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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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1:54
漢紀三十四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
建武六年春正月丙辰,以舂陵郷為章陵縣,世世復徭役,比豐、沛。 吳漢等㧞胊斬董憲、龎萌,江淮、山東悉平。諸將還京師,置酒賞賜。帝積苦兵,間以隗囂遣子内侍公孫述逺據邊垂,乃謂諸將曰:且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因休諸將於雒陽,分軍士於河内,數騰書隴蜀,告示禍福。公孫述屢移書中國,自陳符命,冀以惑衆。帝與述書曰:圗讖言公孫,即宣帝也。代漢者姓當塗,其名髙。君豈髙之身邪?乃復以掌文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賊臣亂子,倉卒時,人皆欲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當早為定計。天下神器,不可力爭,宜留三思。署曰公孫皇帝。述不答。其騎都尉平陵荆邯説述曰:漢髙祖起於行陳之中,兵破身困者數矣。然軍敗復合,瘡愈復戰。何則?前死而成功,愈於却就於滅亡也。隗囂遭遇運㑹,割有雍州,兵彊士附,威加山東。遇更始政亂,復失天下,衆庶引領,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推危乗勝,以爭天命,而退欲為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賔友處士,偃武息戈,卑辭事漢,喟然自以文王復出也。令漢帝釋關、隴之憂,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發間使,召攜貳,使西州豪桀咸居心於山東,則五分而有其四。若舉兵天水,必至沮潰。天水旣定,則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萬乗,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矣。臣之愚計,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絶,豪桀尚可招誘,急以此時發國内精兵,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之㑹,倚巫山之固,築壘堅守,傳檄吳、楚,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搖,冀有大利。述以問羣臣,博士吳柱曰:武王伐殷,八百諸矦,不期同辭,然猶還師以待天命,未聞無左右之助,而欲出師千里之外者也。邯曰:今東帝無尺土之柄,驅烏合之衆,跨馬陷敵,所向輙平。不亟乗時與之分功,而坐談武王之説,是復效隗囂欲為西伯也。述然邯言,欲悉發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兩道,與漢中諸將合兵并埶。蜀人及其弟光以為不宜空國千里之外,決成敗於一舉,固爭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數請兵立功,述終疑不聽,唯公孫氏得任事。述廢銅錢,置鐵錢,貨幣不行,百姓苦之。為政苛細,察於小事,如為清水令時而已。好改易郡縣官名。少嘗為郎,習漢家故事,出入灋駕,鸞旗旄騎。又立其兩子為王,食犍為、廣漢各數縣。或諫曰:成敗未可知,戎士㬥露,而先王愛子,示無大志也。述不從,由此大臣皆怨。 馮異自長安入朝,帝謂公卿曰: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荆棘,定闗中。旣罷,賜珍寳錢帛。詔曰:倉卒蕪蔞亭豆粥,虖沱河麥飯,厚意乆不報。異稽首謝曰:臣聞管仲謂桓公曰:願君無忘射鉤,臣無忘檻車。齊國頼之。臣今亦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留十餘日,令與妻子還西。 申屠剛、杜林自隗囂所來,帝皆拜侍御史。以鄭興為太中大夫。 