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卷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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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8

論衡卷第九

王充

問孔篇

問孔篇

世儒學者,好信師而是古,以爲賢聖所言皆無非,專精講習,不知難問。夫賢聖下筆造文,用意詳審,尚未可謂盡得實,况倉卒吐言,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時人不知難;或是而意沉難見,時人不知問。案賢聖之言,上下多相違,其文前後多相伐者,世之學者不能知也。

論者皆云孔門之徒,七十子之才,勝今之儒。此言妄也。彼見孔子爲師,聖人傳道,必授異才,故謂之殊。夫古人之才,今人之才也。今謂之英傑,古以爲聖神,故謂七十子歷世希有。使當今有孔子之師,則斯世學者皆顔、閔之徒也。使無孔子,則七十子之徒,今之儒生也。何以驗之?以學於孔子,不能極問也。聖人之言,不能盡解;說道陳義,不能輙形。不能輙形,宜問以發之;不能盡解,宜難以極之。臯陶陳道,帝舜之前,淺略未極。禹問難之,淺言復深,略指復分。蓋起問難此說,激而深切,觸而著明也。

孔子?子游之絃歌,子游引前言以距孔子。自今案論語之文,孔子之言多若?弦歌之辭,弟子寡若子游之難。故孔子之言,遂結不解。以七十子不能難世之儒生。不能實道是非也。

凡學問之法,不爲無才,難於距師。核道實義,證定是非也。問難之道,非必對聖人及生時也。世之解說說人者,非必湏聖人敎告,乃敢言也。苟有不曉解之問,迢難孔子,何傷於義?誠有傳聖業之知,伐孔子之說,何逆於理?謂問孔子之言,難其不解之文。世間弘才大知生能荅問解難之人,必將賢吾世間難問之言是非。

孟懿子問孝,子曰:毋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毋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

問曰:孔子之言毋違。毋違者,禮也。孝子亦當先意承志,不當違親之欲。孔子言毋違,不言違禮。懿子聴孔子之言,獨不爲嫌於無違志乎?樊遲問何謂,孔子乃言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使樊遲不問,毋違之說遂不可知也。懿子之才,不過樊遲,故論語篇中不見言行。樊遲不曉,懿子必能曉哉!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武伯善憂父母,故曰唯其疾之憂。武伯憂親,懿子違禮,攻其短,答武伯云:父母唯其疾之憂,對懿子亦冝,言唯水火之變乃違禮。周公告小才勑,大材略,子游之大材也,孔子告之勑。懿子小才也,告之反略,違周公之志,攻懿子之短,失道理之冝,弟子不難,何哉?

如以懿子權尊,不敢極言,則其對武伯亦冝,但言毋憂而已。但孟氏子也,權尊鈞同,形武伯而略懿子,未曉其故也。使孔子對懿子極言毋違禮,何害之有?專魯莫過季氏,譏八佾之舞庭,刺太山之旅祭,不懼季氏增邑,不隱諱之害,獨畏荅懿子極言之罪,何哉?且問孝者非一,皆有御者對懿子言,不但心服臆肯,故告樊遲。

孔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此言人當由道義得,不當茍取也。當守節安貧,不當妄去也。

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貴,不居可也;不以其道得貧賤,如何富貴顧可去,去貧賤何之?去貧賤得富貴也。不得富貴,不去貧賤。如謂得富貴不以其道,則不去貧賤邪?則所得富貴,不得貧賤也。貧賤何故當言得之?顧當言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去之,則不去也。當言去,不當言得。得者,施於得之也。今去之,安得言得乎?獨富貴當言得耳。何者?得富貴乃去貧賤也。

是則以道去貧賤如何?脩身行道,仕得爵祿富貴,得爵祿富貴,則去貧賤矣。不以其道去貧賤如何?毒苦貧賤,起爲姧盗,積聚貨財,擅相官秩,是爲不以其道。

七十子既不問,世之學者亦不知,難。使此言意不解而文不分,是謂孔子不能吐辭也。使此言意結,文又不解,是孔子相示未形悉也。弟子不問,世俗不難,何哉?

