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書治要卷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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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25

羣書治要卷第五

秘書監。鉅鹿男臣魏徵等奉 勅撰。

春秋左氏傳中

【缺第4】宣公

二年,鄭公子歸生伐宋,宋華元禦之。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及戰,曰:疇昔之羊,子爲政;今日之事,我爲政。與入鄭師,故敗。晉靈公不君,厚斂以雕牆,從臺上彈人而觀其避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寘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趙盾、士季患之,將諫,士季曰:諫而不入,則莫之繼也。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三進,及溜而後視之,曰:吾知所過矣,將改之。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唯羣臣賴之?猶不改。宣子驟諫,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寢門闢矣,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歎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於此,不如死!觸槐而死。晉侯飮趙盾酒,伏甲將攻之。其右提彌明知之,趍登曰:臣侍宴過三爵,非禮。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殺之。盾曰:弃人用犬,雖猛何爲?鬭且出。趙穿攻靈公於桃園,宣子未出山而復。大史書曰:趙盾殺其君以示於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爲正?,亡不越境,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爲法受惡。

三年,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于雒,觀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物,使民知神姦。故民入川澤山林,魑魅罔兩,莫能逢之。用能協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遷于商。商紂暴虐,鼎遷于周。德之休明雖小,重;其姦回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德,有所底止。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四年,楚子滅若敖氏。其孫箴尹克黃,使于齊。還,及宋,聞亂,其人曰:不可以入矣。箴尹曰:弃君之命,獨誰受之?君,天也,天可逃乎?遂歸復命,自拘於司敗。王思子文之治楚國也,曰:子文無後,何以勸善?使復其所?十一年,楚子伐陳,謂陳人無動,將討於少西氏矣。遂入陳,殺夏徵舒,因縣陳。申叔時使於齊,反,復命而退。王使讓之曰:夏徵舒爲不道,弑其君,寡人以諸侯討而戮之。諸侯縣公皆慶寡人,汝獨不慶寡人,何故?對曰:夏徵舒弑其君,其罪大矣。討而戮之,君之義也。抑人亦有言曰:牽牛以蹊人之田,而奪之牛。牽牛以蹊者,信有罪矣;而奪之牛,罸已重矣。諸侯之從也,曰討有罪也。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召諸侯,而以貪歸之,無乃不可乎?王曰:善哉!吾未之聞也。反之可乎?對曰:可哉!吾儕小人,所謂取諸其懷而與之也。乃復封陳。

十二年,晉師救鄭,及河,聞鄭旣及楚平,桓子欲還,隨武子曰:善。會聞用師,觀舋而動,德刑政事,典禮不易,不可敵也。楚君討鄭,怒其貳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歲入陳,今兹入鄭,民不罷勞,君無怨讟,政有經矣。商農工賈不敗其業,而卒乘輯睦,事不姧矣。蔿敖爲宰,擇楚國之令典,百官?物而動軍政,不戒而備,能用典矣。其君之擧也,內姓選於親,外姓選於舊,擧不失德,賞不失勞。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貴有常尊,賤有等威,禮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時,典從禮順,若之何敵之?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經也。子姑整軍而經武乎?猶有弱而昧者,何必楚?彘子曰:不可。成師以出,聞敵強而退,非夫也。師遂濟。楚子北師次於管。鄭皇戌使如晉師,曰:楚師驟勝而驕,其師老矣。子擊之,楚師必敗。欒武子曰:楚自克庸以來,其君無日不討國人,而訓之于民,生之不易,禍至之無日,戒懼之不可怠,在軍無日不討軍實而申儆之于勝之不可保,紂之百克而卒無後。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不可謂驕。先大夫子犯有言曰:師直爲壯,曲爲老。我不德而徼怨于楚,我曲楚直,不可謂老。鄭不可從。楚人遂疾進師,乘晉軍。桓子不知所爲,鼓於軍中曰:先濟者有賞。中軍、下軍爭舟,舟中之指可掬。潘黨曰:君盍築武軍而收晉尸,以爲京觀?臣聞克敵必示子孫,以無忘武功。楚子曰:非爾所知也。夫文,止戈爲武。武王克商,作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衆、豐財者也,故使子孫無忘其章。今我使二國曝骨,暴矣。觀兵以威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猶有晉在,焉得定功?所違民欲猶多,民何安焉?無德而強爭諸侯,何以和衆?利人之幾,而安人之亂,以爲巳榮,何以豐財?武有七德,我無一焉,何以示子孫?其爲先君宮吿,成事而已。武非吾功也。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鯨鯢而封之,以爲大戮,於是乎有京觀以懲淫慝。今罪無所,而民皆盡忠以死君命,又可以爲京觀乎?晉師歸,桓子請死,晉侯欲許之。士貞子諫曰:不可。城濮之役,晉師三日穀,文公猶有憂色。左右曰:有喜而憂,如有憂而喜乎?公曰:得臣猶在,憂未歇也。困獸猶鬭,况國相乎?及楚殺子玉,公喜而後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巳。是晉再克而楚再敗也,楚是以再世不競。今天或者大警晉也,而又殺林父以重楚勝,其無乃久不競乎?林父之事君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社稷之衛也,若之何殺之?夫其敗也,如日月之食,何損於明?晉侯使復其位。

