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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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8
率性篇
論人之性定有善有惡。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惡者故可敎告率勉,使之爲善。凢人君父審觀臣子之性,善則養育勸率,無令近惡;近惡則輔保禁防,令漸於善。善漸於惡,惡化於善,成爲性行。
召公戒成曰:今王初服厥命於戯,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生子,謂十五子。初生意於善,終以善;初生意於惡,終以惡。詩曰:彼姝者子,何以與之?傳言:譬猶練絲,染之藍則靑,染之丹則赤。十五之子,其猶絲也,其有所漸化爲善惡,猶藍丹之染練絲,使之爲靑赤也。靑赤一成,真色無異。是故楊子哭?道,墨子哭練絲也。蓋傷離本,不可復變也。人之性,善可變爲惡,惡可變爲善,猶此類也。
蓬生生麻間,不扶自直,白紗入緇,不練自黒。彼蓬之性不直,紗之質不黒,麻扶緇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猶蓬紗也,在所漸染,而善惡變矣。
王良、造父稱爲善御,不能使不良爲良也。如徒能御良,其不良者不能馴服,此則駔工庸師,服馴技能,何竒而世稱之。故曰。王良登車。馬不罷駑。堯舜爲政。民無狂愚。傳曰。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紂之民可比屋而誅。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聖主之民如彼。惡主之民如此。竟在化不在性也。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而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薄夫敦而鄙夫寛。徒聞風名,猶或變節,況親接形面相敦告乎?
孔門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被服聖敎,文才雕琢,知能十倍教訓之功,而漸漬之力也。未入孔子之門時,閭巷常庸無竒,其尤甚不率者,唯子路也。世稱子路無?之庸人,未入孔門時,戴雞佩豚,勇猛無禮,聞誦讀之聲,揺雞奮豚,揚脣吻之音,聒賢聖之耳,惡至甚矣。孔子引而敎之,漸漬磨礪,闔導牖進,猛氣消損,驕節屈折,卒能政事,序在四科。斯蓋變性使惡爲善之明效也。
夫肥沃墝埆,土地之本性也。肥而沃者性美,樹稼豐茂;墝而埆者性惡,深耕細鋤,厚加糞壤,勉致人功,以助地力。其樹稼與彼肥沃者相似類也。地之髙下,亦如此焉。以钁鍤鑿地,以埤增下,則其下與髙者齊。如復增钁鍤,則夫下者不徒齊者也,反更爲髙,而其髙者反爲下,使人之性有善有惡,彼地有髙有下,勉致其敎令之善,則將善者同之矣。善以化渥釀其教令,變更爲善,善則且更冝,反過於往善,猶下地增加钁鍤,更崇於髙地也。
賜不受命而貨殖焉。賜本不受天之冨命,所加貨財積聚爲世冨人者,得貨殖之術也。夫得其術,雖不受命,猶自益饒冨。性惡之人,亦不稟天善性,得聖人之敎,志行變化,世稱利劒有千金之價。棠谿、魚腸之屬,龍泉、太阿之輩,其夲鋌山中之?鐡也。冶工鍜錬,成爲銛利,豈利劒之鍜與錬乃異質哉?工良師巧,錬一數至也。試取東下直一金之劒。更熟鍜錬。足其火。齊其銛。猶千金之劒也。夫鐡石天然。尚爲鍜錬者變易故質。况人含五常之性。賢聖未之熟鍜錬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貴良醫者。能知篤劇之病所從生起。而以針藥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觀之。何以爲竒。夫人有不善。則乃性命之疾也。無其教治。而欲令變更。豈不難哉。
