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西事狀

論西事狀

右，伏見西夏頃自秉常之禍，人心離貳，梁氏與人多二族，分據東西廂兵馬，勢力相敵，疑阻日深，入㓂之謀，自此衰息。朝廷略加招納，隨即伏從，使介相尋，禮甚至只。自今年春末夏初以來，始有桀心，出兵數萬，掩襲涇原，殺虜弓箭手數千人，復歸巢穴。朝廷方事安衆，難於用武，接以君臣之禮，加以冊令之恩，特遣使人，厚賜金幣。戎狄獸心，敢爲侮慢，輒以地界爲詞，不復入謝。至於坤成賀使，亦遂不遣。中外子聞者，無不憤怒，思食其肉。臣忝備侍從，主憂臣辱，義不辭勞。況臣擢自小官，列於禁近，議論幾事，既其本職，感激思報，宜異常人。是以冒昧獻言，不避罪戾，庻幾聖意，由此感悮，雖被譴逐，臣不恨也。竊惟當今之務，以爲必先知致㓂之端由，審行事之得失，然後料虜情之所在，定制敵之長算。誠使四其畢陳於前，羗戎小醜，勢亦無能爲也。董氊本與西夏世爲仇讎，元昊之亂，仁宗頼其牽制；梁氏之簒，神宗籍其征討。世効忠力，非諸蕃之比。乃者董氊老病，其相阿里骨擅其國事，與其妻契丹公主殺其二妻心牟氏，其大將鬼章及溫溪心等皆心懐不服。阿里骨欺㒺朝廷，自稱董氊嗣子。朝廷不察情偽，不原逆順，即以節?付之，謀之不臧，患目此起。阿里骨既知失衆，虐用威刑，衆心日離。而鬼章自謂與阿里骨比肩一體，顧居其下，心常不恱。夏人乘此間隙，折節下之。先與阿里骨解仇結懽，令轉說鬼章舉兵入㓂，復誘脅人多保忠，令於涇原竊發。黨與既立，羽翼既成，是以敢肆狂言，以動朝聴。向若阿里骨以董氊之死來告立嗣，朝廷因其所請，遍問鬼章、溫溪心等，以惟實當立，若衆以阿里骨爲可立，則既立之後，衆必無詞；若以爲不可，則分董氊之舊秩，以三使額授此三人。阿里骨無僥倖之命，鬼章無怨望之意，則夏人無與爲援，安能動摇？加以數年以來，朝廷本厭兵事，?中測知此意，亦以自安。頃者忽命熈河㸃集人馬，大城西闗，仍云來年當築龕谷。聲實既暴，虜心不寜，舉兵自強，釁亦由此，此所謂致寇之端由也。先帝昔因梁氏簒逆之禍，舉兵誅討，侵攘地界，爲怨至深。?虜之性，重於復讎，計其思報之心，未嘗一日忘也。徒以䘮亂相繼，兵力凋殘，陛下臨御之初，意切懐納，是以連年入貢，以休息其民。雖有恭順之言，蓋亦非其木意矣。假令犯順，固猶有詞。今朝廷因其承襲之後，賜之册命，捐金錢二十餘萬緡以爲之禮。彼旣與我有君臣之分，然後可責以忠順之節。朝廷此舉，於義甚長。而羗虜無謀，遂肆桀傲。内則其國中士民，自知不直，必不爲用；外則中國兵將皆有?志，易以立功。曲直之㡬，於此始定。雖棄捐金弊，以封殖㓂讎小人，謂之失䇿；而分别曲直以激勵將士，智者謂之得計，此所謂行事之得失也。元昊本懐大志，長於用兵。亮祚天付兇狂，輕用其衆，頃爲邊患，皆歴嵗年，然而國小力微，終以困斃。今梁氏專國，素與人多不協，内自多難，而欲外侮中原，料其姦謀，蓋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謂二聖在位，恭黙守成，仁澤之深，逺近所悉，既無用武之意，可肆無厭之求。蘭㑹諸城，鄜延五寨，好請不獲，勢脅必從，以爲狂言一聞，求無不得。今朝廷既已漸爲邊備，益兵練將，則?虜之心已乖本計，不過秋冬寒凉之後，小小跳梁，以嘗試朝廷而已。若朝廷執意不摇，守邊無失，則?塞請盟，本無愧恥。若朝廷用心不一，惟務求和，則求請百端，漸不可忍，此所謂虜情之所在也。凡欲應敵，必先正名。夏人初起邪謀，必有一說。其一，以爲慢詞既逹，則地界可得，無窮之請，因以滋彰。其二以爲雖不得地，實亦無損。猖狂力屈，稍復求和，中國厭兵，勢無不許。方其不遜，則張皇事勢，夸示諸戎；及其柔伏，則略爲恭順，使中國黽俛而聴。今朝廷遣兵積粟，地界之請，固已不從，然而號令未明，逆順未著，臣恐夏人未知朝廷不憚用兵之意，無以折其姦心。又恐將來姦窮力屈，略修臣禮，便與講和，要約不堅，必難特乆。昔趙欲與秦爲購，其謀臣虞卿以爲從趙爲購，不若從秦爲購，於是東結齊人，而秦人自至。