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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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2:01
隋紀二
髙祖文皇帝上之下
開皇十二年春二月己巳,以蜀王秀為内史令,兼右領軍大將軍。 國子博士何妥與尚書右僕射邳公蘇威爭議事,積不相能。威子䕫為太子通事舍人,少敏辯,有盛名,士大夫多附之。及議樂,䕫與妥各有所持,詔百僚署其所同。百僚以威故,同䕫者什八九。妥恚曰:吾席間函丈四十餘年,反為昨暮兒之所屈邪!遂奏威與禮部尚書盧愷、吏部侍郎薛道衡、尚書右丞王?、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為朋黨。省中呼?為世子,同和為叔,言二人如威之子弟也。復言威以曲道任其從父弟徹、肅罔冒為官等數事。上命蜀王秀、上柱國虞慶則等雜案之,事頗有狀,上大怒。秋,七月,乙巳,威坐免官爵,以開府儀同三司就第。盧愷除名,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餘人。初,周室以來,選無清濁,及愷攝吏部,與薛道衡等甄别士流,故涉朋黨之謗,以至得罪。未幾,上曰:蘇威徳行者,但為人所誤耳。命之通籍。威好立條章,每歳責民間五品不遜,或荅者乃云管内無五品之家。其不相應領,類多如此。又為餘糧簿,欲使有無相贍,民部侍郎朗茂以為煩迂不急,皆奏罷之。茂,基之子也,嘗為衛國令,有民張元預兄弟不睦,丞尉請加嚴刑,茂曰:元預兄弟本相憎疾,又坐得罪,彌益其忿,非化民之意也。乃徐諭之以義,元預等各感悔,頓首請罪,遂相親睦,稱為友悌。 己巳,上享太廟。 壬申晦,日有食之。 帝以天下用律者多踳駁,罪同論異。八月,甲戌,制諸州死罪不得即決,悉移大理案覆,事盡,然後上省奏裁。 冬,十月,壬午,上享太廟。十一月辛亥,祀南郊。 己未,新義公韓擒虎卒。十二月,乙酉,以内史令楊素為尚書右僕射,與髙、熲専掌朝政。素性疎辯,髙下在心,朝臣之内,頗推髙。熲敬牛?,厚接薛道衡,視蘇威蔑如也。自餘朝貴,多被陵轢,其才藝風調優於熲。至於推誠體國,處物平當,有宰相識度,不如熲、逺矣。右領軍大將軍賀若弼自謂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許。既而楊素為僕射,弼仍為將軍,甚不平,形於言色,由是坐免官,怨望愈甚。久之,上下弼獄,謂之曰:我以髙熲、楊素為宰相,汝每昌言曰:此二人惟堪啗飯耳。是何意也?弼曰:熲臣之故人素,臣之舅子:臣並知其為人誠有此語。公卿奏弼怨望:罪當死:上曰:臣下守法不移公可自求活理弼曰:臣恃至尊威靈將八千兵度江擒陳叔寶,竊以此望活:上曰:此巳格外重賞,何用追論弼曰:臣已蒙格外重賞,今還格外望活。既而上低回者數日,惜其功,特令除名,歳餘,復其爵位。上亦忌之,不復任使,然每宴賜,遇之甚厚。 有司上言:府藏皆滿,無所容,積於廊廡。帝曰:朕既薄賦於民,又大經賜用,何得爾也?對曰:入者常多於出,略計每年賜用至數百萬段,曾無減損。於是更闢左藏院以受之。詔曰:寜積於人,無藏府庫。河北、河東今年田租三分減一,兵減半,功調全免。時天下户口歳增,京輔及三河地少而人衆,衣食不給,帝乃發使四出,均天下之田,其狹鄉每丁纔至二十畆,老少又少焉。
