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研堂文集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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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9 01:27

潛研堂文集卷十二

嘉定錢大昕

荅問九

問:太史公三代世表謂堯、舜、禹、稷、契皆出黃帝。稷、契與堯同父,堯不能用,至舜始舉之。舜娶堯二女,乃是曾祖姑。此皆昔人所疑,不審何以解之?

曰:史記敘世表本之五帝德、帝繫篇,惟王符潛夫論五德篇謂帝嚳爲伏羲之後,其後爲后稷。堯爲神農之後,舜爲黃帝後,禹爲少昊後,契爲顓頊後。少昊、顓頊不出於黃帝,堯不出於嚳,則舜無娶同姓之嫌,而稷、契之不爲堯所知,亦無足怪,於情事似近之。又攷春秋命歴序稱黄帝傳十世二千五百二十歲,少昊傳八世五百歲,顓頊傳二十世三百五十歲,帝嚳傳十世四百歲,然則顓頊非黃帝孫,堯亦非帝嚳子,可以正史記之謬,與潛夫論亦相合。

問:泰本紀昭王四十四年,攻韓南郡,取之。六國表作南陽。攷。江陵之南郡,楚地,非韓地,當以南陽爲是。但昭王三十五年已置南陽郡,此又云攻韓南陽取之,亦似可疑。

曰:戰國之際,韓、魏皆有南陽,魏之南陽卽,漢河內郡之修武,昭王三十三年,魏入南陽以和是也。韓之南陽卽,秦漢之南陽郡,昭王三十五年初置南陽郡者是也。昭王十六年,拔韓宛城。又魏冄、封、穰、矦,皆南陽郡地,是南陽屬秦已久。而此時又云攻取韓南陽,葢戰國時大郡,或領十數城,非一時所能盡拔。秦雖置南陽郡,尙未全有其地,至是始悉取之。如上黨亦韓郡,桓惠王十年,郡守馮亭以郡降趙,十四年爲秦所拔矣。而二十六年又云秦拔我上黨,亦其?也。

問漢書高帝紀,其有意稱明德者,必身勸爲之駕。有意五字難解,

曰:文?注引漢書意稱作懿稱。懿稱者,美稱也,與明德對文,當以懿爲正。書金縢噫公命,馬融本噫作懿,云:懿猶億也。詩大雅抑篇、國語作懿戒。韋昭云:懿讀曰抑。又小雅抑此皇父。箋:抑之言噫。論語:抑與之與。蔡邕石經抑作意葢。古書懿抑意相通,故本或作意。小顔於意稱闕而不解,由於未識古音

問漢地理志,諸矦王國二十,趙、眞定、河閒、廣陽、城陽、廣陵皆止四縣,菑川、泗水止三縣,高密、六安皆五縣,魯六縣,東平楚皆七縣。竊疑漢初大封同姓,幾據天下之半。文景以後,雖稍有裁制,然諸矦王始封,往往兼二三郡之地。其以罪削地者,史亦不多見,何至封域若此之小?

曰:予初亦疑其說。後讀中山王勝傳云:武帝用主父偃謀,令諸矦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弟。而漢爲定制,封號輒別屬漢郡。漢有厚恩,而諸矦地稍自分析弱小云。始悟諸矦王國所以日削者,由王子矦國之多。今以王子矦表攷之,城陽五十四人,趙三十五人,河閒二十三人,菑川二十一人,魯二十人,王子矦之食邑皆改入漢郡,無怪乎封域之日蹙矣。郡領縣多者,無過於琅邪、東海,琅邪縣五十一,而矦國三十有一,東海縣三十八,而矦國十有八。琅邪與城陽、菑川、膠東、高密諸國鄰,東海與魯、泗水、楚、城陽諸國鄰,矦國之析置者多屬焉,此所領之所以多於它郡也。中山之陸成,新處安險,皆嘗爲矦國,改屬它郡矣。宣、元之世,中山絕而復封,所封又是帝子,故稍以舊封益之。如北新成縣,劉向以爲涿郡,而志屬中山國,亦是後來益封之證也。