天道有真僞。真者固自與天相應。僞者人加知巧。亦與眞者無以異也。何以驗之。禹貢曰:璆琳琅玕者。此則土地所生真玉珠也。然而道人消爍五石。作五色之玉。比之眞玉。光不殊别。兼魚蚌之珠,與禹貢璆琳,皆眞玉珠也。然而隨侯以藥作珠,精耀如眞,道士之教至,知巧之意加也。
陽遂取火於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時,消錬五石,鑄以爲器,磨礪生光,仰以嚮日,則火來至,此眞取火之道也。今妄以刀劒之鉤月,摩拭朗白,仰以嚮日,亦得火焉。夫鉤月非陽遂也,所以耐取火者,摩拭之所致也。今夫性惡之人,使與性善者同類乎。可率勉之令其爲善。使之異類乎。亦可令與道人之所鑄玉,隨侯之所作珠,人之所摩刀劒鉤月焉。教導以學,漸漬以德,亦將日有仁義之操。
黄帝與炎帝爭爲天子,教熊羆?虎以戰于阪泉之野,三戰得志,炎帝敗績。堯以天下讓舜,鮌爲諸侯,欲得三公,而堯不聽,怒其猛獸,欲以爲亂。比獸之角,可以爲城,舉尾以爲旌,奮心盛氣,阻戰爲彊。夫禽獸與人殊形,猶可命戰,況人同類乎?推此以論,百獸率舞,潭魚出聽,六馬仰秣,不復疑矣。異類以殊爲同,同類以鈞爲異,所由不在於物,在於人也。
凡含血氣者,教之所以異化也。三苗之民,或賢或不肖,堯、舜齊之,恩教加也。楚、越之人,處莊嶽之間,經歷歲月,變爲舒緩,風俗移也。故曰:齊舒緩,秦慢易,楚促急,燕戇投。以莊嶽言之,四國之民,更相出入,乆居單處,性必變易。夫性惡者,心比木石,木石猶爲人用,況非木石?在君子之迹,庶幾可見。
有癡狂之疾,歌啼於路,不曉東西,不睹燥濕,不覺疾病,不知飢飽,性已毁傷,不可如何,前無所觀,郤無所畏也。是故王法不廢學校之官,不除獄理之吏,欲令凡衆見禮義之教。學校勉其前,法禁防其後,使丹朱之志亦將可勉。何以驗之?三軍之士,非能制也,勇將率勉,視死如歸。且闔廬甞試其士於五湖之側,皆加刃於肩,血流至地。句踐亦試其士於寢宫之庭,赴火死者不可勝數。夫刃火,非人性之所貪也,二主激率,念不顧生。是故軍之法,輕刺血。孟賁勇也,聞軍令懼。是故叔孫通制定禮儀,拔劒爭功之臣奉禮拜伏。初驕倨而後遜順,教威德變易性也。不患性惡,患其不服聖教,自遇而以生禍也。
豆麥之種與稻梁殊,然食能去飢,小人君子禀性異類乎?譬諸五穀,皆爲用實不異而效殊者,禀氣有厚泊,故性有善惡也。殘則授不仁之氣,泊而怒則禀勇渥也。仁泊則戾而少愈,勇渥則猛而無義。而又和氣不足,喜怒失時,計慮輕愚,妄行之人。罪故爲惡。人受五常。含五臟。皆具於身。禀之泊少。故其操行不及善人。猶或厚或泊也。非厚與泊殊其釀也。麴孽多少使之然也。是故酒之泊厚。同一麴孽。人之善惡。共一元氣。氣有少多。故性有賢愚。西門豹急。佩韋以自緩。董安于緩。帶弦以自促。急之與緩,俱失中和。然而韋弦附身,成爲完具之人。能納韋弦之教,補接不足,則豹、安于之名可得參也。貧劣宅屋,不具墻壁宇達,人指訾之,如財貨冨愈起屋築墻以自蔽,鄣爲之具,宅人弗復非。
魏之行田百畒,鄴獨二百,西門豹灌以漳水,成爲膏腴,則畒收一鍾。夫人之質猶鄴田,道教猶漳水也。患不能化,不患人性之難率也。雒陽城中之道無水,水工激上洛中之水,日夜馳流,水工之功也。由此言之,迫近君子,而仁義之道數加於身。孟母之徙宅,蓋得其驗。
人間之水汚濁,在野外者,清㓗俱爲一水,源從天涯,或濁或淸,所在之勢使之然也。南越王趙他夲,漢賢人也,化南夷之俗,背畔王制,椎髻箕坐,好之若性。陸賈說以漢德,懼以聖威,蹶然起坐,心覺改悔,奉制稱蕃。其於椎髻箕坐也,惡之若性。前則若彼,後則若此。由此言之,亦在於敎,不獨在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