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丞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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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11:49

文丞相傳

廬陵刘岳申譔

文丞相天祥,字履善,吉州廬陵人也。父儀鄕,稱長者。大父時用夣兒乗紫雲下巳復上,而丞相生,故名雲。孫,字天祥,英姿雋爽,目光如電。稍長,遊鄕校,見歐陽文忠公、楊忠襄公、胡忠簡公、周文忠公、楊文節公祠像,慨然曰:沒不爼豆其間,非夫也。宝祐乙卯,年二十,以字貢,廷對寘第五,理宗親擢第一。尋丁父憂,服除,授承事郎,僉書寜海軍節度判官㕔公事。時江上有警,呉潜?相内都知董宋臣主遷幸議。天祥上書乞斬董宋臣,以一人心,安社稷,請効方鎮建守,就團結抽兵,破資格用人。書奏不報。

自免歸,以前職攺鎮南軍,不拜,乞祠,得主管建昌軍仙都觀,除秘書省正字兼景獻府教授,進校書郎、著作郎兼權刑部郎官。董宋臣復爲都知,上䟽極論,不報,岀守瑞州。召爲禮部郎官,尋除江西提刑。伯祖母梁夫人卒,夫人,其父本生母也,即日解官。終䘮除尚左郎官兼學士院權直,兼國史院編脩官、實録院檢討官,臺臣奏免。尋除福建提刑,臺臣復奏寝。攺知寜國府,民歌舞之,爲立生祠。除軍噐監兼右司,尋兼崇政殿說書、兼學士院權直,兼玉牒所檢討官。

平章賈似道乞致仕,有要君意,學士院降詔裁責以義。賈意不滿,除秘書監,臺臣迎合賈意,奏免。除湖南運判,臺臣復奏寝。始闢文山於其鄕,窮山水之樂。除湖南提刑,平邵永巨㓂,道路肅清。見故相江公萬里於長沙,公曰:吾老矣,觀天時人事,必當有變。世道之責,其在君乎?君必勉之。是冬,乞便郡養親,移知贑州。

明年爲德祐元年乙亥,至元十二年也。正月朔,牒報元帥渡江,詔諸路勤王,奉詔起兵。二月,似道魯港師潰,除右文殿脩撰、樞宻副都承㫖、江西安撫副使兼知贑州,尋兼江西提刑,進集英殿脩撰、江西安撫使,加權兵部侍郎。丁祖母劉氏夫人憂,塟夫人而起復命下,累䟽乞終制,不許,仍趣兵移洪。初,左相王爚主天祥遷擢,屢趣天祥入衛,與右相陳宜中不合,爚引嫌去國。京學生上書訟宜中沮天祥事,宜中出闗,留夣炎代相。夣炎素厚宜中,又黨江西制置黄萬石。至是夣炎奏萬石入衛,以天祥移屯於洪,經畧九江,萬石隂與吕師?通,自洪退屯,置司撫州,有㫖趣天祥入衛,天祥以兵二萬至衢州,除權工部尚書兼都督府叅賛軍事。至臨安兩月,累奏乞終䘮。

又奏:古有墨衰從戎,無墨衰登要津者。乞仍樞宻副都承㫖、江西安撫使,領兵國門。皆不許。除浙西、江東制置使兼江西安撫大使,兼知平江府,留不遣。天祥請分東南爲四鎮,而以都督綂御其中。時朝廷方遣吕師孟奉使,師孟偃蹇傲朝廷,天祥乞斬師孟釁鼓,不報。常州巳急,始遣天祥就戍,尋除端明殿學士。宜中遣張全将淮兵二千援常州,天祥遣朱華将廣、贑兵三千從之。全自提兵設伏於虞橋,麻士龍死之,而全不援。元師薄華軍,廣軍多死於水。又薄贑軍,尹玉獨當其鋒曽,全等皆遁。張全擁軍隔河,不發一矢,華軍渡水者争挽全軍船,全令諸軍盡㫁其指,軍多溺死,全宵遁。