問家貧子壯出贅,賈生以爲秦俗之薄。竊疑昏姻論門戶貧富,諒必相當。子就婦家,貧者固得所願,恐非女家所樂。若富家有女,安肎與貧人昏。漢時七科適戍贅壻與吏有罪亾命者竝列。又何故也。

曰:說文贅,以物質錢也。从敖貝。敖者猶放貝,當復取之也。漢書嚴助傳。歳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如淳云。淮南俗,賣子與人作奴婢,名曰贅子。三年不能贖,遂爲奴婢。然則贅子猶今之典身,立有年限,取贖者去奴婢僅一閒耳。秦人子壯出贅,謂其父子不相顧,惟利是嗜,捐棄骨肉,降爲奴婢而不恥也。其贅而不贖,主家以女匹之,則謂之贅壻,故當時賤之。師古謂家貧無有聘財,以身爲質者,非也。今人以就壻爲贅壻,亦失之。若賣妻與人作婢,謂之贅妻。淮南子云贅妻鬻子是也。

問:漢景帝時,七國起兵,齊未嘗反,而吳王濞傳云將軍欒布擊齊,功臣表亦稱布以將軍擊齊有功,當是史公之誤。

曰:齊雖未反,而濟南、菑川、膠東、膠西皆故齊地,史言擊齊,謂擊齊地之反者耳。言齊可以該四國,非謂擊齊王也。史公據當時文簿書之,不當有誤。

問:竇嬰與呉王濞傳俱云嬰以大將軍屯滎陽,監齊趙兵。而功臣表則言屯滎陽,捍吳楚七國反。且其時擊齊者有欒布,擊趙者有酈寄,何煩嬰監其兵乎?

曰:當時竇嬰與周亞夫竝命,本紀惟載嬰、亞夫二人,不及別將,以二人固元帥也。滎陽在南北之衝,東捍吳、楚,北拒齊、趙,委寄至重。然吳、楚之兵,旣有亞夫自將,非嬰所得監。若齊、趙雖各遣將,而嬰爲大將軍,得遙制之,樂布又嬰所薦,則嬰之監齊兵何疑?

問:史記以徐樂爲趙人,而漢書稱燕郡無終人,是史記誤也。但地理志無終屬右北平。項羽封韓廣爲遼東王,都無終。則自來非燕之屬縣。漢書本傳亦似難信。

曰:地理志所載郡縣。以元始初版籍爲?。一代沿革。不能悉書。志末所載十二國分域。如新汲之屬汝南,酸棗之屬河南,北新成之屬涿郡,與本文旣已抵啎,蠡吾故屬河閒、良鄕、安次、文安故屬燕,陘城故屬趙,皆見列傳,而志不書。衞綰稱代大陵人,公孫宏稱菑川薛人,鄧通稱蜀郡南安人,較之本志皆不合。葢傳所據者,孝武以前之郡縣。徐樂稱燕郡無終,亦其?也。漢初諸矦王封國甚大,涿郡、遼東、西右北平皆燕故地。韓廣封遼東王,都無終,未幾,卽爲臧荼所滅,則仍屬燕矣。徐樂,武帝時人,其時無終屬燕郡,當得其實,未可斷以爲誤。

