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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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11:49
丞相傳
吉水胡廣撰
宋文丞相天祥。字宋瑞。一字履善。吉州廬陵人也。父儀號革齋。鄒稱長者。大父時用夣兒乗紫雲下巳復上而天祥生。故名雲孫。字天祥。英姿儁爽。目光如電。稍長游郷校。見斈宫祠郷先生歐陽文忠公、楊忠㐮公、胡忠簡公、周文忠公像。慨然曰。沒不爼豆其間。非夫也。寳祐乙卯年二十舉進士。對䇿集英殿。時理宗在位。乆政理浸怠,天祥以法天不息爲對,其言萬餘,不爲藁一揮而成。寘第五,帝親擢爲第一。考官王應麟奏曰:是卷古誼若龜鑑,忠肝如鐡石,臣敢爲得人賀。尋丁父憂歸,服除,授承事郎,僉書寜海軍節度判官廳公事。
開慶初,元師圍鄂,江上有警,左相呉潜倡遷幸議,内都知蕫宋臣實主之。天祥上書乞斬董宋臣以謝宗廟神靈,以解中外怨怒,并條陳數事:一曰簡文法以立事,二曰倣方鎮以建守,三曰就團結以抽兵,四曰破資格以用人。辭㫖剴切,㡬萬餘言。書奏不報。自免歸,以前職攺鎮南軍,不拜,乞祠,得主管建昌軍仙都觀。除祕書省正字兼景獻府教授,充殿試考官,進校書郎、著作郎兼權刑部郎官。董宋臣復入爲内都知,又上書極言其惡,請寘之罪亦不報。
出守瑞州,召爲禮部郎官,尋除江西提刑。伯祖母梁夫人卒。夫人,其父本生母也,即日觧官,而臺臣黃萬石論以不職。終䘮。除尚書左司郎中,尋兼權直學士院,兼國史院編脩官、實録院檢討官。臺臣黃鏞奏免,除福建提刑,臺臣陳懋欽復奏寝新命。攺知寜國府,以郡居上流,僻塞,稅務無所取辦爲民害,奏罷之,别取郡計以?課額,民歌舞之,爲立生祠。除軍噐監兼右司,尋兼崇政殿說書,兼權直斈士院、兼玉牒所檢討官。賈似道稱疾,乞致仕以要君,有詔不?,斈士院降詔裁責以義。天祥當制時,内制相承,必先呈藁於相,天祥不逆似道意,諷别直院攺作。天祥援楊大年故事,亟求觧職,似道勉留,力丐祠,束擔出國門。遷秘書監。似道使臺臣張志立劾罷之。除湖南運判,臺臣陳堅復奏寝。
天祥既數斥,援錢若水例致仕,時年三十七。始闢文山於其鄕,窮山水之樂。咸淳九年,起爲湖南提刑,平邵、永巨㓂,道路肅清。見故相江萬里於長沙,萬里素竒天祥志節,語及國事,愀然曰:吾老矣,觀天時人事當有變。吾閱人多矣,世道之責,其在君乎?君其勉之。是冬,乞便郡養親。十年,攺知贑州。明年爲德祐元年,乙亥,元至元十二年也。正月朔,牒報元師渡江。詔諸路勤王。天祥捧詔涕泣,使陳 周發郡中豪傑,并結溪洞蠻使方興召吉州兵,諸豪傑皆應,有衆萬人。事聞,除右文殿脩撰、樞宻副都承㫖、江西安撫副使兼知贑州,尋兼江西提刑,進集英殿脩撰、江西安撫使,加權兵部侍郎。