尹玉孤軍五百人,皆殊死戰,玉死之。及明,得脫者四人,無一人降者。天祥欲斬張全,督府竟宥之,獨斬曽。全以狥奏,贈尹玉團練使,立廟死所,官其二子。常州破,攻獨松關急,夣炎宜中、陳文龍議棄平江,趣天祥移守餘杭。天祥未决,兩府劄再至,遣環衛王邦傑留平江。天祥去平江三日,通判王舉之與邦傑開門迎降。天祥進資政殿學士,淛西、江東制置大使兼江西安撫大使,置屯餘杭,守獨松關。未㡬,夣、炎遁。明年正月,除知臨安府,不拜,以輕兵赴闕,始從天祥初議。送吉王、信王、閩廣大臣日請三宫渡江,太皇大后不?。天祥請以福王或沂王判臨安,以繫人望,身爲少尹以輔之。

有急宻移三宫,當以死衛社稷。議不合。少保張世傑宿重兵於六和塔,又請自将京師義士二十萬與城内外軍數萬人,背城借一,以戰爲守,世傑不許。十八日,伯顔至髙亭山,距臨安三十里。宜中遣使絡釋講觧,伯顔邀宜中相見,宜中許之而遁。明日,世傑亦遁。除天祥樞宻使,又除右丞相兼樞宻,不拜。使者至,上下震恐,莫知所爲。有㫖令天祥詣軍前,遂以資政殿學士行,因說伯顔曰:宋承帝王,正綂,非遼、金比。今北朝将欲爲與國乎?将毀其宗社乎?若以爲與國,則宜退兵平江或嘉興,然後議?幣與金帛犒師。天祥躬督所議,悉輸軍前,北朝完師以還,此爲不戰而全勝,䇿之上也。

若欲毀其宗社,則兩淮、兩浙、閩、廣尚多未下,窮兵取之,利鈍未可知。假能盡取,豪傑並起,兵連禍結,必自此始。伯顔初以危言折之,天祥謂:宋状元宰相所欠一死報國耳。宋存與存,宋亡與亡,刀鋸在前,鼎鑊在後,非所懼也,何怖我爲?伯顔攺容因謝曰:前日巳遣程鵬飛詣宋太皇太后簾前,親聽處分,候鵬飛至,即與丞相定議。明日,左丞相呉堅、右丞相賈餘慶、同知樞宻院事謝堂、僉書樞宻院事家鉉翁、同僉書樞宻院事劉岊,與吕師孟奉降表至。伯顔引天祥同坐,堅等各就車歸,獨留天祥不遣。天祥大罵賈餘慶賣國,且責伯顔失信,吕文煥從旁慰解之,天祥斥言叛逆遺孽,當用春秋誅亂賊法。

文煥謂:丞相何故以逆賊見罵?天祥曰:國家不幸至今日,汝爲罪魁,非逆賊而何!三尺童子猶斥罵汝,獨我乎!文煥曰:守襄陽七年不救,是以至此。天祥曰:吕氏一門父子兄弟,受國厚恩,不幸勢窮,挼絶,以死報國可也,豈有降理?汝自愛身,惜妻子,壊家聲,今汝合族爲逆矣,尚何言?文煥慚恚。師孟忿怒云:丞相今日何不殺師孟?天祥謂:汝叔姪賣降,恨朝廷失刑,不族㓕汝。汝今日能殺我,得爲大宋忠臣足矣,豈懼死哉!師孟語塞。伯顔聞之吐舌云:男子,男子!然自是益留之,不復遣還矣。

賈餘慶歸,令學士院詔天下州郡歸附,放還天祥所部勤王義士西歸。其渡浙歸閩者,惟方興、朱華、鄒㵯、張抃數人耳。二月八日,伯顔趣天祥随祈請使呉堅、賈餘慶北行天台,杜滸從至京口,留十日。杜滸與余元慶定計,謀趋真州,不可得舟。元慶遇故舊,許以白金千兩求之,其人云:吾爲大宋脫一丞相,事成,豈止白金千兩哉!竟得舟,二月二十九日也。是午,促過瓜洲,賈餘慶等巳渡,天祥辭以明日同呉丞相渡,以是夕迯幸,得至真州城下,三月朔日也。守将苗再成迎宿,時真州不知京城消息巳數月,聞天祥至,無不感憤流涕者。諸将皆謂兩淮兵力足以興復,恨李制置與淮西夏老不能合從,得丞相通兩閫脉絡,不出一月,連兵大舉,江南可傳檄定也。

