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宸濠反間遺事

征宸濠反間遺事

龍光曰：正德十四年六月十五日、先生於豐城聞宸濠之變。時叅謀雷濟、蕭禹在侍、相與拜天誓?起兵討賊。欲趨還吉安。南風正急、舟不能進。痛哭吿天。頃之得北風。宸濠追兵將及。先生濳入漁船得脫。恐濠徑襲南京、遂犯北京。兩京倉卒無備。思欲沮之、使遲畱半月、不出遠近。得以爲計。乃假寫兩廣都御史火牌云、提督兩廣軍務御史楊、爲機密軍務事。准兵部咨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顔咨、俱爲前事。本院帶領狼達官兵四十八萬、往江西公幹、的於五月初三日、在廣州府起馬前進、仰沿途軍衞有司等衙門、卽便照?、預備糧草、伺?官兵到日支應、若臨期缺乏悞事、照依軍法斬首等因、意示　朝廷、先差顏等勘事巳密、於兩廣各處起調兵馬、潜來收濠、使之恐懼遲疑、不敢進也。令濟等密遣乖覺人、持火牌設法打入省城。濠見牌、果疑懼。十八日先生囘至吉安。又令濟等假寫南雄南安贑州等府報帖、日逐飛報府城、打入省下。一以動搖省城人心、一以鼓勵吉安效義之士。又令濟等假寫迎接京軍文書云提督都御史王爲機密軍務事：

准兵部咨，該本部題奉　聖旨：許泰、郤永分領邊軍四萬，從鳳陽等處陸路徑撲南昌；劉暉、桂勇分領京邊官軍四萬，從徐州、淮安等處水路竝進，分襲南昌；王守仁領兵二萬，楊旦等領兵八萬，秦金等領兵六萬、各從信地分道竝進、刻期夾攻南昌、務要遵照方略、并心協謀、依期速進、毋得彼先此後、致悞事機、欽此等因到職、除欽遵外、照得本職先因奉　勑前往福建公幹、行至豐城地方、卒聞寧王反報、當已退囘吉安府起兵、今准前因、遵奉　勑旨、?兩廣兵齊、依期前進、外、看得兵部咨到緣繇、係奉朝廷機密　勑旨、皆是掩其不備、先?制人之謀、其時必以寧王之兵尚未舉動、今賊兵巳出、約有二三十萬、若北來官兵、不知的實消息、未免有悞事機、以本職計之、若寧王堅守南昌、擁兵不出、京邊官軍遠來、天時地利、兩皆不便、一時恐亦難圖。須是按兵徐行、或分兵先守南都、?寧王巳離江西、然後或遮其前、或擊其後、使之首尾不救、破之必矣。今寧王主謀李士實、劉養正等、各有書密寄本職、賊將淩十一、閔念四、亦各密差心腹前來、本職遞狀、皆要反戈立功報効。可見寧王巳是衆叛親離之人、其敗必不乆矣。今聞兩廣共起兵四十八萬、其先鋒八萬、係遵　勑旨之?、今已到贑州地方。湖廣起兵二十萬、其先鋒六萬、係遵　勑旨之?、今聞已到黃州地方。本職起兵十萬、遵照　勑旨、先領二萬屯吉安府地方、各府知府等官、各起兵快、約亦不下一萬之?、共計十一二萬人馬、儘已彀用、但得寧王早離江西、其中必有内變、因而乗機夾攻、爲力甚易、爲此今用手本備開緣繇前去、煩請查照裁處、并將一應進止機宜、計議停當、?差乖覺曉事人員、與同差去人役、星夜囘報施行、須至手本者、