楚子伐蕭,申公巫臣曰:師人多寒,王廵三軍,拊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

十五年,楚子伐宋,宋人吿急于晉,晉侯欲救之,伯宗曰:不可。古人有言曰: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天方授楚,未可與爭。雖晉之強,能違天乎?諺曰:高下在心,川澤納汙,山藪藏疾,瑾瑜匿瑕。國君含垢,天之道也。君其待之。乃止。使解揚如宋,使無降楚,曰:晉師悉起,將至。鄭人囚而獻楚。楚子厚賂之,使反其言,不許。三乃許之。登諸樓車,使呼宋人而吿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將殺之,使與之言曰:爾旣許不穀而反之,何故?非我無信,汝則弃之,速卽爾刑。對曰:臣聞之,君能制命爲義,臣能承命爲信。義無二信,信無二命。君之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無霣,又可賂乎?臣之許君,以成命也。死之成命,臣之祿也。寡君有信臣下,臣獲考,死又何求?楚子舍之以歸。

潞子嬰兒之夫人,晉景公之姊也。酆舒爲政而殺之,又傷潞子之目。晉侯將伐之,諸大夫皆曰:不可。酆舒有三儁才,不如待後之人。伯宗曰:必伐之。狄有五罪:儁才雖多,何補焉?不祀,一也;耆酒,二也;弃仲章而奪黎氏之地,三也;虐我伯姬,四也;傷其君目,五也。怙其儁才而不以茂德,兹益罪也。後之人或者將敬奉德義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待之?不討有罪?曰:將待後。後有辭而討焉,無乃不可乎?夫恃才與衆,亡之道也。商紂由之,故滅。天反時爲災,地反物爲妖,民反德爲亂。亂則妖災生,盡在狄矣。晉侯從之。夏,晉荀林父敗赤狄于曲梁,滅潞。晉侯賞桓子狄臣千室,亦賞士伯以?衍之縣,曰:吾獲狄土,子之功也。微子,吾喪伯氏矣。羊舌職悅是賞也,曰:周書所謂庸庸祇祇者,謂此物也。夫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謂明德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過也。率是道也,其何不濟?

