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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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1:55
漢紀五十八
孝獻皇帝辛
建安十四年春三月,曹操軍至譙, 孫權圍合?,乆不下。權率輕騎欲身往突敵。長史張紘諫曰:夫兵者凶器,戰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壯之氣,忽彊暴之虜,三軍之衆,莫不寒心。雖斬將搴旗,威震敵場,此乃偏將之任,非主將之宜也。願抑賁、育之勇,懷霸王之計。權乃止。曹操遣將軍張喜將兵解圍,乆而未至。揚州别駕楚國蔣濟密白刺史,僞得喜書,云步騎四萬已到雩婁,遣主簿迎喜三部,使齎書語城中守將,一部得入城,二部爲權兵所得。權信之,遽燒圍走。 秋七月,曹操引水軍自渦入淮,出?,水軍合?,開芍陂屯田。 冬十月,荆州地震。十二月,操軍還譙。 廬江人陳蘭、梅成據灊六叛,操遣盪寇將軍張遼討斬之,因使遼與樂進、李典等將七千餘人屯合肥。 周瑜攻曹仁?,餘所殺傷甚衆,仁委城走。權以瑜領南郡太守,屯據江陵;程普領江夏太守,治沙羡;吕範領彭澤太守,吕蒙領尋陽令。劉僃表權行車騎將軍,領徐州牧。㑹劉?卒,權以僃領荆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給僃,僃立營於油口,改名公安。權以妺妻僃。妺才捷剛猛,有諸兄風,侍婢百餘人,皆執刀侍立。僃每入,心常凛凛。曹操密遣九江蔣幹往說周瑜。幹以才辯獨歩於江淮之間,乃布衣葛巾,自託私行詣瑜。瑜出迎之,立謂幹曰:子翼良苦,逺渉江湖,爲曹氏作說客邪?因延幹與周觀營中,行視倉庫軍資器仗訖,還飲宴,示之侍者服飾珍玩之物。因謂幹曰:丈夫處丗,遇知己之主,外託君臣之義,内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假使蘇、張、更生,能移其意乎?幹但笑,終無所言。還白操,稱瑜雅量高致,非言辭所能閒也。 丞相掾和洽言於曹操曰:天下之人,材德各殊,不可以一節取也。儉素過中,自以處身則可,以此格物,所失或多。今朝廷之議,吏有著新衣、乗好車者,謂之不淸;形容不飾,衣裘敝壞者,謂之廉潔。至令士大夫故汙辱其衣,藏其輿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壷飱以入官寺。夫立教觀俗,貴處中庸,爲可繼也。今崇一槪難堪之行,以檢殊塗,勉而爲之,必有疲瘁。古之大敎,務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詭之行,則容隱僞矣。操善之。
十五年春,下令曰:孟公綽爲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爲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丗?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 二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冬,曹操作銅爵臺於鄴。 十二月己亥,操下令曰:孤始舉孝廉,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爲丗人之所凡愚,欲好作政敎以立名譽,故在濟南除殘去穢,平心選舉。以是爲彊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鄕里。時年紀尚少,乃於譙東五十里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爲二十年規,待天下淸,乃出仕耳。然不能得如意。徴爲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爲國家討賊立功,使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矦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後領兖州,破降黃巾三十萬衆。又討擊?、術,使窮沮而死。摧破?、紹,梟其二子。復定劉表,遂平天下。身爲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彊盛,又性不信天命,恐妄相忖度,言有不遜之志,每用耿耿,故爲諸君陳道此言,皆肝鬲之要也。