旣已寫成手本、令濟等?差慣能走遞家人、重與盤?、以前事機、當作實情、備細密切說與、令渠濳蹤隱跡、星夜前來南京淮揚等處、迎接官兵、又令濟等尋訪素與宸濠交通之人、厚加結納。令渠密去報知寧府。宸濠聞知、大加賞賜、差人四路捕獲。旣見手本、愈加疑懼。將差人備細拷問詳悉當時殺?、并疑李士實、劉養正不信其謀。先生又假寫囘報李士實書、内云、承手敎密示、足見老先生精忠報國之本心。始知近日之事、迫於勢不得巳而然、身雖陷於羅網、心罔不在王室也、所諭密謀、非老先生斷不能及此、今又得子吉同心協力、當萬萬無失矣、然幾事不密則害成、務須乗時待機而?乃可。不然恐無益於國、而徒爲老先生與子吉之累、又區區心所不忍也。況今兵勢四路巳合、只待此公一出。便可下手。但恐未肻輕出耳。昨淩閔諸將、遣人密傳消息。亦皆出於老先生與子吉開導激?而然。但恐此三四人者、皆是麄漢。易有漏泄。須戒令愼密。曲爲之防可也。與劉養正書亦同。兩書。旣就遣雷濟設法差遞李士實、龍光設法差遞劉養正。各差遞人皆被宸濠殺?。宸濠繇是愈疑劉、李。劉李亦各自相疑、不肻出身任事。以故上下人心互生同異，兵勢日衰。

又遣素與劉養正交厚指揮高睿致書養正。又遣雷濟、龍光將養正家屬在吉安者厚加饋問，陰遣其家人密至養正處傳遞消息。又遣雷濟、蕭禹引誘内官萬銳等私寫書信與内官陳賢、劉吉、喻泳，皆反間之謀。又多寫吿示及招䧏旗號、開諭逆順禍福及寫木牌等項，動以千計。分遣雷濟、蕭禹、龍光、王佐等濳投賊壘，將吿示粘貼及旗號木牌四路摽挿。又先張疑兵於豐城、示以欲攻之勢。

初時宸濠謀定以六月十七日出兵、徑趨南京謁　陵卽位、遂直犯北京。因得前項諸事懷疑、遂不敢輕出。故於十七等日、先遣兵出攻南康九江、而自畱省城賊兵等候濠不出、久駐江湖之上、師老氣衰、又見四路所貼吿示、及挿旗號木牌、人人解體、日漸離散。其後濠探知四路無兵、方始出城。我師已整?其一出卽綂伍、知府等官、疾趨攻破省城。度濠顧念根本勞、必歸救、遂預?兵迎擊於鄱陽湖、大戰三日、罪人斯得。黃乆庵曰：先生義師旣集、猶謂急衝其鋒、攻其有備、皆非計之得也。始示賊以自守不出之形、必俟其出、然後尾而圖之。先搗其巢。彼必囘兵來援、我則邀而擊之。此全勝之策也。濠果使人探公未出、先?兵出攻南康九江、自居省城以禦公。

