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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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45
郄鑒
字道徽,高平金鄉人,漢御史大夫慮之玄孫也。少孤貧,博覽經籍,躬耕隴畒,吟詠不倦,以儒雅著名,不應州命。趙王倫辟爲掾,知倫有不臣之跡,稱疾去職。及倫篡,其黨皆至大官,而鑒閉門自守,不染逆節。惠帝反正,叅司空軍事,累遷太子中舍人、中書侍郎。東海王越辟爲主簿,㪯賢良,不行。征東大將軍苟晞檄爲從事中郎,晞与越方以力爭,鑒不應其召。從兄旭,晞之别駕,恐禍及己,勸之赴召,鑒終不廻,晞亦不之逼也。及京師不守,宼難鋒起,鑒遂䧟於陳午賊中。邑人張寔先求交於鑒,鑒不許。至是,寔於午營來省鑒疾,旣而卿鑒。鑒謂寔曰:“相與邦壤,義不及通,何可怙乱至此邪!”寔大慙而退。午以鑒有名於世,將逼爲主,鑒逃而獲免。午尋潰散,鑒得歸鄉里。于時所在饑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義者,相与資贍。鑒復分所得,以賉宗族及鄉曲孤老,賴而全濟者甚多。咸相謂曰:“今天子播越,中原無伯,當歸依仁德,可以後亡。”遂共推鑒爲主,㪯千餘家俱避難於魯之嶧山。
元帝初鎭江左,承制假鑒龍驤將軍、兖州刺史,鎭鄒山。時荀藩用李述,釗琨用兄子演,並爲兖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傾,闔州編户,莫知所適。又徐龕、石勒左右交侵,日尋干戈,外無救援,百姓饑饉,或掘野鼠蟄鷰而食之,終無叛者。三年間,衆至數萬。帝就加輔國將軍、都督兖州諸軍事。
永昌初,徵拜領軍將軍。旣至,轉尙書,以疾不拜。時明帝初即位,王敦專制,内外危逼,謀杖鑒爲外援,由是拜安西將軍、兖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假節,鎭合肥。敦忌之,表爲尚書令,徵還。道經姑孰,與敦相見。敦謂曰:“樂彥輔短才耳,後生流宕,言違名檢,考之以實,豈勝滿武秋邪?”鑒曰:“儗人必於其倫。彥輔道韻平淡,體識沖粹,處傾危之朝,不可得而親䟽。及愍懷太子之廢,可謂柔而有正。武秋失節之士,何可同日而言!”敦曰:“愍懷廢徙之際,交有危機之急,人何能以死守之乎?以此相方,其不減明矣。”鑒曰:“丈夫旣絜身北面,義同在三,豈可偷生屈節,靦顏天壤邪!苟道數終極,固當存亡以之耳。”敦素懷無君之心,聞鑒言,大忿之,遂不復相見,拘留不遣。敦之黨與譖毁日至,鑒舉止自若,初無懼心。敦謂錢鳳曰:“郄道徽儒雅之士,名位旣重,何得害之!”放還臺。鑒遂與帝謀滅敦。
旣而錢鳳攻逼京都,假鑒節,加衞將軍、都督從駕諸軍事。鑒以無益事實,固辭不受軍號。時議者以王含、錢鳳衆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冝及軍勢未成,大駕自出距戰。鑒曰:“羣逆縱逸,其勢不可當,可以筭屈,難以力競。且含等號令不一,抄盗相尋,百姓懲往年之暴,皆人自爲守,乘逆順之勢,何往不剋!且賊無經略逺圖,惟恃豕突一戰,曠日持乆,必啓義士之心,令謀猷得展。今以此弱力敵彼彊宼,决勝負於一朝,定成敗於呼吸,雖有申胥之徒,義存投袂,何補於旣往哉!”帝從之。鑒以尙書令領諸屯營。