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衆,以還執事,歸就武平矦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已離兵,爲人所禍,旣爲子孫計,又已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處實禍也。然封兼四縣,食户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戸二萬,但食武平萬戸,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劉表故吏士多歸劉僃,僃以周瑜所給地少,不足以容其衆,乃自詣京見孫權,求都督荆州。瑜上䟽於權曰:劉僃以梟雄之姿,而有?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乆屈爲人用者。愚謂大計宜徙僃置吴,盛爲築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埸,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吕範亦勸留之。權以曹操在北方,當廣擥英雄,不從。僃還公安,乆乃聞之,歎曰: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時孔明諫孤莫行,其意亦慮此也。孤方危急,不得不往,此誠險塗,殆不免周瑜之手。周瑜詣京見權曰:今曹操新敗,憂在腹心,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而并張魯。因留奮威固守其地,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䠞操,北方可圖也。權許之。奮威者,孫堅弟子奮威將軍、丹陽太守瑜也。周瑜還江陵,爲行裝,於道病困,與權牋曰:脩短命矣,誠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復奉敎命耳。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僃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儻所言可采,瑜死不朽矣。卒於巴丘。權聞之哀慟曰:公瑾有王佐之資,今忽短命,孤何頼哉!自迎其喪於蕪湖。瑜有一女二男,權爲長子登娶其女,以其男循爲騎都尉,妻以女;胤爲興業都尉,妻以宗女。初,瑜見友於孫䇿,太夫人又使權以兄奉之。是時權位爲將軍,諸將賔客爲禮尚簡,而瑜獨先盡敬,便執臣節。程普頗以年長,數陵侮瑜,瑜折節下之,終不與校。普後自敬服而親重之,乃告人曰:與周公瑾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權以魯肅爲奮武校尉,代瑜領兵,令程普領南郡太守。魯肅勸權以荆州借劉僃,與共拒曹操。權從之。乃分豫章爲番陽郡,分長沙爲漢昌郡。復以程普領江夏太守,魯肅爲漢昌太守,屯陸口。初,權謂吕蒙曰:卿今當塗掌事,不可不學。蒙辭以軍中多務。權曰:孤豈欲卿治經爲博士邪?但當渉獵見往事耳。卿言多務,孰若孤?孤常讀書,自以爲大有所益。蒙乃始就學。及魯肅過尋陽,與蒙論議,大驚曰:卿今者才畧,非復吴下阿蒙。蒙曰: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見事之晚乎!肅遂拜蒙母,結友而别。劉僃以從事龎統守耒陽令,在縣不治,免官。魯肅遺僃書曰:龐士元非百里才也。使處治中别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耳。諸葛亮亦言之。僃見統與善譚,大器之,遂用統爲治中,親待亞於諸葛亮,與亮並爲軍師中郎將。初,蒼梧士夑爲交阯太守,交州刺史朱符爲夷賊所殺,州郡擾亂,夑表其弟壹領合浦太守,䵋領九眞太守,武領南海太守。夑體器寛厚,中國士人多往依之。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儀衛甚盛,震服百蠻。朝廷遣南陽張津爲交州刺史。津好鬼神事,常著絳帕頭,鼓琴燒香,讀道書,云可以助化,爲其將區景所殺。劉表遣零陵頼恭代津爲刺史。是時蒼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吳巨代之。朝廷賜燮璽書,以燮為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交阯太守如故。後巨與恭相失,巨舉兵逐恭,恭走還零陵。孫權以番陽太守臨淮歩騭爲交州刺史,士燮率兄弟奉承節度。吳巨外附内違,騭誘而斬之,威聲大震。權加燮左將軍,燮遣子入質,由是嶺南始服屬於權。