問漢初功臣矦者百四十餘人,其封邑所在,班孟堅巳不能言之。酈道元注水經,始攷得十之六七,小司馬又以漢志表證之,所得尤多,似可補孟堅之闕。

曰:此史家之謹愼,卽其闕而不書,益知其所書之必可信也。酈氏生於後魏,距漢已遠,雖勤於采獲,未必皆可盡信。如成安矦,韓延年在汝水篇以爲潁川之成安,在汳水篇以爲陳畱之成安。安成矦,劉蒼在贑水篇以爲長沙之安成,在汝水篇以爲汝南之安成。桃矦,劉襄在泲水篇以爲酸棗之桃虛,在濁漳水篇以爲信都之桃縣。建成矦,劉拾在淮水篇以爲沛之建成,在贑水篇以爲豫章之建成,果孰是而孰否乎?河水篇以臨羌爲孫都封國,不知孫都本封臨蔡,矦,其地在河內,不在金城也。濁漳水篇以辟陽亭爲審食其封國攷?本傳云辟陽近甾川,則非信都之辟陽也。汾水篇以河東之平陽爲范明友封國攷?漢表明友本封平陵矦,其地在南陽之武當,不在河東也。淮水篇云:山陽城,卽射陽縣之故城也。漢世祖封子荆爲山陽公,治此攷。漢之山陽郡本治昌邑,其僑治射陽,乃在晉安帝之世,以典午之僑郡爲東漢之故封,其誤㪅不待辯矣。索隱雖知討尋表志,亦多疏漏。如城陽有陽都,北海有都昌,遼西有海陽,東萊有曲成,膠東有昌武,楚有武原,東海有戚,南陽有山都,沛有廣戚,臨淮有盱眙,涿有阿武,樊輿志文具在,而小司馬皆以爲闕。南陽、淸河皆有復陽,南陽、濟南皆有朝陽,平原、琅邪皆有平昌,而小司馬僅舉其一。又如傅寛封陽陵矦,非馮翊之陽陵?蟲達封曲成矦,非?郡之曲成?吳桯封義陵,矦,非汝南之義陽?劉勃封安陽矦,非馮翊之安陵?父城矦?劉光非遼西之文城。名同實異,小司馬皆不能別白,乃知班氏得古史闕文之遺意矣。問:漢時列矦多不願就國,故文帝二年,詔遣列矦之國。其明年,又免丞相周勃,令率列矦之國。當時宐無不就國者矣。而竇田傳言諸外家爲列矦,列矦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國,則後來亦不盡用此詔也。

曰:漢初矦國百四十餘人,國除之後,子孫卽占本籍者,葢亦無多。以漢表所載成、哀閒復除之家數之,惟南安矦宣虎之後爲南安簪褭,肥如矦蔡寅之後爲肥如大夫,高宛矦丙倩之後爲高宛大夫,涅陽矦呂騰之後爲涅陽不㪅,宋子矦許瘛之後爲宋子大夫,猗氏矦、陳遫之後爲猗氏大夫。昌矦。旅?之後爲昌上造。廣阿矦、任敖之後爲廣阿簪褭邔矦黃極忠之後爲邔公乘。穀陽矦、馮谿之後爲穀陽不㪅。此足爲就國之證。其餘占籍三輔者,殆十之八九,然則文景之世,亦未能悉如詔書也。此外列矦子孫占居它籍,若汾陰矦、周昌之後爲沃矦國士伍梁鄒矦武虎之後爲夫夷矦國公;乘陽都矦丁復之後爲臨沂公,士都昌矦朱軫之後爲昌矦國公,士河陽矦陳涓之後爲卽邱公,士宣曲矦丁義之後爲陽安公,士終陵矦華毋害之後爲於陵大夫,東茅矦、劉到之後,爲鮦陽公乘。安平矦鄂秋之後,爲解大夫,平棘矦林摯之後,爲項圉大夫。武原矦、衞胠之後,爲郭公乘。淸矦、室中同之後,爲高宛。簪褭、彭矦、秦同之後,爲費公士。平矦、張瞻師之後,爲敏上造。陸量矦、須無之後,爲酈陽秉鐸。土軍矦宣義之後,爲阿武不㪅。平州矦、昭涉掉尾之後爲涪不㪅。陽羨矦靈常之後爲南和大夫期思矦賁赫之後爲壽春大夫,嚴矦許猜之後爲平壽公士將,國除之後返其故鄕乎?抑國巳省入它縣,而卽占其籍乎?或以它故遷徙乎?是皆不可攷矣。

問蒯成矦周緤。或讀蒯爲菅蒯之蒯,則字當从艸从㕟。或讀陪憑二音,則字當从崩从邑。且漢表云在長沙,而小司馬引晉書地道記屬北地,讀史者將奚從?