十三年春正月壬子,上祀感生帝。壬戌,行幸岐州。 二月丙午,詔營仁夀宫於岐州之北,使楊素監之。素奏前萊州刺史宇文愷撿校將作大匠,記室封德彛爲土木監。於是夷山堙谷,以立宫殿,崇臺累榭,宛轉相屬。役使嚴急,丁夫多死,疲頓顛仆者,推填阬坎,覆以土石,因而築為平地,死者以萬數。 丁亥,上至自岐州。 己夘,立皇孫□為豫章王。□,廣之子也。 丁酉,制私家不得藏緯候圖讖。 秋七月戊辰晦,日有食之。 是歳,上命禮部尚書牛?等議明堂制度。宇文愷獻明堂木様,上命有司規度安業里地,將立之,而諸儒異議,久之不決,乃罷之。 上之滅陳也,以陳叔寶屏風賜突厥大義公主,公主以其宗國之覆,心常不平,書屏風為詩,叙陳亡以自寄。上聞而惡之,禮賜漸薄。彭公劉昶先尚周公主,流人楊欽亡入突厥,詐言昶欲與其妻作亂攻隋,遣欽來宻告大義公主發兵擾邊。都藍可汗信之,乃不修職貢,頗為邊患。上遣車騎將軍長孫晟使於突厥,微觀察之。公主見晟,言辭不遜,又遣所私胡人安遂迦與楊欽計議,扇惑都藍。晟至京師,具以狀聞。上遣晟往索欽,都藍不與,曰:檢校客内無此色人。晟乃賂其逹官,知欽所在,夜掩獲之,以示都藍,因發公主私事,國人大以為恥。都藍執安遂迦等,并以付晟。上大喜,加授開府儀同三司,仍遣入突厥廢公主。内史侍郎裴矩請説都藍使殺公主。時處羅矦之子染干號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使裴矩謂之曰:當殺大義公主。乃許婚。突利復譖之於都藍,都藍因發怒,殺公主,更表請婚。朝議將許之,長孫晟曰:臣觀雍虞閭反覆無信,直以與玷厥有隙,所以欲依倚國家,雖與為婚,終當叛去。今若得尚公主,承藉威靈,玷厥、染干必受其徴發。彊而更反,後恐難圖。且染干者,處羅矦之子,素有誠款,於今兩代。前乞通婚,不如許之,招令南徙,兵少力弱,易可撫馴,使敵雍虞閭以為邊捍。上曰:善。復遣晟慰諭染干,許尚公主。 牛?使協律郎范陽祖孝孫等參定雅樂,從陳陽山太守毛爽受京房律法,布管飛灰,順月皆驗。又每律生五音,十二律為六十音,因而六之,為三百六十音,分直一歳之日,以配七音,而旋相為宫之法,由是著名。?等乃奏請復用旋宫法。上猶記何妥之言,注?奏下不聽作旋宫,但用黃鍾一宫。於是?等復為奏,附順上意,其前代金石,並銷毁之,以息異議。?等又作武舞,以象隋之功徳,郊廟饗用一調,迎氣用五調。舊工稍盡,其餘聲律皆不復通。十四年春三月,樂成。夏四月乙丑,詔行新樂,且曰:民間音樂,流僻日久,弃其舊體,競造繁聲。冝加禁約,務存其本。萬寶常聽太常所奏樂,泫然泣曰:樂聲淫厲而哀,天下不久將盡。時四海全盛,聞者皆謂不然。大業之末,其言卒驗。寶常貧而無子,久之,竟餓死。且死,悉取其書燒之,曰:用此何為? 先是,臺、省、府、寺及諸州皆置公廨錢,收息取給。工部尚書扶風蘇孝慈以為官司出舉興生,煩擾百姓,敗損風俗,請皆禁止,給地以營農。上從之。六月,丁夘,始詔公卿以下皆給職田,毋得治生,與民爭利。 秋,七月,乙未,以邳公蘇威爲納言。 初,張賓曆既行,廣平劉孝孫及冀州秀才劉焯並言其失。賔方有寵於上,劉暉附會之,共短孝孫等,斥罷之。後賓卒,孝孫爲掖縣丞,委官入京上其事,詔留直太史。累年不調,乃抱其書,使弟子輿櫬來詣闕下,伏而慟哭。執法拘而奏之,帝異焉,以問國子祭酒何妥,妥言其善,乃遣與賔曆比校短長。直太史勃海張胄?與孝孫共短賔曆,異論鋒起,久之不定。上令參問日食事。楊素等奏:太史凡奏日食二十有五,率皆無驗。胄?所刻,前後妙中;孝孫所刻,驗亦過半。於是上引孝孫、胄?等親自勞徠。孝孫請先斬劉暉,乃可定曆。帝不懌,又罷之。孝孫尋卒。 關中大旱,民飢,上遣左右視民食,得豆屑雜糠以獻。