十六年春正月,以曹操世子丕爲五官中郎將,置官屬,爲丞相副。 三月,操遣司?校尉鍾繇討張魯,使征西護軍夏矦淵等將兵出河東,與繇㑹。倉曹屬髙柔諌曰:大兵西出,韓遂、馬超疑爲襲已,必相扇動。宜先招集三輔,三輔苟平,漢中可傳檄而定也。操不從。?中諸將果疑之。馬超、韓遂、矦選、程銀、楊秋、李堪、張橫、梁興、成宜、馬玩等十部皆反,其衆十萬,屯據潼?。操遣安西將軍曹仁督諸將拒之,敕令堅壁勿與戰。命五官將丕留守鄴,以奮武將軍程昱參丕軍事;門下督廣陵徐宣爲左護軍,留統諸軍;樂安國淵爲居府長史,統留事。秋,七月,操自將擊超等。議者多言?西兵習長矛,非精選前鋒,不可當也。操曰:戰在我,非在賊也。賊雖習長矛,將使不得以刺,諸君但觀之。八月,操至潼關,與超等夾?而軍,操急持之,而濳遣徐晃、朱靈以歩騎四千人渡蒲阪津,據河西爲營。閏月,操自潼?北渡河,兵衆先渡,操獨與虎士百餘人留南岸斷後。馬超將步騎萬餘人攻之,矢下如雨,操猶據胡牀不動。許禇扶操上船,船工中流矢死。禇左手舉馬鞌以蔽操,右手刺船。校尉丁斐放牛馬以餌賊,賊亂取牛馬,操乃得渡。遂自蒲阪渡西河,循河爲甬道而南,超等退拒渭口。操乃多設疑兵,濳以舟載兵入渭,爲浮橋,夜分兵結營於渭南。超等夜攻營,伏兵擊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請和,操不許。九月,操進軍悉渡渭,超等數挑戰,又不許。固請割地,求送任子。賈詡以爲可,僞許之。操復問計䇿,詡曰:離之而已。操曰:解。韓遂請與操相見,操與遂有舊,於是交馬語移時,不及軍事,但說京都舊故,拊手歡笑。時秦胡觀者,前後重沓,操笑謂之曰:爾欲觀曹公邪?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耳。旣罷,超等問遂:公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等疑之。他日,操又與遂書,多所㸃竄,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操乃與克日㑹戰,先以輕兵挑之,戰良、乆,乃縱虎騎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遂超犇凉州,楊秋犇安定。諸將問操曰:初,賊守潼?,渭北道缺,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引日而後北渡,何也?操曰:賊守潼關,若吾入河東,賊必引守諸津,則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賊悉衆南守,西河之僃虚,故二將得擅取西河,然後引軍北渡。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以二將之軍也。連車樹柵,爲甬道而南,旣爲不可勝,且以示弱;渡渭爲堅壘,虜至不出,所以驕之也。故賊不爲營壘而求割地。吾順言許之,所以從其意,使自安而不爲僃,因畜士卒之力,一旦擊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始?中諸將每一部到,操輒有喜色。諸將問其故,操曰:?中長逺,若賊各依險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來集,其衆雖多,莫相歸服。軍無適主,一舉可滅,爲功差易,吾是以喜。冬,十月,操自長安北征楊秋,圍安定;秋降,復其爵位,使留撫其民。十二月,操自安定還,留夏、矦、淵屯長安,以議郎張旣爲京兆尹。旣招懷流民,興復縣邑,百姓懷之。遂超之叛也,弘農、馮翊縣邑多應之,河東民獨無異心。操與超等夾渭爲軍,軍食一仰河東。及超等破,餘畜尚二十餘萬斛,操乃增河東太守杜畿秩中二千石。 扶風灋正爲劉璋軍議校尉,璋不能用;又爲其州里俱僑客者所鄙,正邑邑不得志。益州别駕張松與正善,自負其才,忖璋不足與有爲,常竊歎息。松勸璋結劉僃,璋曰:誰可使者?松乃舉正。璋使正往,正辭謝,佯爲不得已而行。還爲松說僃有雄略,密謀奉戴以爲州主㑹。曹操遣鍾繇向漢中,璋聞之,内懷恐懼。松因說璋曰:曹公兵無敵於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誰能禦之?劉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讎也,善用兵,若使之討魯,魯必破矣。魯破,則益州彊,曹公雖來,無能爲也。今州中諸將龐羲、李異等皆恃功驕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則敵攻其外,民攻其内,必敗之道也。璋然之,遣灋正將四千人迎僃主簿巴西黃權。諌曰:劉左將軍有驍名,今請到,欲以部曲遇之,則不滿其心;欲以賔客禮待,則一國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則主有累卵之危,不若閉境以待時淸。璋不聽,出權爲廣漢長從事。廣漢王累自倒懸於州門以諌璋,一無所納。灋正至荆州,隂獻策於劉僃曰:以明將軍之英才,乗劉牧之懦弱,張松州之股肱,響應於内,以取益州,猶反掌也。