天祥問再成計将安岀,再成爲言:灣頭、楊子橋守者皆沿江脆兵。今以通㤗軍攻灣頭,以高郵寳應淮安軍攻楊子橋,以揚州兵向瓜洲。再成與剌史趙孟綿以舟師直搗鎮江,同日大舉。彼軍勢不能相救護,以灣頭、楊子橋合兵攻?州之三靣,再成自江中一靣薄之。?有智者,不能爲之謀矣。然後以淮東軍入京口,淮西軍入金陵,兩浙無出路,其大帥可生致也。天祥喜甚,即爲書李庭芝、夏貴。庭芝得書,反疑丞相無得脫理,罪真州不當納之,遣官諭再成亟殺天祥以自白。再成不忍殺。三日紿,天祥出視城壕,使王、陸二都綂導之岀,示以制司文書,謂丞相爲說城。天祥方驚嘆,而兩都綂鞭馬入城門巳閉矣。杜滸赴城壕欲死,有張徐二路分自言苗安撫遣送丞相,惟丞相所向天祥云:今惟徃揚州夏老不相識,淮西又無歸路,委命於天。

惟徃揚州乆之,有弓刀五十人至。張、徐各就騎,以二騎從天祥。天祥與杜滸連騎行數里,張、徐請下馬:天祥既下云:且行。既行云:且坐。坐乆立談。張徐云:制使欲殺丞相,安撫不忍,故遣某二人送行。今丞相安徃天祥云:只徃揚州。張徐云:楊州欲殺丞相不可徃天祥云:無可柰何。今只欲見李制置,自白此心,庻㡬見信,共圗恢復,否則從通州遵海歸行朝。張徐云:安撫巳具船,令從丞相江行,歸南歸北皆可。天祥云:如此則安撫亦疑我矣。張、徐方吐實云:安撫猶在疑信之間,令某二人便宜從事。某見丞相忠義如此,何敢加害!既决欲徃揚州,當相送。是日暮,張、徐先辭去,留二十人從行。頃之,二十人亦去。

明日至揚州,杜滸謂制使既不相容,必且死於城門,不如且避哨,以夜趍高郵至通州,渡海歸江南,見二王與徒死城下,萬萬不侔。金應又謂岀門即有哨,此去通州尚五百里,何由而逹。與其死於彼,不如死揚州。且猶兾未必死。天祥計未决,而從行者四人。巳負腰金迯矣。不得巳去揚州城下避哨?圍糞穢中。忽數千騎過其後、至賈家,庒巳兩日不得食。又迫廵徼者。夜迷失道。幸得至髙郵。而制司命下關防,說城愈急,遂不敢入城。過城子河,至海陵,過海安如臯舟,與追騎常相距,危不免者數矣。至通州,適牒報鎮江,大索文丞相十日,且以三千騎追亡於滸浦,始釋制司前疑。得海舟渡揚子江,入蘇州洋,展轉四明、天台,以四月八日至温州,益王建大元帥府於福州,天祥上書勸進,始以五月朔即位福安。攺元景炎以觀文殿學士召天祥二十六日行至都門,除右丞相。

時樞宻使陳宜中、副使張世傑用事,丞相具貟,天祥辭不拜,以樞宻使同都督諸路軍馬發行都,岀南劒,號召天下。十月,趋汀州,遣督叅趙時賞、督咨趙孟濚復寜都,督賛呉浚復雩都。天祥移屯漳州龍巖縣,未㡬,浚㗸唆都命來招降,遂殺浚以定衆志。時唆都與左丞阿剌罕、叅政董某既入閩,李珏、王積翁以福建宣慰招撫使各致書天祥。天祥復書:候見老母,即從先帝地下,無可言者。明年三月,入梅州,始與母弟妻子相見,進階銀青光禄大夫。四月,斬綂制錢漢英。王福引兵自梅州出江西,入㑹昌,戰雩都,大捷。因開府興國,督謀張抃,監軍趙時賞、孟濚盛兵薄贑城下,招諭使鄒㵯率贑諸縣兵擣永豐、吉水,招撫副使黎貴逹率吉諸縣兵復太和,臨洪諸郡豪傑皆納欵。