上流涕以視,羣臣深自咎責,為之不御酒肉者,殆將一朞。八月,辛未,上帥民就食於洛陽,敕斥候不得輒有驅逼。男女參厠於仗衛之間,遇扶老攜㓜者,輒引馬避之,慰勉而去。至艱險之處,見負擔者,令左右扶助之。 冬,閏十月,甲寅,詔以齊、梁、陳宗祀廢絶,命髙仁英、蕭琮、陳叔寶以時修祭,所須器物,有司給之。陳叔寶從帝登邙山,侍飲,賦詩曰:日月光天徳,山河壯帝居。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書。并表請封禪,帝優詔荅之。它日,復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敗豈不由酒,以作詩之功,何如思安時事?當賀若弼度京口,彼人宻啓告急,叔寶飲酒,遂不之省。髙熲至日,猶見啓在牀下,未開封。此誠可笑,蓋天亡之也。昔苻氏征伐所得國皆榮貴,其主茍欲求名,不知違天命,與之官,乃違天也。 齊州刺史盧賁坐民飢閉民糶,除名。帝後復欲授以一州,賁對詔失旨,又有怨言。帝大怒,遂不用。皇太子為言:此輩並有佐命功,雖性行輕險,誠不可弃。帝曰:我抑屈之,全其命也。㣲劉昉、鄭譯、盧賁、栁裘、皇甫績等,則我不至此。然此等皆反覆子也。當周宣帝時,以無頼得幸。及帝大漸,顔之儀等請以趙王輔政。此輩行詐,顧命於我,我將為政,又欲亂之,故謀大逆。譯為巫蠱,
如賁之例,皆不滿志。任之則不遜,置之則怨望,自為難信,非我弃之。衆人見此,謂我薄於功臣,斯不然矣。賁遂廢,卒於家。 晉王廣帥百官抗表,固請封禪,帝令牛?等創定儀注,既成,帝視之曰:茲事體大,朕何徳以堪之。但當東巡,因致祭㤗山耳。十二月乙未,車駕東巡。上好機祥小數,上儀同三司蕭吉上書曰:甲寅乙夘,天地之合也。今茲甲寅之年,以辛酉朔冬至,來年乙夘,以甲子夏至。冬至陽始郊天之日,即至尊本命。夏至隂始祀地之辰,即皇后本命。至尊徳並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載養,所以二儀元氣並會本辰。上大悦,賜物五百段。吉,懿之孫也。員外散騎侍郎王劭言上有龍顔戴干之表,指示羣臣,上悦,拜著作郎。劭前後上表,言上受命符瑞甚衆,又採民閒歌謡,引圖書讖緯,捃摭佛經,回易文字,曲加誣飾,撰皇隋靈感志三十卷,奏之。上令宣示天下。劭集諸州朝集使,盥手焚香,閉目而讀之,曲折其聲,有如歌詠,經涉旬朔,徧而後罷。上益喜。前後賞賜優洽。十五年春正月壬戌,車駕頓齊州。庚午,爲壇於㤗山,柴燎祀天,以嵗旱謝愆咎,禮如南郊。又親祀青帝壇,赦天下。 二月丙辰,收天下兵器,敢私造者坐之,關中縁邊不在其例。 三月己未,至自東巡。 仁夀宫成。丁亥,上幸仁夀宫。時天暑,役夫死者相次於道,楊素悉焚除之。上聞之不悦,及至,見制度壯麗,大怒曰:楊素殫民力爲離宫,為吾結怨天下。素聞之惶恐,慮獲譴,以告封徳彛曰:公勿憂,俟皇后至,必有恩詔。明日,上果召素入對,獨孤后勞之曰:公知吾夫婦老,無以自娛,盛飾此宫,豈非忠孝?賜錢百萬,錦絹三千段。素負貴恃才,多所陵侮,唯賞重徳彞,每引之與論宰相職務,終日忘倦,因撫其牀曰:封郎必當據吾此座。屢薦於帝,帝擢為内史舍人。夏四月己丑朔,赦天下。 六月戊子,詔鑿底柱。 庚寅,相州刺史豆盧通貢綾文布,命焚之於朝堂。 秋七月,納言蘇威坐從祠太山不敬免,俄而復位。上謂羣臣曰:世人言蘇威詐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從已則悦,違之必怒,此其大病耳。戊寅,上至自仁夀宫。 冬十月戊子,以吏部尚書韋世康為荆州摠管。世康,洸之弟也,和静謙恕,在吏部十餘年,時稱廉平。常有止足之志,謂子弟曰:禄豈須多,防滿則退;年不待暮,有疾便辭。固懇乞骸骨,帝不許,使鎮荆州。時天下唯有四揔管,并、揚、益、荆,以晉、秦、蜀三主及世康為之,當丗以為榮。 十一月,辛酉,上幸温湯。 十二月戊子,敕盜邊糧一升已上皆斬,仍籍没其家。 己丑,詔文武官以四考受代。 汴州刺史令狐熙來朝,考績為天下之最,賜帛三百匹,頒告天下。熙,整之子也。