丁祖母劉夫人憂葬夫人,而起復命下,累䟽乞終制,不許,仍趣兵移洪。初,左相王爚主天祥遷擢,屢趣天祥入衛,與右相陳宜中不合,爚引嫌去國。京學生上書訟宜中沮天祥事。宜中出関,留夣炎代相,素厚宜中,又黨江西制置黄萬石。至是,夣炎奏趣萬石入衛,以天祥移屯?興,經畧九江。萬石隂與吕師?通,自?興退屯,置司撫州,嗾守臣趙必岊以宜黄令趙時秘状,稱寕都連、謝、呉、唐、明、戴六家義士刼樂安、宜黃,将至撫州,申樞宻院。
天祥言:寜都六姓招募數千人駐吉州,候㫖入衛,未甞,有一足至撫州境内,守臣張皇誑惑,欲沮撓勤王大計,有㫖責降,必岊。時秘趣天祥入衛,其友止之曰:今元軍薄郊畿,君以新集之兵赴之,是何異驅群羊、搏猛虎!天祥曰:吾豈不知,第國家養育臣庻三百餘年,一旦有急,徴天下兵,無一人一騎入關者,吾深恨於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狥之,庻天下忠臣義士将有聞風而起者。義勝者謀立,人衆者功濟,如此,則社稷可保也。天祥盡以家貲爲軍費,每與賔佐語及時事,輒流涕撫几言曰:樂人之樂者憂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八月,天祥提兵二萬至衢州,除權工部尚書兼都督府叅賛軍事。至臨安,朝論猶以宜中未入爲嫌。
天祥駐兵西湖兩月,累奏乞終䘮。又奏:古有墨衰從戎,無墨衰登要津者。乞仍以樞宻副都承㫖、江西安撫副使領兵國門。皆不許。除浙西、江東制置使兼江西安撫大使,兼知平江府,留不遣,俟宜中至乃發。朝議以吕師孟爲兵部尚書,封吕文徳和義郡王,欲頼以求好,師孟益偃蹇自肆。天祥上䟽言:朝廷姑息牽制之意多,?發剛㫁之義少,乞斬師孟釁鼓以作将士之氣。不報。常州巳急,始遣天祥就戍,尋除端明殿學士。十月,天祥入平江,宜中遣使張全将淮兵二千援常州。天祥遣其将朱華、尹王、麻士龍将廣贑兵三千從之。張全以兵伏虞橋,士龍戰死,而全不援,走回五牧,以就朱華。華措置守禦,全不許。
元兵薄華軍,華戰敗績,張全擁軍隔河不發一矢,華軍渡水者争挽全軍船,全令軍㫁其指,華軍多溺死。元兵繞山後薄贑軍曽,全等先遁,張全亦宵遁。尹玉獨以孤軍當其鋒,人皆殊死戰,所殺人馬無筭,玉死之。及明,得脫者四人,無一人降者。天祥欲斬張全,請於督府,督府竟宥之,獨斬曽、全。以狥奏,贈尹玉團練使,立廟死所,官其二子。元師破常州,屠其城,進攻獨松。闗急,留夣炎、陳宜中、陳文龍,議棄平江,趣天祥移守餘杭。天祥猶豫未决。兩府劄再至,乃委印通判王舉之,責環衛王邦傑以城守。天祥去平江三日,舉之、邦傑開門迎降,都人大駭,議天祥棄平江。
天祥出兩府劄榜朝天門,衆始定。進資政殿學士、浙西江東制置大使兼江西安撫大使。置屯餘杭,守獨松。闗未㡬留,夣炎遁。明年正月,除知臨安府,不拜,以輕兵赴闕,始從天祥初議。送吉王、信王、閩、廣大臣日請三宫渡江,太皇太后不?,都人競爲危言,持車駕不欲動。天祥請以福王或沂王判臨安,以繋人望,身爲少尹以輔之。有急宻移三宫,當以死衛社稷。議不合。少保張世傑宿重兵六和塔,天祥又請将京師義士二十萬與城内外軍數萬人隷少保,背城借一,以戰爲守,世傑不許。十八日,元丞相伯顔至臯享山,距臨安三十里,宜中遣使絡繹講解,伯顔邀宜中相見,宜中許之而遁。明日,世傑亦遁。除天祥樞宻使,又除右丞相兼樞宻使,不拜。