十六年,晉侯命士會將中軍,且爲太傅。於是晉國之盜逃奔于秦。羊舌職曰:吾聞之,禹稱善人,不善人遠,此之謂也。夫善人在上,則國無幸民。諺曰:民之多幸,國之不幸。是無善人之謂也。成公

二年,衛侯使孫良夫侵齊,與齊師遇,師敗。仲叔于奚救孫桓子,桓子是以免旣。衛人賞之以邑,辭,請曲縣繁纓以朝,許之。仲尼聞之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與人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不可止也巳。

宋文公卒,始厚葬,用蜃炭,益車馬,始用殉,重器備。君子謂華元、樂擧於是乎不臣。臣,治煩去惑者也,是以伏死而爭。今二子者,君生則縱其惑,死則益其侈,是弃君於惡也,何臣之爲?楚之討陳夏氏也,莊王欲納夏姬,申公巫臣諫曰:不可。君召諸侯,以討罪也。今納夏姬,貪其色也。貪色爲淫,淫爲大罰。周書曰:明德愼罰。若興諸侯以取大罰,非愼之也。君其圖之。王乃止。

六年,晉欒書救鄭,與楚師遇於繞角。楚師還,晉師遂侵蔡。楚公子申、公子成以申、息之師救蔡。趙同、趙括欲戰,請於武子,武子將許之。知莊子、范文子、韓獻子諫曰:不可。吾來救鄭,楚師去我,吾遂至於此,是遷戮也。戮而不巳,又怒楚師,戰必不克。雖克,不令成師以出而敗楚。二縣,何榮之有焉?若不能敗,爲辱巳甚,不如還也。乃遂還。於是軍帥之欲戰者衆。或謂欒武子曰:聖人與衆同欲,是以濟事。子盍從衆?子之佐十一人,其不欲戰者三人而巳。欲戰者可謂衆矣。商書曰:三人占,從二人,衆故也。武子曰:善鈞從衆。夫善,衆之主也。三?爲主,可謂衆矣。從之不亦可乎?八年,晉侯使韓穿來言汶陽之田,歸之于齊。季文子餞之,私焉,曰:大國制義,以爲盟主,是以諸侯懷德畏討,無有貳心。謂汶陽之田,弊邑之舊也,而用師於齊,使歸諸弊邑。今有二命,曰歸諸齊,信以行義,義以成命,小國所望而懷也。信不可知,義無所立,四方諸侯,其誰不解體?詩曰: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七年之中,一與一奪,二三孰甚焉?士之二三,猶喪配耦,而况覇主乎?將德是以而二三之,其何以長有諸侯乎?

晉討趙同、趙括,武從姫氏,畜于公室,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於晉侯曰:成季之勲,宣孟之忠而無後,爲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百年保天祿,夫豈無僻王,賴前哲以免也。周書曰:不敢侮鰥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十六年,楚子救鄭,司馬將中軍過申。子反入見申叔時曰:師其何如?對曰:德、刑、詳、義、禮、信,戰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詳以事神,義以建利,禮以順時,信以守物,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是以神降之福,時無灾害,民生敦龎,和同以聽,莫不盡力以從上命,此戰之所由克也。今楚內弃其民,而外絕其好,瀆齊盟而食話言,奸時以動,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進退罪也。子其勉之,吾不復見子矣。

晉、楚遇於鄢陵,范文子不欲戰,郤至曰:韓之戰,惠公不振旅,邲之師,荀伯不復從,皆晉之耻也。子亦見先君之事矣。今我避楚,又益耻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彊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彊服矣,敵楚而巳。唯聖人能外內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内憂,盍釋楚以爲外懼乎?襄公三年,祁奚請老,晉侯問嗣焉。稱解狐,其讎也,將立之而卒。又問焉,對曰:午也可。於是羊舌職死矣。晉侯曰:孰可以代之?對曰:赤也可。於是使祁午爲中軍尉,羊舌赤佐之。君子謂:祁奚於是能擧善矣。稱其讎,不爲諂;立其子,不爲比;擧其偏,不爲黨,能擧善也。夫唯善,故能擧其類也。晉侯之弟揚干亂行於曲梁,魏絳戮其僕。晉侯怒,謂羊舌赤曰:合諸侯以爲榮也,揚干爲戮,何辱如之?必殺魏絳,無失之也。對曰:絳無貳志,事君不避難,有罪不逃刑,其將來辭,何辱命焉?言終,魏絳至,授僕人書,將伏劔,士魴、張老止之。公讀其書曰:日君乏使,使臣斯司馬。臣聞師衆以順爲武,軍事有死無犯爲敬。君合諸侯,臣敢不敬乎?君師不武,執事不敬,罪莫大焉。臣懼其死,以及揚干,無所逃罪,不能致訓,至於用,臣之罪重,敢有不從,以怒君心?請歸死於司㓂。公跣而出,曰:寡人之言,親愛也;吾子之討,軍禮也。寡人有弟,弗能敎訓,使干大命,寡人之過也。子無重寡人之過,敢以爲請。反役,使佐新軍。