十六年春正月丁亥,以皇孫裕為平原王,筠為安成王,嶷為安平王,恪為襄城王,該為髙陽王,韶為建安王,煚為潁川王,皆勇之子也。 夏六月甲午,初制工商不得仕進。 秋八月丙戌,詔決死罪者,三奏然後行刑。 冬十月己丑,上幸長春宫。十一月壬子,還長安。 党項寇會州,詔發隴西兵討降之。 帝以光化公主妻吐谷渾可汗世伏,世伏上表請稱公主為天后,上不許。十七年春二月癸未,太平公史萬歳擊南寜羌,平之。初,梁睿之克王謙也,西南夷獠莫不歸附,唯南寜州酋帥㸑震恃逺不服。睿上疏以為南寜州漢世䍧柯之地,户口殷衆,金寶冨饒。梁南寜州刺史徐文盛為湘東王徴赴荆州,屬東夏尚阻,未遑逺略,土民㸑瓚遂竊據一方。國家遥授刺史,其子震相承至今。而震臣禮多虧,貢賦不入,乞因平蜀之衆,略定南寜。帝以天下?定,未之許。其後南寜夷㸑翫來降,拜昆州刺史。既而復叛,乃以左領軍將軍史萬歳為行軍揔管,帥衆擊之,入自蜻蛉川,至于南中。夷人前後屯據要害,萬歳皆擊破之。過諸葛亮紀功碑,度西洱河,入渠濫川,行千餘里,破其三十餘部,虜獲男女二萬餘口。諸夷大懼,遣使請降,獻明珠徑寸,於是勒石頌羙。隋徳。萬歳請將㸑翫入朝,詔許之。㸑翫隂有貳心,不欲詣闕,賂萬歳以金寶,萬歳於是捨翫而還。庚寅,上幸仁夀宫。 桂州俚帥李光仕作亂,帝遣上柱國王世積與前桂州揔管周法尚討之。法尚發嶺南兵,世積發嶺北兵,俱會尹州。世績所部遇瘴不能進,頓于衡州,法尚獨討之。光仕戰敗,帥勁兵走保白石洞。法尚大獲家口,其黨有來降者,輒以妻子還之,居旬日,降者數千人,光仕衆潰而走,追斬之。帝又遣貟外散騎侍郎何稠募兵討光仕,稠諭降其黨莫崇等,承制署首領為州縣官。稠,妥之兄子也。上以嶺南夷越數反,以汴州刺史令狐熙為桂州揔管十七州諸軍事,許以便宜從事,刺史以下官得承制補授。熙至部,大?恩信。其溪洞渠帥更相謂曰:前時揔管皆以兵威相脅,今者乃以手敎相諭,我輩其可違乎!於是相帥歸附。先是,州縣生梗,長吏多不得之官,寄政於揔管府。熙悉遣之,為建城邑,開設學校,華夷感化焉。俚帥寗猛力者,在陳世已據南海,隋因而撫之,拜安州刺史。猛力恃險驕倨,未嘗參謁。熙諭以恩信,猛力感之,詣府請謁,不敢為非。熙奏改安州為欽州, 帝以所在屬官不敬憚其上,事難克舉,三月,壬辰,詔
諸司論屬官罪,有律輕情重者,聽於律外斟酌決杖。於是上下相驅,迭相捶楚,以殘暴為幹能,以守法為懦弱。帝以盜賊繁多,命盜一錢以上皆弃市,或三人共盜一?,事發即死。於是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懔懔。有數人劫執事而謂之曰:吾豈求財者邪?但為枉人來耳。而爲我奏至尊,自古以來,體國立法,未有盜一錢而死也。而不為我以聞,吾更來而屬無類矣。帝聞之,為停此法。帝嘗乗怒,欲以六月杖殺人,大理少卿河東趙綽固爭曰:季夏之月,天地成長庶類,不可以此時誅殺。帝報曰:六月雖曰生長,此時必有雷霆,我則天而行,有何不可!遂殺之。大理掌固來曠上言:大理官司太寛。帝以曠爲忠直,遣每旦於五品行中參見。曠又告少卿趙綽濫免徒囚,帝使信臣推驗,初無阿曲。帝怒,命斬之。綽固争,以爲曠不合死。帝拂衣入閤。