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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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06:45
記四
重修維揚書院記
維揚有書院,作爲講堂學舍,延道德博聞之儒,摳衣升堂,昌明孔孟之道。而鄕人子弟相與羣萃州處,以爲講肄之地,其來舊矣。萬曆中,御史中州彭君來視鹽政,閔其蕪廢,修而作之,祀董仲舒以後諸賢于其中。高館曾樓,宏壯靚深,故御史大夫鄒忠介公爲之記。久之復廢。後鹽使者泰和楊君愾然歎曰:豈可使講德之堂夷而爲長亭廚傳乎。按其舊而新之,正其名曰維揚書院。以書屬余曰:願有記以繼忠介之後。
日者講學之禁嘗嚴矣,蓋發作于萬曆之中,而浸淫于天啓之後。迨于今,講者熄,禁者亦弛,胥天下不復知道學爲何事。夫其禁之嚴也,鈎黨促數,文網鍥急,猶足以聳剔天下精悍之氣而作其隤阤。是故逆奄之禍,士大夫捐身命以扞之,而士氣卒以勝。及其禁之弛也,天下皆鐫夷其廉隅,啽囈其頰舌,頑鈍狂易,懵然於猋庉脂夜之中。于是朝著無槃水加劒之大臣,彊埸多扣頭屈膝之大吏。集詬成風,而刑辟不足以禁禦。繇此言之,禁學之效可見于此矣。自正心誠意之學,陳陳相因,而姚江良知之宗始盛,儒者又或反唇而譏之。良知之言,昉于孟子。孟子曰: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分而言之,曰仁義禮智,其實則良知而巳矣。夫立乎人之本朝,蠅營狗苟,欺君而賣國者,謀人之軍師國邑,偸生事賊,迎降而勸進者,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蓋巳澌然不可復識矣。其良知之未死者,如月之有魄也,如木之有枿也。質諸夢寐,告諸妻子,未有不淟然汗下,煩?欷歔者也。故曰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不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行道乞人之所不受不屑,而公?大夫交臂而仍之,恬不爲怪。彼亦遏抑其良知,抺摋其廉恥,違心反靣,以至此極也。誠使良知之學講之有素,知如是而爲人,如是而非人也;知如是而爲忠臣孝子,如是而亂臣賊子也;知如是而爲聖賢,如是而夷狄禽獸也;知湯之必灼也必不赴,知火之必焚也必不蹈,知塗炭之必燋爛也必不坐,如是而士氣可立,國恥可振。猋庉脂夜之祥,其可以少解矣乎?稽良知之弊者,曰泰州之後,流而爲狂子、爲僇民。所謂狂子僇民者,顏山農、何心隱、李卓吾之流也。彼其人皆脫屣身世,芥視權倖,其肯蠅營狗苟欺君而賣國乎?其肯偸生事賊,迎降而勸進乎?講良知之學者,㳂而下之,則爲狂子、爲僇民;激而返之,則爲忠臣,爲義士。視世之公?大夫交臂相仍,違心而反靣者,其不可同年而語,亦已明矣。嗚呼!聖人之言,元氣也,孟子之言,藥石也;姚江之言,救病之急劑也。南宋之世,以正心誠意藥之而不效,故有風痺不知痛癢之證。今之世。以惻隱羞惡。辭讓是非藥之而不效。故有頑鈍狂易之證。舍是而不加診治。則人心死矣。病在膏盲。不可以復活矣。用良知之學爲急劑。號呼惕厲。庻幾其有瘳乎。
楊君今之有志于醫國者也。當軍興倥偬。征求旁午之會。捨鹽鐵之筴。而修師儒講肄之事,其必以爲救世之務,莫先于此與?誠先之,則請自姚江之學始。鄒忠介公者,余之執友,而楊君之鄕先生也。天啓之學禁,以忠介爲首。忠介之記,蓋亟稱姚江、泰州,而楊君之所得于忠介者深矣。故樂爲記之,使刻石䧟諸壁閒,亦以告于維揚之士,繼泰州而興起者也。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初四日,嘗熟錢謙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