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消寒雜咏四十六首

病榻消寒雜咏四十六首

癸卯冬，苦上氣疾，臥榻無聊，時時蘸藥汁寫詩，都無倫次。昇平之日，長安冬至後，內家戚里競傳九九消寒圖，取以銘詩，志夢華之感焉。亦名三體詩者，一爲中麓體，章丘李伯華少?罷官後，好爲俚詩，嘲謔雜出，今所傳閒居集是也。其二爲少微體，里中許老秀才好卽事，卽席爲詩，杯盤梨棗，坐客趙李，臚列八句中。李本寧敘其詩，殊似其爲人。其三爲怡荆體。怡荆者，江村劉老莊家翁，不識字，衝口哦詩，供人姍笑，聞有可爲撫掌者。有詩一冊，自謂詩無他長，但韵脚熟耳。余詩上不能寄托如中麓，下亦不能絕倒如劉老，揆諸季孟之間，庻幾似少微體，惜無本寧描?耳或曰三人皆准敕惡詩。何不近取佳者如歸元恭爲四體耶余輾肰笑曰有是哉幷識其語於後臘月廿八日東澗遺老戲題。

儒流什部空閒身，酒戸生疎藥市親。

未肯掉頭抛白髮，也容折角岸鳥巾。

國殤急鼓多新鬼，廟社靈旗半故人。

年老成精君莫訝，天公也有辟頑民。

栗冽凝寒爐火增，抱薪擁絮轉凌兢。

漆身吞炭依稀是，爛頞焦頭取次能。

兒放空拳?裂?，婢伸赤脚被添氷。

長安九九消寒夜，羆褥丹衣疊幾層。

耳病雙聾眼又昏，肉消分半不堪捫。

液湯蜇鼻醫方苦，參附充腸藥劵頻。

好友禱嵩求益算，惡人詛岱請牧魂。

兩家剝啄知誰勝，憑仗蒼穹自討論。

徑寸難分䏁聳形，方言州部比元經。

人間若有治聾酒，天上應無附耳星。

鬬蟻軍聲酣乍止，鳴蛙戰鼓怒初停。

一燈遙禮潮音洞，梵唄從今用眼聽。

病多難訴乳山翁，不但雙荷睹賽聾。

喑訝仲長還有口，痺愁皇甫不關風。

畏寒塞向專塗北，負日循牆只傍東。

莫謂豳人徒改歲，老能熏䑕豈無功。

稚孫仍讀魯春秋，蠧簡還從屋角搜。

定以孤行推杜預，每於敗績喚何休。

縣車束馬令支捷，蔽海牢山仲父謀。

聊與兒曹攤故?，百年指掌話神州。

嬾學初無識字憂，不多肝肺戒雕鎪。

少知誦讀皆緣木，老解詞章盡刻舟。

扶養心神朝碧落，招囘氣母守丹丘。

病瘖何敢方河渚，搖筆居肰頌獨遊。

直木風搖自古憂，不材何意縱尋矛。

羣蜉枉撼盆池樹，積羽空沉芥子舟。

說易累伸箕子難，編書頻訪大航頭。

白顚炳燭渾無暇，魯酒吳羮一味休。

詞塲稂莠逓相仍，?㸃前賢莽自矜。

北斗文章誰比並，南山詩句敢憑陵。

昔年蛟鱷猶知避，今日蚍蜉恐未勝。

夢裏孟郊還拊手，千秋丹篆尚飛騰。聲氣無如文字親，亂餘斑白向沉淪。

春浮精舍營堂斧，東壁高樓束楚薪。

越絕新書徵宛委，秦碑古字訪河濵。

嗜痂辛苦王烟客，摘槧懷鉛十指皴。

柏寢梧宮事儼肰，富平一叟記眞延。

牽絲入仕陪元宰，執簡排塲見古賢。

早歲光陰頻䟦燭，百年人物逓當筵。

舉杯欲理滄桑話，兒女讙呶擁膝前。

硯席書生倚穉驕，邯鄲一部夜呼囂。

朱衣早作臚傳䜟，靑史翻爲度曲訞。

炊熟黃梁新剪韭，夢醒紅燭舊分蕉。

衛靈石槨誰鐫刻，莫向東城歎市朝。紗縠禪衣君見新，至尊自賀得賢臣。