三月,公孫述使田戎出江關,招其故衆,欲以取荆州,不克。帝乃詔隗囂,欲從天水伐蜀。囂上言:白水險阻,棧閣敗絶;述性嚴酷,上下相患,須其罪惡孰著而攻之,此大呼響應之埶也。帝知其終不為用,乃謀討之。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長安,謁園陵。遣耿弇、蓋延等七將軍從隴道伐蜀,先使中郎將來歙奉璽書賜囂諭㫖。囂復多設疑故事,乆、冘豫不決。歙遂發憤,質責囂曰:國家以君知臧否,曉廢興,故以手書暢意。足下推忠誠,旣遣伯春委質,而反欲用佞惑之言,為族滅之計邪!因欲前刺囂。囂起入,部勒兵,將殺歙,歙徐杖節就車而去。囂使牛邯將兵圍守之。囂將王遵諫曰:君叔雖單車逺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殺之無損於漢,而隨以族滅。昔宋執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禍。小國猶不可辱,況於萬乗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為人有信義,言行不違,及往來遊説,皆可桉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為其言,故得免而東歸。 五月己未,車駕至自長安。 隗囂遂發兵反,使王元據隴坻,伐木塞道。諸將因與囂戰,大敗,各引兵下隴。囂追之急,馬武選精騎為後拒,殺數千人,諸軍乃得還。 六月辛夘,詔曰:夫張官置吏,所以為民也。今百姓遭難,户口耗少,而縣官吏職所置尚繁。其令司、?、州牧各實所部,省減吏員,縣國不足置長吏者并之。於是并省四百餘縣,吏職減損,十置其一。 九月,丙寅晦,日有食之。執金吾朱浮上䟽曰:昔堯、舜之盛,猶加三考;大漢之興,亦累功效。吏皆積乆,至長子孫。當時吏職,何能悉治?論議之徒,豈不諠譁!蓋以為天地之功不可倉卒,艱難之業當累日也。而間者守宰數見換易,迎新相代,疲勞道路。尋其視事日淺,未足昭見其職,旣加嚴切,人不自保,廹於舉劾,懼於刺譏,故爭飾詐僞以希虚譽,斯所以致日月失行之應也。夫物暴長者必夭折,功卒成者必亟壞。如摧長乆之業而造速成之功,非陛下之福也。願陛下遊意於經年之外,望治於一世之後,天下幸甚!帝采其言。自是牧守易代頗簡。 十二月,壬辰,大司空宋弘免。 癸巳,詔曰:頃者師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今糧儲差積,其令郡國收見田租三十税一,如舊制。 諸將之下隴也,帝詔耿弇軍漆,馮異軍栒邑,祭遵軍汧,吳漢等還屯長安。馮異引軍未至栒邑,隗囂乗勝使王元行廵將二萬餘人下隴,分遣廵取栒邑。異即馳兵欲先據之。諸將曰:虜兵盛而乗勝,不可與爭鋒,宜止軍便地,徐思方略。異曰:虜兵臨境,忸?小利,遂欲深入。若得栒邑,三輔動搖。夫攻者不足,守者有餘。今先據城,以逸待勞,非所以爭也。濳往,閉城偃旗鼔,行廵不知,馳赴之。異乗其不意,卒擊鼓建旗而出。廵軍驚亂,犇走,追擊,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於汧。於是北地諸豪長耿定等悉畔隗囂降。詔異進軍義渠,擊破盧芳將賈覽,匈奴奥鞬日逐王,北地、上郡、安定皆降。竇融復遣其弟友上書曰:臣幸得託,先后末屬,累世二千石。臣復假歷將帥,守持一隅,故遣劉鈞口陳肝膽。自以底裏上露,長無纖介,而璽書盛稱蜀、漢二主三分鼎足之權,任囂、尉佗之謀,竊自痛傷。臣融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眞舊之主,事姦偽之人,廢忠貞之節,為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無冀之利?此三者,雖問狂夫,猶知去就,而臣獨何以用心?謹遣弟友詣闕,口陳至誠。友至髙乎㑹隗囂反,道不通,乃遣司馬席封間道通書。帝復遣封賜融、友書,所以尉藉之甚厚。融乃與隗囂書曰:將軍親遇厄㑹之際,國家不利之時,守節不回,承事本朝,融等所以欣服髙義,願從役於將軍者,良為此也。而忿悁之間,改節易圗,委成功,造難就,百年累之,一朝毁之,豈不惜乎!殆執事者貪功建謀,以至於此。當今西州地勢局廹,民兵離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反,聞道猶迷,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夫負虚交而易彊禦,恃遠救而輕近敵,未見其利也。