僃疑未決。龐統言於僃曰:荆州荒殘,人物殫盡,東有孫車騎,北有曹操,難以得志。今益州戸口百萬,土沃財富,誠得以爲資,大業可成也。僃曰:今指與吾爲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寛;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奈何?統曰:亂離之時,固非一道所能定也。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古人所貴。若事定之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爲人利耳。僃以爲然,乃留諸葛亮、?羽等守荆州,以趙雲領留營司馬。僃將歩卒數萬人入益州。孫權聞僃西上,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欲將僃子禪還吳,張飛、趙雲勒兵截江,乃得禪還。劉璋敕在所供奉。僃僃入境如歸,前後贈遺,以巨億計。僃至巴郡,巴郡太守嚴顔拊心歎曰:此所謂獨坐窮山,放虎自衛者也。僃自江州北由墊江水詣涪,璋率歩騎三萬餘人,車乗帳幔,精光耀日,往㑹之。張松令灋正白僃便於㑹襲璋。僃曰:此事不可倉猝。龐統曰:今因㑹執之,則將軍無用兵之勞,而坐定一州也。僃曰:初入他國,恩信未著,此不可也。璋推僃行大司馬,領司隷校尉。僃亦推璋行鎭西大將軍,領益州牧。所將將士,更相之適,歡飲百餘日,璋増僃兵,厚加資給,使擊張魯,又令督白水軍。僃并軍三萬餘人,車甲器械,資貨甚盛。璋還,成都,僃北到葭萌,未即討魯,厚樹恩德,以收衆心。十七年春正月,曹操還鄴,詔操賛拜不名,入朝不趨,劒履上殿,如蕭何故事。 操之西征也,河間民田銀、蘇伯反,扇動幽、冀,五官將,丕欲自討之。功曹常林曰:北方吏民,樂安厭亂,服化已乆,守善者多。銀伯犬羊相聚,不能爲害。方今大軍在逺,外有彊敵,將軍爲天下之鎭,輕動逺舉,雖克不武。乃遣將軍賈信討之,應時克㓕。餘賊千餘人請降。議者皆曰:公有舊灋,圍而後降者不赦。程昱曰:此乃擾攘之際,權時之宜。今天下略定,不可誅之,縱誅之,宜先啟聞。議者皆曰:軍事有專無請。昱曰:凡專命者,謂有臨時之急耳。今此賊制在賈信之手,故老臣不願將軍行之也。丕曰:善。即白操,操果不誅旣,而聞昱之謀甚恱,曰:君非徒明於軍計,又善處人父子之間。故事,破賊文書,以一爲十。國。淵上首級,皆如其實數。操問其故,淵曰:夫征討外寇,多其斬獲之數者,欲以大武功、聳民聽也。河間在封域之内,銀等叛逆,雖克捷有功,淵竊恥之。操大恱。 夏,五月,癸未,誅衛尉馬騰,夷三族。 六月,庚寅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螟、 馬超等餘衆屯藍田。夏矦,淵擊平之。鄜賊梁興寇略馮翊,諸縣恐懼,皆寄治郡下。議者以爲當移就險阻。左馮翊鄭渾曰:興等破散,藏竄山谷,雖有隨者,率脅從耳。今當廣開降路,宣喻威信,而保險自守,此示弱也。乃聚吏民,治城郭,爲守僃,募民逐賊,得其財物婦女十以七,賞。民大恱,皆願捕賊。賊之失妻子者,皆還求降。渾責其得他婦女,然後還之。於是轉相寇盜,黨與離散。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布山谷告諭之,出者相繼。乃使諸縣長吏各還本治以安集之。興等懼,將餘衆聚鄜城。操使夏矦淵助渾討之,遂斬興,餘黨悉平。渾,泰之弟也。 九月,庚戌,立皇子熈爲濟隂王,懿爲山陽王,邈爲濟北王,敦爲東海王。 初,張紘以秣陵山川形勝,勸孫權以爲治所;及劉僃東過秣陵,亦勸權居之。權於是作石頭城,徙治秣陵,改秣陵爲建業。 吕蒙聞曹操欲東兵,說孫權夾濡須水口立塢。諸將皆曰:上岸擊賊,洗足入船,何用塢爲?蒙曰:兵有利鈍,戰無百勝,如有邂逅,敵歩騎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權曰:善。遂作濡須塢。冬,十月,曹操東擊孫權。 董昭言於曹操曰:自古以來,人臣匡丗,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乆處人臣之埶者也。今明公恥有慙德,樂保名節,然處大臣之埶,使人以大事疑已,誠不可不重慮也。乃與列矦諸將議,以丞相宜進爵國公,九錫僃物,以彰殊勲。荀彧以爲: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操由是不恱。及擊孫權,表請彧勞軍于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禄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操軍向濡須,彧以疾留壽春,飲藥而卒。彧行義脩整而有智謀,好推賢進士,故時人皆惜之。 ○