綽矯言:臣更不理曠,自有佗事,未及奏聞。帝命引入閤。綽再拜請曰:臣有死罪三:臣爲大理少卿,不能制馭掌固,使曠觸挂天刑,一也;囚不合死,而臣不能死爭,二也。臣本無佗事,而妄言求入,三也。帝解顔。會獨孤后在坐,命賜綽二金盃酒,并盃賜之。曠因免死,徙廣州。蕭摩訶子丗略在江南作亂,摩訶當從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爲?以其名將之子,爲人所逼耳。因赦摩訶。綽固諌不可,上不能奪,欲綽去而赦之,因命綽退食。綽曰:臣奏獄未決,不敢退。上曰:大理其爲朕特捨摩訶也。因命左右釋之。刑部侍郎辛亶嘗衣緋禈,俗云利官,上以爲厭蠱,將斬之。綽曰:法不當死,臣不敢奉詔。上怒甚,曰: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命引綽斬之。綽曰:陛下寜殺臣,不可殺辛亶。至朝堂,解衣當斬。上使人謂綽曰:竟何如?對曰:執法一心,不敢惜死。上拂衣而入,良久乃釋之。明日,謝綽,勞勉之,賜物三百叚。時上禁行惡錢,有二人在市,以惡錢易好者,武?執以聞,上令悉斬之。綽進諫曰:此人所坐當杖,殺之非法。上曰:不關卿事。綽曰:陛下不以臣愚暗,置在法司,欲妄殺人,豈得不關臣事?上曰:撼大木不動者當退。對曰:臣望感天心,何論動木。上復曰:啜羮者熱則置之,天子之威,欲相挫邪?綽拜而益前,訶之不肯退,上遂入。治書侍御史栁彧復上奏切諫,上乃止。上以綽有誠直之心,每引入閤中,或遇上與皇后同榻,即呼綽坐,評論得失,前後賞賜萬計。與大理卿薛胄同時,俱名平恕,然胄斷獄以情,而綽守法,俱為稱職。胄,端之子也。帝晩節用法益峻,御史於元日不劾武官衣劒之不齊者,帝曰:爾為御史,縱捨自由。命殺之。諫議大夫毛思祖諫,又殺之。將作寺丞以課麥?遲晚,武庫令以署庭荒蕪,左右出使,或受牧宰馬鞭、鸚鵡。帝察知,並親臨斬之。帝既喜怒不恒,不復依凖科律。信任楊素,素復任情不平,與鴻臚少卿陳延有隙。嘗經蕃客館,庭中有馬屎,又衆僕於氊上樗蒲。以白帝,帝大怒,主客令及樗蒲者皆杖殺之,棰陳延幾死。帝遣親衛大都督長安屈突通往隴西檢覆羣牧,得隱匿馬二萬餘匹。帝大怒,將斬,太僕卿慕容悉逹及諸監官千五百人。通諫曰:人命至重,陛下奈何以畜産之故殺千有餘人!臣敢以死請!帝瞋目叱之。通又頓首曰:臣一身分死,就陛下匄千餘人命。帝感寤曰:朕之不明,以至於此,賴有卿忠言耳。於是悉逹等皆減死論,擢通為左武?將軍、 上柱國。彭公劉昶與帝有舊,帝甚親之。其子居士任俠不遵法度,數有罪,上以昶故,每原之。居士轉驕恣,取公卿子弟雄健者,輒將至家,以車輪括其頸而棒之,殆死,能不屈者,稱為壯士,釋而與交。黨與三百人,敺擊路人,多所侵奪,至於公卿妃主,莫敢與校。或告居士謀為不軌,上怒,斬之。公卿子弟坐居士除名者甚衆。 楊素、牛?等復薦張胄?曆術。上令楊素與術數人立議六十一事,皆舊法久難通者,令劉暉與胄?等辨析之。暉杜口一無所荅,胄?通者五十四。上乃拜胄?員外散騎侍郎兼太史令,賜物千段,令參定新術。至是,胄?曆成。夏,四月,戊寅,詔頒新曆,前造曆者劉暉等四人並除名。 秋七月,桂州人李世賢反,上議討之。諸將數人請行,上不許,顧右武?大將軍虞慶則曰:位居宰相,爵乃上公,國家有賊,遂無行意,何也?慶則拜謝恐懼,乃以慶則為桂州道行軍揔管討平之。 秦王俊幼仁恕,喜佛敎,嘗請為沙門,不許。及為并州揔管,漸好奢侈,違越制度,盛治宫室。俊好内其妃崔氏,?度之妺也,性妬,於?中進毒,由是得疾,徴還京師。上以其奢縱,丁亥,免俊官,以王就第。崔妃以毒王廢絶,賜死於家。