及鳳等平,温嶠上議請宥敦佐吏。鑒以爲先王崇君臣之敎,故貴伏死之節;昏亡之主,故開待放之門。王敦佐吏雖多逼迫,然居逆乱之朝,无出關之操,準之前訓,冝加義責。又奏錢鳳母年八十,冝蒙全宥。乃從之,封高平侯,賜絹四千八百匹。帝以其有器望,萬機動靜輒問之,乃詔鑒特草上表䟽,以從簡易。王導議欲贈周札官,鑒以爲不合,語在札傳。導不從。鑒於是駮之曰:“敦之逆謀,履霜日乆,緣札開門,令王師不振。若敦前者之舉,義同桓文,則先帝可爲幽厲邪?”朝臣雖无以難,而不能從。俄遷車騎將軍、都督徐兖靑三州軍事、兖州刺史、假節,鎭廣陵。尋而帝崩,鑒与王導、卞壺、温嶠、庾亮、陸曄等並受遺詔輔少主,進位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
咸和初,領徐州刺史。及祖約、蘇峻反,鑒聞難,便欲率所領東赴,詔以北宼不許,於是遣司馬劉矩領三千人宿衞京都。尋而王師敗績,矩遂退還。中書令庾亮宣太后口詔,進鑒爲司空。鑒去賊密迩,城孤糧絶,人情業業,莫有固志。奉詔流涕,設壇塲,刑白馬,大誓三軍曰:“賊臣祖約、蘇峻不恭天命,不畏王誅,凶戾肆逆,千國之紀,陵汨五常,侮弄神器。遂制脅幽主,拔夲塞原,殘害忠良,禍虐黎庶,使天地神祇靡所依歸。是以率土怨酷,兆庶泣血,咸願奉辭罰歸,以除元惡。昔戎狄泯周,齊桓糾盟;董卓陵漢,羣后致討。義存君親,古今一也。今主上幽危,百姓倒懸,忠臣正士志存報國。凡我同盟,旣盟之後,戮力一心,以救社稷。若二宼不梟,義无偷安。有渝此盟,明神殛之!”鑒登壇慷慨,三軍爭爲用命。乃遣將軍夏侯長等間行謂平南將軍温嶠曰:“今賊謀欲挾天子東入會稽,宜先立營壘,屯據要害,旣防其越逸,又斷賊糧運,然後靜鎭京口,淸壁以待賊。賊攻城不拔,野无所掠,東道旣斷,糧運自絶,不過百日,必自潰矣。”嶠深以爲然。
及陶侃爲盟主,進鑒都督揚州八郡軍事。時撫軍將軍王舒、輔軍將軍虞潭皆受鑒節度,率衆渡江,与侃會于茄子浦。鑒築白石壘而據之。會舒、潭戰不利,鑒与後將軍郭默還丹徒,立大業、曲阿、庱亭三壘以拒賊。而賊將張健來攻大業,城中乏水,郭默窘迫,遂突圍而出,三軍失色。叅軍曹納以爲大業京口之扞,一旦不守,賊方䡄而前,勸鑒退還廣陵以俟後舉。鑒乃大會僚佐,責納曰:“吾蒙先帝厚顧,荷託付之重,正復捐軀九泉不足以報。今彊宼在郊,衆心危迫,君腹心之佐,而生長異端,當何以率先義衆,鎭一三軍邪!”將斬之,乆而乃釋。會峻死,大業圍解。及蘇逸等走吴興,鑒遣叅軍李閎追斬之,降男女萬餘口。拜司空,加侍中,解八郡都督,更封南昌縣公,以先爵封其子曇。
時賊帥劉徵聚衆數千,浮海抄東南諸縣,鑒遂城京口。加都督楊州之晋陵吳郡諸軍事,率衆討平之。進位太尉。
