。甚善。文正題其挍禮圖曰:君才富江戴。又曰:遠利就冷官。葢甚重之。

旣選寕國府學敎授,乃奉母曁兄嫂之官,孝弟安貧,謹身節用,畢力著述。君之學,博覽强記,識力精卓,貫通羣經,而尤深于禮經,著禮經釋例十三卷。君謂禮儀委曲繁重,不得其經緯塗徑,雖上哲亦苦其難,苟得之中材,可勉赴焉。經緯塗徑之謂何?例而巳矣。

如鄕飮酒,此飮食之禮也,而有司徹祭畢飮酒,其例亦與之同。尸卽鄕飮酒之賓也。侑,卽鄕飮酒之介也。主人獻尸,主人獻侑,主人受尸酢卽鄕飮酒之,主人獻賓,主人獻介,賓酢主人也。主人酬尸,奠而不舉。卽鄕飮酒之主人酬賓,奠而不舉也。旅酬,無算爵。卽鄕飮酒之旅酬,無算爵也。此異中之同也。有司徹獻尸、獻侑及受尸酢,有豆籩,牢俎七湆肉湆燔從諸節鄕飮酒。獻賓、獻介及酢主人,但薦與俎而巳。有司徹獻尸、獻侑之禮。主人、主婦、上賓,凡三獻。鄕飮酒,但主人一獻而巳。有司徹獻尸侑畢,復有獻長賓、主人自酢及酬賓之儀。鄕飮酒,但獻衆賓而巳。有司徹旅酬,使二人舉觶于尸侑以發端。鄕飮酒,但使一人舉觶于賓而巳。有司徹無算爵,賓黨則用主酬賓之觶,主人黨則用兄弟後生所舉之觶,以發端鄕飮酒,則伹使二人舉觶于賓與介而巳。此同中之異也。推之于士冠禮,冠畢醴賓以一獻之禮,鄕飮酒,鄕射明日,息司正。特牲饋食禮,祭畢獻賓。其例皆大約相同,而鄕射之同于鄕飮酒者,更無論也。

又如聘禮之聘享覿,此賓客之禮也,而聘畢問?面?,及士昏禮納采、納徵之屬,其例亦與之同。問?授束帛,昏禮授雁,卽享禮之授璧也;問?及昏禮納徵庭實用皮,卽享禮之庭實用皮也。昏禮使者禮畢,主人禮賓卽,聘禮之聘賓禮畢,主國之君禮賓也。面?幣用束錦,庭實用馬。卽。私覿之幣用束錦,庭實用馬也。聘賓面?畢,介面,衆介面卽。聘賓之私覿畢,介覿,衆介覿也。此異中之同也。聘用圭,享用璧。面?及昏禮無授玊之事,但用束帛及雁,如享禮而巳。聘禮,聘賓至。昏禮使者至,皆設几筵。問?,賓及廟門不几筵,伹,擯者請命而已。聘禮旣享未覿之際,則禮賓問?畢,不儐,但行面?之禮而己。聘禮禮賓侑醴以幣。昏禮禮賓伹酌醴,禮之而己。聘享聘賓,主國之君皆皮弁服,有襲裼之殊。問?,聘賓,主人但朝服,昏禮使者,主人但元端而己。聘禮受玊于中堂與東楹之間,問?則受幣于堂中西,昏禮則受雁于楹間而己。此同中之異也。推之于士相見禮,及聘禮郊勞、致館、歸饔餼,其例皆大約相同,而聘禮之同于覲禮者,更無論也。

是故鄕飮酒、鄕射、燕禮、大射不同也,而其爲獻酢酬、旅酬、無算爵之例則同也;聘禮、覲禮不同也,而其爲郊勞、執玊、行享庭實之例則同也;特牲饋食、少牢饋食不同也,而其爲尸飯、主人初獻、主婦亞獻、賓長三獻、祭畢飮酒之例則同也;鄕射、大射不同也,而其爲司射誘射、初射不釋獲,再射釋獲飮不勝者,三射以樂節射飮不勝者之例則同也。不會通其例一以貫之,祇厭其膠葛重複而己耳,烏覩所謂經緯塗徑者哉!