淮西義士劉源以兵復黄州,復壽昌軍。潭州趙璠、張琥、撫州何時皆起義兵,分寜武寜,皆遣使詣軍門受約束。福建斬僞天子黄從,傳首至督府,軍勢大振。貴逹以正軍千人、民兵數千次太和,鍾歩、張抃、趙時賞、趙孟濚率民兵數萬逼贑,遇騎卒,先後衝之,皆潰,自相蹂藉死。孟濚收殘兵保雩都督府聞鄒㵯聚兵數萬於永豐,乃引兵就之,㑹㵯兵亦潰。元帥李恒以大軍乗其弊,追及於廬陵東固之方石嶺。都綂制鞏信駐軍嶺上力戰,箭被體不動,猶手殺數十人,乃自投崖谷死。大軍追至空坑,同督府兵潰,天祥㡬被執,值山逕險隘,有大石忽墜塞其路,乃得脫去。既而妻妾子女皆䧟,惟母曽夫人、子道生從天祥奔汀州。趙時賞、呉文炳、林棟、劉洙皆就執,張抃、劉欽爲亂兵所殺,天祥趍循州。

其冬,塔术、吕師夔、李恒以歩卒入嶺,唆都、蒲壽庚、劉深以舟師下海,皆㑹廣州。天祥駐循之南嶺。黎貴逹有異志,伏誅。明年二月,岀海豐。三月,屯麗江涌,命弟璧攻惠州。五月,端宗凶問至,衛王攺元祥興,天祥奉表起居,自劾罔功,有詔奨諭,陸秀夫當筆,其畧曰:方敵氛之正惡,鞠旅勤王;及皇路之巳傾,捐軀徇國。脫危機於虎口,渉逺道於鯨波。?成敗利鈍,逆暏之未能,而險阻艱難,俻甞之巳熟。如金百鍊而益勁,如水萬折而必東。天祥乞移軍入朝,不許。又欲入廣州,時廣州新復,憚天祥威重,佯遣舟來迎,而中道去之,遂不果入。

六月,祥興舟自䃃州回駐崖山,督府累請入覲,世傑日以迎候宜中還朝爲辭。諸大将多忌,天祥又位樞宻,使岀巳上,皆不便其人。加天祥少保、信囯公,母曽封斉魏國夫人,同督府官属各轉五資,以金三百两犒其軍。天祥移書秀夫。天子㓜冲。宰相遁荒。制訓勑令出諸公口。柰何不恤國事以游辞相距耶。秀夫太息而巳。時督府全軍疾疫。齊魏國夫人子道生相継卒遣使宣?起復。初陳懿兄弟皆爲劇盗。世傑招之叛附不常。潮人苦之。潮士民請移行府于潮。十一月,進潮陽縣,戮懿黨劉興。時張弘範爲都元帥,以大軍自明、秀下海,以歩卒自漳、泉入潮。天祥以聞行朝,十二月十五日,移屯趋海豐,入南嶺。鄒㵯、刘子俊以民兵?千至自江西。

時弘範歩騎尚隔海港,陳㦤為迎導,具海舟以済。弘範既済。使其弟弘正以輕兵直指督帳。二十日午。天祥方飯客五坡嶺。歩騎奄至。天祥度不得脫。即取懐中腦子盡服之。衆擁天祥上馬。天祥急索水飲兾速得死。巳乃暴下。竟不死。諸軍皆潰。天祥見弘正於和平。大罵求死。越七日,至潮陽,踴躍請劍就死。弘範必欲以禮見,議相見禮。天祥曰:吾不能跪,吾甞見伯顔、阿术,惟長揖耳。或曰:柰何不拜?天祥曰:吾能死,不能拜。弘範亦不能強,遂以長揖相見。明年正月二日,弘範驅天祥登海艘,十日至崖山。弘範索天祥爲書招世傑。