使者至,上下震恐,莫知?爲有㫖令天祥詣軍前講解,遂以資政殿學士行。因說伯顔曰:宋承帝王正統,非遼、金比。今北朝将欲以爲與國乎?将欲毀其宗社乎?若以爲與國,則宜退兵平江或嘉興,然後議?幣金帛犒師。
天祥躬督?議輸軍前,北朝全師以還,此不戰而全勝,䇿之上也。若欲毀其宗社,則兩淮、兩浙閩廣尚多未下,窮兵取之,利鈍未可知。假能盡取,豪傑並起,兵連禍結,必自此始。伯顔以危言拆之。天祥謂宋状元宰相?欠一死報國耳。宋存與存、宋亡與亡,刀鋸在前,?鑊在後,非?懼也。何怖我爲!伯顔爲之攺容。因留天祥。且曰:前日巳遣程鵬飛詣宋太皇太后簾前,親聴䖏分。候鵬飛至,即與丞相定議。明日,左丞相吴堅、右丞相賈餘慶、同知樞宻使謝堂、僉書樞宻院事家鉉翁、同僉書樞宻院事劉岊與吕師孟奉䧏表至。伯顔引天祥同坐,堅等各就車歸,獨留天祥不遣,天祥大罵賈餘慶等賣國,且責伯顔失信,吕文煥從傍慰解之。
?天祥上䟽,乞斬吕師孟,斥言叛逆遺孽,當用春秋誅亂賊法。至是文煥謂天祥:何故以逆賊見駡?天祥曰:國家不幸至今日,汝爲罪魁,非逆賊而何!三尺童子猶斥罵汝,獨我乎!文煥曰:守襄陽六年不救,是以至此。天祥曰:吕氏一門父子兄弟受國厚恩,不幸勢窮援絶,以死報國可也,豈有䧏理?汝自愛身,惜妻子,壊家聲,今汝闔族爲逆矣,尚何言!文煥慚恚。師孟忿怒云:丞相今日何不殺師孟?天祥謂汝叔姪賣䧏,恨朝廷失刑,不族㓕汝。汝今日能殺我,我得爲大宋忠臣足矣,豈懼死哉!師孟語塞。伯顔聞之,吐舌云:男子!男子!自是愈益留不遣。賈餘慶歸,令學士院詔天下歸附,放還天祥?部勤王義士,其渡浙歸閩者,惟方興、朱華、鄒㵯、張抃數人耳。
二月八日,伯顔趣天祥随吴堅、賈餘慶北行。?天祥将詣軍前,諸客皆賛行,天台杜滸獨留行,諸客逐滸去。至是諸客皆散,惟滸從,至京口,留十日。天祥欲引决,滸與帳前余元慶定計,亡趍真州,舟不可得。元慶遇故舊,以白金千兩求之,其人云:吾爲大宋脫一丞相,事成豈止白金千兩哉。強委不受,竟得舟。二十九日午,趣過?州,天祥辭以明日同吴丞相渡江,得軀迫稍緩。是夕醉主人沈氏與守者王千戸得岀門,又從沈氏先識廵夜者杜滸強與之飲,而宿之酒樓,得其官燈岀巷至舟㡬,爲邏舟?獲頼,潮退,彼膠淺,適風便幸脫。至真州城下,三月朔日也。
守将苗再成延入城,時真州不聞京師消息,巳數月,忽天祥至,無不感憤流涕。再成與諸将幕,皆謂兩淮兵力足以興復,恨李制置與淮西夏宣撫不能合從,得丞相交通兩閫不一月間連兵大舉,江南可傳檄定也。天祥問再成計将安岀,再成言:灣頭、楊子橋守者皆沿江脆兵,今以通㤗軍攻灣頭,以髙郵寳應淮安軍攻楊子橋,以揚州兵向?州。再成與剌史趙孟綿以舟師直擣鎮江,同日大舉,彼勢不能相救,復以灣頭、楊子橋兵三靣合攻?州。再成自江中一靣薄之。?有智者,不能爲之謀矣。然後以淮東軍入京口,淮西軍入金陵,要兩浙歸路,其大帥可生致也。