自兵起以來,城郭皆為丘墟,生民轉於溝壑。幸頼天運少還,而將軍復重其難,是使積痾不得遂瘳,㓜孤將復流離,言之可為酸鼻。庸人且猶不忍,況仁者乎!融聞為忠甚易,得宜實難,憂人太過,以徳取怨,知且以言獲罪也。囂不納。融乃與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上䟽請師期,帝深嘉美之。融即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擊囂黨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因竝河揚威武,伺候車駕。時大兵未進,融乃引還。帝以融信效著明,益嘉之。脩理融父墳墓,祠以太牢,數馳輕使,致遺四方珍羞。梁綂猶恐衆心疑惑,乃使人刺殺張?,遂與隗囂絶,皆解所假將軍印綬。先是,馬援聞隗囂欲貳於漢,數以書責譬之,囂得書増怒。及囂發兵反,援乃上書曰:臣與隗囂本實交友,初遣臣東,謂臣曰:本欲為漢,願足下往觀之,於汝意可,即專心矣。及臣還反,報以赤心,實欲導之於善,非敢譎以非義。而囂自挟姦心,盜憎主人,怨毒之情,遂歸於臣。臣欲不言,則無以上聞。願聽詣行在所,極陳滅囂之術。帝乃召之。援具言謀畫,帝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游説囂將髙峻、任禹之屬,下及羌豪,為陳禍福,以離囂支黨。援又爲書與囂將楊廣,使曉勸於囂曰:援竊見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閉拒背畔,爲天下表的,常懼海内切齒,思相屠裂,故遺書戀戀,以致惻隠之計。乃聞季孟歸罪於援,而納王游翁諂邪之說,因自謂函谷以西,舉足可定,以今而觀,竟何如邪?援間至河内,過存伯春,見其奴吉從西方還,説伯春小弟仲舒望見吉,欲問伯春無它否,竟不能言。曉夕號泣,宛轉塵中,又説其家悲愁之狀,不可言也。夫怨讎可刺不可毁。援聞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愛,曽閔不過。夫孝於其親,豈不慈於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擁兵衆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國,而完墳墓也。又言茍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將破亡之;所欲完者,將毀傷之,所欲厚者將反薄之。季孟嘗折愧子陽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陸陸欲徃附之,將難為顔乎。若復責以重質,當安從得子主給是哉。往時子陽獨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歸老,更欲低頭與小兒曹共槽櫪而食,併肩側身於怨家之朝乎。今國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與諸耆老大人共説季、孟。若計畫不從,真可引領去矣。前披輿地圗見天下郡國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區區二邦,以當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義,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當諫爭;語朋友邪,應有切磋。豈有知其無成,而但萎腇咋舌,义手從族乎?及今成計,殊尚善也,過是欲少味矣。且來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獨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於此,必不負約。援不得乆留,願急賜報。廣竟不答。諸將毎有疑議,更請呼援,咸敬重焉。隗囂上䟽謝曰:吏民聞大兵卒至,驚恐自救,臣囂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廢臣子之節,親自追還。昔虞舜事父,大杖則走,小杖則受。臣雖不敏,敢忘斯義?今臣之事,在於本朝,賜死則死,加刑則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囂言慢,請誅其子。帝不忍,復使來歙至汧,賜囂書曰:昔柴將軍云:陛下寛仁,諸矦雖有亡叛而後歸,輙復位號,不誅也。今若束手,復遣恂弟歸闕庭者,則爵禄獲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嵗,厭浮語虚辭,即不欲,勿報。囂知帝審其詐,遂遣使稱臣於公孫述。 匈奴與盧芳為㓂不息,帝令歸徳矦颯使匈奴,以脩舊好。單于驕倨,雖遣使報命,而㓂暴如故。
