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卷第一百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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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1:58

資治通鑑卷第一百三十三

臣 司馬 光 奉 勑編集。

宋紀十五

太宗明皇帝下

泰始七年春二月戊戌,分交、廣置越州,治臨漳。 初,上為諸王,寛和有令譽,獨為世祖所親。即位之初,義嘉之黨多䝉全宥,隨才引用,有如舊臣。及晩年,更猜忌忍虐,好鬼神,多忌諱,言語文書有禍敗凶䘮及疑似之言,應囘避者數百千品,有犯必加罪戮。改騧字為?,以其似禍字故也。左右忤意,往往有刳斮者。時淮泗用兵,府藏空竭,内外百官,並斷俸祿。而上奢費過度,每所造器用,必爲正御、副御、次副各三十枚,嬖倖用事,貨賂公行。上素無子,密取諸王姫有孕者内宫中,生男則殺其母,使寵姫子之。至是寢疾,以太子幼弱,深忌諸弟。南徐州刺史晉平刺王休祐前鎭江陵,貪虐無度,上不使之鎭,留之建康,遣上佐行府州事。休祐性剛很,前後忤上非一,上積不能平,且慮將來難制,欲方便除之。甲寅,休祐從上於巖山射雉,左右從者並在仗後。日欲闇,上遣左右壽寂之等數人逼休祐令墜馬,因共敺拉殺之。傳呼驃騎落馬。上陽驚,遣御醫絡驛就視,比其左右至,休祐已絶去車輪,輿還第,追贈司空,葬之如禮。建康民間訛言荆州刺史巴陵王休若有至貴之相,上以此言報之,休若憂懼。戊午,以休若代休祐為南徐州刺史。休若腹心將佐皆謂休若還朝,必不免禍,中兵參軍京兆王敬先説休若曰:今主上彌留,政成省閤,群豎恟恟,欲悉去宗支以便其私。殿下聲著海内,受詔入朝,必往而不返。荆州帶甲十餘萬,地方數千里,上可以匡天子,除姦臣,下可以保境土,全一身,孰與賜劒邸第,使臣妾飲泣而不敢葬乎!休若素謹畏,偽許之。敬先出,使人執之以白於上而誅之。 三月,辛酉,魏假員外散騎常侍邢祐來聘。魏主使殿中尚書胡莫寒簡西部敕勒為殿中武士。莫寒大納貨賂,衆怒,殺莫寒及高平假鎭將奚陵。夏,四月,諸部敕勒皆叛。魏主使汝隂王天賜將兵討之,以給事中羅雲為前鋒。敕勒詐降,襲雲,殺之,天賜僅以身免。晉平刺王旣死,建安王休仁益不自安。上與嬖臣楊運長等為身後之計,運長等亦慮上晏駕後休仁秉政已軰,不得專權,彌贊成之。上疾嘗暴甚,内外莫不屬意於休仁。主書以下皆往東府訪休仁所親信,豫自結納,其或在直不得出者,皆恐懼。上聞,愈惡之。五月,戊午,召休仁入見,既而謂曰:今夕停尚書下省宿,明可早來。其夜,遣人齎藥賜死。休仁罵曰:上得天下,誰之力邪!孝武以誅鉏兄弟,子孫㓕絶,今復為爾,宋祚其得乆乎!上慮有變,力疾乘輿出端門,休仁死,乃入。下詔稱:休仁規結禁兵,謀為亂逆,朕未忍明法,申詔詰厲。休仁慙恩懼罪,遽自引决,可宥其二子,降為始安縣王,聽其子伯融襲封。上慮人情不悦,乃與諸大臣及方鎭詔稱休仁與休祐深相親結,語休祐云:汝但作佞,此法自足安身,我從來頗得此力。休祐之隕,本欲為民除患,而休仁從此日生嬈懼。吾每呼令入省,便入辭楊太妃。吾春中多與之射雉,或隂雨不出,休仁輙語左右云:我已復得今一日。休仁既經南討,與宿衛將帥經習狎共事。吾前者積日失適,休仁出入殿省,無不和顔,厚相撫勞,如其意趣,人莫能測。事不獲已,反覆思惟,不得不有近日處分,恐當不必即解,故相報知。上與休仁素厚,雖殺之,每謂人曰:我與建安年時相鄰,少便?狎。景和、㤗始之間,勲誠實重,事計交切,不得不相除。痛念之至,不能自已,因流涕不自勝。初,上在藩,與禇、淵以風素相善,及即位,深相委仗。上寢疾,淵為吳郡太守,急召之。既至,入見,上流涕曰:吾近危篤,故召卿,欲使著黃?耳。黄?者,乳母服也。上與淵謀誅建安王休仁,淵以為不可,上怒曰:卿癡人,不足與計事。淵懼而從命。復以淵為吏部尚書。庚午,以尚書右僕射袁粲為尚書令,禇淵為左僕射。 上惡太子屯騎校尉壽寂之勇健,會有司奏寂之擅殺邏將,徙越州,於道殺之。 丙戌,追廢晉平王休祐為庶人。 巴陵王休若至京口,聞建安王死,益懼。上以休若和厚,能諧緝物情,恐將來傾奪㓜主,欲遣使殺之,慮不奉詔;欲徵入朝,又恐猜駭。六月,丁酉,以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為南徐州刺史,以休若為江州刺史。手書殷勤,召休若使赴七月七日宴。 丁未,魏主如河西。 秋,七月,巴陵哀王休若至建康;乙丑,賜死於第,贈侍中、司空。復以桂陽王休範為江州刺史。時上諸弟俱盡,唯休範以人才凡劣,不為上所忌,故得全。