臣光曰:孔子之言仁也重矣,自子路、冉求、公西赤門人之高第,令尹子文、陳文子,諸矦之賢大夫,皆不足以當之,而獨稱管仲之仁,豈非以其輔佐齊桓,大濟生民乎?齊桓之行若狗彘,管仲不羞而相之,其志蓋以非桓公則生民不可得而濟也。漢末大亂,羣生塗炭,自非高世之才,不能濟也。然則荀彧捨魏武將誰事哉?齊桓之時,周室雖衰,未若建安之?也。建安之初,四海蕩覆,尺土一民,皆非漢有。荀彧佐魏武而興之,舉賢用能,訓卒厲兵,決機發策,征伐四克,遂能以弱爲彊,化亂爲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其功豈在管仲之後乎?管仲不死子糾,而荀彧死漢室,其仁復居管仲之先矣。而杜牧乃以爲彧之勸魏武取兖州,則比之髙光,官渡不令還許,則比之楚漢,及事就功畢,乃欲邀名於漢代,譬之敎盜穴牆發匱而不與同挈,得不爲盜乎?臣以爲孔子稱文勝質則史,凡爲史者,記人之言,必有以文之。然則比魏武於高、光、楚、漢者,史氏之文也,豈皆彧口所言邪!用是貶彧,非其罪矣。且使魏武爲帝,則彧爲佐命元功,與蕭何同賞矣。彧不利此而利於殺身以邀名,豈人情乎 ○
十二月,有星孛于五諸矦。 劉僃在葭萌,龐統言於僃曰:今隂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劉璋旣不武,又素無豫僃,大軍卒至,一舉便定,此上計也。楊懷、髙沛,璋之名將,各仗彊兵,據守?頭,聞數有牋諫,璋使發遣將軍還荆州。將軍遣與相聞,說荆州有急,欲還救之,並使裝束,外作歸形。此二子旣服將軍英名,又喜將軍之去,計必乗輕騎來見將軍,因此執之,進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引荆州,徐還圖之,此下計也。若沈吟不去,將致大困,不可乆矣。僃然其中計。及曹操攻孫權,權呼僃自救。僃貽璋書曰:孫氏與孤本爲脣齒,而?、羽兵弱,今不往救,則曹操必取荆州,轉侵州界,其憂甚於張魯。魯自守之賊,不足慮也。因求益萬兵及資糧。璋但許兵四千,其餘皆給半。僃因激怒其衆曰:吾爲益州征彊敵,師徒勤瘁,而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大夫死戰乎?張松書與僃及灋正曰:今大事垂立,如何釋此去乎?松兄廣漢太守肅恐禍及已,因發其謀。於是璋收斬松,敕?戍諸將文書,皆勿復得與僃?通。僃大怒,召璋白水軍督楊懷、高沛,責以無禮,斬之。勒兵徑至?頭,并其兵進據涪城。
十八年春正月,曹操進軍濡須口,號歩騎四十萬,攻破孫權江西營,獲其都督公孫陽。權率衆七萬禦之,相守月餘。操見其舟船器仗,軍伍整肅,歎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如劉景升,兒子豚犬耳!權爲牋與操說: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別?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操語諸將曰:孫權不欺孤。乃徹軍還。 庚寅,詔并十四州,復爲九州。 夏,四月,曹操至鄴。 初,曹操在譙,恐濵江郡縣爲孫權所略,欲徙令近内。以問揚州別駕蔣濟,曰:昔孤與?本初對軍官渡,徙燕、白馬民,民不得走,賊亦不敢鈔。今欲徙淮南民,何如?對曰:是時兵弱,賊彊,不徙,必失之。自破?、紹以來,明公威震天下,民無他志,人情懷土,實不樂徙,懼必不安。操不從旣。而民轉相驚,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户十餘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虛,合淝以南,惟有皖城。濟後奉使詣鄴,操迎見,大笑曰:本但欲使避賊。乃更驅盡之。拜濟丹陽太守。 五月,丙申,以冀州十郡封曹操爲魏公,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又加九錫: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衮冕之服,赤舄副焉;軒縣之樂,六佾之舞,朱户以居,納陛以登;虎賁之士三百人,鈇、?各一,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秬鬯一卣,珪瓉副焉。 大雨水, 益州從事廣漢鄭度聞劉僃舉兵,謂劉璋曰:左將軍懸軍襲我,兵不滿萬,士衆未附,軍無輜重,野榖是資。其計莫若盡驅巴西、梓潼民,内涪水以西,其倉廩野榖,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至請戰,勿許。乆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走而擊之,此必禽耳。劉僃聞而惡之,以問灋正,正曰:璋終不能用,無憂也。璋果謂其羣下曰: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也。