四年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如晉,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以請和諸戎。晉侯曰:戎狄無親而貪,不如伐之。魏絳曰:諸侯新服,陳新來和,將觀於我。我德則睦,否則携貳。勞師於戎,而楚伐陳,必不能救,是弃陳也,諸華必叛。戎,禽獸也,獲戎失華,無乃不可乎?昔周辛甲之爲太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闕。於虞人之箴曰:茫茫禹迹,畫爲九州,經啓九道,民有寢廟,獸有茂草,各有攸處,德用不擾。在帝夷羿,冐于原獸,忘其國恤,而思其麀牡,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獸臣司原,敢吿僕夫。虞箴如是,可不懲乎?於是晉侯好田,故魏絳及之。公曰:然則莫如和戎乎?對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荐居,貴貨易土,土可賈焉,一也。邊鄙不聳,民狎其野,穡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晉,四隣振動,諸侯威懷,三也。以德綏戎,師徒不勤,甲兵不頓,四也。鑒于后羿,而用德度,遠至邇安,五也。君其圖之!公悅,使魏絳盟諸戎,脩民事,田以時。

九年,秦景公使乞師于楚,將以伐晉,楚子許之。子囊曰:不可。當今吾不能與晉爭也。晉君類能而使之,擧不失選,官不易方,其?讓於善,其大夫不失守,其士競於敎,其庶人力於農穡,商工皂?不知遷業。君明臣忠,上讓下競。當是時也,晉不可敵,事之而後可。君其圖之。冬,諸侯伐鄭,鄭人行成。十一年,諸侯復伐鄭,鄭人賂晉侯以師觸、師蠲,歌鍾二肆,女樂二八。晉侯以樂之半賜魏絳,曰:子敎寡人,和諸戎狄,以正諸華,八年之中,九合諸侯,如樂之和,無所不諧,請與子樂之。辭曰:夫和戎狄,國之福也;八年之中,九合諸侯,諸侯無慝,君之靈也,二三子之勞也,臣何力之有焉?抑臣願君安其樂而思其終也。公曰:子之敎,敢不承命?抑微子,寡人無以待戎,不能濟河。夫賞,國之典也,不可廢也。子其受之。魏絳於是乎始有金石之樂,禮也。

十三年,晉侯蒐于綿上以治兵,使士匄將中軍,辭曰:伯游長。昔臣習於知伯,是以佐之。非能賢也,請從伯游。荀偃將中軍,士匄佐之,使韓起將上軍,辭以趙武。又使欒黶,辭曰:臣不如韓起,韓起願上趙武。君其聽之。使趙武將上軍,韓起佐之;欒黶將下軍,魏絳佐之。晉國之民是以大和,諸侯遂睦。君子曰:讓,禮之主也。范宣子讓,其下皆讓。欒黶爲汰,弗敢違也。晉國以平,數世賴之,刑善也。夫一人刑善,百姓休和,可不務乎?世之治也,君子尚能而讓其下,小人農力以事其上。是以上下有禮,而讒慝黜遠,由不爭也,謂之懿德。及其亂也,君子稱其功以加小人,小人伐其技以馮君子。是以上下無禮,亂虐並生,由爭善也,謂之昏德。國家之弊,恒必由之。