七年春三月,罷郡國輕車騎士、材官,令還復民伍。 公孫述立隗囂為朔寧王,遣兵往來,為之援埶。 癸亥晦,日有食之。詔百僚各上封事,其上書者不得言聖。太中大夫鄭興上䟽曰:夫國無善政,則謫見日月,要在因人之心,擇人處位。今公卿大夫多舉漁陽太守郭伋可大司空者,而不以時定,道路流言,咸曰朝廷欲用功臣,功臣用則人位謬矣。願陛下屈已從衆,以濟羣臣讓善之功。頃年日食,每多在晦,先時而合,皆月行疾也。日君象而月臣象,君亢急則臣下促廹,故月行疾。今陛下髙明而羣臣惶促,宜留思柔克之政,垂意洪範之灋。帝躬勤政事,頗傷嚴急,故興奏及之。 夏四月壬午,大赦。 五月戊戌,以前將軍李通為大司空、 大司農江馮上言:宜令司?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椽陳元上䟽曰:臣聞師臣者帝,賔臣者霸。故武王以太公為師,齊桓以夷吾為仲父。近則髙帝優相國之禮,太宗假宰輔之權。及亡新王莽,遭漢中衰,專操國柄,以偷天下。況已自喻,不信羣臣,奪公輔之任,損宰相之威,以刺舉為明,徼訐為直,至乃陪僕告其君長,子弟變其父兄,㒺密灋峻,大臣無所措手足,然不能禁董忠之謀,身為世戮。方今四方尚擾,天下未一,百姓觀聽,咸張耳目。陛下冝修文武之聖典,襲祖宗之遺徳,勞心下士,屈節待賢,誠不冝使有司察公輔之名。帝從之。 酒泉太守笁曾以弟報怨殺人,自免去郡。竇融承制拜曾武鋒將軍,更以辛肜爲酒泉太守。 秋,隗囂將歩騎三萬侵安定,至隂槃,馮異率諸將拒之。囂又令别將下隴,攻祭遵於汧,並無利而還。帝將自征,隗囂,先戒竇融師期,㑹遇雨道斷,且囂兵已退,乃止。帝令來歙以書招王遵,遵來降,拜太中大夫,封向義矦。 冬,盧芳以事誅其五原太守李興兄弟,其朔方太守田颯、雲中太守喬扈各舉郡降,帝令領職如故。 帝好圗䜟,與鄭興議郊祀事,曰:吾欲以䜟斷之,何如?對曰:臣不爲䜟。帝怒曰:卿不爲䜟,非之邪?興惶恐曰:臣於書有所未學,而無所非也。帝意乃解。 南陽太守杜詩政治清平,興利除害,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廣拓土田,郡内比室殷足。時人方於召信臣。南陽爲之語曰:前有召父,後有杜母。
八年春,來歙將二千餘人伐山開道,從番須、囘中徑襲略陽,斬隗囂守將金梁。囂大驚曰:何其神也!帝聞得略陽,甚喜,曰:略陽,囂所依阻,心腹已壞,則制其支體易矣。呉漢等諸將聞歙據略陽,爭馳赴之。上以爲囂失所恃,亡其要城,勢必悉以精鋭來攻,曠日乆圍而城不拔,士卒頓敝,乃可乗危而進,皆追漢等還。隗囂果使王元拒隴坻,行廵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軍瓦亭。囂自悉其大衆數萬人圍略陽,公孫述遣將李育、田弇?之,斬山築堤,激水灌城。來歙與將士固死堅守,矢盡,發屋斷木以為兵。囂盡鋭攻之,累月不能下。夏,閏四月,帝自將征隗囂,光禄勲汝南郭憲諫曰:東方初定,車駕未可遠征。乃當車拔佩刀以斷車靷。帝不從。西至漆,諸將多以王師之重,不宜逺入險阻,計尤豫,未決。帝召馬援問之,援因説隗囂將帥有土崩之埶,兵進有必破之狀。又於帝前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埶,開示衆軍,所從道徑,往來分析,昭然可曉。帝曰:虜在吾目中矣。明旦,遂進軍至髙平第一,竇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歩騎數萬,輕重五千餘兩,與大軍㑹。是時軍旅草創,諸將朝㑹,禮容多不肅。融先遣從事問㑹見儀適,帝聞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㑹,待融等以殊禮,遂共進軍,數道上隴。使王遵以書招牛邯,下之,拜邯太中大夫。於是囂大將十三人,屬縣十六,衆十餘萬皆降。囂將妻子犇西城,從楊廣,而田弇、李育保上邽。略陽圍解。帝勞賜來歙,班坐絶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匹。