天祥喜甚,即爲書李庭芝、夏貴,遣使四岀約結。先是,揚州有脫歸卒,言宻遣一丞相入真州說降矣。庭芝得書,反疑宰相,併十二人無得脫理,以天祥來說降罪。真州開門納之,諭再成,遂亟殺天祥以自白。再成不忍殺,紿,天祥岀視城壕,使王、陸二都統導之岀城,示以制司文書。天祥方驚嘆,兩都統即鞭馬入城,門巳閉矣。天祥徬徨門外,乆之。杜滸欲赴城濠死,有張、徐二路分、自言苗安撫遣送丞相。惟丞相?向天祥云、今惟徃揚州路分云安撫謂揚州不可徃。天祥云、夏宣撫不相識、淮西又無歸路、委命於天。惟徃揚州乆之。
有弓刀五十人至。張徐各就騎、以二騎從天祥。天祥與杜滸連騎行數里、張徐請下馬。天祥既下,又云:且行。既行,又云:且坐。坐乆立談。張、徐云:制使欲殺丞相,安撫不忍,故遣某二人送行,今丞相安徃?天祥云:只徃揚州。張、徐云:揚州欲殺丞相,丞相不可徃。天祥云:無可柰何。張、徐云:要送丞相徃淮西。天祥云:淮西無路可歸,今只欲見李制置,自白此心,庶㡬見信,共圗恢復,否則從通州遵海歸行朝。張、徐云:安撫巳具船,今從丞相江行,歸南歸北皆可。天祥云:如此則安撫亦疑我矣。張、徐方吐實,云:安撫猶在疑信之間,令某二人便宜從事,某見丞相忠義如此,何敢加害!既决欲徃揚州,當相送,然猶以淮西路導之,見天祥無可疑者,然後導以從揚州。
日暮,張、徐先辭去,留二十人從行,頃之亦去。明日,至揚州,杜滸謂制使既不相容,必且死於城門矢石之下。城外去楊子橋近,必有哨騎,不如且避哨。一日,以夜趍髙郵至通州,渡海歸江南。見二王與徒死城下。萬萬不侔金應又謂岀門即有哨。此去通州尚五百里。何由而逹。與其死於途。不如死楊州。且猶兾未必死天祥計未决。從者十二人。四人巳腰金迯矣。不得巳徃揚州。從賣薪者依其家避哨。
未至而天明,㐲?圍糞穢中。忽數千騎過其後,至賈家,庒巳兩日不得食。又迫巡徼者夜趍髙郵失道,哨兵奄至,伏叢條中。兵入索之,執杜滸、金應而去。虞候張慶矢中目,身被二創。天祥偶不見獲。滸應解所懐金與卒獲免。募二樵者以簣荷天祥,得至髙郵,而制司命下關防,說城愈急,遂不敢入城。過城子河,亂屍中舟,與哨相先後。至海陵,過海安、如臯,凡三百里,舟與追騎常相距,其間危不免者數矣。至通州,㡬不納。適牒報鎮江,大索文丞相十日,且以三千騎追亡於滸浦,始釋制司前疑,而又迫追騎,賴通州守楊師亮岀郊,聞而舘於郡,衣服飲食皆其料理。又得商船通楊子江入蘇州洋,展轉四明、天台。
四月八日至温州,益王建大元帥府於福州,天祥奉書勸進,始以五月朔即位福安。攺元景炎以觀文殿學士召天祥,二十六日行至都門,除右丞相。時樞宻使陳宜中、副使張世傑用事,丞相具貟,天祥辭不拜,以樞宻使同都督諸路軍馬發行都,岀劍南,號召四方。十月,趍汀州,遣督叅趙時賞、督咨趙孟濚以一軍取道石城,復寜。都督賛吴浚以一軍屯瑞金,復雩都。劉洙、蕭明哲、陳子敬皆自江西起兵來㑹天祥,覺汀守黄去疾有異志,移屯漳州龍岩縣。時賞孟濚軍還,惟吴浚不至,未㡬浚降,㗸唆都命來說天祥,軍士洶洶,遂殺浚以安衆心。時唆都等既入閩,李珏、王積翁降之,爲福建宣撫招討使,各致書天祥。天祥復書:候見老母,即從先帝地下,無可言者。
