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飲

茗飲

茶性儉不宜廣，廣則其味黯淡，且如一滿椀啜半而味寡，況其廣乎？夫珍鮮馥烈，其盌數三次之者盌數五。若坐客數至五行三盌，三盌至七行五椀，盌若六人以下，不約盌數，但闕一人而已。其雋永補所闕人。卷十四茶经按茶經註云：第二沸留熱水以貯之，以備育華救佛之用者，名曰：雋永。茶有九難：一曰造，二曰别，三曰器，四曰子，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煮，九曰飲。曰陰採夜焙，非造也；嚼味嗅香，非别也；膻鼎腥甌，非器也；音薪庖炭，非火也；飛湍壅潦，非水也；外熱内生，非炙也；碧粉縹塵，非末也；操艱擾據遽，非煮也；夏興冬發，非飲也。

茶譜云：茶有真香而入貢者微以龍腦和膏欲助其香。建安民間試茶，皆不入香，恐奪其真。若烹點之際，又襍珍果香草，其奪益甚，正當不用。茶錄云：釃不宜早，飲不宜遲。釃早則茶神未發，飲遲則妙馥先消。一壺之茶，只堪再廵。初廵鮮美，再廵甘醇，三廵意欲盡矣。余常與客戯論，初廵為婷婷，袅袅十三餘，再廵為碧玉破瓜，年三廵以來，綠葉成陰矣。所以茶注宜小，小則再廵以終，甯使餘芬剩馥，尚留葉中。猶堪飯後供啜嗽之用茶疏。熊明遇岕茶疏，云羅岕茶人，常浮慕盧、蔡諸賢嗜茶之癖，間一與好事者致東南名產，而次第之指必羅岕云主人每于杜鵑鳴後遣小吏微行山。間購之，不以官檄致。即或捋時晴雨。未若或産地陰陽未辨，甘露肉芝艱于一遘，亦往往得佳品。主人舌根多。為名根所役，時於松風竹雨，暑晝清霄，呼童汲水，吹爐依依，覺鴻漸之致不逺至。為邑六載，而得洞山。者之產，脱盡凡茶之氣。偶泛舟苕上偕安吉。陳刺史啜之，刺史故稱鑒賞，不覺擊節曰：半世清游，當以今日為第一椀，名冠天下，不虛也。主人因念不及遇君謨輩，一品顯而吳中。豪貴人與幽題士所購，又僅其中。駟主人得為知己，因綠深矣，旦暮行以瓜期代，必不能為鿄溪水遞，爰授之筆楮，永以為好。他時雨後花明，夏前鶯老，展之几上，庶幾乎神游明月之峽，清風兩腋生也。因為之歌歌曰：瑞草魁瑯玕質，瑶蕋漿，名為羅岕問其鄉陽羡之陽。

茶疏云：岕有秋茶，取過秋茶，明年無茶矣。主人禁之，韻清味薄，旋採旋烹，了無意趣，置磁缾中，旬日其?味始發，楓落梧凋，月白露冷之後，杯中鬱然一種先春風味，亦奇快也。諸茶惟岕茶能受眾香先以時花，宿錫注中。良久，隨浣茶入熟湯，氣韻所觸，滴滴如花上露也。梅蘭第茉利，玉蘭次之，木犀則濁矣。梨花、藕花、荳花，隨意置之，都自幽然。

岕茶彙抄云：茶壺以小為貴，每一客一壺，任獨斟飲，方得荼趣。何也？壺小，香不渙散，味不耽遲。況茶中，香味不先不後，恰有一時太早，未足稍緩已過个中之妙，清心自飲，化而裁之，存乎其人。

冐辟疆鬬茶觀菊圖記云：憶四十七年前，有吳門柯姓者，熟于陽羡茶山，每于桐初露白之際，為余入岑，箬籠擕來十餘種，其最精妙，不過斤許數兩，味老香清，具芝蘭金石之氣，十五年以為恒。後宛姫從吳門歸金，余則岕片必須半塘顧子兼黄熟，香必金平叔，茶香双妙，更入精微。然顧金茶香之供，每嵗必先虞山柳夫人，吾邑隴西之蒨姬，與余共宛姬而後它及滄桑。後隴西出亡及難蒨去，宛姫以辛卯殁，平叔亦死，子兼貧病，雖不精茶如前，然挾茶而過我者二十餘年，曾兩至追往悼亡。飲茶如荼矣。客秋，世友金沙張無放秉鐸來臯，其今坦名士于象明擕茶來，絶妙。金沙之于精鑒甲于江南，而岕茶之棋盤頂，久歸君家，每嵗其尊人必躬往採製。今夏擕來，廟後棋頂、漲沙本山，諸種，各有差等，然道地之極真極妙者，二十年所無。又辨水候火，與手自洗烹之細潔，使茶之色香性情，從文人之奇嗜異好，一一淋漓而出，誠如丹丘羽人所謂飲荼生羽翼者，真衰年稱心樂事也。秋間又有吳門七十四老人朱汝圭，擕茶過訪，茶與象明頗同，多花香一種。汝圭之嗜茶，自幼如世人之結齋于胎，年十四入岕，迄今春夏，不渝者百二十番，奪食色以好之。有子孫為名諸生，老不受養供，謂不嗜茶，不似阿翁。毎竦骨入山，卧游虎虺，負籠入肆，嘯傲甌香，晨夕滌瓷洗葉啜弄無休。指爪齒牙，與語言激揚讚頌之，津津恆有喜色，與茶相長養，直奇癖也。余深為歎服。自宛姬亡後，三十餘年，疎節于此，雖嵗不乏茶，然心情意味，兩不沁入，即日把盧仝之椀，轉益文園之渴，今喜得奥味同心如兩君者，時陶滿籬移植數百株，于懸霤山之上下。陳鄒愚谷先生所用龔春寳鼎壺，及宛姬九年手拭㫋。檀美人六觚處士二小壺，襍置名甆，延兩君與水繪庵詩茶諸友鬬茶，觀菊于枕烟亭，汝圭出虞山老人茶供説。開卷共讀，恰具茶菊二義而行文典雅，流連證據，意度波瀾，足為汝圭祖孫世隱増重，乃于斯集復如虎符合也。異哉！異哉！文章嗜好相感召，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誠如是哉！陳菊裳為圖于册，余手書虞山文，并述其事，識諸末簡。人生有幾四十七年，歷歷茶事，略具於此。象厯百明之為人，芝蘭金，石惟茶是視。汝圭尚日能徤走六七十里，與余先為十年茶約，余笑謂隨年而飲，未容豫計，但存此一段佳話，以貽後之好茶友。生雖百千年，有澆劉伶泉下土者，當以岑香一醆代之，安知天上荼星，人間茶神，非吾輩精靈所託也，壬子冬至後識。水繪庵冒襄辟疆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