進幸上邽,詔告隗囂曰:若束手自詣,父子相見,保無佗也。若遂欲為黥布者,亦自任也。囂終不降。於是誅其子恂。使吳漢、岑彭圍西城,耿弇、蓋延圍上邽。以四縣封竇融為安豐,矦弟友為顯親,矦及五郡太守皆封列矦遣西還所鎮。融以乆專方面,懼不自安,數上書求代。詔報曰:吾與將軍如左右手耳,數執謙退,何不曉人意!勉循士民,無擅離部曲。潁川盜賊羣起,㓂沒屬縣,河東守兵亦叛,京師騷動。帝聞之曰:吾悔不用郭子横之言。秋,八月,帝自上邽晨夜東馳,賜岑彭等書曰: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旣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須為白。九月,乙夘,車駕還宫。帝謂執金吾㓂恂曰:潁川迫近京師,當以時定,惟念獨卿能平之耳,從九卿復出以憂國可也。對曰:潁川聞陛下有事隴、蜀,故狂狡乗間相詿誤耳。如聞乗輿南向,賊必惶怖歸死,臣願執鋭前驅。帝從之。庚申,車駕南征,潁川盜賊悉降。㓂恂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願從陛下復借㓂君一年。乃留恂長社,鎮撫吏民,受納餘降,東郡、濟、隂,盜賊亦起。帝遣李通、王常擊之。以東光矦耿純嘗爲東郡太守,威信著於衛地,遣使拜太中大夫,使與大兵㑹東郡。東郡聞純入界,盜賊九千餘人皆詣純降,大兵不戰而還。璽書復以純爲東郡太守。戊寅,車駕還自潁川。 安丘矦張歩將妻子逃犇臨淮,與弟?、藍欲招其故衆,乗船入海。琅邪太守陳俊追討,斬之。 冬,十月,丙午,上行幸懐;十一月,乙丑,還雒陽。 楊廣死,隗囂窮困,其大將王㨗别在戎丘,登城呼漢軍曰:爲隗王城守者,皆必死無二心,願諸軍亟罷,請自殺以明之。遂自刎死。初,帝敕吳漢曰:諸郡甲卒,但坐費糧食,若有逃亡,則沮敗衆心,宜悉罷之。漢等貪,并力攻囂,遂不能遣。糧食日少,吏士疲役,逃亡者多。岑彭壅谷水灌西城,城未沒丈餘,㑹王元行廵周宗將蜀救兵五千餘人乗髙卒至,鼔譟大呼曰:百萬之衆方至!漢軍大驚,未及成陳,元等决圍,殊死戰,遂得入城,迎囂歸兾。吳漢軍食盡,乃燒輜重,引兵下隴,蓋延、耿弇亦相隨而退。囂出兵尾擊諸營,岑彭為後拒,諸將乃得全軍東歸。唯祭遵屯汧不退,呉、漢等復屯長安,岑彭還津鄉,於是安定、北地、天水、隴西復反為囂。校尉太原温序為囂將茍宇所獲,宇曉譬數四,欲降之。序大怒,叱宇等曰:虜何敢迫脅漢將!因以節撾殺數人。宇衆爭欲殺之,宇止之曰:此義士死節,可賜以劒。序受劒,衘須於口,顧左右曰:旣為賊所殺,無令須汙土!遂伏劒而死。從事王忠持其䘮歸雒陽,詔賜以冢地,拜三子為郎。 十二月,髙句麗王遣使朝貢,帝復其王號。 是嵗大水。九年春正月,潁陽成矦祭遵薨於軍,詔馮異并將其營。遵為人亷約小心,克己奉公,賞賜盡與士卒,約束嚴整,所在吏民不知有軍。取士皆用儒術,對酒設樂,必雅歌投壺。臨終,遺戒薄葬,問以家事,終無所言。帝愍悼之尤甚。遵䘮至河南,車駕素服臨之,望哭哀慟。還幸城門,閲過䘮車,涕泣不能已。䘮禮成,復親祠以太牢,詔大長秋、謁者、河南尹䕶䘮事,大司農給費。至葬,車駕復臨之,旣葬,又臨其墳,存見夫人室家。其後朝㑹,帝毎歎曰:安得憂國奉公如祭征虜者乎?衛尉銚期曰:陛下至仁,哀念祭遵不已。羣臣各懐慚懼。帝乃止。 隗囂病且餓,餐糗糒,恚憤而卒。王元、周宗立囂少子純為王。揔兵據冀,公孫述遣將趙匡、田弇助純。帝使馮異擊之, 公孫述遣其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滿、南郡太守程汎將數萬人下江關,擊破馮駿等軍,遂拔巫及夷道、夷陵,因據荆門、虎牙,横江水起浮橋、關樓,立櫕柱以絶水道,結營跨山以塞陸路,拒漢兵。 夏六月丙戌,帝幸緱氏,登轘轅。吳漢率王常等四將軍兵五萬餘人擊盧芳將賈覽、閔堪於髙栁,匈奴救之,漢軍不利。於是匈奴轉盛,鈔暴日增。詔朱祜屯常山,王常屯涿郡,破姦將軍矦進屯漁陽,以討虜將軍王霸為上谷太守,以備匈奴。 帝使來歙悉監護諸將屯長安,太中大夫馬援爲之副。歙上書曰:公孫述以隴西、天水爲藩蔽,故得延命假息。今二郡平蕩,則述智計窮矣。宜益選兵馬,儲積資糧。今西州新破,兵人疲饉,若招以財榖,則其衆可集。臣知國家所給非一,用度不足,然有不得已也。帝然之,於是詔於汧積榖六萬斛。秋,八月,來歙率馮異等五將軍討隗純於天水。驃騎將軍杜茂與賈覽戰於繁畤,茂軍敗績。 諸羌自王莽末入居塞内,金城屬縣多爲所有。隗囂不能討,因就慰納,發其衆與漢相拒。