十四年,衛獻公戒孫文子、寗惠子食,日旰不召,而射鴻於囿。二子怒,公使子蟜、子伯、子皮與孫子盟于丘宮,孫子皆殺之。公出奔齊。師曠侍於晉侯,晉侯曰:衛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甚。良君養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之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爲?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爲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善則賞之,過則匡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察其政。史爲書,瞽爲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庶人謗,商旅于市,百工獻藝。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以從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十五年,宋人或得玉,獻諸子罕,子罕不受。獻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爲寶也,故敢獻之。子罕曰:我以不貪爲寶,爾以玉爲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稽首而吿曰:小人懷璧,不可以越鄕。納此以請死。子罕寘諸其里,使玉人爲之攻之,富而後使復其所。

二十一年,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賜於其從者。於是魯多盜,季孫謂臧武仲曰:子盍詰盜?武仲曰:不可詰也,紇又不能。季孫曰:子爲司㓂,將盜是務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盜而大禮焉,何以止吾盜?子爲正?而來外盜,使紇去,將何以能?庶其竊邑於邾以來,子以姫氏妻之,而與之邑,其從者皆有賜焉。若大盜禮焉,以君之姑姊與其大邑,其次皂牧輿馬,其小者衣裳劔帶,是賞盜也。賞而去之,其或難焉。紇也聞之,在上位者,洒濯其心,壹以待人,軌度其信,可明徵也,而後可以治人。夫上之所爲,民之歸也。上所不爲,而民或爲之,是以加刑罰焉,而莫敢不懲。若上之所爲,而民亦爲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

晉欒盈出奔楚。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爲子請。叔向不應。其人皆咎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救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何爲也?叔向曰:祁大夫外擧不弃讎,內擧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弃其親,其有焉。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云:惠我無疆,子孫保之。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管、蔡爲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乎?子爲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爲?宣子悅,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吿,免焉而朝。

二十三年,孟孫惡臧孫,季孫愛之。孟孫卒,臧孫入,哭甚哀,多涕。出。其御曰:孟孫之惡子也,而哀如是。季孫若死,其若之何?臧孫曰:季孫之愛我,疾疢也;孟孫之惡我,藥石也。美疢不如惡石。夫石猶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孟孫死,吾亡無日矣。

二十五年,齊棠公之妻,東郭偃之姊也。棠公死,武子取之,莊公通焉。驟如崔氏,崔杼殺莊公,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人?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爲其口實?社稷是養。故君爲社稷死,則死之;爲社稷亡,則亡之。若爲巳死,而爲巳亡,非其私䁥,誰敢任之?門啓而入,枕尸股而哭。興,三踊而出。

晉程鄭卒。子產始知然明,問爲政。對曰:視民如子,見不仁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子產喜,以語子大叔,且曰:他日吾見蔑之面而巳,今吾見其心矣。

二十六年,初,楚伍參與蔡太師子朝友,其子伍擧與聲子相善,伍擧奔晉,聲子通使於晉,還如楚,令尹子木與之語,曰:晉大夫與楚孰賢?對曰:晉?不如楚,其大夫則賢,皆?才也。如?梓皮革,自楚往也,雖楚有材,晉實用之。子木曰:夫獨無族姻乎?對曰:雖有,而用楚材實多。歸生聞之,曰:善爲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賞僭則懼及淫人,刑濫則懼及善人。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與其失善,寧其利淫。無善人則國從之。詩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無善人之謂也。故夏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懼失善也。古之治民者,勸賞而畏刑,恤民不倦。賞以春夏,刑以秋冬,是以將賞,爲之加膳,加膳則飫賜。此以知其勸賞也。將刑,爲之不擧,不擧則徹樂,此以知其畏刑也。夙興夜寐,朝夕臨政,此以知其恤民也。三者,禮之大節也,有禮無敗。今楚多淫刑,其大夫逃死於四方,而爲之謀主,以害楚國,不可救療,所謂不能也。子儀之亂,析公奔晉,晉人以爲謀主。繞角之役,楚師宵潰,楚失華夏,則析公之爲也。雍子之父兄譖雍子,君與夫人不善是也。雍子奔晉,晉人以爲謀主。彭城之役,楚師宵潰,晉降彭城而歸諸宋,楚失東夷,則雍子之爲也。子反與子靈爭夏姫,子靈奔晉,晉人以爲謀主。通吳于晉,敎吳叛楚,楚疲於奔命,至今爲患,則子靈之爲也。若敖之亂,伯賁之子賁皇奔晉,晉人以爲謀主。鄢陵之役,楚師大敗,王夷師熸,鄭叛吳興,楚失諸侯,則苗賁皇之爲也。子木曰:是皆然矣。聲子曰:今又有甚於此者。椒擧娶於申公子牟,子牟得戾而亡。君大夫謂椒擧:汝實遣之,懼而奔鄭。今在晉矣,晉人將與之縣,以比叔向。彼若謀害楚國,豈不爲患?子木懼,言諸王,益其祿爵而復之。