沈約論曰:聖人立法垂制,所以必稱先王,蓋由遺訓餘風,足以貽之來世也。太祖經國之義雖弘,隆家之道不足。彭城王照不窺古,徒見昆弟之義,未識君臣之禮,冀以家情,行之國道。主猜而猶犯,恩薄而未悟,致以呵訓之微行,遂成㓕親之大禍,開端樹隙,垂之後人。大宗因易隙之情,據已行之典,翦落洪枝,不待顧慮。既而本根無庇,㓜主孤立,神器以勢弱傾移,靈命隨樂推回改,斯蓋履霜有漸,堅氷自至,所由遠矣。

裴子野論曰:夫噬虎之獸,知愛己子,摶狸之鳥,非䕶異巢。太宗保字螟蛉,剿拉同氣,既迷在原之天屬,未識父子之自然,宋徳告終,非天廢也。夫危亡之君,未嘗不先棄本枝,嫗煦旁孽,推誠嬖狎,疾惡父兄,前乘覆車,後來并轡。借使叔仲有國,猶不失配天,而它人入室,將七廟絶祀,曾是莫懷,甘心揃落。晉武背文明之託,而覆中州者賈后,太祖棄初寧之誓,而登合殿者元凶。禍福無門,奚其豫擇!友于兄弟,不亦安乎!