於是區爲八類,曰通例上、下二卷,曰飮食之例上、中、下三卷,曰賓客之例一卷,曰射例一卷,曰變例一卷,曰祭例上、下二卷,曰器服之例上、下二卷,曰雜例一卷,共爲卷十三。至于弟十一篇。自漢以來,說者雖多,由不明尊尊之旨,故罕得經意。乃爲封建尊尊服制考一篇,附於變例之後。不别立宫室之例者,宋李氏如圭等已詳故也。君又著燕樂考源、元遺山年譜、挍禮堂集,又著魏書音義,未成。

君雄于文,九慰、七戒、兩晉辨亡論、十六國名臣序贊諸篇,上擬騷選、鄕射、五物考、九拜解、九祭解、釋牲詩、楚茨考、旅酬,下爲上解。諸篇皆說經之文,發古人所未發。其尤卓然可傳者,則有復禮三篇。唐宋以來儒者所未有也。

復禮上曰:夫人之所受於天者性也,性之所固有者善也。所以復其善者學也,所以貫其學者禮也。是故聖人之道,一禮而已矣。孟子曰:契爲司徒,敎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五者,皆吾性之所固有者也。聖人知其然也,因父子之道而制爲士冠之禮,因君臣之道而制爲聘覲之禮,因夫婦之道而制爲士昏之禮,因長幼之道而制爲鄕飮酒之禮,因朋友之道而制爲士相見之禮,自元子以至於庶人,少而習焉,長而安焉,禮之外别無所謂學也。夫性具於生初,而情則緣性而有者也。性本至中,而情則不能無過不及之偏,非禮以節之,則何以復其性焉?父子當親也,君臣當義也,夫婦當別也,長幼當序也,朋友當信也,五者根於性者也,所謂人倫也,而其所以親之、義之、别之、序之、信之,則必由乎情以達焉者也。非禮以節之,則過者或溢於情,而不及者則漠焉遇之。故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其中節也,非自能中節也,必有禮以節之,故曰:非禮何以復其性焉。是故知父子之當親也,則爲醴醮祝字之文以達焉。其禮非士冠可賅也,而於士冠焉始之。知君臣之當義也,則爲堂亷拜稽之文以達焉。其禮非聘覲可賅也,而於聘覲焉始之。知夫婦之當别也,則爲笄次帨鞶之文以達焉。其禮非士昏可賅也,而於士昏焉始之。知長幼之當序也,則爲盥洗酬酢之文以達焉,其禮非鄕飮酒可賅也,而於鄕飮酒焉始之。知朋友之當信也,則爲雉腒奠授之文以達焉,其禮非士相見可賅也,而於士相見焉始之。記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其事葢,不僅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也,卽其大者而推之,而百行舉,不外乎是矣。其篇亦不僅士冠、聘覲、士昏鄕、飮酒、士相見也,卽其存者而推之,而五禮舉,不外乎是矣。良金之在卝也,非㮚氏之模笵不能爲量焉。良材之在山也,非輪人之規矩不能爲車焉。禮之於性也,亦猶是而已矣。如曰舍禮而可以復性也,是金之爲量,不必待模笵也;材之爲車,不必待規矩也。如曰舍禮而可以復性也,必如釋氏之幽深微渺而後可。若猶是聖人之道也,則舍禮奚由哉?葢!性至隱也,而禮則見焉者也;性至微也,而禮則顯焉者也。故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愼其獨也。三代盛王之時,上以禮爲敎也,下以禮爲學也。君子學士冠之禮,自三加以至於受醴,而父子之親油然矣。學聘覲之禮,自受玊以至於親勞,而君臣之義秩然矣。學士昏之禮,自親迎以至於徹饌成禮,而夫婦之别判然矣。學鄕飮酒之禮,自始獻以至於無算爵,而長幼之序井然矣。學士相見之禮,自初見執贄以至於旣見還䞇,而朋友之信昭然矣。葢至天下,無一人不囿於禮,無一事不依於禮,循循焉日以復其性於禮而不自知也。劉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故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敎。夫其所謂敎者,禮也卽?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故曰: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