都將柱地擎天事，付與搔頭拭舌人。

內苑御舟思匼匝。上尊㳒酒賜逡巡。

按圖付問盧龍塞。萬里山河博易頻。

鼓妖雞旤史頻書。孛入杓中自埽除。

人訝九頭能並噉。天敎一首解橫嘘。

鐘沉禁漏紗燈杳。水洌寒泉露井虚。

閒向四遊論近遠。高空寥廓轉愁余。

羊腸九折不堪書。箭直刀橫血肉餘。

牢落技窮修月斧，顚狂心癢掉雷車。

伶仃怖影依枝鴿，吸呷呼人貫柳魚。

捕貼殘骸推老病，折枝摩腹夢迴初。縲絏重圍四浹旬，僕僮併命付灰塵。

三人?索同三木，六足鈎牽有六身。

伏䑕盤頭遺宿溺，饑蠅攅口嘬餘津。

頻年風雨雞鳴候，循省顚毛荷鬼神。

訟繫金陵憶判年，乳山道士日周旋。

過從漫指龍門在，束縛眞愁虎穴連。

桃葉春流亡國恨，槐花秋踏故宮烟。

於今敢下新亭淚，且爲交遊一惘肰。

忠驅義感國恩賒，板蕩憑將赤手遮。

星散諸侯屯渤海，飈迴子弟走長沙。神㸔玉璽歸新代，天任銅人別故家。

遲暮自憐長塌翼，垂楊古道數昬鴉。

蕭疎寒雨打?遲，愕夢驚迴黯黯思。

箕斗每遭三尺喙，攝提猶列兩行眉。

抛殘短髪身方老，著盡枯碁局始知。

顧影有誰同此夕，焚枯撥芋夜談詩。

呼鷹臺畔草䝉茸，扶杖登臨指㫁篷。

倚伏我應占北叟，興亡君莫問南公。

藥欄迸坼疎籬外，雞柵欹斜細雨中。

種罷蕪菁還失笑，莫將老圃算英雄。

龍嶼雞籠錯小洲，秦皇纜繫刹江頭。

烟消貝闕常開市，風引蓬萊且放舟。

魚鱉星微沉後浪，黿鼉梁濶駕中流。

天涯地少雲多處，縱歩期爲汗漫遊。

推篷剪燭夢悠悠，舊雨依稀記昔遊。

南國梟盧誰劇孟，北平雞酒有田疇。

霜前啼鳥皆朱噣，月下飛烏盡白頭。

病樹枝顚天一握，爲君吹笛上高樓。

中年招隱共丹黃，括柏猶餘翰墨香。

?裏夜山秋水閣，鏡中春瀑耦耕堂。

客來蕩槳聞朝咏，僧到支笻話夕陽。

留却中州靑簡恨，堯年鶴語正悲凉。

至後京華淑景催，紫宸朝散夜傳杯。

綠?銀燭消寒去，朱邸金盤送雪來。

板簇歌心遲漏轉，花漂酒面逗春迴。

殘燈欲話昇平樂，腰鼓勾闌不盡哀。

望崖人遠送孤籐，粟散金輪總不應。

三世版圖歸脫屣，千年宗鏡䕶傳燈。

聚沙塔湧幡幢影，墮淚碑磨贔屭稜。

莫歎曾孫顦顇盡，大梁仍是布衣僧。

石語無憑響卜虚，强畱春夢慰蕭疎。侲僮背索催年去，王母傳籌報歲除。

耳聵却欣聽妄語，眼昏猶解摸殘書。

莫嗟杖晩如彭老，兩眼隨身且閉廬。

由來造物忌安排，遮莫殘生事事乖。

無藥堪能除老病，有錢不合買癡獃。

未論我㳒如何是，且道?言亦自佳。

漫說趙州行脚事，雲門猶未辦靑鞵。

寒爐竟日畫殘灰，情緒禁持未破梅。

躱避病魔無複壁，逋逃文債少高臺。

生成窮骨難抛得，自鎖愁腸且放開。

慚愧西堂分衛畢，旋傾齋鉢送參來。

兒童逼歲趂喧闐，兵廟星壇言子阡。

夢裏挨肩爭爆竹，忙來餔飯看秋千。

氣蒸籬落辭年酒，燄罨星河祭竈烟。

老大荒凉餘井邑，半龕殘火一翁禪。

衰殘未醒若今年，窮鬼揶揄病鬼?。

典庫替支賒藥劵，債家折笇賣書錢。