天祥曰:巳不能救父母,又教人叛父母,可乎?愈益急索,則書過零丁洋一詩示之。詩末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弘範?而置之。自此守護益謹,然禮貌益?。二月六日,崖山破。先是,陸秀夫在行朝,以樞宻兼宰相,至是請於太妃曰:臨安母子已被辱,殿下不宜再辱。言訖,即沉其妻孥,冠裳抱祥興赴海。太妃從之,宫人巳下皆從,太妃官属将士争蹈海死者?萬人。

十四日,弘範置酒大㑹諸将,因舉酒從容謂天祥曰:國亡矣,忠孝之事盡矣。丞相攺心易慮,以事大宋者事大元,大元賢相,非丞相而誰?天祥流涕曰:國亡不能救,爲人臣者死有餘罪,况敢迯其死而二其心乎!弘範又謂:國亡矣,即死,誰復書之?天祥謂:啇亡而夷、齊不食周粟,亦自盡其心耳,豈論書與不書。弘範爲攺容副元帥,龎鈔兒赤起行酒,天祥不爲禮。龎鈔兒赤怒罵之,天祥亦大罵,請速死。弘範遣使具奏天祥不屈與所以不殺状。世祖皇帝命護送天祥京師,弘範遣督鎮撫石嵩護行,且以崖山所得宋禮部郎官鄧光薦與俱。

二十二日發廣州,至南安,始繋頸縶足,以防江西之奪者。明日,天祥即絶粒不食,計日可首丘、盧陵。乃為文?墓,爲詩别諸友,遣人馳㱕,約日復命廬陵城下,即瞑目長逝。乃水盛風駛,前一日過廬陵,至豐城,始知所遣人竟不得徃,於是不食巳八日。念不得死廬陵,而委命荒江,志節不白,始從容就義,強復飮食。十二日,至建康,囚馹中。鄧光薦寓天慶觀。八月二十四日,天祥北行。

十月,至燕,舘所供帳如上賔,舘人云:博維丞相命也。天祥義不寝處,坐逹旦。四日,張弘範至,具言不屈状。五日,送兵馬司,械繋空宅中。十餘日,解手縳。又十餘日,得疾,十二月二日,去械,猶繋頸。五日,赴樞宻院。九日,見慱羅丞相、張平章,命之跪,天祥曰:南人不能跪。左右強之,終不可。問有何言,天祥曰:自古有興有廢,帝王将相,㓕亡誅戮,何代無之。盡忠於宋,所以至此。今日不過死耳,有何言?又問,天祥曰:爲宋丞相,宋亡,義當死,爲北朝所獲,法當死,何言?博羅問:自古常有宰相以宗廟城郭與人,又遁迯去者否?

天祥曰:爲宰相而奉國以與人者,賣國之臣也。賣國者必不去,去者必非賣國之臣。前除宰相不拜,本使伯顔軍前,尋被拘留,不幸有賊臣賣國,國亡當死。但以度宗皇帝二子在浙東,老母在廣,故去之耳。問:德祐非君乎?曰:吾君也。曰:棄嗣君而立二王,果忠臣乎?曰:德祐不幸失國。當此之時,社稷爲重,君爲輕。立君者,所以爲宗廟社稷計,故爲忠臣。從懐、愍而北者非忠,從元帝爲忠。從徽、欽而北者非忠,從高宗爲忠。博羅不能詰。有問晋元帝、宋高宗有所受命,二王何所受命?且不正,是篡也。