司徒掾班彪上言:今涼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髪左祍,而與漢人雜處,習俗旣異,言語不通,數爲小吏黠人所見侵奪,窮恚無聊,故致反叛。夫蠻夷㓂亂,皆為此也。舊制,益州部置蠻夷騎都尉,幽州部置領烏桓校尉,涼州部置䕶羌校尉,皆持節領䕶,治其怨結。嵗時廵行,問所疾苦。又數遣使譯,通導動静,使塞外羌夷為吏耳目,州郡因此可得警備。今宜復如舊,以明威防。帝從之。以牛邯為䕶羌校尉。 盜殺隂貴人母鄧氏及弟訢,帝甚傷之,封貴人弟就為宣恩矦。復召就兄侍中興,欲封之,置印綬於前。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陳之功,而一家數人竝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誠所不願。帝嘉之,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興曰:夫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嫁女欲配矦王,取婦眄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當知足,夸奢益為觀聽所譏。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為宗親求位。 帝召㓂,恂還,以漁陽太守郭伋為潁川太守。伋招降山賊趙宏、召吳等數百人,皆遣歸附農。因自劾專命,帝不以咎之。後宏、吳等黨與聞伋威信,逺自江南,或從幽冀,不期俱降,駱驛不絶。 莎車王康卒,弟賢立,攻殺拘彌、西夜王,而使康兩子王之。
十年春正月,吳漢復率捕虜將軍王霸等四將軍六萬人出髙栁,擊賈覽,匈奴數千騎救之,連戰於平城下,破走之。 夏陽節矦馮異等與趙匡、田弇戰且一年,皆斬之。隗純未下,諸將欲且還休兵,異固持不動,共攻落門,未拔。夏,異薨於軍。 秋八月己亥,上幸長安。 初,隗囂將安定髙峻擁兵據髙平第一,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圍之一。嵗不拔。帝自將征之,㓂恂諫曰:長安道里居中,應接近便,安定、隴西,必懐震懼,此從容一處,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馬疲倦,方履險阻,非萬乗之固也。前年潁川,可為至戒。帝不從。戊戌,進幸汧,峻猶不下。帝遣㓂恂往降之。恂奉璽書至第一,峻遣軍師皇甫文出謁,辭禮不屈。恂怒,將誅之。諸將諫曰:髙,峻精兵萬人,率多彊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無乃不可乎!恂不應,遂斬之。遣其副歸告峻曰:軍師無禮,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開城門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計者也。今來,辭意不屈,必無降心。全之則文得其計,殺之則峻亡其膽,是以降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冬,十月,來歙與諸將攻破落門,周宗、行廵茍宇、趙恢等將隗純降王元犇蜀,徙諸隗於京師以東。後隗純與賔客亡入胡,至武威,捕得誅之。 先零羌與諸種㓂金城、隴西,來歙率蓋延等進擊,大破之,斬首虜數千人。於是開倉稟以賑飢乏,隴右遂安,而涼州流通焉。 庚寅,車駕還宫。
十一年春三月己酉,帝幸南陽,還幸章陵。庚午,車駕還宫。 岑彭屯津鄕,數攻田戎等,不克。帝遣吳漢率誅虜將軍劉隆等三將,發荆州兵,凡六萬餘人,騎五千匹,與彭㑹荆門。彭裝戰船數千艘,吳漢以諸郡棹卒多費糧榖,欲罷之。彭以為蜀兵盛,不可遣,上書言狀。帝報彭曰:大司馬習用歩騎,不曉水戰,荆門之事,一由征南公為重而已。閏月,岑彭令軍中募攻浮橋,先登者上賞,於是偏將軍魯竒應募而前。時東風狂急,魯竒船逆流而上,直衝浮橋,而櫕柱有反杷鉤竒,船不得去。竒等乗埶殊死戰,因飛炬焚之,風怒火盛,橋樓崩燒。岑彭悉軍順風並進,所向無前。蜀兵大亂,溺死者數千人,斬任滿,生獲程汎,而田戎走保江州。彭上劉隆為南郡太守,自率輔威將軍臧宫、驍騎將軍劉歆,長驅入江關,令軍中無得虜掠。所過百姓皆奉牛酒迎勞,彭復讓不受,百姓大喜,争開門降。詔彭守益州牧,所下郡輙行太守事。彭若出界,即以太守號付後將軍,選官屬守州中長吏。