後以寢疾,上䟽遜位曰:“臣疾弥留,遂至沉篤,自忖氣力,差理難兾。有生有死,自然之分。但忝位過才,曾无以報,上慙先帝,下愧日月,伏枕哀歎,抱恨黄泉。臣今虚乏,救命朝夕,輒以府事付長史劉遐,乞骸骨歸丘園。惟願陛下崇山海之量,弘濟大猷,任賢使能,事從簡易,使康哉之歌復興於今,則臣雖死猶生之日耳。臣所統錯雜,率多北人,或逼遷徙,或是新附,百姓懷土,皆有㱕夲之心。臣宣國恩,示以好惡,處與田宅,漸得少安。聞臣疾篤,衆情駭動,若當北渡,必啓宼心。太常臣謨,平簡貞正,素望所歸,謂可以爲都督、徐州刺史。臣亡兄息晉陵内史邁,謙愛養士,甚爲流亡所宗,又是臣門户子弟,堪任兖州刺史。公家之事,知無不爲,是以敢希祁奚之㪯。”䟽奏,以蔡謨爲鑒軍司。鑒尋薨,時年七十一。帝朝晡哭于朝堂,遣御史持節護喪事,贈一依温嶠故事。册曰:“惟公道德沖邃,躰識弘逺,忠亮雅正,行爲世表,歷位内外,勳庸彌著。乃者約峻狂狡,毒流朝廷,社稷之危,賴公以寕。功侔古烈,勳邁桓文。方倚大猷,藩翼時難,昊天不弔,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夫爵以顯德,謚以表行,所以崇明軌跡,丕揚徽劭。今贈太宰,謚曰文成,祠以大牢。魂而有靈,嘉兹寵榮。”
初,鑒值永嘉䘮亂,在鄉里甚窮餒,鄉人以鑒名德,傳共飴之。時兄子邁、外甥周翼並小,常攜之就食。鄉人曰:“各自饑困,以君賢,欲共相濟耳,恐不能兼有所存。”鑒於是獨往,食訖,以飯著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後並得存,同過江。邁位至護軍,翼爲剡縣令。鑒之薨也,翼追撫育之恩,解職而歸,席苫心喪三年。二子:愔、曇。
愔
字方回,少不交競。弱冠,除散騎侍郎,不拜。性至孝,居父母憂,殆將滅性。服闋,襲爵南昌公,徵拜中書侍郎。驃騎何充輔政,征北將軍褚裒鎭京口,皆以愔爲長史。再遷黃門侍郎。時吳郡守闋,欲以愔爲太守。愔自以資望少,不冝超莅大郡,朝議嘉之,轉爲臨海太守。會弟曇卒,益無處世意,在郡優游,頗稱簡默。與姉夫王羲之、高士許栒並有邁世之風,俱棲心絶穀,脩黃老之術。後以疾去職,乃築宅章安,有終焉之志。十許年間,人事頓絶。
簡文帝輔政,與尚書僕射江虨等薦愔,以爲執德存正,識懷沉敏,而辭職遺榮,有不拔之操,成務湏才,豈得遂其獨善,冝見徵引,以叅政術。於是徵爲光禄大夫,加散騎常侍。旣到,更除太常,固讓不拜。深抱冲退,樂補逺郡,從之,出爲輔國將軍、會稽内史。大司馬桓温以愔與徐兖有故義,乃遷愔都督徐兖靑幽楊州之晉陵諸軍事、領徐兖二州刺史、假節。雖居藩鎭,非其好也。
俄屬桓温北伐,愔請督所部出河上。用其子超計,以己非將帥才,不堪軍旅,又固辭解職,勸温并領己所統。轉冠軍將軍、會稽内史。
及帝踐阼,就加鎭軍、都督浙江東五郡軍事。乆之,以年老乞骸骨,因居會稽。徵拜司空,詔書優美,敦奬殷勤,固辭不起。太元九年卒,時年七十二。追贈侍中、司空,謚曰文穆。三子:超、融、沖,超最知名。
超字景興,一字嘉賔。少卓犖不覊,有曠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勝㧞,善談論義理精微。愔事天師道,而超奉佛。愔又好聚歛,積錢數千萬,嘗開庫任超所取。超性好施,一日中散與親故都盡。其任心獨詣,皆此?也。
桓温辟爲征西大將軍掾。温遷大司馬,又轉爲叅軍。温英氣高邁,罕有所推,與超言,常謂不能測,遂傾意禮待,超亦深自結納。時王珣爲温主簿,亦爲温所重。府中語曰:“髯叅軍,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超髯珣短故也。尋除散騎侍郎。時愔在北府,徐州人多勁悍,温恒云“京口酒可飲,兵可用”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於事機,遣牋詣温,欲共奬王室,脩復園陵。超取視,寸寸毁裂,乃更作牋,自陳老病,甚不堪人間,乞閑地自養。温得牋大喜,即轉愔爲會稽太守。温懷不軌,欲立霸王之基,超爲之謀。謝安與王坦之嘗詣温論事,温令超帳中卧聽之,風動帳開,安笑曰:“郄生可謂入幕之賔矣。”