曰:說文:䣙,右扶風鄠鄕。又沛城父有䣙鄕,讀若陪。晉書地理志始平郡有蒯成縣。葢析鄠之䣙鄕置字譌爲蒯耳。索隱以爲屬北地,誤矣。然周緤之封,則當在長沙,不在扶風,何以明其然也?高祖功臣百四十七人,班表皆不言封邑所在,獨緤父子之封,於蒯成則云在長沙,於鄲則云在沛,其必確有所據矣。長沙之蒯成,它無所見。然楚漢春秋作憑城矦。陪、憑聲相近,亦當作䣙無疑也。或又疑長沙爲吳芮封國,何以緤得食邑其閒?此又不然。彭城,楚王封地也,而張良封彭城之畱。琅邪,齊王封地也,而周定封琅邪之魏其,鉅鹿,趙王封地也,而任敖封鉅鹿之廣阿曲逆縣亦在燕趙之閒,而陳平得食之。然則漢初列矦食邑,豈皆在天子所有十五郡之內乎?而又何疑於蒯成之封焉?景武以後,王國日益削,而王子封矦者皆割屬漢郡,自是列矦食邑無有在王國者矣。

問諸矦王都見於漢志者,惟淸河之淸陽、信都之信都、廣陵之廣陵,及衡山王吳芮都邾,濟北王都盧而已。此外尚有可攷者否?

曰:韓信爲楚王,都下邳。彭越爲梁王,都定陶。英布爲淮南王,都六。韓王信爲韓王,都陽翟,後徙代王,都馬邑。吳苪爲長沙王,都臨湘。盧綰爲燕王,都薊。楚王交都彭城。荆王賈都吳。齊王肥都臨菑。淮南王長都壽春。趙王如意都邯鄲。梁王恢都睢陽。代王恆都晉陽,又徙中都。淮陽王友都陳。城陽王章都莒。菑川王賢都劇。膠西王卬都高苑。膠東王雄渠都卽墨。河閒王辟疆都樂成。臨江王閼都江陵。廣川王彭祖都信都。中山王勝都盧奴。泗水王商都郯,此見於史記者也。濟南王都東平陵,濟川王都濟陽,山陽王都昌邑,濟陰王都定陶,魯王都魯,東平王都無鹽,廣平王都廣平,眞定王都眞定,昌邑王都昌邑,高密王都高密,六安王都六則。以水經注、元和郡縣志、太平寰宇記諸書參攷而得之。

問漢史五行志,兼采蕫仲舒、二劉之說,劉知幾舉其錯誤多矣。昨接高論,謂劉氏所譏,亦有未盡然者,願聞其審。

曰:姑卽一條言之。恆寒篇先云釐公十年冬,大雨雹,次引公羊經曰大雨雹。此劉所譏爲首尾紛拏,章句錯糅者也。今攷班史,敘恆寒,以雪爲首,而霜次之,雹又次之。釐公十年冬,大雨雪。此左氏、穀梁經文也,故引劉向說。次引公羊經作大雨雹,兼采蕫生說。葢以經有異文,特附出之。其餘書大雨雹者,別見於後。班史義例之嚴如此。知幾偶見誤本,不尋其上下文義,輒生駮難,不知其見笑於大方甚矣。今南北監本皆作雪,與左氏、穀梁經文正合,乃歎今本固有勝於古本者,而古人讀書麤率,轉或不如後人之精審也。太史公著書,未嘗以史記自名。班氏蓺文志云:太史公百卅篇,馮商續太史公七篇,亦未有史記之名。此志引國語單襄公、晉惠公諸條,皆稱史記,此前代紀載之通稱,非指太史公書。知幾謂班志不云國語,唯稱史記,譏其㤀本徇末,又未論班氏之旨矣。

問:揚子雲自序先世自張衡、晉灼、顔籀諸人,皆譏其疏謬,譜牒之學,雖通人猶或失之,信乎?