孔子曰: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問曰:孔子妻公冶長者,何據見哉?據年三十可妻邪?見其行賢,可妻也。如據其年三十不冝,稱在縲紲;如見其行賢,亦不冝,稱在縲紲。何則?諸入孔子門者,皆有善行,故稱備徒役。徒役之中無妻,則妻之耳,不湏稱也。如徒役之中多無妻,公冶長尤賢,故獨妻之,則其稱之冝列,其行不冝,言其在縲絏也。何則?世間彊受非辜者多,未必盡賢人也。恒人見枉,衆多非一,必以非辜爲孔子所妻,則是孔子不妻賢妻?也。案孔子之稱公冶長,有非辜之言,無行能之文。實不賢孔子,妻之非也;實賢孔子,稱之不具,亦非也。誠似妻南容云:國有道不廢,國無道,免於刑戮。具稱之矣。

子謂子貢曰:汝與回也孰愈?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汝俱不如也。是賢顔淵。試以問子貢也。

問曰:孔子所以教者,禮讓也。子路爲國以禮,其言不讓,孔子非之。使子貢實愈顔淵。孔子問之,猶曰不如;使實不及,亦曰不如。非失對欺師。禮讓之言冝,謙卑也。今孔子出言,欲何趣哉?使孔子知顔淵愈子貢,則不湏問子貢。使孔子實不知,以問子貢,子貢謙讓,亦不能知。使孔子徒欲表善顔淵,稱顔淵賢,門人莫及,於名多矣,何湏問於子貢。子曰:賢哉回也。又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又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三章皆直稱,不以他人激,至是一章,獨以子貢激之,何哉。

或曰:欲抑子貢也。當此之時,子貢之名凌顔淵之上,孔子恐子貢志驕意溢,故抑之也。夫名在顔淵之上,當時所爲,非子貢求勝之也,實子貢之知何如哉?使顔淵才在巳上,巳自服之,不湏抑也。使子貢不能自知,孔子雖言,将謂孔子徒欲抑已。由此言之,問與不問,無能抑揚。

宰我晝寝,子曰:朽木不可彫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予何誅?是惡宰予之晝寝。

問曰:晝寝之惡也,小惡也。朽木糞土,敗毁不可復成之物,大惡也。責小過以大惡,安能服人?使宰我性不善,如朽木糞土,不冝得入孔子之門,序在四科之列。使性善,孔子惡之;惡之太甚,過也;人之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孔子疾宰予,可謂甚矣。

使下愚之人渉耐罪之獄吏,令以大辟之罪,必?而怨邪,將服而自咎也。使宰我愚,則與渉耐罪之人同志。使宰我賢,知孔子責人,幾微自改矣。明文以識之,流言以過之,以其言示端而已。自改自改,不在言之輕重,在宰予能更與否。

春秋之義,采毫毛之善,貶纎介之惡,裦毫毛以巨大,以巨大貶纎介。觀春秋之義,肯是之乎?不是,則宰我不受;不受,則孔子之言棄矣。聖人之言,與文相副,言出於口,文立於䇿,俱發於心,其實一也。孔子作春秋,不貶小以大,其非宰予也,以大惡細,文語相違,服人如何?

子曰:始吾於人也,聴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予改。是蓋起宰予晝寝,更知人之術也。

問曰:人之晝寢,安足以毁行?毁行之人,晝夜不卧,安足以成善?以晝寢而觀人善惡,能得其實乎?案宰予在孔子之門,序於四科,列在賜上。如性情怠,不可雕琢,何以致此?使宰我以晝寢自致此,才復過人遠矣。如未成就,自謂已足,不能自知,知不明耳,非行惡也,曉勑而已,無爲改術也。如自知未足,倦極晝寢,是精神索也。精神索至於死亡,豈徒寢哉?

且論人之法,取其行則棄其言,取其言則棄其行。今宰予雖無力行,有言語,用言令行,缺有一槩矣。今孔子起宰予晝寢,聽其言,觀其行,言行相應,則謂之賢,是孔子備取人也。毋求備於一人之義何所施?

子張問令尹子文三仕爲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愠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子文曾舉楚子玉代已位而伐宋,以百乗敗而䘮其衆,不知如此,安得爲仁?

問曰:子文舉子玉,不知人也。智與仁不相干也,有不知之性,何妨爲仁之行?五常之道,仁、義、禮、智信也。五者各别,不相湏而成。故有智人,有仁人者;有禮人,有義人者。人有信者未必智,智者未必仁,仁者未必禮,禮者未必義。子文智蔽於子玉,其仁何毁?謂仁焉得不可?