七月初二日，濠又使人探公兵果不出，乃畱兵守省城，自引兵向安慶。公因其出，遂急促各兵克復省城。龍光又謂錢德洪曰：昔先生寫楊公火牌等將?時，雷濟問曰：寧王見此，恐未必信。曰：不信可疑否？對曰：疑則不免。先生笑曰：得渠一疑，吾事濟矣。旣而歎曰：宸濠素行無道、殘害百姓。今雖一時從逆者衆、必非本心。徒以威劫利誘、苟一時之合耳。縱使奮兵前去、我以問罪之師徐躡其後。順逆之勢旣判、勝負預可知也。但賊兵早越一方、遂破殘一方民命。虎兕出柙、收之遂難。爲今之計、只是遲畱宸濠一日不出，則天下實受一日之福。後先生奏㨗疏，慮繁文太多，一切反間之計。俱不言及。亦以設謀用詭、非君子得已之事，不欲明言示人。當時若使不行間計，遲畱寧王。寧王必卽時擁兵前進，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兩京各路，何恃爲備。所以破敗寧王，使之坐失事機，全是遲畱寧王一着。所以遲畱寧王，全是謀行反間一着。今人讀奏册所報皆是可書之功，而不知書不能盡者，十倍於奏册也。事平之後，北軍南來，失其奸謀。痛恨先生百計羅織，無所泄毒，擠怒門人冀元亨與濟禹光等、俱欲置之?地。元亨被執、光等四竄逃匿。家破人亾、妻離子散。直伺官軍離省、方敢出身囘家。當時光等粘貼告示、摽挿旗號木牌、皆是半夜昏黑、衝風冒雨、渉險破浪、出入賊壘、萬?一生。所差行間人役、被宸濠殺者、俱是親信家人。今當事平之後、議者不究始末、將在册功次亦盡削去。賞罰若此。倘自今已後、天下再有事變、人皆以尤等爲鑑戒矣。龍光又曰：先生應變之神、眞不可測。時官兵方破省城、忽傳令造免?木牌?十萬、莫知所用。及?兵迎擊宸濠於湖上、取木牌順流放下。時賊兵旣聞省城巳破、脇從之衆、俱欲逃竄無路。見水浮木牌、一時爭取散去、不計其?。二十五日、賊勢尚銳、値風不便、我兵少挫。先生急令斬取先?者頭。知府伍文定等立於砲銃之間、方奮督各兵殊?抵戰。賊兵忽見一大牌、書寧王巳擒。我軍毋得縱殺。一時驚擾、遂大潰。次日賊兵窮迫。宸濠思欲潜遯。見一漁船隱于蘆葦之中。宸濠大聲呌渡。漁人移棹請渡、竟送中軍。諸將尚未知也。雷濟曰、先生在豐城聞變時、夫人公子在舟。先生呼一小漁船、自縛　勑、令濟禹持米二斗、臠魚五寸，與夫人爲别。將?問濟曰：行備否？對曰：巳備。先生笑曰：還少一物。濟禹思之不得。先生命取黃葢曰：到地方無此，何以示信。明日至吉安城下。城門戒嚴，舟不得泊。濟禹張葢以示。城中遂歡慶曰：王爺爺還矣。乃開門羅拜迎入。濟。禹因竊歎先生危迫之時，其暇裕如此。

錢德洪曰：昔有人問先生用兵有術否？先生曰：用兵何術？但學問純篤，養得此心不動，乃術爾。凡人智能相去不甚遠，勝負之?，不待卜諸臨陣，只在此心動與不動之間。後與寧王戰于湖上，南風正急，而命某某爲火攻之具。是時前軍正挫。某某對立矍視。三四申告。耳如弗聞。此輩皆有大名於時者。平時自謂智術有餘。然臨事?失若此。智術將安所施。鄒謙之曰：昔先生與寧王交戰時、尚在中軍講學。諜者走報前軍失利。坐中皆有怖色。先生出見諜者。退而就坐，復接緖言，神色自若。頃之，諜者走報賊兵大潰，坐中皆有喜色。先生出見諜者，退而就坐，復接緒言，神色亦自若。陳惟濬曰：昔有侍于先生者，自稱可與行師。先生問之，對曰：某能不動心。曰：不動心可易言耶？對曰：某得制動之方。先生笑曰：此心當對敵時，且要制動，又誰與?謀出慮耶？又問：人有不知學問者，儘能履險不懼，是亦可與行師否？先生曰：人之性氣剛者，亦能履險不懼，但其心必待强持而後能卽。强持便是本體之蔽，便不能宰割庻事。孟施舍之所謂守氣者也。若人眞肻在良知上用功，時時精明，不蔽於欲，自能臨事不動，不動眞體，自能應變無方。此曾子之所謂守約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者也。劉邦采曰：昔有人問先生能養得此心不動，卽可與行師否？先生曰：也須學過。此是對刀殺人，豈意想可得？必須身習其事，節制漸明，智慧漸周，方可信行葢。天下未有不履其事而能造其理者，此後世格物之學所以爲謬也。孔子自謂軍旅之事未之學，此亦不是謙言。但聖人得位行志，自有消變未形之道，不須用此。後世論治，于根源上全不講及，每事只在半中截做起，故犯手腳。若在根源上講求，豈有必事殺人而後安得人之理？某自征贑以來，　朝廷使我日以殺人爲事，心豈割忍？但事勢至此，譬之旣病之人，且須治其外邪，方可扶囘元氣，病後施藥，猶勝立視其?故耳。可惜平生精神俱用在此，沒要?事上去了。反間一着。先生平濠之功繇此成。而?亦繇此集。從來任事之難若此。至今日更難言之。恐功未成而身先爲射的矣。故必有眼眶大如天。方可窺豪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