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羅整庵少宰書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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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02:11
答羅整庵少宰書庚辰
某頓首啟:昨承敎及大學,?舟匆匆,未能奉答。曉來江行稍暇,復取手敎而讀之,恐至贛後人事復紛沓,先具其略以請來敎云。見道固難,而體道尤難。道誠未易明,而學誠不可不講,恐未可安於所見而遂以爲極則也。幸甚!幸甚!何以得聞斯言乎?其敢自以爲極則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有道以講明之耳。而?年以來,聞其說而非笑之者有矣,詬訾之者有矣,置之不足較量辯議之者有矣,其肻遂以敎我乎?其肻遂以敎我,而反覆曉諭,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然則天下之愛我者,固莫有如執事之心?且至矣,感激當何如哉。
夫德之不修,學之不講,孔子以爲憂。而世之學者稍能傳習訓詁,卽皆自以爲知學,不復有所謂講學之求,可悲矣。夫道必體而後見,非巳見道而後加體道之功也。道必學而後明,非外講學而復有所謂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論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度,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巳者也。知此則知孔門之學矣。
來敎謂某大學古本之復,以人之爲學,但當求之於内,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於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補之傳,非敢然也,學豈有内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朱子疑其有所脫誤,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無脫誤,悉從其舊而巳矣,失在於過信孔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爲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爲非也,而況其出於孔子者乎。且舊本之傳?千載矣,今讀其文辭,旣明白而可通,論其功夫,又易簡而可入,亦何所按據而斷其此叚之必在於彼,彼叚之必在於此,與此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而誤,而遂改正補緝之,無乃重於背朱而輕於叛孔巳乎。
來敎謂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内省,以爲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於入門之際,便困以格物一叚工夫也?誠然,誠然!若語其要,則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詳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此所以爲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内外,性無內外,故學無内外。講習討論未甞非内也,反觀內省,未嘗遺外也。夫謂學必資於外求,是以已性爲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内省爲求之於内,是以巳性爲有內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下手處,徹首徹尾,自始學至聖人,只此工夫而巳,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叚也。夫正心、誠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以用力實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巳,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理以盡性也。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繇世之儒者認理爲外,認物爲外,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葢嘗闢之,乃至襲䧟其內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不可以不察也。凡執事所以致疑於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内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內省之爲,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沈溺於枯槁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獲罪於聖門,獲罪於朱子,是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況於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聞先哲之緒論者,皆知其非也,而況執事之高明哉。況某之所謂格物,其於朱子九條之說,皆包羅綂括於其中,但爲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釐之差耳。然毫釐之差,而千里之謬,實起於此,不可不辯。孟子闢楊 至於無父無君,二子亦當時之賢者,使與孟子竝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爲賢。 子兼愛,行仁而過耳;楊子爲我,行義而過耳。此其爲說,亦豈滅理亂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比於禽獸夷狄,所謂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今世學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乎?抑謂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於洪水猛獸何如也。孟子云: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楊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時,天下之尊信楊, 當不下於今日之崇尚朱說,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呶於其間。噫!可哀矣。韓氏云:彿老之害甚於楊, 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壞之先,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巳壞之後,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也。嗚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夫衆方嘻嘻之中。而獨出涕嗟若舉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蹙額以爲憂。此其非病狂喪心。殆必誠有大苦者隱於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其爲朱子晚年定論葢。亦不得巳而然。中間年歲早晩。誠有所未考。雖不必盡出於晚年。固多出於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調停。以明此學爲重。平生於朱子之說。如神明蓍龜。一旦與之背馳。心誠有所未忍。故不得巳而爲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葢不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巳而與之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則道不見也。執事所謂決與朱子異者。僕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巳矣。故言之而是。雖異於巳。乃益於巳也。言之而非。雖同於巳。適損於巳也。益於巳者。巳必喜之。損於巳者。巳必惡之。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與朱子異。未必非其所喜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執事所以敎反覆?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說。若鄙說一明,則此?百言,皆可以不待辯說而釋然無滯,故今不敢縷縷以滋瑣屑之瀆。然鄙說非面陳口析,斷亦未能了了於?筆間也。嗟乎,執事所以開導啟廸於我者,可謂懇到詳切矣。人之愛我,寧有如執事者乎?僕雖甚愚下,寧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云者,正不敢有負於?愛,亦思有以報之耳。秋盡冬還,必求一面以卒所請,千萬終敎。此書論朱子,而舉楊 佛老以爲證詞,未免過激。然朱子自有朱子之得力處、不必强而同也。葢人之資禀不齊卽。孔門諸弟子顔曾游夏冉閔得力人人殊。只是趨向皆正耳。要暁得先生諄諄然不能巳於辯者。非是訐朱子之短。只因後之學者溺於訓詁、俱藉口朱子爲重、故作晚年定論,以明朱子之心,以挽末學之病。卽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