左武衛將軍劉昇諫曰:秦王非有佗過,但費官物,營廨舍而已,臣謂可容。上曰:法不可違。楊素復諫曰:秦王之過,不應至此,願陛下詳之。上曰:我是五兒之父,非兆民之父。若如公意,何不别制天子兒律?以周公之爲人,尚誅管、蔡,我誠不及周公逺矣,安能虧法乎!卒不許。 戊戌,突厥突利可汗來逆女,上舍之,太常敎習六禮,妻以宗女安義公主。上欲離間都藍,故特厚其禮,遣太常卿牛?、納言蘇威、民部尚書斛律孝卿相繼為使。突利本居北方,既尚主,長孫晟説其帥衆南徙,居度斤舊鎮,錫賚優厚。都藍怒曰: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於是朝貢遂絶,亟來抄掠邊鄙。突利伺知動静,輒遣奏聞,由是邊鄙每先有備。 九月甲申,上至自仁夀宫。 何稠之自嶺南還也,甯猛力請隨稠入朝,稠見其疾篤,遣還欽州,與之約曰:八九月間,可詣京師相見。使還奏狀,上意不懌。冬十月,猛力病卒,上謂稠曰:汝前不將猛力來,今竟死矣!稠曰:猛力與臣約,假令身死,當遣子入侍。越人性直,其子必來。猛力臨終,果誡其子長真曰:我與大使約,不可失信,汝?我畢,即宜登路。長真嗣為刺史,如言入朝。上大悦曰:何稠著信蠻夷,乃至於此! 魯公虞慶則之討李世賢也,以婦弟趙什住為隨府長史。什住通於慶則愛妾,恐事泄,乃宣言慶則不欲此行。上聞之,禮賜甚薄。慶則還至潭州,臨桂嶺,觀眺山川形勢,曰:此誠險固,加以足糧,若守得其人,攻不可㧞。使什住馳詣京師奏事,觀上顔色。什住因告慶則謀反,下有司案驗。十二月壬子,慶則坐死,拜什住為柱國、 髙麗王。湯聞陳亡,大懼,治兵積榖,為拒守之策。是歳,上賜湯璽書,責以雖稱藩附,誠節未盡,且曰:彼之一方,雖地狹人少,今若黜王,不可虚置,終須更選官屬,就彼安撫。王若洒心易行,率由憲章,即是朕之良臣,何勞别遣才彦。王謂遼水之廣,何如長江?髙麗之人,多少陳國?朕若不存含育,責王前愆,命一將軍,何待多力?殷勤曉示,許王自新耳。湯得書惶恐,將奉表陳謝,會病卒,子元嗣立。上使使拜元爲上開府儀同三司,襲爵遼東公。元奉表謝恩,因請封王,上許之。 吐谷渾大亂,國人殺丗伏,立其弟伏允爲主,遣使陳廢立之事,并謝專命之罪,且請依俗尚主,上從之。自是朝貢歳至。
十八年春二月甲辰,上幸仁夀宫。 髙麗王元帥靺鞨之衆萬餘寇遼西,營州揔管韋冲擊走之。上聞而大怒。乙巳,以漢王諒、王世積並為行軍元帥,將水陸三十萬伐髙麗。以尚書左僕射髙熲為漢王長史,周羅?為水軍揔管。 延州刺史獨孤陁有婢曰徐阿尼,事猫鬼,能使之殺人,云每殺人,則死家財物潛移於畜猫鬼家。會獨孤后及楊素妻鄭氏俱有疾,醫皆曰:猫鬼疾也。上以陁后之異母弟,陁妻,楊素異母妹,由是意陁所為,令髙、熲等雜治之,具得其實。上怒,令以犢車載陁夫妻,將賜死於家。獨孤后三日不食,為之請命曰:陁若蠹政害民者,妾不敢言。今坐爲妾身,敢請其命!陁弟司勳侍郎整詣闕求哀,於是免陁死,除名為民,以其妻楊氏為尼。先是,有人訟其母為猫鬼所殺者,上以為妖妄,怒而遣之。至是,詔誅被訟行猫鬼家。夏四月辛亥,詔畜猫鬼、蠱毒厭魅野道之家,並投於四裔。 六月丙寅,下詔黜髙麗王元官爵。漢王諒軍出臨渝關,值水潦,餽運不繼,軍中乏食,復遇疾疫。周羅?自東萊泛海趣平壤城,亦遭風,船多飄沒。秋九月己丑,師還,死者什八九。髙麗王元亦惶懼,遣使謝罪,上表稱遼東糞土臣元上。於是罷兵,待之如初。百濟王昌遣使奉表,請為軍導。帝下詔諭以髙麗服罪,朕已赦之,不可致伐,厚其使而遣之。髙麗頗知其事,以兵侵掠其境。 辛夘,上至自仁夀宫。 冬,十一月,癸未,上祀南郊。 十二月,自京師至仁夀宫,置行宫十有二所。 南寜夷爨翫復反。蜀王秀奏史萬歳受賂縱賊,致生邊患。上責萬歳,萬歳詆讕,上怒,命斬之。髙熲及左衛大將軍元旻等固請曰:萬歳雄略過人,將士樂為致力,雖古名將,未能過也。上意少解,於是除名為民。