復禮中曰:記曰:仁者,人也,親親爲大。義者宜也,尊賢爲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此仁與義不易之解也。又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此道與德不易之解也,不必舍此而别求新說也。夫人之所以爲人者,仁而己矣。凡天屬之親則親之,從其本也。故曰仁者人也,親親爲大。亦有非天屬之親而其人爲賢者,則尊之,從其宜也。故曰義者宜也,尊賢爲大。以喪服之制論之,昆弟,親也,從父昆弟則次之,從祖昆弟又次之,故昆弟之服則疏衰裳齊期,從父昆弟之服則大功布衰裳九月,從祖昆弟之服則小功布衰裳五月,所謂親親之殺也。以鄕飮酒之制論之,其賓賢也,其介則次之,其衆賓又次之。故獻賓則分階,其俎用肩;獻介則共階,其俎用肫、胳。獻衆賓則其長升受,有薦而無俎,所謂尊賢之等也,皆聖人所制之禮也。故曰: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親親之殺,仁中之義也;尊賢之等,義中之義也。是故義因仁而後生,禮因義而後生。故曰:君子義以爲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禮運曰:禮也者,義之實也。協諸義而協,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郊特牲曰:父子親,然後義生。義生然後禮作。董子曰:漸民以仁,摩民以義,節民以禮。然則禮也者,所以制仁義之中也。故至親可以揜義,而大義亦可以滅親。後儒不知,往往於仁外求義,復於義外求禮,是不識仁且不識義矣,烏覩先王制禮之大原哉!是故以昆弟之服服從父昆弟、從祖昆弟以獻賓之禮獻介、獻衆賓,則謂之過;以從祖昆弟、從父昆弟之服服昆弟以獻介、獻衆賓之禮獻賓,則謂之不及。葢!聖人制之而執其中,君子行之而協于中,庶幾無過不及之差焉。夫聖人之制禮也,本於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五者皆爲斯人所共由,故曰道者所由,適於治之路也,天下之達道是也。若舍禮而別求所謂道者,則杳渺而不可憑矣。而君子之行禮也,本之知、仁勇,三者皆爲斯人所同得,故曰德者得也,天下之達德是也。若舍禮而別求所謂德者,則虛懸而無所薄矣。葢!道無跡也,必緣禮而著見,而制禮者以之;德無?也,必藉禮爲依歸,而行禮者以之。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是故禮也者,不獨大經大法,悉本夫天命民?而出之。卽!一器數之微,一儀節之細,莫不各有精義彌綸於其間,所謂物有本末,事有終始是也。格物者,格此也。禮器一篇,皆格物之學也。若泛指天下之物,有終身不能盡識者矣。葢必先習其器數儀節,然後知禮之原於性,所謂致知也。知其原於性,然後行之出於誠,所謂誠意也。若舍禮而言誠意,則正心不當在誠意之後矣。記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爲本。又曰: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又曰: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卽就仁義而申言之曰:禮所生也。是道實禮也。然則修身爲本者,禮而己矣。葢修身爲平天下之本,而禮又爲修身之本也。後儒置子思之言不問,乃別求所謂仁義道德者於禮,則視爲末務,而臨時以一理衡量之,則所言所行不失其中者鮮矣。曲禮曰: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此之謂也。