明年三月,復梅州,始與母弟妻子相見,進階銀青光禄大夫。都統錢漢英、王福有䟦扈志,斬之。引兵自梅州出江西,入㑹昌,戰雩都,大捷。因開府興國,督謀張抃,監軍趙時賞、趙孟濚盛兵薄贑城下,招諭使鄒㵯率贑諸縣兵直擣、永豐、吉水招諭副使?貴逹率吉諸縣兵復太和、臨洪,諸郡豪傑皆響應,多遣人詣軍門受約束。淮西義士劉源以兵復黃州,復夀昌軍。潭州趙璠、張琥、撫州何時皆起義兵,張堂、熊桂、劉斗元、吴希奭、陳子全、王夣應起兵邵、永間,復數縣,以應天、祥、福建斬偽天子黃從,傳首至督府,軍勢大振。
元江西宣慰使李恒遣援贑自将兵攻天祥。貴逹以軍千人、民兵數千,遇騎兵於太和鍾,歩騎兵突正軍,正軍不動,遽岀民兵後,民兵驚潰,自相蹂藉死。孟濚收殘兵保雩都。
天祥欲引㑹鄒㵯於永豐,㑹㵯先爲恒兵?敗,同起事者劉欽、鞠華叔、顔斯立、顔起崖皆死。武岡教授羅開禮起兵復永豐,兵敗,被執死。天祥聞之,製服哭?之。李恒乗勝追天祥,及於廬陵東固之方石嶺。都統制鞏信駐軍嶺上,力戰,箭被體不動,猶手殺數十百人,乃自投崖谷死。恒軍復追空坑,天祥兵潰,㡬被執,值山徑險隘,忽有大石塞其路,故追兵緩不及,而妻妾子女皆䧟。趙時賞被執,兵問爲誰,時賞曰:我姓文。衆以爲天祥,擒之歸。天祥以此得逸去,與母曾夫人、子道生俱奔汀州。吴文炳、劉洙、林棟皆就執,各自引决,不屈。張汴、劉欽爲亂兵?殺,天祥趍循州。其冬,元塔术、吕師?、李恒以歩卒入嶺,唆都、莆夀庚、劉深以舟師下海,天祥駐循之南嶺。
元兵圍廣州,?貴逹潜謀降,斬之。明年二月,岀海豐縣。三月,屯麗江涌,命弟璧復惠州。四月,端宗㐫問至,衛王 立攺元祥興。天祥奉表起居,自劾罔功。有詔奨諭,陸秀夫當筆。其畧曰:方敵氛之正惡,鞠旅勤王;及皇路之巳傾,捐軀奉國。脫危急於虎口,渉逺道於鯨波。?成敗利鈍,逆覩之未能,而險阻艱難備嘗之巳熟。如金百煉而益勁,如水萬折而必東。天祥乞移軍入朝,不許。乃移書秀夫:天子冲㓜,宰相遁荒,詔令出諸公口,柰何不恤國事,以㳺辭相距。秀夫太息而巳。又欲移廣州,時廣州新復,憚天祥威重,陽遣舟來迎,而中道去,不果入。
六月,祥興,帝自碙州廻駐崖山。天祥累請入覲,張世傑日以迎候宜中還朝爲辭。諸大将多忌,天祥又位樞宻,使出巳上,皆不便其入。加天祥少保、信國公,母曾封齊魏國夫人,官属各轉五官,以金三百兩犒其軍。時軍皆疾疫,齊魏國夫人子道生相 卒,遣使宣?起復。?陳㦤兄弟五人俱爲劇盗,世傑招之攻閩,遂㩀潮州。叛附不常,潮人苦之。天祥聲罪討㦤,㦤走山寨,潮士民請移行府于潮。十一月,進潮陽縣,戮懿黨劉興。明州海艘漂至潮陽,得水軍二十餘人。云元師張弘範以水軍自明、秀下海,以歩卒自漳、泉入潮,水陸並進。天祥以聞行朝。
十二月十五日、移屯趍海豐、入嶺南、謀結寨㩀險以自固。鄒㵯、劉子俊以民兵數千至自江西。時弘範兵尚隔海港、陳懿爲郷導、具舟以濟其師。弘範既濟、使弟弘正以輕兵襲天祥。二十日午、天祥方飯客五坡嶺、歩騎奄至。天祥度不得脫、即取懐中腦子盡服之。衆擁天祥上馬,急索水飲兾,得速死,巳乃暴下,竟不死。鄒㵯自剄未絶,衆扶入南嶺死。劉子俊、陳龍復、蕭明哲、蕭資、張鏜、熊桂、吴希奭、陳子全俱死。杜滸被執,以憂死。惟趙孟濚遁,諸軍皆潰。天祥見弘正於和平,大罵求死。越七日,至潮陽,踴躍請就劍死。弘範必欲以禮相見,左右命之拜,天祥曰:吾不能拜,吾嘗見伯顔、阿术,惟長揖耳。左右曰:柰何不拜?天祥曰:吾能死,不能拜,日且昃。弘範度不能強,即曰:見伯顔、臯享時,吾實在傍。遂以客禮長揖相見。