曰:景炎乃度宗皇帝長子,德祐親兄,不可謂不正。即位於德祐去位之後,不可謂篡。陳丞相以大皇大后命奉二王岀宫,不可謂無所受命。慱羅謂汝爲相,能挾三宫以徃,可以爲忠;不能,則與伯顔丞相一戰决勝負,可以爲忠。天祥曰:此可以責陳丞相,不可以責我,我此時未當囯故也。又問:汝立二王,竟成何事?曰:立君以存宗社,臣子之責。若夫成功,則天也。又曰:既知其不可,何必爲?曰:父母有疾,?不可爲,無不用医薬之理。不用医薬者,非人子也。天祥今日至此,惟有死,不在多言,汝所言都不是。博羅怒曰:汝欲死,可得快死耶?死汝必不可得快。天祥云:得死即快,何不快爲?愽羅呼引去。

自是囚兵馬司者四年。其爲詩,有指南前録三卷,後録五卷,集杜二百首,皆有自序,天下誦之。其翰墨滿燕市。又時時爲吏士講前史忠義,聞者傾動。甞褁所脫,?齒?髪,寄弟璧,始終未甞,一食官飯。上自開平還大興,問南北宰相孰賢,群臣皆曰。北人無如耶律某,南人無如文天祥。上将付以大任,王積翁。謝昌元相率以書諭上意,天祥復書云:諸君義同鮑叔,而天祥事異管仲。管仲不死而功名?於天下,天祥不死而盡棄其平生,遺臭於萬年,将焉用之?積翁知不能屈,猶奏請釋天祥而禮之,以爲事君者勸。上語積翁,命兵馬司好與飲食。天祥使人語積翁:吾義不食官飯?年矣,今一旦飯於官,吾且不食。積翁始不敢言。㑹叅知政事奓木丁者,甞開省江西,親見天祥出師震動,每倡言不如殺之便。自是上與宰相每欲釋之,輙不果。

至元壬午十二月八日,召天祥至殿中,天祥長揖不拜,極言宋無不道之君,無可弔之民,不幸母老子弱,權臣誤國,用舍失宜。北朝用其叛将叛臣,入其國都,毁其宗社。天祥相宋於再造之時,宋亡,天祥當速死,不當乆生。上使諭之曰:汝以事宋者事我,即以汝爲中書宰相。天祥對曰:天祥爲宋状,无宰相,宋亡,惟可死,不可生。又使諭之曰:汝不爲宰相,則爲樞宻。對曰:一死之外,無可爲者。遂命之退。明日,有奏天祥不願㱕附,當如其請,賜之死。麥术丁力賛其决,遂可其奏。天祥将出獄,即爲絶筆自賛,繋之衣帶間,其詞云:孔曰成仁,孟云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庻㡬無愧。過市揚揚。顔色不変。觀者如堵。

問市人孰爲南北。南面再拜而就死。見者聞者無不流涕。是日大風揚沙石。晝晦。咫尺不辨人。城門晝閉。籍兵馬司得天祥所爲詩文上之。天祥死時年四十有七矣。南人留燕者,悲歌慷慨相應和爲歌,更置酒酧丞相,相慰藉,更相自賀,至有十義士者,收葬於都城外。初,天祥既第,誓不?勢近利,自禄賜所入,盡以散族姻鄕友之貧者。至是,官籍其家䔥然。方過南安時,遣人告墓,以弟璧之子陞爲嗣,又寄弟詩曰:親䘮君自盡,猶子是吾兒。大德中,陞奉母歐陽夫人㱕自豊州云。

賛曰:文丞相以廬陵年少,穆陵親擢進士第一,即上書乞斬董宋臣者。至?宋垂亡,猶乞斬吕師孟釁鼔,此豈希合苟生者?賈似道沮之,留夣炎嫉之,宜也。陳宜中、張世傑亦忌之,何也?黃萬石嫉之,何也?李庭芝疑之,至欲殺之,又何也?或謂使庭芝不疑,夏貴可合,事未可知,豈所謂天之所廃,不可興者耶?方其脫京口,走真揚,脫真揚,走三山,出萬死,與潮陽仰薬不死、南安絶粒不死、燕獄不死何異?若将以有爲者,及得死所,卒以光明俊偉、暴之天下後世、殆天以丞相報宋三百年待士之厚、且以昌世教也。而或者咎其踈闊、議其無成、謬矣。夫非諸葛公所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巳者乎。

死之日,宋亡七年、崖山亡又五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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