曰:以愚攷之,揚氏之先出,自有周伯僑,初非出於羊舌。且羊舌食采之楊,本从木,此文从手,其稱矦者,非五等之矦,如邢矦、張矦之?耳。六?爭權之時,安知不別有揚矦畏偪而犇楚者乎?

問:成帝幸長楊大校獵在元延二年,而揚雄傳上長楊賦在祠甘泉汾陰之明年,則是三年事。或以爲傳誤,其信然乎?

曰:此吾友戴東原之說。然本傳全寫子雲自序,不宐有誤,且與帝紀敘事正相應。如云正月從上甘泉,卽紀所書,元延二年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也。又云其三月將祭后土,上迺帥羣臣橫大河,湊汾陰。卽,紀所書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也。又云其十二月羽獵,卽,紀所書行幸長楊宮,從胡客大校獵也。惟明年秋復幸長楊射熊館,則紀無之。葢行幸近郊校獵,但書最初一次,餘不盡書耳。但二年校獵,無從胡客事,至次年乃有之,并兩事爲一,則紀之失也。羽獵、長楊二賦,非一時所作,羽獵在元延二年冬,長楊則在三年秋,子雲自序當不誣矣。

問:漢書西域傳,漢使侍郞殷廣德責烏孫求車師王烏孫貴將詣闕。顔師古云:烏孫遣其將之貴者入漢朝。劉敞謂當云烏孫遣其貴人將詣闕,未審孰是?

曰:二說皆非也。烏貴者,車師王之名。是時車師已別立王,故稱其前王名以別之。當以求車師王烏貴六字爲句,將詣闕三字爲句,因上文烏孫相涉,誤衍一孫字。顔、劉不能校正,曲爲之說,由未檢上下文故耳。

問:光武建武六年,詔并省四百餘縣。郡國志云:凡前志有縣名,今所不載者,皆世祖所并省,與紀文正相應。

曰:以愚攷之,亦未盡然。泰山之華,續志所無也,而光武十王傳稱永平二年,以華縣益琅邪,是明帝之世尚有華矣。廬江之摐陽,亦續志所無也,而謝承後漢書稱劉騊駼除摐陽長,騊駼仕於鄧太后時,是安帝之世尚有摐陽矣。豈皆世祖所省乎?但史文闕略,後人難以盡知耳。問:劉知幾譏范蔚宗載王喬鳧?、左慈羊鳴二事,以爲朱紫不別,又譏列女篇不書徐淑而書文姬,是皆然矣。此外㪅有可議者否?

曰:野王二老,漢濱陳畱二老父,此子虛亾,是公之流,列諸逸民可乎?向栩蹤迹詭異,無善可稱,列諸獨行可乎?方術一篇,如徐登、劉根、費長房以下,皆誕?難信,不特王喬、左慈已也。計子勳與薊子訓本一人,則前人已辨之矣。

問:劉知幾之論范史曰:㪅始升壇改元,世祖稱臣北,而作者乃抑聖公於傳內,登文叔於紀首,事等躋僖,其信然乎?

曰:南陽宗室,同時舉義,非有素定之分。伯升見戮,光武勢不能安,雖受㪅始官爵,亦猶漢高之於義帝耳。㪅始前無所承,後無所授,始則因人而成事,繼以失道而破亾。史家惡莽之篡,黜地皇而紀㪅始之年,固爲得之。若欲列諸本紀,則失地之君,春秋所貶,豈宐躋於中興令主之上哉?范史登諸傳首,篇中稱字而不名,準以史法,最爲得中。劉氏以兄終弟及例之,未免擬不於倫矣。

問:後漢書載盤瓠九隆事,章懷注以爲出風俗通。今風俗通無此文,豈注有誤乎?

