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行在戸部諸公書周忱

與行在戸部諸公書周忱

㐲聞治民之道，在於禁惰游以一其志，勸耕稼以敦其業。蓋惰游禁則土著固，而避勞就逸者無所容，耕稼勸則農業崇而棄本逐末者不得縱。由是賦役可均而國用可足。苟或不然，則戸口耗而賦役不可得而均，地利削而國用不可得而給。先王制六鄉六遂之法，以維持其民而均其土地者，正爲此也。邇者皇上念天下人民有因饑窘逃移者，累降勑旨，設撫民之官，頒寛恤之條，令天下郡邑招而撫之。諸公頒布奉行，克謹無怠。天下之民感戴聖恩，扶老携㓜，競返桑梓。惟獨蘇松之民，尚有遠年竄匿，未盡復其原額，而田地至今尚有荒蕪者，豈優恤猶未至乎。凡招回復業之民，旣蒙蠲其稅糧，復其徭役，室廬食用之乏者，官與賑給，牛具種子之缺者，官與借貸，　朝廷之恩，至矣尽矣。如此而猶不復業者，亦必有其說焉。蓋蘇松之逃民，其始也皆因艱窘不得巳而逋逃，及其後也，見流寓者之勝於土著，故相扇成風。接踵而去。不復再懷鄉土。四民之中。農民尢甚。何以言之。天下之農民固勞矣。而蘇松之民比於天下。其勞又加倍焉。天下之農民固貧矣。而蘇松之農民比於天下。其貧又加甚焉。天下之民。常懷土而重遷。蘇松之民則常輕其鄉而樂於轉徙。天下之民出其鄉則無所容其身，蘇松之民出其鄉則足以售其巧。忱嘗歷詢其弊，蓋有七焉。何謂七弊，一曰大戸苞䕃，二曰豪匠冒合，三曰船居浮蕩，四曰軍囚牽引，五曰屯營隱占，六曰隣境蔽匿，七曰僧道招誘。其所謂大戸苞䕃者，豪勢富貴之家，或以私債準折人丁男，或以威力强奪人子息，或全家傭作，或分房托居，賜之姓而目爲義男者有之，更其名而命爲僕隸者有之。凡此之人，旣得爲其役屬，不復更其糧差，甘心倚附，莫敢誰何。由是豪家之役屬日增，而南畝之農夫日以減矣。其所謂豪匠冒合者，蘇松人匠叢聚兩京，鄉里之逃避糧差者，往往携其家眷相依同住，或創造房居，或開張鋪店，冒作義男女壻，代與領牌上工。在南亰者，應天府不知其名，在北亰者，順天府亦無其籍。粉壁題監局之名，木牌稱高手之作。一户當匠、而冒合數戸者有之。一人上工、而隱蔽數人者有之。兵馬司不敢問、左右隣不復疑。由是豪匠之生計日盛、而南畝之農民日以衰矣。其所謂船居浮蕩者、蘇松乃五湖三泖積水之鄉。海洋海套、無有浮涯。載舟者莫知蹤跡。近年以來，又因各處關隘廢弛，流移之人挈家于舟，以買賣辦課爲名，冒給隣境文引，及河泊所由帖徃來於南北二亰、湖廣、河南、淮安等處停泊，脫免糧差。長子老孫，不識鄉里，暖衣飽食，陶然無憂。鄉都之里甲，無處根尋，外處之廵司，不復詰問。由是船居之丁口日蕃，而南畝之農夫日以削矣。其所謂軍囚牽引者，蘇松奇技工巧者多，所至之處，屠沽販賣，莫不能之。故其爲事之人，?軍於中外衛所者，輙誘鄉里貧民爲之餘丁。擺站於各處河岸者，又招鄉里之小戸爲之使喚。作富戸於北亰者，一家有數處之開張。爲民種田於河間等處者、一人有數丁之子姪。且如淮安二衞、蘇州?軍者、不過數名。今者塡街塞巷、開鋪買賣、皆軍人之家屬矣。儀眞一驛、蘇州擺站者不過數家。