且忠者,厚也,厚人,仁矣。孔子曰:觀過斯知仁矣。子文有仁之實矣,孔子謂忠非仁,是謂父母非二親,配匹非夫婦也。

哀公問弟子孰謂好學?孔子對曰:有顔回者,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夫顔淵所以死者,審何用哉?令自以短命,猶伯牛之有疾也。人生受命皆全當㓗。今有惡疾,故曰無命。人生皆當受天長命,今得短命,亦冝曰無命。如天有短長,則亦有善惡矣。言顔淵短命則冝,言伯牛惡命,言伯牛無命則冝,言顔淵無命,一死一病皆痛。云命所禀不異,文語不同,未曉其故也。

哀公問孔子孰爲好學,孔子對曰:有顔回者好學,今也則亡,不遷怒,不貳過,何也?曰:并攻哀公之性,遷怒貳過故也。因其問,則并以對之,兼以攻上之短,不犯其罰。

問曰:康子亦問好學,孔子亦對之以顔淵。康子亦有短,何不并對以攻康子?康子非聖人也,操行所失成事。康子患盗,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由此言之,康子以欲爲短也,不攻,何哉?

孔子見南子,子路不恱。子曰:予所鄙者,天厭之!天厭之!南子,衞靈公夫人也。聘孔子,子路不說,謂孔子淫亂也。孔子解之曰:我所爲鄙陋者,天厭殺我。至誠自誓,不負子路也。

問曰:孔子自解,安能解乎?使世人有鄙陋之行,天曾厭殺之,可引以誓;子路聞之,可信以解。今未曾有爲天所厭者也,曰天厭之,子路肯信之乎?行事雷擊殺人,水火燒溺人,牆屋壓填人。如曰雷擊殺我,水火燒溺我,牆屋壓填我,子路頗信之。今引未曾有之禍,以自誓於子路,子路安肯曉解而信之?行事適有卧厭不悟者,謂此爲天所厭邪?案諸卧厭不悟者,未皆爲鄙陋也。子路入道雖淺,猶知事之實事非實。孔子以誓,子路必不解矣。

孔子稱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若此者,人之死生自有長短,不在操行善惡也。成事,顔淵蚤死,孔子謂之短命,由此知短命夭死之人,必有邪行也。子路入道雖淺,聞孔子之言,知死生之實,孔子誓以予所鄙者,天厭之,獨不爲子路言,夫子惟命未當死,天安得厭殺之乎?若此誓子路以天厭之,終不見信。不見信,則孔子自解,終不解也。

尚書曰:毋若丹朱敖,惟慢游是好。謂帝舜勑禹,毋子不肖子也。重天命,恐禹私其子,故引丹朱以勑戒之。禹曰:予娶若時,辛壬癸甲,開呱呱而泣,予弗子。陳巳行事,以往推來,以見卜隱,效巳不敢私不肖子也。不曰天厭之者,知俗人誓好引天也。孔子爲子路行所疑,不引行事,效巳不鄙,而云天厭之,是與俗人解嫌,引天祝詛,何以異乎?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巳矣夫。夫子自傷不王也。巳王致太平,太平則鳯鳥至,河出圖矣。今不得王,故瑞應不至,悲心自傷,故曰吾巳矣夫。

問曰:鳯鳥、河圖,審何據始起?始起之時,鳥圖未至。如據太平,太平之帝,未必常致鳯鳥與河圖也。五帝三王皆致太平,案其瑞應,不皆鳳皇爲必然之瑞;於太平,鳳皇爲未必然之應。孔子聖人也,思未必然以自傷,終不應矣。

或曰:孔子不自傷,不得王也,傷時無明王,故已不用也。鳳鳥、河圖,明王之瑞也。瑞應不至,時無明王,明王不存,已遂不用矣。夫致瑞應,何以致之?任賢使能,治定功成。治定功成,則瑞應至矣。瑞應至後,亦不湏孔子。孔子所望,何其末也?不思其本而望其末也,不相其主而名其物。治有未定,物有不至,以至而效,明王必失之矣。孝文皇帝可謂明矣,案其本紀,不見鳳鳥與河圖。使孔子在孝文之世,猶曰吾已矣。夫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孔子疾道不行於中國,志恨失意,故欲之九夷也。或人難之曰:夷狄之鄙陋無禮義,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言以君子之道居而敎之,何爲陋乎?

問之曰:孔子欲之九夷者,何起乎?起道不行於中國,故欲之九夷。夫中國且不行,安能行於夷狄?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亡。言夷狄之難,諸夏之易也。不能行於易,能行於難乎?