區區之趙尚知出此，而况堂堂中國，畏避畜縮，媮於無事，不一分别曲直，而反聴命於?人哉！臣願陛下明降詔書，榜㳂邊諸郡。其大意略曰：夏國頃自亮祚喪亾，先帝舉兵弔伐，既絕嵗賜，復禁和市，?中窮困，一絹之直至十餘千。又命㳂邊將吏迭行攻討，横山一帶，皆棄不敢耕，窮守沙漠，衣食併竭，老少窮餓，不能自存。朕統御四海，均覆無外，閔此一方，窮而無告，遂敕諸道帥臣禁止侵掠。自是近塞之田，始復耕墾。既通和市，復許入貢。使者一至，賜予不貨，販易而歸，獲利無算。傳聞?中得此厚利，父子兄弟始有生理。朕猶念孤童幼弱，部族?貳，若非本朝賜之策命，假以寵靈，則何以威伏酋豪，保有疆土？是時朝士大夫咸謂夷狄反覆，心未可知，使者將行，言猶未已。朕有存亾繼絶之志，欲修祖宗爵命諸侯之典，以爲寜人負我，斷而不疑，故遣使出疆，授以禮命，金錢幣帛，相屬於道。邊人父老，觀者太息，以爲仁義之厚，古所未有。而狼子野心，飽而背徳，不遣謝使，不賀坤成。朕㠯君道拊之，而不以臣禮報朕，天地所疾，將相咸怒。朕惟狂謀逆節，止其一二姦臣，國人何辜，當被殺戮。是以弭兵安衆，未議攻討。然而逆順之理，不可不明。其令沿邊諸將飭勵兵馬，廣爲儲峙，敢有犯塞，即殺無赦。彼既背逆天理，不有人禍，必有鬼誅，姑修吾疆，以待其變。臣料此命一出，?人愧畏，雖未即款伏，而姦計沮屈，無以號令其下。諸路兵民知彼曲我直，人思致死，勇氣一發，邊聲自倍，此必然之勢也。今朝廷日夕備邊，常若㓂至，而但曲加隠忍，不降此命，使虜衆一旦犯境，終亦不免交鋒。若聴臣此言，要之亦不出兵，坐而待敵，初無有異，而使士氣感忿以思戰，虜情知難而自屈，求和之請，其至必速，此所謂制敵之長筭也。竊聞朝廷近巳添屯兵將，増廣邊儲，議絶和市，使熈河帥臣招來阿里骨、鬼章、溫溪心人多保忠等，此兵法所謂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者。陛下若能饒之以金錢而寛其䋲墨，使將帥得盡其心，間諜得盡其力，則事無不成，而虜漸可制矣。然有一事似非所得言者，但以䝉國厚恩。不敢不盡。昔熈寜元豐之間。所行政令。雖未必便民。然先帝操之以法。濟之以威。是以令無不從。而事無不舉。頃者朝廷削去苛法。施行仁政。可謂善矣。然而刑政不明。多行姑息。中外觀望。靡然有縱弛怠惰之風。平居無事。姑以媮安可耳。今虜方不順，勝負之變，蓋未可知，緩急之際，威令無素，何以使衆臣謂冝因事正法，以明示夫下。前所言，去歲大臣承用阿里骨欺罔之奏，授以節制，致令鬼章懷憤入㓂，夏人乘釁違命。此則當時宰相、樞密使副苟簡無謀之罪也。近者涇原賦馬至者數萬，殺略數千，斥候不明，備禦不及，熙河賊退，經今累月，而殺傷焚蕩之奏至今未止，此則將帥弛慢，不畏朝廷之罪也。陛下恬不爲怪，畧無責問，政之不修，敦大於此，中外相視，以爲疑怪。朝廷方將使人蹈白刃，赴湯火，臣有以知其不能矣。昔公孫洪爲相，諸侯有逆謀，請歸侯印以塞責。諸葛亮爲相，任馬謖不當，請自貶三等，以右將軍領事。蓋大臣體國，不惜身自降黜，爲衆行法。今陛下何不取去嵗冊，命阿里骨與議，大臣不論去位在位，皆奪一官。至於兩路將帥，雖寄任不改，而法不可廢，皆使隨罪行罰。以此號令四方，庻幾知所畏憚。政修於朝廷之上，而敵人恐懼於千里之外，勢之所至，不足怪也。今陛下未能正羣臣，而望西?之畏威，不可得矣。聞范仲淹守慶州，因葛懐敏之敗，請以任將非人，因兩府遜謝，損其勲爵而復其位，以激厲諸將，感慰邊兵。時雖不用，而仲淹之言至今惜之。臣雖不敏，究觀徃事，以爲可施於今，不敢黙已。小狂僣，斧鉞之誅，無所逃避，惟陛下裁察取進止。

貼黄：或言阿里骨之請命，與乾順之嗣立，事體無異。今臣言冊命乾順爲得䇿，而封拜阿里骨爲失計，似言之未當者。臣以謂不然。阿里骨之請命，可否在我，而乾順之嗣立，朝廷且不得而知，况能制其可否乎？故臣以乾順之命爲是，而以阿里骨之命爲非，不爲妄。欒城集卷第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