明年正月二日,弘範驅天祥登海艘,十日至崖山。弘範索天祥爲書招世傑,天祥曰:巳不能救父母,又教人叛父母,可乎?愈亦急索,乃書過零丁洋一詩與之,末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弘範?而置之。自此守護益謹,然禮貌益?。二月六日,崖山破。先是陸秀夫以樞宻兼宰相,至是請於大妃曰:臨安母子巳被辱,殿下不宜再辱。言訖,即沉其妻孥冠裳抱祥興帝赴海死。太妃宫人巳下皆從之。将士官属皆蹈海死者數十萬人。天祥不勝悲憤,爲長歌哀之。
十四日,弘範軍中置酒大㑹,因舉酒從容謂天祥曰:國亡矣,忠孝之事盡矣。丞相攺心易慮,以事大宋者事大元,大元賢相,非丞相而誰?天祥流涕曰:國亡不能救,爲人臣者死有餘罪,况敢迯其死以貳其心乎!弘範又謂:國亡矣,即死,誰復書之?天祥曰:商亡,夷、齊不食周粟,亦自盡其心耳,豈論書與不書。弘範爲之攺容。副元師龎鈔兒赤起行酒,天祥不爲禮。
龎怒罵之,天祥亦大罵,請速死。弘範遣使具奏天祥不屈與所以不殺状。世祖命送天祥至京師,弘範遣都鎮撫石嵩謹護其行,且以崖山所獲宋禮部即官鄧光薦與俱,四月二十二日發廣州,五月二十五日至南安。始繋頸縶足,以防江西之刼奪者。即絶粒不食,計日可首丘廬陵。乃爲文?墓,爲詩别諸友,遣人馳歸,約六月二日復命廬陵城下,即瞑目長逝。乃水盛風駛,前一日過廬陵,至豐城,始知所遣人竟不得徃。於是不食巳八日。念不得死廬陵,而委命荒江,志節不白,始欲從容就義,强復飲食。十二日,至建康,囚驛中,鄧光薦遷寓天慶觀。
八月二十四日,天祥北行,淮士多謀刼天祥者,不果。十月一日,至燕,供張甚盛,舘人云:慱羅丞相命也。天祥義不寢,䖏坐逹旦。四日,弘範至,言不屈状。五日,送兵馬司,械繋空宅中,盛設兵衛,坐十餘日,解手縳。又十餘日,得疾。十一月二日,去械繋頸。五日,赴樞宻院。九日,始一見丞相。慱羅平章弘範暨諸院官通使,命之跪,天祥曰:南人不能跪。左右力强之,終不可。通事。
問:有何言,天祥曰:自古有興有廢,帝王将相,㓕亡誅戮,何代無之。盡忠於宋,所以至此。今日不過死耳,有何言?又問:更有何言,天祥曰:爲宋丞相。宋亡,義當死;爲北朝所獲,法當死,何言慱羅?問:自古嘗有宰相以宗廟、城郭、土地與人,又遁去者否?天祥曰:爲宰相而奉國以與人者,賣國之臣也。賣國者必不去,去者必非賣國之人。前除宰相不拜,奉使伯顔軍前,尋被拘留。不幸有賊臣賣國,國亡當死。但以度宗皇帝二子在浙東,老母在廣,故去之耳。
問:德祐非君乎?曰:吾君也。曰:棄嗣君而立二王,果忠臣乎?曰:德祐不幸失國。當此之時,社稷爲重,君爲輕。立君者,所以爲宗廟社稷計,故爲忠臣。從懐、愍而北者非忠,從元帝爲忠;從徽、欽而北者非忠,從髙帝爲忠。慱羅不能詰,平章以下皆?。有問:晋元帝、宋髙宗有所受命,二王何所受命?且不正,是篡也。天祥曰:景炎乃度宗皇帝長子,德祐親兄,不可爲不正;即位於德祐去國之後,不可謂簒;陳丞相以太皇太后命奉二王出宫,不可謂無所受命。慱羅謂汝爲相,能挾三宫以徃,可以爲忠;不能,則與伯顔丞相一戰决勝負,可以爲忠。