且孔子云:以君子居之者,何謂陋邪?謂脩君子之道自容乎?謂以君子之道教之也?如脩君子之道,茍自容中國亦可,何必之夷狄?如以君子之道教之,夷狄安可教乎?禹入躶國,躶入衣出,衣服之制,不通於夷狄也。禹不能教躶國衣服,孔子何能使九夷爲君子?

或孔子實不欲往,患道不行,故發此言。或人難之,孔子知其陋,然而猶曰何陋之有者,欲遂已,然距或人之諫也。實不欲往,志動發言,是僞言也。君子於言無所茍矣。如知其陋,茍欲自遂,此子路對孔子以子羔也。子路使子羔爲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社稷焉,有民人焉,何必讀書,然後爲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子路知其不可,苟對自遂,孔子惡之。比夫佞者,孔子亦知其不可,苟應或人,孔子、子路皆以佞也。

孔子曰:

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何謂不受命乎?說曰:受當富之命,自以術知數億中時也。

夫人富貴在天命乎?在人知也。如在天命,知術求之不能得,如在人,孔子何爲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夫謂富不受命而自知術得之,貴亦可不受命而自以努力求之,世無不受貴命而自得貴,亦知無不受富命而自得富者。成事。孔子不得富貴矣。周流應聘,行說諸侯,智窮䇿困,還定詩書,望絶無異稱,已矣。夫,自知無貴命,周流無補益也。孔子知己不受貴命,周流求之不能得,而謂賜不受富命,而以術知得富,言行相違,未曉其故。

或曰:欲攻子貢之短也。子貢不好道德,而徒好貨殖,故攻其短,欲令窮服而更其行節。夫攻子貢之短,可言賜不好道德而貨殖焉,何必言不受命,與前言富貴在天相違反也。

顔淵死,子曰:噫!天喪予。此言人將起,天與之輔;人將廢,天奪其佑。孔子有四友,欲因而起,顔淵早夭,故曰天喪予。

問曰:顔淵之死,孔子不王,天奪之邪?不幸短命,自爲死也。如短命不幸,不得不死,孔子雖王,猶不得生。輔之於人,猶杖之扶疾也。人有病,湏杖而行,如斬杖本得短,可謂天使病人不得行乎?如能起行,杖短能使之長乎?夫顔淵之短命,猶杖之短度也。

且孔子言天喪予者,以顔淵賢也。案賢者在世,未必爲輔也。夫賢者未必爲輔,猶聖人未必受命也。爲帝有不聖,爲輔有不賢。何則?祿命骨法與才異也。由此言之,顔淵生未必爲輔,其死未必有喪。孔子云天喪予,何據見哉?

且天不使孔子王者,本意如何?本禀性命之時,不使之王邪?將使之王,復中悔之也?如本不使之王,顔淵死何喪?如本使之王,復中悔之,此王無骨法,便冝自在天也。且本何善所見而使之王,後何惡所聞,中悔不命?天神論議誤不諦也?

孔子之衛,遇舊館人之喪,入而哭之,出,使子貢脫驂而賻之。子貢曰:於門人之喪,未有所脫驂,脫驂於舊館,毋乃已重乎?

孔子曰:予鄉者入而哭之,遇於一哀而出涕,予惡夫涕之無從也。小子行之。孔子脱驂以賻舊舘者,惡情不副禮也。副情而行禮,情起而恩動,禮情相應,君子行之。

顔淵死,子哭之慟。門人曰:子慟矣,吾非斯人之慟而誰爲?夫慟,哀之至也。哭顔淵慟者,殊之衆徒哀痛之甚也。死有棺無槨,顔路請車以爲之槨,孔子不予爲大夫不可以徒行也。

弔舊館,脫驂以賻,惡涕無從哭,顔淵慟,請車不與,使慟無副。豈涕與慟殊,馬與車異邪?於彼則禮情相副,於此則恩義不稱,未曉孔子爲禮之意。

孔子曰:鯉也死,有棺無槨,吾不徒行以爲之槨。鯉之恩深於顔淵。鯉死無槨,大夫之儀不可徒行也。鯉,子也。顔淵,他姓也。子死且不禮,況其禮他姓之人乎?