彭到江州,以其城固糧多難卒拔,留馮駿守之,自引兵乗利,直指墊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數十萬石。吳漢留夷陵,裝露橈繼進。 夏,先零羌㓂臨洮,來歙薦馬援為隴西太守,擊先零,大破之。 公孫述以王元為將軍,使與領軍環安拒河池。六月,來歙與蓋延等進攻元安,大破之,遂克下辨,乗勝遂進。蜀人大懼,使刺客刺歙,未殊,馳召蓋延。延見歙,因伏悲哀,不能仰視。歙叱延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相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刃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公邪?延收淚強起,受所誡。歙自書表曰:臣夜人定後,為何人所賊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終恐被罪,陛下哀憐,數賜教督。投筆抽刃而絶。帝聞大驚,省書攬涕,以揚武將軍馬成守中郎將代之。歙、䘮還洛陽,乗輿縞素,臨弔送葬。趙王良從帝送歙、䘮還,入夏城門,與中郎將張邯爭道,叱邯旋車,又詰責門候,使前走數十歩。司?校尉鮑永劾奏良無藩臣禮,大不敬。良尊戚貴重,而永劾之,朝廷肅然。永辟扶風鮑恢為都官從事,恢亦抗直不避彊禦。帝常曰:貴戚且斂手,以避二鮑。永行縣到霸陵,路經更始墓下,拜哭盡哀而去,西至扶風,椎牛上茍諫冢。帝聞之,意不平,問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太中大夫張湛對曰:仁者行之宗,忠者義之主也。仁不遺舊,忠不忘君,行之髙者也。帝意乃釋。 帝自將征公孫述。秋七月,次長安。 公孫述使其將延岑、呂鮪、王元、公孫恢悉兵拒廣漢
及資中,又遣將矦丹率二萬餘人拒黄石。岑彭使臧宮將降卒五萬從涪水上平曲,拒延岑,自分兵浮江下,還江州泝都江而上,襲擊矦、丹,大破之。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餘里,徑拔武陽。使精騎馳擊廣都,去成都數十里,埶若風雨,所至皆犇散。初,述聞漢兵在平曲,故遣大兵逆之。及彭至武陽,繞出延岑軍後,蜀地震駭。述大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延岑盛兵於沅水,臧宫衆多食少,轉輸不至,降者皆欲散畔,郡邑復更保聚,觀望成敗。宫欲引還,恐為所反,㑹帝遣謁者將兵詣岑彭,有馬七百匹,宫矯制取以自益,晨夜進兵,多張旗幟,登山鼓譟,右歩左騎,挾船而引,呼聲動山谷。岑不意漢軍卒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宫因縱擊,大破之,斬首溺死者萬餘人,水為之濁。延岑犇成都,其衆悉降,盡獲其兵馬珍寳。自是乗勝追北,降者以十萬數。軍至平陽鄉,王元舉衆降。帝與公孫述書,陳言禍福,示以丹青之信。述省書歎息,以示所親。太常常少、光禄勲張隆皆勸述降。述曰:廢興,命也,豈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復言。少,隆皆以憂死。帝還自長安。冬,十月,公孫述使刺客詐為亡奴降岑彭,夜刺殺彭。太中大夫監軍鄭興領其營,以俟吳漢至而授之。彭持軍整齊,秋毫無犯。卭榖王任貴聞彭威信,數千里遣使迎降。㑹彭已被害,帝盡以任貴所獻賜彭妻子,蜀人為立廟祠之。 馬成等破河池,遂平武都。先零諸種羌數萬人屯聚㓂鈔,拒浩亹隘。成與馬援深入討擊,大破之。徙降羌置天水、隴西、扶風。是時,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塗逺多㓂,議欲棄之。馬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漑流通。如令羌在湟中,則爲害不休,不可弃也。帝從之。民歸者三千餘口,援為置長吏,繕城郭,起塢候,開溝洫,勸以耕牧,郡中樂業。又招撫塞外氐、羌,皆來降附。援奏復其矦王君長,帝悉從之。乃罷馬成軍。 十二月,呉漢自夷陵將三萬人泝江而上,伐公孫述。 郭伋為并州牧,過京師,帝問以得失,伋曰:選補衆職,當簡天下賢俊,不宜專用南陽人。是時在位多鄉曲故舊,故伋言及之。資治通鑑卷第四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