十九年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二月甲寅,上幸仁夀宫。 突厥突利可汗因長孫晟奏言都藍可汗作攻具,欲攻大同城。詔以漢王諒為元帥,尚書左僕射髙熲出朔州道,右僕射楊素出靈州道,上柱國燕榮岀幽州道,以擊都藍,皆取漢王節度。然漢王竟不臨戎。都藍聞之,與逹頭可汗結盟,合兵掩襲突利,大戰長城下,突利大敗,都藍,盡殺其兄弟子姪,遂度河入蔚州。突利部落散亡,夜與長孫晟以五騎南走,比旦,行百餘里,收得數百騎。突利與其下謀曰:今兵敗入朝,一降人耳,大隋天子豈禮我乎?玷厥雖來,本無寃隙,若往投之,必相存濟。晟知之,宻遣使者入伏逺鎮,令速舉烽。突利見四烽俱發,以問晟,晟紿之曰:城髙地逈,必遥見賊來。我國家法,若賊少,舉二烽;來多,舉三烽;大逼,舉四烽。彼見賊多而又近耳。突利大懼,謂其衆曰:追兵已逼,且可投城。既入鎮,晟留其逹官執室領其衆,自將突利馳驛入朝。夏,四月,丁酉,突利至長安。帝大喜,以晟為左勲衛驃騎將軍,持節護突厥。上令突利與都藍使者因頭特勒相辨詰,突利辭直,上乃厚待之。都藍弟都速六弃其妻子,與突利歸朝。上嘉之,使突利多遺之珍寶以慰其心。髙熲使上柱國趙仲卿將兵三千為前鋒,至族蠡山,與突厥遇,交戰七日,大破之,追奔至乞伏泊,復破之,虜千餘口,雜畜萬計。突厥復大舉而至,仲卿為方陳四靣,拒戰,凡五日。會髙熲大兵至,合擊之,突厥敗走,追度白道,踰秦山七百餘里而還。楊素軍與逹頭遇。先是,諸將與突厥戰,慮其騎兵奔突,皆以戎車步騎相參,設鹿角為方陳,騎在其内。素曰:此乃自固之道,未足以取勝也。於是悉除舊法,令諸軍為騎陳。逹頭聞之,大喜,曰:天賜我也!下馬仰天而拜,帥騎兵十餘萬直前。上儀同三司周羅睺曰:賊陳未整,請擊之。先帥精騎逆戰,素以大兵繼之,突厥大敗,逹頭被重創而遁,殺傷不可勝計,其衆號哭而去。 六月,丁酉,以豫章王暕為内史令, 宜陽公王世積為涼州揔管。其親信安定皇甫孝諧有罪,吏捕之,亡抵世積,世積不納。孝諧配防桂州,因上變,稱世積嘗令道人相其貴不,道人荅曰:公當為國主,又將之涼州,其所親謂世積曰:河西天下精兵處,可圖大事。世積曰:涼州土曠人希,非用武之國。世積坐誅。拜孝諧上大將軍。 獨孤后性妬忌,後宫莫敢進御。尉遲迥女孫有美色,先没宫中,上於仁夀宫見而悦之,因得幸。后伺上聽朝,隂殺之。上由是大怒,單騎從苑中出,不由徑路,入山谷間二十餘里。髙熲、楊素等追及上扣馬苦諫。上太息曰:吾貴爲天子,不得自由。髙熲曰:陛下豈以一婦人而輕天下!上意少解,駐馬良久,中夜方還宫。后俟上於閤内,及至,后流涕拜謝,熲、素等和解之,因置酒極歡。先是,后以髙熲父之家客,甚見親禮。至是聞熲,謂已為一婦人,遂銜之。時太子勇失愛於上,潛有廢立之志,從容謂熲曰:有神告晉王妃,言王必有天下,若之何?熲長跪曰:長幼有序,其可廢乎!上黙然而止。獨孤后知熲不可奪,隂欲去之。會上令選東宫衛士以入上臺,熲奏稱,若盡取彊者,恐東宫宿衛太劣。上作色曰:我有時出入,宿衛須得勇毅,太子毓徳春宫,左右何須壯士,此極弊法。如我意者,恒於交畨之日,分向東宫,上下團伍不别,豈非佳事。我熟見前代,公不須仍踵舊風。熲子表仁,娶太子女,故上以此言防之。熲夫人卒,獨孤后言於上曰:髙僕射老矣,而喪夫人,陛下何能不為之娶!上以后言告熲,熲流涕謝曰:臣今已老,退朝唯齋居讀佛經而已。