曰:應氏風俗通義本三十卷,今世所傳十卷者,非足本也。續漢五行志注引風俗通說,今本亦無之。

問:陳壽之評蜀後主也。曰:經載十二而年名不易,軍旅屢興而赦不?下。不亦卓乎!裴松之以爲赦不?下,誠爲可稱;至於年名不易,猶所未達。建武、建安之號,皆久而不改,未聞前史以爲美談。經載十二,葢何足云?不審承祚之評何義?

曰:昭烈之殁,政由葛氏,禮樂征伐自下出者十餘年,以曹、馬之輩當此改元,自立必矣。自古大臣握重權者,身?之後,嗣王親政,亦必改元,㪅革其舊。後主信任武矦,不以存沒二三其德。張邈上書詆亮,下獄誅?。其任賢勿疑,有足稱者。孔明䘚於建興十二年,前此不改元,孔明事君之忠也;繼此不改元,後主知人之哲也。君明臣忠,不亦卓乎?不然,建興之號,終於十五,何以不云十五,而云十二?知承祚之意別有在矣。裴氏所譏,殊未達其旨趣。

問:晉地理志,濟南郡,漢置,領縣五:平壽、下密、膠東、卽墨、祝阿、攷。漢之濟南,治東平陵,領縣十四。與此所領無一同者。輿地記云:晉以平壽爲濟南郡,治攷,其屬邑乃漢北海、平原、膠東地,非濟南地也。然則晉之濟南與漢之濟南,名同而地異,志以爲漢置者,似屬未核。

曰:予蓄此疑久矣。後讀宋書,州郡志,濟南太守領廣城、朝陽、著、土鼓、逢陵、平陵六縣。土鼓、逢陵二縣,云晉無,則歴城等四縣皆晉所有也。又云朝陽晉曰東朝陽,太康地志屬樂安,則歴城、著、平陵三縣仍屬濟南可知也。又北海太守領都昌、膠東、劇、卽墨、下密、平壽六縣,惟劇縣云晉太康地志屬琅邪,則其餘五縣仍屬北海可知也。且膠東、卽墨、下密三縣,竝云太康地志屬北海,其無改隸濟南之事明矣。又攷杜預左傳集解,濟南郡有歴城縣,有平陵縣,有於陵縣,有溼陰縣,而平壽及卽墨縣自屬北海郡,北海又別有都昌縣,皆不與晉志同。又攷武帝紀,泰始元年,封皇從叔父遂爲濟南王,凌爲北海王,北海與濟南同時,竝立志何以不及北海郡。反覆思之,始悟志有脫文。葢,晉之濟南,本領歴城、著平陵等縣,而平壽、下密、膠東、卽墨四縣自屬北海,未嘗改隸濟南。乃自史文?爛,校書者不加詳審,遂以北海所領之縣誤連綴於濟南郡下,或遂謂晉之濟南不治歴城,乃治平壽,豈其然乎?惟祝阿一縣,杜元凱明言今屬濟南郡,則不當列於平壽四縣之下。疑史文爛脫之餘,後人?爲補綴耳。

問:魏晉以後,立九品中正之法,州郡皆設中正,以品第人才,其任亦不輕矣。而中正之名,不見於史志,不識有可攷否?