陸機去國三間屋，伍員躬耕一耜田。

歎息古人曾似我，破?風雨擁書眠。

雀羅門巷隘荆薪，上相傳呼訪隱淪。

豈敢低迴遲伏謁，卽看扶服出城闉。

霜風壓頂寒欺骨，氷雪生膚臥浹旬。

多謝台星猶照戸，燒船病鬼去逡巡。

高枕匡牀白日眠，閒看世態轉頽肰。

湛河不信多爲石，賣鬼還愁少得錢。

鑿空舊能雕混沌，舞文新擬案丁零。

睡餘偶憶柴桑集，?扇消疎仰昔賢。

老病何當賦子虚，形容休訝列仙如。

黃衣牒授劉中壘，瓊笈圖歸董仲舒。

籬桂冬榮疑月地，瓶梅夜落想雲居。

笑他脉望空乾死，綘帕䝉頭讀好書。

老大聊爲秉燭遊，靑春渾似在紅樓。

買囘世上千金笑，送盡平生百歲憂。

畱客笙歌圍酒尾，看塲神鬼坐人頭。

蒲團歷歷前塵事，好夢何曾逐水流。

一剪金刀繡佛前，褁將紅淚洒諸天。

三條裁製蓮花服，數畝誅鋤䆉稏田。

朝日籹鉛眉正嫵，高樓㸃粉額猶鮮。

橫陳嚼蠟君能曉，巳過三冬枯木禪。

鸚鵡疎?晝語長，又敎雙燕語雕梁。

雨交澧浦何曾濕，風認巫山別有香。

斫却銀輪蟾寂寞，搗殘玉杵兎凄凉。

縈烟飛絮三眠柳，颺盡春來未㫁腸。

夜靜鐘殘換夕灰，冬缸秋帳替君哀。

漢宮玉斧香猶在，吳殿金　葬幾迴。

舊曲風凄邀笛歩，新愁月冷拂雲堆。

夢魂約略歸巫峽，不奈琵琶馬上催。

秦淮池館御溝通，長養妖嬈香界中。

十指琴心傳漏月，千行珮響從翔風。

柳矜靑眼舒隋苑，桃惜紅顔墜漢宮。

垂老師師度湘水，縷衣檀板未爲窮。編蒲曾記昔因緣，蒲室蒲菴一樣便。

寛比鵝籠能縮地，溫如蠶室省裝綿。

燈明龍蟄含珠睡，風煖雞栖伏卵眠。

針孔藕絲渾未定，於今眞學鳥窠禪。

信筆塗鴉字不齊，叢殘篇什少詩題。

心情癢，癢如中酒，手腕騰騰欲降乩。

搜索句窮翻壁蠧，喔吚吟苦伴鄰雞。

才華自分龍褒並，未敢嚢詩付小奚。

落木蕭蕭吹竹風，?牕木榻與君同。白頭聾瞶無三老，靑鬂鬚眉似一翁。

行樂每於叅禮後，安禪只在墓田中。

永明百卷丹鉛約，少待春燈爛熳紅。

丈室挑燈餞歲除，披衣歩屧有相於。

詩銓麗藻金壺墨，史覆神逵玉洞書。

窮以文章爲苑囿，老將知契託蟲魚。

無終路阻重華遠，自合南村訂卜居。

繙經㸃勘判年工，頭白書生硯削同。

豈有鈎㴱能模象，却愁攻苦?雕蟲。

牢籠世界蓮花裏，磨耗生涯貝葉中。

歲酒酌殘兒女閙，鍵椎聲殷一燈紅。

滿堂歡笑解寒氷，紅燭靑煙煖氣凝。

婦子報開新凍飮，兒童催放隔年燈。

舊朝左个憑宵夢，蚤拜東皇戒夙興。

銀牓南山煩遠祝，長筵朋酒爲君增。新年八十又加三，老耄於今始覺憨。

入眼歡娛應拾取，隨身煩惱好辭擔。

山催柳綠先含翠，水待桃紅欲放藍。

看取護花旛旋動，東風數日到江潭。

排日春光不暫停，憑將笑口破沉㝠。

苔邊鶴跡尋孤衲，花底鶯歌拉小伶。

天曵酒旗招綠醑，星中參宿試紅燈。

條風未到先開凍，閒殺凌人問斬氷。牧齋有學集卷十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