太和中,温將伐慕容氏於臨漳,超諫以道逺,汴水又淺,運道不通。温不從,遂引軍自濟入河。超又進策於温曰:“淸水入河,無通運理。若宼不戰,運道又難,因資無所,實爲深慮也。今盛夏悉力徑造鄴城,彼伏公威略,必望陣而走,退還幽朔矣。若能决戰,呼吸可定。設欲城鄴,難爲功力,百姓布野,盡爲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請命。但恐此計輕决,公必務其持重耳。若此計不從,便當頓兵河濟,控引糧運,令資儲充備,足及來夏,雖如賒遲,終亦濟剋。若舍此二策而連軍西進,進不速决,退必愆乏。賊因此勢,日月相引。僶俛秋冬,船道澁滯,且北土早寒,三軍裘褐者少,恐不可以涉冬。此大限閡,非惟無食而已。”温不從,果有枋頭之敗,温深慙之。尋而有壽陽之捷,問超曰:“此足以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厭有識之情也。”旣而超就溫宿,中夜謂溫曰:“明公都有慮不?”溫曰:“卿欲有所言邪?”超曰:“明公旣居重任,天下之責將歸於公矣。若不能行廢立大事,爲伊霍之舉者,不足鎭壓四海,震服宇内,豈可不深思哉!”温旣素有此計,深納其言,遂定廢立,超始謀也。
遷中書侍郎。謝安嘗與王文度共詣超,日旰未得前,文度便欲去,安曰:“不能爲性命忍俄頃邪!”其權重當時如此。轉司徒左長史,母喪去職。常謂其父名公之子,位遇應在謝安右,而安入掌機權,愔優游而已。恒懷憤憤,發言慷慨,由是與謝氏不穆,安亦深恨之。服闋,除散騎常侍,不起,以爲臨海太守,加宣威將軍,不拜。年四十二,先愔卒。
初,超雖實黨桓氏,以愔忠於王室,不令知之。將亡,出一箱書付門生曰:“夲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傷愍爲?。我亡後,若大損眠食,可呈此箱,不爾便燒之。”愔後果哀悼成疾,門生依旨呈之,則悉與温往反密計。愔於是大怒曰:“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復哭。凡超所交友,皆一時秀美,雖寒門後進,亦拔而友之。及死之日,貴賤操筆而爲誄者四十餘人,其爲衆所宗貴如此。王献之兄弟自超未亡,見愔常躡履問訊,甚脩舅甥之禮。及超死,見愔慢怠,屐而候之,命席便遷延辭避。愔每慨然曰:“使嘉賔不死,鼠子敢爾邪!”性好聞人捷遁,有能辭榮拂衣者,超爲之起屋宇,作器服,畜僕豎,費百金而不吝。又沙門支遁以淸談著名于時,風流勝貴莫不崇敬,以爲造微之功,足叅諸正始。而遁常重超,以爲一時之雋,甚相知賞。超無子,從弟儉之以子僧施嗣。
僧施字惠脫,襲爵南昌公。弱冠與王綏、桓胤齊名,累居淸顯,領宣城内史,入補丹陽尹。劉毅鎭江陵,請爲南蠻校尉、假節。與毅俱誅,國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