曰:予嘗以諸史參攷,得其大略。葢每州置大中正一人,郡國皆有大中正一人,又以小中正貳之,其屬則有淸定訪問諸名,員數則未之詳矣。晉書劉毅傳:年七十,吿老,司徒舉毅爲靑州大中正。尙書以毅縣車致仕,不宐勞以碎務。陳畱相樂安孫尹言:臣州茂德,惟毅越毅不用則淸談倒錯。於是靑州自二品以上光祿勳石鍳等共奏曰:前被司徒符,當參舉州大中正,僉以毅行高義明,出處同揆,實臣州人士所思準。繫臣等虛劣,雖言廢於前,今承尹書,敢不列啟。由是毅遂爲州都。然則州大中正缺,許本州二品以上參舉,上之司徒,司徒以聞於朝,有不當者,尚書得駮之矣。又知致仕官亦可爲中正也。文獻通攷云:州郡縣俱置大小中正,各取本處人在諸府公?及臺省郞吏有德充才盛者充之。區別所管人物,定爲九等。其有言行修著,則升進之,或以五升四,以六升五;或行義虧缺,則降下之,或自五退六,自六退七矣。則縣亦有中正也。王濟爲幷州大中正,訪問銓邑人品狀,至孫楚,濟曰:此人非?所能目,吾自爲之。乃狀楚日:天才英博,亮拔不羣。所云狀者,若今之攷語也。問:晉時刺史當方面之任,而委寄輕重,又各不同,其故何在?

曰:晉初承魏制,刺史治民,都督治軍,各不相兼。如羊祜以車騎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而別有荆州刺史。楊肇、王渾以安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而別有揚州刺史。周浚,山?以征南將軍都督荆、湘、交、廣四州諸軍事,而別有荆州刺史王澄,是刺史在都督之下也。惠帝之末,始有兼任者,而刺史之權遂重。其時仍有不兼督軍者,則謂之單車刺史。南渡以後,都督例領本州刺史,其兼督它州,則視其權任之輕重而損益焉。揚州政本所在,多以公輔居之,而荆州兼督八州,地居分陜,權任在諸州之上。此外江、豫、徐、兖亦稱重鎭。然庾亮及弟冰、翼在江州,兼督荆、益、交、廣,其權在荆州之上。桓溫在荆州,都督中外諸軍,及桓豁代之,僅監本州及雍、揚之二郡。而已,是又不可執一而論也。綱目例書以某人爲某州刺史,雖取省文,然未免溷而無別矣。

問:李延壽南北史本紀,多尊北而輕南,如魏、周諸帝之殂書,於南史則曰崩,宋、齊、梁、陳諸帝書,於北史則曰殂。說者謂延壽先世爲北臣,故其言如此,信乎?

曰:唐高祖受禪於隋,隋又受於周,周又受於魏。且唐之先世仕於西魏,及周居八柱國之一,故唐初史臣大率偏袒北朝,但各爲一書,讀者猶或未喩。延壽幷而爲一,則詞意軒輊判然矣。若云以世爲北臣之故,則延壽之曾大父曉、大父仲舉皆仕於齊,故國之思當在鄴都。而南史本紀於魏、周、隋改元皆書,齊之改元則不書。又魏、周諸帝書崩,而齊帝書殂,高歡、宇文泰之薨皆書於南史,而泰獨不名,其尊周抑齊如此。北史紀先齊後周,雖以禪代之前後爲次,而紀中書法仍右周而左齊。葢延壽爲唐臣,故以唐所承爲正,非因先世仕北之故也。太平御覽以北魏、後周入皇王部,宋、齊、梁、陳、北齊入偏霸部,與延壽之意正同。但宋初距唐巳遠,而猶徇唐人偏黨之私,益爲無謂,不若司馬溫公資治通鑑、朱文公綱目書法之得其正也。

問:史以勸善懲惡,父子兄弟趨向不同,往往各自立傳。況事隔數朝,賢否非一,而延壽列傳但以家世類敘,不以朝代爲限,?,是乃家乘之體,豈史法乎?

曰:延壽旣合四代爲一書,若㪅有區別,則破碎非體,又必補敘家世,詞益䋣費。且當時本重門第,類而次之,善惡自不相揜。愚以爲甚得史記合傳之意,未可輕議其失。濳研堂文集卷十二     門人袁廷檮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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