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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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03:12
泰伯至德
聖人者,能盡乎天下之至情者也。夫以物與人,情之所安則必受,受之而安焉;情之所不安則必不受,雖受之而必不慊焉。人之喜怒發于心,不待聲色笑貌而喻,而意之所在,有望而知者。故受物于人,不在乎與不與之迹,而在于安與不安之間,此天下之情也。天下之情,天下之所同,而濡滯迂緩,貪昧隱忍,將有不得盡其情者。惟聖人之心爲至公而無累,故有以盡乎天下之至情。論語之書,不以譲訓天下,而言譲者二,伯夷稱賢人,泰伯稱至徳是已。夫譲非聖人之所貴也,苟以異于頑鈍無恥之徒而已矣。而好名喜異,人之所同患,使天下相率慕之,而爲琦魁之行,則天下將有不勝其弊者。春秋之時,魯隱、宋穆親挈其國以與人,而弑衂之禍,不在其身,則在其子,國内大亂者再世。吳延陵季子可謂行義不顧者矣,然親見王僚之弑,卒不能出一計以定其禍,身死之後僅三十年,而吴國爲沼,以延陵季子而猶不能無憾者,故譲之而不得其情,其禍甚于爭。苟得其情,則武王之爭可以同于伯夷,故聖人之貴得其情也。伯夷、叔齊,天下之義士也。伯夷順其父之志,而以國與其弟,然終於叔齊之不敢受,而父之志終不遂矣。夫家人父子之間,豈無幾微見于顔色,必待君終無嫡嗣之日,相與褰裳而去之,異乎民無得而稱者矣。故聖人以爲賢人而已。葢至于泰伯,而後爲天下之至德也。古今之譲,未有如泰伯之曲盡其情者。葢有伯夷之心,而無伯夷之迹,有泰伯之事,而後可以遂伯夷之心,故泰伯之徳不可及矣。自太史公好爲異論,以爲太王有翦商之心,將遂傳季歴以及文王。鄭康成、何晏之徒祖而述之,世之説者遂以爲雖以國譲,而實以天下譲,不以其盡父子之情,而以其全君臣之義,故孔子大之。夫湯、武之所以爲聖人者,以其無私於天下,天下歸之而不辭也。使其家宻相付授,隂謀傾奪,雖世嗣亦以是定,則何以異于曹操、司馬懿之徒也?太王迫于戎□奔亡救敗之餘,又當武丁朝諸侯之世,雖欲狡焉以窺大物,其志亦無由萌矣。就使泰伯逆覩,百年未至之兆,而舉他人之物爲譲,此亦好名不情之甚,亦非孔子之所取。聖人無意必固我之私,須臾之間,常不能以預定,而曰百年之必至于此,不幾于怪誕而不經耶。葢翦商之事,先儒嘗以辨之,而論語之注,釐革之未盡者也。說者徒以太王溺愛少子,而有此。此晉獻公漢髙祖中人以下之所爲,而太王必不至于是。故以傳歴及昌爲有天下之大計。殊不知兒女之情,賢者之所不免也。簒逆之惡,中人之所不爲也。詩云:爰及姜女,來朝走馬。孟子以爲太王之好色也。詩人之意未必然。而孟子之言亦不爲過。太王固不勝其區區之私,以與其季子泰伯,能順而成之,此泰伯所以爲能譲也。泰伯之去,不于傳位之日,而于採藥之時,此泰伯之譲所以無得而稱也。使太王有其意,而吾與之並立于此,太王賢者,亦終勝其邪心以與我也。吾于是明言而公譲之,則太王終于不忍言,而其弟終于不忍受,是亦如夷齊之終不遂其父之志而已矣。張子房敎四皓以羽翼太子,其事近正,而終于傷父之心。申生徘徊不去,其心則恭,而陷父于殺嫡之罪。故成而爲惠帝,不成而爲申生,皆非也。惟泰伯不可及矣。孔子所謂以天下譲者,國與天下常言之通稱也。苟得其譲,奚辨于國與天下也?苟盡其道,奚擇于君臣父子也?譲其自有之國則不信,而求其譲于所未有之天下,舎家庭父子之愛,勦百年以後君臣之事而爲之說,是孤竹不爲賢,而必箕穎以爲大,歴山不爲孝,而必首陽以爲髙,諸儒之論之謬也。夫先意承志,孝子之至也,泰伯能得之。故泰伯之所爲,廼匹夫匹婦之所爲當然者。夫惟匹夫匹婦以爲當然,是天下之至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