二十七年,宋向戌欲弭諸侯之兵,爲會於宋,將盟於宋西門之外。楚人衷甲,伯州犂曰:合諸侯之師,以爲不信,無乃不可乎?夫諸侯望信於楚也,是以來服。若不信,是弃其所以服諸侯也。固請釋甲。子木曰:晉、楚無信久矣,事利而巳。苟得志焉,焉用有信?大宰退。吿人曰:令尹將死矣,不及三年。求逞志而弃信,志其逞乎?信亡,何以及三?趙孟患楚,衷甲以吿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爲不信,猶不可也。若合諸?以爲不信,必不捷矣,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濟之,必莫之與也,安能害我?子何懼焉?

宋左師請賞,曰:請免死之邑。公與之邑六十,以示子罕。子罕曰:凡諸侯小國,晉、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後上下慈和,慈和而後能安靜其國家,以事大國,所以存也。無威則驕,驕則亂生,亂生必滅,所以亡也。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兵之設久矣,所以威不䡄而昭文德。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昏明之術,皆兵之由也。而子求去之,不亦誣乎!以誣道蔽諸侯,罪莫大焉。縱無大討,而又求賞,無厭之甚也。削而投之,左師辭邑。

二十九年,吳公子札來聘,見叔孫穆子,曰:子其不得死乎!好善而不能擇人,吾子爲魯宗?,而任其大政,不愼擧何以堪之?禍必及子焉。

三十年,楚公子圍殺大司馬蔿掩而取其室。申無宇曰:王子必不免。善人,國之主也。王子相楚國,將善是封殖而虐之,是禍國也。且司馬,令尹之偏,而王之四體也。絕民之主,去身之偏,刈王之體,以禍其國,無不祥大焉,何以得免?

鄭子皮授子產政,子產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大人之忠儉者,從而與之,泰侈者因而斃之。從政一年,輿人誦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

三十一年,鄭人遊于鄕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鄕校如何?子產曰:何爲?夫人朝夕退而遊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也。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藥之。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豈唯二三臣?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鄭子皮欲使尹何爲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巳,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厭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製焉,其爲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人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甞,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愼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吾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爲鄭國,我爲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不同也,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吿也。子皮以爲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爲鄭國。

衛侯在楚,北宮文子見令尹圍之威儀,言於衛侯曰:令尹似君矣,將有他志。雖獲其志,不能終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令尹其將不免乎?公曰:何以知之?對曰:詩云:敬愼威儀,惟民之則。令尹無威儀,民無則焉。民所不則,以在民上,不可以終。公曰:善哉!何謂威儀?對曰: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謂之儀。君有君之威儀,其臣畏而愛之,則而?之,故能有其國家,令聞長世。臣有臣之威儀,其下畏而愛之,故能守其官職,保族宜家。順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衛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皆有威儀也。周書數文王之德曰:大國畏其力,小國懷其德。言畏而愛之也。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言則而?之。紂囚文王七年,諸侯皆從之囚,可謂愛之矣。文王伐崇,再駕而降爲臣,蠻夷帥服,可謂畏之矣。文王之功,天下誦而歌舞之,可謂則之矣。文王之行,至今爲法,可謂?之有威儀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止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臨其下,謂之有威儀也。羣書治要卷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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