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先生初學集目錄後序

牧齋先生初學集目錄後序

吾師牧齋先生，以命世異才，蚤登上第，入承明著作之庭。高文典册，炤燿四裔，小言長語，殘膏賸馥，猶足以衣被海內，沾丐作者。年及强仕，道明德立，閱天人之變，通性命之理，鑽研經史，沈浸載籍。古今學術之降升，文章之流别，皆一一究其源委，擊其䝉蔀。一旦摒擋箱篋，胥二十餘年之詩文。舉而付之一炬。自時厥俊，凡有撰述，師友千古，與世抹摋，不復以譁耳目膏唇舌爲能事。久之，聲光鬱郁，學者望走歙集，若百川之赴海，相率購求其全集以爲師資。先生每引歐陽公譏和凝之言以拒之。先生爲文，每削藁式耜輙，手鈔而藏之。先生不能禁也。乃固請於先生，出其所繕寫，釐爲一百卷，鍥梓以公之當世。先生力禁之不得，復手削其什之四五，命其名曰初學集，而俾式耜敘其後。式耜嘗聞先生之言曰。六經，文之祖也。班馬，禰也。昌?，河東廬陵南豐眉山繼别之宗子也。昌黎不師班、馬，廬陵不師昌黎，眉山不師廬陵，精神血脉，亘千古而行乎其間者，皆其冡適也。有宋淳熙以後，以腐爛爲理學，其失也陋；夲朝弘、正以後，以剽賊爲古學，其失也倍。揚扢今古，别裁譌僞，討論先正之緒言，追考六經、班、馬之譜諜，其在玆乎！其在玆乎。吾壯而失學。今老矣。雖稍識其塗徑。而力已不逮也。蓋先生之自誦如此。旋觀先生之文。初變於曆啓之交。規摹經營。不失絫黍。其規矩繩尺。猶可尋也巳而學益博。思益深。氣益厚。自唐宋以迄金元。精醟營魄。攝合於尺幅之上。方軌橫?，而未知孰爲後先。修詞持論，崇尚體要，金科玉條，凛不可易。至於諷諭時政，磨切當世，或正而若反，或戒而若頌。微詞譎諫，層見側出，擬譏變化，雖作者亦或不知其所以然。此亦古人所未有也。癸酉，居太夫人喪。讀華嚴經，益嘆服子瞻之文。以爲從華嚴法界中流出。戊寅春踰冬，頌繋卒業三史，反復封禪平凖諸篇，恍然悟華嚴樓閣於世諦文字中。子繇之稱子瞻曰：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博辨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先生其幾矣乎。先生之詩，以杜韓爲宗，而出入于香山、樊川、松陵，以迨東坡放翁遺山諸家。才氣橫放。無所不有。忠君憂國。感時嘆世。采苓之懷美人。風雨之思君子，飮食燕樂。風懷謔浪。未嘗不三致意焉。太史公之論離騷也。必原本國風小雅。其斯爲先生之詩已矣。嗚呼。先生之文。其亦可謂至於斯極者矣欿。然不自有，退而以初學自命。楊子謂壯夫不爲，曹公稱老而好學。先生之所存，豈猶夫文人才子，飾鞶帨而矜名譽，沾沾自喜者，可同日道哉。式耜東髪，負笈先生之門三十餘年，晚而共刋章之禍，效古人請室受書，所謂知我於桑落之下者也。承先生之命，不辭固陋，輙書其所聞於先生者如此。學者讀先生之集，熟闚其著述之指要，因是而進於古人。遡其源流。啓其關鍵。庶幾六經班馬之學，昌明於末世。而先生之苦心於斯文者。其不徒矣乎。如其不然。以是爲謏聞動衆。猥與流俗之文尋行數墨，比長挈短，則作者之志隱矣。雖庋置斯集，束而弗觀可也。崇禎癸未九月朔日，門人瞿式耜再拜謹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