天祥曰:此責在陳丞相,我時未當國,難以責我。又問:汝立二王,竟成何事?天祥曰:立君以存宗社,臣子之責;若夫成功,則天也。又曰:既知其不可,何必爲?天祥曰:父母有疾,雖不可爲,無不用醫藥之理。不用醫藥者,非人子也。文天祥今日至此,惟有一死,不在多言,丞相所言多不是。愽羅怒曰:汝欲死,得快死耶?汝死,必不可得快。天祥曰:得死即快,何不快爲?愽羅呼獄吏引去。自是囚兵馬司四年。其爲詩有指南前録三卷,後録五卷,集杜句二百首,皆有自序,天下誦之。其翰墨滿燕市,又時時爲吏士講前史忠義傳,聞者傾動。所脫?齒鬚髪。嘗褁寄弟妹,始終未嘗一食官飯。王積翁屢餉以銀物,福王與芮王歎曰:我家有此人耶。亦以銀百兩從積翁轉致之。有動舊西域人欲保任歸其家,事之。
積翁又合宋官謝昌元、程飛?等十人,謀請釋天祥爲黃冠師,兾得自便,留夣炎?語積翁曰:文公贑州移檄之志,鎮江脫身之心,固在也。忽有妄作,我軰何以自解?遂不果。適和禮霍孫爲相,引用文儒,多以天祥爲薦者。世祖自開平還燕,問南北宰相孰賢,群臣皆曰:北人無如耶律楚材,南人無如文天祥。世祖将付以大任,積翁、昌元以書諭上意,天祥復書云:諸公義同鮑叔,天祥事異管仲。管仲不死而功名顯於天下,天祥不死而盡棄其平生,遺臭於萬年,将焉用之?
積翁知不可屈,猶奏請釋天祥而禮之,以爲事君者勸。上語積翁,命兵馬司好與飲食。積翁岀語宰相,将行之。天祥使人語積翁:吾義不食官飯數年矣。今一旦飯於官,吾且不食。積翁始不敢言㑹麥术。丁叅知政事。甞聞省江西,親見天祥岀師震動。每倡言不如殺之便。上與宰相屢欲釋之,輙不果。㑹有閩僧妙䂀言,?星犯帝座,疑有變。未㡬,中山有狂人薛寳住,自稱宋主,有兵二千人,欲取文丞相,投匿名書,言某日欲舉事,燒蓑城葦爲亂,丞相可無憂者。群臣有言瀛國公族在燕不便,時盗新殺左丞阿合馬,遂命撤城葦,驅瀛國公及宋宗室於開平,頗疑丞相爲天祥。
十二月?七日,司天臺奏三台折?。八日,召天祥至殿中,長揖不拜,左右强之,堅立不爲動,極言宋無不道之君,無可弔之民,不幸母老子弱,權臣誤國,用舎失宜。北朝用其叛将叛臣,入其國都,毀其宗社。天祥相宋於再造之時,宋亡矣。天祥當速死,不當乆生。上使諭之曰:汝以事宋者事我,即以汝爲中書宰相。天祥曰:天祥爲宋状元宰相,宋亡,惟可死不可生,?一死足矣。又使諭之曰:汝不爲宰相,則爲樞宻。天祥對曰:一死之外,無可爲者。遂命之退。明日,有奏天祥不?歸附,當賜之死。麥术丁力賛其决,遂可其奏。天祥将岀獄,即爲筆自賛,繋之衣帶間。其詞曰:孔曰成仁,孟云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庻㡬無愧。過市意氣揚揚自若,觀者如堵。