復禮下曰:聖人之道,至平且易也。論語記孔子之言備矣,但恒言禮,未嘗一言及理也。記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彼釋氏者流,言心言性,極於幽深微眇,適成其爲賢知之過。聖人之道不如是也。其所以節心者禮焉爾,不遠尋夫天地之先也;其所以節性者亦禮焉爾,不侈談夫理氣之辨也。是故冠昏飮射,有事可循也;揖讓升降,有儀可按也;豆籩鼎俎,有物可稽也。使天下之人少而習焉,長而安焉,其秀者有所憑而入於善,頑者有所撿束而不敢爲惡,上者陶淑而底於成,下者亦漸漬而可以勉而至。聖人之道所以萬世不易者,此也。聖人之道所以别於異端者,亦此也。後儒熟聞夫釋氏之言心言性,極其幽深微眇也,往往怖之,愧聖人之道,以爲弗如,於是竊取其理氣之說,而小變之,以鑿聖人之遺言曰:吾聖人固己有此幽深微眇之一境也。復從而闢之曰:彼之以心爲性,不如我之以理爲性也。嗚呼!以是爲尊聖人之道,而不知適所以小聖人也;以是爲闢異端,而不知陰入於異端也。誠如是也,吾聖人之於彼敎,僅如彼敎性相之不同而己矣,烏足大異乎彼敎哉?儒釋之互援,實始於此矣。詩曰: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說者以爲喻惡人遠去,民得其所。卽,中庸引而伸之,亦不過謂聖人之德明著於天地而已,曷嘗有化機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說者以爲感嘆,時往不可復追卽!孟子推而極之,亦不過謂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而已,曷嘗有悟境也。葢聖人之言,淺求之,其義顯然,此所以無過不及,爲萬世不易之經也。深求之,流入於幽深微眇,則爲賢知之過,以爭勝於異端而已矣。何也?聖人之道,本乎禮而言者也,實有所見也。異端之道,外乎禮而言者也,空無所依也。子所雅言詩、書、執禮。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爲仁。請問其目。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聖人舍禮無以爲敎也,賢人舍禮無以爲學也。詩書,博文也,執禮,約禮也,孔子所雅言者也。仁者,行之盛也,孔子所罕言者也。顏淵大賢,具體而微,其問仁與?孔子告之:爲仁者惟禮焉爾。仁不能舍禮,但求諸理也。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文章、詩、書,執禮也。性與天道,非不可得而聞,卽具於詩、書、執禮之中,不能託諸空言也。夫仁根於性,而視聽言動則生於情者也。聖人不求諸理而求諸禮。葢求諸理,必至於師心,求諸禮,始可以復性也。顏淵見道之高堅,前後幾於杳渺而不可憑,迨至博文約禮,然後曰如有所立卓爾。卽?立於禮之立也,故曰不學禮,無以立,又曰:不知禮,無以立也。其言之明顯如此。後儒不察,乃舍禮而論立,縱極幽深微眇,皆釋氏之學,非聖學也。顏子由學禮而後有所立,於是馴而致之,其心三月不違仁,其所以不違者,復其性也。其所以復性者,復於禮也。故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夫論語,聖人之遺書也。說聖人之遺書,必欲舍其所恒言之禮,而事事附會於其所未言之理,是果聖人之意邪?後儒之學,或出釋氏,故謂其言之彌近理而大亂眞。不然,聖學禮也,不云理也,其道正相反,何近而亂眞之有哉。

燕樂考原以隋沛公鄭澤五旦七調之說爲燕樂之本,又參以段安節琵琶錄、張叔夏詞原、遼史樂志諸書考之,琴與琵琶之弦音,從遼史四旦定四均二十八調。四旦者,華言四均。琵琶四弦,故有四均。七弦七調,故有二十八調。燕樂比雅樂高二律,不用黃鍾濁聲,用夾鍾淸聲,蔡元定所謂燕樂用夾鍾爲律本也。琵琶之七調卽三弦,與笛之七調是卽?今之伶工字譜之,合四乙上尺工凡六五亿仕伬仜也。宋燕樂本十五字,今秪用此十三字矣。二十八調之中,今秪用七商,而七角、七羽亦不用矣。江君鄭堂謂其由燕樂通古樂,思通鬼神矣。

嘉慶十一年,君以母喪去官,兄嫂相繼殁,哀且病。十三年,元復任浙江巡撫,君免喪來游杭州,出所著各書相示。元命子常生從君學。明年,歸歙,病卒,年五十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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