不用度計。璋遣其將劉璝、泠苞、張任、鄧賢、吳懿等拒僃,皆敗,退保緜竹,懿詣軍降。璋復遣護軍南陽李嚴、江夏費觀督緜竹諸軍,嚴、觀亦率其衆降於僃。僃軍益彊,分遣諸將平下屬縣。劉璝、張任與璋子循退守雒城,僃進軍圍之,任勒兵出戰於鴈橋,軍敗,任死。 秋,七月,魏始建社稷、宗廟。 魏公操納三女爲貴人。 初,魏公操追馬超至安定,聞田銀、蘇伯反,引軍還,參凉州軍事楊阜言於操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若大軍還,不設僃,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操還,超果率羌、胡擊隴上諸郡縣,郡縣皆應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超盡兼隴右之衆,張魯復遣大將楊昻助之,凡萬餘人,攻冀城,自正月至八月,救兵不至,刺史韋康遣别駕閻温出,告急於夏矦。淵外圍數重,温夜從水中濳出。明日,超兵見其迹,遣追獲之。超載温詣城下,使告城中云:東方無救。温向城大呼曰:大軍不過三日至,勉之!城中皆泣,稱萬歳。超雖怒,猶以攻城乆不下,徐徐更誘温,冀其改意。温曰:事君有死無二,而卿乃欲令長者出不義之言乎?超遂殺之。已而外救不至,韋康及太守欲降,楊阜號哭諫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有死無二,以爲使君守此城,今柰何棄垂成之功,陷不義之名乎?刺史、太守不聽,開城門迎超。超入,遂殺刺史、太守,自稱征西將軍,領并州牧,督凉州軍事。魏公操使夏矦淵救冀,未到而冀敗。淵去冀二百餘里,超來逆戰,淵軍不利。氐王千萬反應超,屯興國,淵引軍還㑹。楊阜喪妻,就超求假以葬之。阜外兄天水姜叙爲撫夷將軍,擁兵屯歷城。阜見叙及其母,歔欷悲甚。叙曰:何爲乃爾?阜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視息於天下!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豈獨阜之憂責,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君擁兵專制,而無討賊心,此趙盾所以書弑君也。超彊而無義,多釁易圖耳。叙母慨然曰:咄!伯奕韋,使君遇難,亦汝之負,豈獨義山哉!人誰不死,死於忠義,得其所也。但當速發,勿復顧我,我自爲汝當之,不以餘年累汝也。叙乃與同郡趙昂、尹奉、武都李俊等合謀討超,又使人至冀,結安定梁寛、南安趙衢,使爲内應。超取趙昂子月爲質,昂謂妻異曰:吾謀如是,事必萬全,當柰月何?異厲聲應曰:雪君父之大恥,喪元不足爲重,況一子哉!九月,阜與叙進兵入鹵城,昻奉據祁山以討超,超聞之,大怒。趙衢因譎說超,使自出擊之。超出,衢與梁寛閉冀城門,盡殺超妻子,超進退失據,乃襲歷城,得叙母,叙母罵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乆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視人乎?超殺之,又殺趙昂之子月。楊阜與超戰,身被五創。超兵敗,遂南犇張魯,魯以超爲都講,?酒,欲妻之以女。或謂魯曰:有人若此,不愛其親,焉能愛人!魯乃止。操封討超之功矦者十一人,賜楊阜爵關内矦。 冬,十一月,魏初置尚書、侍中、六卿,以荀攸爲尚書令,凉茂爲僕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弈、何䕫爲尚書,王粲、杜襲、衛覬、和洽爲侍中,鍾繇爲大理,王脩爲大司農,?渙爲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陳羣爲御史中丞。?、渙得賞賜,皆散之家,無所儲,乏則取之於人,不爲皦察之行,然時人皆服其清。時有傳劉僃死者,羣臣皆賀,唯渙獨否。魏公操欲復肉刑,令曰:昔陳鴻臚以爲死刑有可加於仁恩者,御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論乎?陳羣對曰:臣父紀以爲漢除□刑而増加於笞,本興仁惻而死者更衆,所謂名輕而實重者也。名輕則易犯,實重則傷民。且殺人償死,合於古制;至於傷人,或殘毁其體而裁剪毛髮,非其理也。若用古刑,使淫者下蠶室,盜者刖其足,則永無淫放穿窬之姦矣。夫三千之屬,雖未可悉復,若斯數者,時之所患,宜先施用。漢律所殺殊死之罪,仁所不及也。其餘逮死者,可易以肉刑。如此,則所刑之與所生足以相貿矣。今以笞死之灋易不殺之刑,是重人支體而輕人軀命也。當時議者,唯鍾繇與羣議同,餘皆以爲未可行。操以軍事未罷,顧衆議而止。資治通鑑卷第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