臨刑,從容謂吏曰:吾事畢矣。問市人:孰爲南北。南靣再拜就死。俄有使,使止之,至則死矣。見聞者無不流涕。南人留燕者,悲歌慷慨相應和。更置酒酹丞相,更相慰賀。有十義士收屍葬於都城外,面如生,年四十有七。是日,大風揚沙石,晝晦,咫尺不見人,城門晝閉。籍兵馬司得天祥所爲詩文上之,觀者咸嗚咽感慟。有得其絲履寳蔵之?。天祥既第,誓不?勢近利,自禄賜所入,盡以散族婣賔友之貧者。至是官籍,其家蕭然。方過南安,遣人告墓。時以弟璧之子陞爲嗣,又寄弟詩曰:親䘮君自盡,猶子是吾兒。大德中,陞奉母歐陽夫人歸自豐州,適京師,有欲官之者,輙辭。仁宗在潜邸,聞其名,召見之。及即位,官以集賢直學士,乞歸,得代祀南海。道卒,官其子冨爲興文署丞。
史臣論曰:自古志士欲信大義於天下者,不以成敗利鈍動其心,君子命之曰仁,以其合天理之正,即人心之安爾。啇之衰,周有代德盟津之師,不期而㑹者八百國。伯夷、叔齊以兩男子欲扣馬而止之,三尺童子知其不可。他日,孔子賢之,則曰。求仁而得仁。宋至德祐亡矣,文天祥徃來兵間,?欲以口舌存之,事既無成,奉兩孱王﨑嶇嶺海,以圖興復,兵敗身執。我世祖皇帝以天地有容之量,既壮其節,又惜其才,留之數年,如虎兕在柙,百計馴之,終不可得。觀其從容伏鑕,就死如歸,是其所欲有甚於生者,可不謂之仁哉!
宋三百餘年,取士之科莫盛於進士,進士莫盛於倫魁。自天祥死,世之好爲髙論者,謂科目不足以得偉人,豈其然乎?廣集廬陵先賢傳,恒病宋史文丞相傳簡略失實,盖後來史臣爲當時忌諱,多所刪削,又事間有牴牾。郷先生前遼陽儒學副提舉劉岳申爲丞相傳,比國史爲詳,大要其去丞相未逺,郷邦遺老猶有存者,得於見聞爲多。又必叅諸丞相年譜及指南録諸編,故事蹟覈實可徴。故元元統?,丞相之孫富既以刻梓,後復刋見岳申文集。近年樂平文學郡人夏伯時亦以鋟版,於是岳申所撰丞相傳盛行於天下,而史傳人盖少見。
廣竊觀二傳,詳略不同,不能無憾,因叅互考訂,合而爲一,中主岳申之說爲多,并取證於丞相文集,芟其繁復,正其訛舛,庶㡬全備,使人無惑。論賛則並録之。國史之論,揆諸人事而言,岳申之賛,本乎天運而言,各有發揚,不可偏廢,亦以見夫取舎之公也。於乎!丞相之大忠大節,獨立萬古,直與日月争光,天地悠乆,比之夷齊,心則不殊,而所爲反有難者,昌?韓子?謂特立獨行,窮天地,亘萬古而不顧者也。丞相之云,豈異於是噫?丞相不可尚矣,其相從興義之士,或岀自小官,或?跡庶民,雖當㩁沮敗衂之餘,皆甘心就死,不肯屈辱,殺之殆盡,無一人肯降。
丞相忠義至誠感動,固結於人心,牢不可解,有如此者,使人皆尔,則宋豈有亡理。彼臨難苟生以就富貴,其視丞相厮卒,尢有愧焉。然則丞相固無待於賛論,誦其詩,讀其書,自有以見之。廣齠齔時,猶及聞先軰言丞相遺事,赫赫悚動人聴,雖小夫婦人皆習聞而能道之。比年以來,老成凋謝,而談者益稀,雖士夫君子,鮮聞盛事,盖漸逺漸踈,其勢然耳。更後百年,恐寖失實,惟取信於列傳,眩瞀異同,莫適是非,故忘其淺陋。輙復編次第,皆因其舊文,不敢妄加一筆,誠無能有所禆益,特盡區區之愚耳。知之者其必不以爲僣也。
永樂丙申春二月甲戌,翰林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奉政大夫郡人胡廣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