曰:是蓋孔子實恩之效也。副情於舊館,不稱恩於子,豈以前爲士,後爲大夫哉?如前爲士,士乗二馬;如爲大夫,大夫乗三馬。大夫不可去車徒行,何不截賣兩馬以爲槨,乗其一乎?爲士時,乗二馬,截一以賻舊館,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乗一以解不徒行乎?不脱馬以賻舊館,未必亂制。葬子有棺無槨,廢禮傷法。孔子重賻舊人之恩,輕廢葬子之禮,此禮得於他人制,失親子也。然則孔子不粥車以爲鯉槨,何以解於貪官好仕?恐無車而自云。君子殺身以成仁,何難退位以成禮。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曰:必不得巳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曰:必不得巳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信最重也。

問:使治國無食,民餓棄禮義。禮義棄,信安所立?傳曰:倉廪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讓生於有餘,爭生於不足。今言去食,信安得成?春秋之時,戰國饑餓,易子而食,㭊骸而炊,口饑不食,不暇顧恩義也。夫父子之恩,信矣。饑餓棄信,以子爲食。孔子教子貢去食存信,如何?夫去信存食,雖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雖欲爲信,信不立矣。

子適衛,冉子僕。子曰:庶矣哉!曰:既庻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旣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語冉子先富而后教之,教子貢去食而存信。食與富何别?信與敎何異?二子殊教,所尚不同。孔子爲國,意何定哉?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曰:夫子何爲乎?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非之也。說論語者,之者,非其代人謙也

夫。孔子之問使者曰:夫子何爲?問所治,爲非問操行也。如孔子之問也,使者冝:對曰:夫子爲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何以知其對不失指,孔子非之也。

且實孔子何以非使者,非其代人謙之乎?其非乎?對失指也。所非猶有一實,不明其過,而徒云使乎,使乎,後世疑惑,不知使者所以爲過。韓子曰:書約則弟子辨。孔子之言使乎,何其約也。

或曰:春秋之義也。爲賢者諱。蘧伯玉賢,故諱其使者。夫欲知其子,視其友;欲知其君,視其所使。伯玉不賢,故所使過也。春秋之義,爲賢者諱,亦貶纎介之惡。今不非而諱,貶纎介安所施哉?使孔子爲伯玉諱冝黙而已,揚言曰:使乎!使乎!時人皆知孔子之非也。出言如此,何益於諱?

佛?召子欲徃,子路不說,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爲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以中牟畔,子之徃也,如之何?子曰:有是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而不淄。吾豈匏?也哉?焉能繫而不食也?子路引孔子徃時所言,以非孔子也。

徃,前孔子出此言,欲令弟子法而行之。子路引之以諫,孔子曉之,不曰前言戲若非而不可行,而曰有是言者,審有當行之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孔子言此言者,能解子路難乎?親於其身爲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解之冝佛?未爲不善,尚猶可入,而曰堅磨而不磷,白涅而不淄,如孔子之言,有堅白之行者,可以入之。君子之行,軟而易汙邪?何以獨不入也?

孔子不飲盗泉之水,曾子不入勝母之閭,避惡去汙,不以義耻辱名也。盗泉、勝母有空名,而孔、曾耻之。佛?有惡實,而子欲徃,不飲盗泉,是則欲對佛?非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枉道食簒畔之祿,所謂浮雲者非也。

或權時欲行道也,即權時行道,子路難之,當云行道不言食。有權時以行道,無權時以求食,吾豈匏?也哉,焉能繫而不食?自比以匏?者,言人當仕而食祿,我非匏?。繫而不食,非子路也。孔子之言,不解子路之難。子路難孔子,豈孔子不當仕也哉?當擇善國而入之也。孔子自比匏?,孔子欲安食也。且孔子之言,何其鄙也,何彼仕爲食哉?君子不冝言也。匏?繫而不食,亦繫而不仕,等也。距子路可云:吾豈匏?也哉?繫而不仕也。今吾繫而不食,孔子之仕,不爲行道,徒求食也。

人之仕也,主貪祿也,禮義之言爲行道也。猶人之娶也,主爲欲也。禮義之言,爲供親也。仕而直言食,娶可直言欲乎?孔子之言,解情而無依違之意,不假義理之名,是則俗人,非君子也。儒者說孔子周流應聘不濟,閔道不行,失孔子情矣。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曰:末如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用我,吾其爲東周乎?爲東周,欲行道也。公山、佛?俱畔者,行道於公山,求食於佛?。孔子之言,無定趨也。言無定趨,則行無常務矣。周流不用,豈獨有以乎?

陽貨欲見之,不見,呼之仕不仕,何其清也。公山、佛?召之欲往,何其濁也?公山弗擾與陽虎俱畔,執季桓子,二人同惡,呼召禮等獨對,公山不見。陽虎,豈公山尚可,陽虎不可乎?

子路難公山之名,孔子冝解以尚及佛?未甚惡之狀也。論衡卷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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