今者連甍接棟、造樓居住者、皆囚人之戸丁矣。官府不問其來歴。里胥莫究其所從。由是軍囚之生計日成，而南畝之農夫日以消矣。其所謂屯營隱占者，太倉鎭海、金山等衛，青村南匯、呉淞江等所，棊列於蘇松之境，皆爲邊海城池。官旗犯罪，例不調伍。因有所恃，特肆豪强。遂使避役姦氓。轉相依附。或入屯堡而爲之佈種、或入軍營而給其使令、或竄名而冒頂軍伍、或更姓而假作餘丁、遺下糧差、負累鄉里。爲有司者、常欲挨究矣。文書數數行移衞所、堅然不答。爲里甲者、常欲根尋矣、足跡稍稍及門、巳遭官旗之毒手。由是屯營之藏聚日多、而南畝之農夫日以耗矣。其所謂隣境蔽匿者，近年有司多不得人，教導無方，禁令廢弛，遂使蚩蚩之民，流移轉徙，居東鄉而藏於西鄉者有焉，在彼縣而匿於此縣者有焉。畏糧重者必就無糧之鄉，畏差勤者必投無差之處，舍瘠土而就膏腴者有之，營新居而棄舊業者有之。倐往倐來，無有定志。官府之勾攝者，因越境而有所不行，鄉村之譏察者，毎容情而有所不問。由是隣境之客戸日衆，而南畝之農夫日以寡矣。其所謂僧道招誘者，天下之寺觀莫盛於蘇松，故蘇松之僧道彌滿於四海。有名器者，因保舉而爲住持，初出家者，因遊方而稱掛搭。名山巨刹，在處有之，故其鄉里游惰之民，率皆相依而爲之執役。眉目淸俊者，稱爲行童，年紀强壯者名爲善友。假服緇黃，僞持錫鉢，或合伴而脩建齋醮，或沿街而化縁財物。南北二亰，及各處鎭市，如此等軰，莫非蘇松之人。以一人住持而爲之服役者，常有數十人。以一人出家而與之幇閑者，常有三五軰。由是僧道之徒侣日廣，而南畝之農夫日以狹矣。凡此七者，特舉其大畧，而天下郡縣，此弊俱無。縱使有之，亦未必有如是之甚。此等之人。善作巧僞。變亂板圖。戸口則揑他故而脫漏。田糧則挾他名而詭報。惰游巳乆。安肯復歸田里。從事耕稼。況其缺乏稅額。累累如配見在之戸。其中頗有智能者。見其得計。亦思舎畎畝棄耒耜。而效其所爲。惟愚騃無用之人。方肯始終從事於農業。然坐受其弊，亦豈無避免之心乎。凡天下之事，不可有一人之僥倖，苟有一人僥倖而獲免，則必有一人不?而受其弊。蘇松僥倖之民如此其多，則不?而受其弊者從可知矣。是宜土著之農夫，日減月除而無有厎止矣。忱嘗以太倉一城之戸口考之、洪武年間、見丁授田十六畝。二十四年黃冊、原該六十七里八千九百八十六戸。今宣德七年造冊、止有一十里一千五百六十九戸。覈實又止有見戸七百三十八戸。其餘又皆逃絶虚報之數。戸雖耗而原授之田俱在。夫以七百三十八戸而當洪武年間八千九百八十六戸之稅糧，欲望其輸納足備而不逃去，其可得乎。?恐數歳之後，見戸皆去，而漸至於無徴矣。是皆惰遊不禁，耕稼不勸，故姦民得以避勞就逸，棄本逐末，如前之所云者，誠宜立法以檢制之，撫民之官固未易以招之也。愚以駑鈍之才，濫叨重寄，晝夜勞心，莫知所措。伏望該部列位卿相與在朝公卿大臣，詳加講究明白，奏請將蘇松等府逃移人戸，不拘通例，别立一法，以淸理而檢制之。庻幾戸口可增，田畝可闢，稅糧可完忱，事出激切，不覺覼缕之至，惟冀詳察而恕其狂妄，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