雖陛下垂哀之深,至於納室,非臣所願。上乃止。既而熲愛妾生男,上聞之,極喜。后甚不悦。上問其故,后曰:陛下尚復信髙、熲邪?始陛下欲為熲娶,熲心存愛妾,靣欺陛下。今其詐已見,安得信之!上由是疎熲。伐遼之役,熲固諫不從。及師無功,后言於上曰:熲初不欲行,陛下强遣之,妾固知其無功矣。又上以漢王年少,專委軍事於熲。熲以任寄隆重,每懷至公,無自疑之意。諒所言多不用,諒甚銜之。及還,泣言於后曰:兒幸免髙熲所殺。上聞之,彌不平。及擊突厥,出白道,進圖入磧,遣使請兵,近臣緣此言熲欲反。上未有所荅,熲已破突厥而還。及王世積誅,推覈之際,有宫禁中事,云於熲處得之,上大驚。有司又奏熲及左右衛大將軍元旻、元胄並與世積交通,受其名馬之贈,旻、胄坐免官。上柱國賀若弼、吳州揔管宇文㢸、刑部尚書薛胄、民部尚書斛律孝卿、兵部尚書栁述等明熲無罪。上愈怒,皆以屬吏,自是朝臣莫敢言者。秋,八月,癸夘,熲坐免上柱國、左僕射,以齊公就第。未幾,上幸秦王俊第,召熲侍宴。熲歔欷悲不自勝,獨孤后亦對之泣。上謂熲曰:朕不負公,公自負也。因謂侍臣曰:我於髙熲,勝於兒子,雖或不見,常似目前。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無髙熲。人臣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頃之,熲國令上熲隂事,稱其子表仁謂熲曰:司馬仲逹初託疾不朝,遂有天下。公今遇此,焉知非福?於是上大怒,囚熲於内史省而鞫之。憲司復奏:沙門真覺嘗謂熲云:明年國有大喪。尼令暉復云: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過。上聞而益怒,顧謂羣臣曰:帝王豈可力求!孔子以大聖之才,猶不得天下,熲與子言,自比晉帝,此何心乎!有司請斬之。上曰:去年殺虞慶則,今茲斬王世積,如更誅熲,天下其謂我何!於是除名為民。熲初為僕射,其母戒之曰:汝富貴已極,但有一斫頭耳,爾其慎之!熲由是常恐禍變,至是,熲歡然無恨色。先是,國子祭酒元善言於上曰:楊素麤疎,蘇威怯懦,元胄、元旻正似鴨耳。可以付社稷者,唯獨髙熲。上初然之,及熲得罪,上深責之,善憂懼而卒。 九月,乙丑,以太常卿牛?為吏部尚書。?選舉先徳行而後文才,務在審慎,雖致停緩,其所進用,並多稱職。吏部侍郎髙孝基,鑒賞機晤,清慎絶倫,然爽俊有餘,迹似輕薄,時宰多以此疑之,唯?深識其真,推心任委。隋之選舉得人,於斯為最,時論彌服?識度之逺。 冬,十月,甲午,以突厥突利可汗為意利珍豆啓民可汗,華言意智健也。突厥歸啓民者男女萬餘口。上命長孫晟將五萬人於朔州築大利城以處之。時安義公主已卒,復使晟持節送宗女義成公主以妻之。晟奏:染干部落歸者益衆,雖在長城之内,猶被雍虞閭抄掠,不得寜居。請徙五原,以河為固,於夏、勝两州之間,東西至河,南北四百里,掘為横塹,令處其内,使得任情畜牧。上從之。又令上柱國趙仲卿屯兵二萬為啓民防逹頭,代州揔管韓洪等將步騎一萬鎮恒安。逹頭騎十萬來冦,韓洪軍大敗,仲卿自樂寜鎮邀擊,斬首虜千餘級。 帝遣越公楊素出靈州,行軍揔管韓僧夀出慶州,太平公史萬歳出燕州,大將軍武威姚辯出河州,以擊都藍。師未出塞,十二月乙未,都藍為部下所殺,逹頭自立為步迦可汗,其國大亂。長孫晟言於上曰:今官軍臨境,戰數有功,虜内自攜離,其主被殺,乘此招撫,可以盡降。請遣染干部下分道招慰。上從之,降者甚衆。
資治通鑑卷第一百七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