丙寅,魏主至隂山。 初,吳喜之討會稽也,言於上曰:得尋陽王子房及諸賊帥,皆即於東戮之。既而生送子房,釋顧琛等。上以其新立大功,不問而心銜之。及克荆州,剽掠贓以萬計。壽寂之死,喜為淮陵太守,督豫州諸軍事,聞之内懼,啓乞中散大夫,上尤疑駭。或譛蕭道成在淮隂有貳心於魏,上封銀壺酒,使喜自持賜道成。道成懼,欲逃,喜以情告道成,且先爲之飲,道成即飲之。喜還朝,保證道成。或密以啓上,上以喜多計數,素得人情,恐其不能事㓜主,乃召喜入内殿,與共言謔,甚?旣岀,賜以名饌。尋賜死。然猶發詔賻賜。又與劉勔等詔曰:吴喜輕狡萬端,苟取物情。昔大明中,黟、歙有亡命數千人攻縣邑,殺宫長。劉子尚遣三千精甲討之,再往失利。孝武以喜將數十人至縣,説誘群賊,賊即歸降。詭數幻惑,乃能如此。及泰始初東討,止有三百人,直造三吳。凡再經薄戰,而自破岡以東至海十郡,無不清蕩。百姓聞吳河東來,便望風自退。若非積取三吳人情,何以得弭伏如此。尋喜心迹,豈可奉守文之主,遭國家可乘之會邪?譬如餌藥,當人羸冷,資散石以全身,及熱勢發動,去堅積以止患,非忘其功,勢不獲已耳。戊寅,以淮隂為北兖州,徴蕭道成入朝。道成所親以朝廷方誅大臣,勸勿就徴,道成曰:諸卿殊不見事。主上自以太子稚弱,翦除諸弟,何預它人!今唯應速發,淹留顧望,必將見疑。且骨肉相殘,自非靈長之祚,禍難將興,方與卿等戮力耳。既至,拜散騎常侍、太子左衛率。 八月,丁亥,魏主還平城。 戊子,以皇子躋繼江夏文獻王義恭。 庚寅,上疾有間,大赦。 戊戌,立皇子凖為安成王,實桂陽王休範之子也。 魏顯祖聦睿夙成,剛毅有斷,而好黃、老、浮屠之學每引朝士及沙門共談玄理雅薄富貴常有遺世之心以叔父中都大官京兆王子推沈雅仁厚素有時譽欲禪以帝位時太尉源賀督諸軍屯漠南馳傳召之既至㑹公卿大議皆莫敢先言任城王雲:子推之弟也。對曰:陛下方隆太平,臨覆四海,豈得上違宗廟,下棄兆民!且父子相傳,其來乆矣。陛下必欲委棄塵務,則皇太子冝承正統。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陛下若更授旁支,恐非先聖之意,啓姦亂之心,斯乃禍福之原,不可不愼也。源賀曰:陛下今欲禪位皇叔,臣恐紊亂昭穆,後世必有逆祀之譏,願深思任城之言。東陽公丕等曰:皇太子雖聖徳早彰,然實冲㓜。陛下富於春秋,始覽萬機,柰何欲隆獨善,不以天下為心?其若宗廟何?其若億兆何?尚書陸馛曰:陛下若捨皇太子,更議諸王,臣請刎頸殿庭,不敢奉詔。帝怒變色,以問宦者選部尚書酒泉趙黒,黒曰:臣以死奉戴皇太子,不知其它。帝黙然。時太子宏生五年矣,帝以其㓜故,欲傳位子推。中書令高允曰:臣不敢多言,願陛下上思宗廟託付之重,追念周公抱成王之事。帝乃曰:然則立太子,群公輔之,有何不可?又曰:陸馛,直臣也,必能保吾子。乃以馛為太保,與源賀持節奉皇帝璽紱,傳位於太子。丙午,高祖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延興。高祖㓜有至性,前年顯祖病癰,高祖親吮,及受禪,悲泣不自勝。顯祖問其故,對曰:代親之感,内切於心。丁未,顯祖下詔曰:朕希心玄古,志存澹泊,爰命儲宫,踐升大位。朕得優遊恭已,栖心浩然。群臣奏曰:昔漢高祖稱皇帝,尊其父為太上皇,明不統天下也。今皇帝幼冲,萬機大政,猶宜陛下揔之。謹上尊號曰太上皇帝。顯祖從之。己酉,上皇徙居崇光宫,采掾不斵,土階而已。國之大事咸以聞。崇光宫在北苑中。又建鹿野浮圖於苑中之西山,與禪僧居之。 冬,十月,魏沃野統萬二鎭敕勒叛,遣太尉源賀帥衆討之,降二千餘落,追擊餘黨至枹罕、金城,大破之,斬首八千餘級,虜男女萬餘口,雜畜三萬餘頭。詔賀都督三道諸軍,屯于漠南。先是,魏每嵗秋冬,?軍三道並出,以備柔然,春中乃還。賀以為往來疲勞,不可支乆,請募諸州鎭武健者三萬餘人,築三城以處之,使冬則講武,春則耕種。不從。 庚寅,魏以南安王楨為都督凉州及西戎諸軍事,領䕶西域校尉,鎭,凉州。 上命北琅邪、蘭陵二郡太守垣崇祖經略淮北。崇祖自郁洲將數百人入魏境七百里,據䝉山。十一月,魏東兖州刺史于洛侯擊之,崇祖引還。 上以故第為湘宫寺,備極壯麗,欲造十級浮圖而不能,乃分為二。新安太守巢尚之罷郡入見,上謂曰:卿至湘宫寺未?此是我大功徳,用錢不少。通直散騎侍郎㑹稽虞愿侍側,曰:此皆百姓賣兒貼婦錢所為,佛若有知,當慈悲嗟愍,罪高浮圖,何功徳之有。侍坐者失色。上怒,使人驅下殿,愿徐去無異容。上好圍棊,棊甚拙,與第一品彭城丞王抗圍棊,抗每假借之曰:皇帝飛棊,臣抗不能斷。上終不悟,好之愈篤。愿又曰:堯以此教丹朱,非人主所宜好也。上雖怒甚,以愿王國舊臣,每優容之。 王景文常以盛滿爲憂,屢辭位任,上不許。然中心以景文外戚貴盛,張永累經軍旅,疑其將來難信,乃自為謡言曰:一士不可親,弓長射殺人。景文彌懼,自表解楊州,情甚切至。詔報曰:人居貴要,但問心若為耳。大明之世,巢、徐、二戴,位不過執㦸,權亢人主。今袁粲作僕射領選,而人往往不知有粲。粲遷為令,居之不疑。人情向粲淡然,亦復不改常日,以此居貴位要任,當有致憂競不?夫貴高有危殆之懼,卑賤有溝壑之憂,有心於避禍,不如無心於任運。存亡之要,巨細一揆耳。

㤗豫元年春正月甲寅朔,上以疾乆不平,改元。戊午,皇太子會四方朝賀者於東宮,并受貢計。 大陽蠻酋桓誕擁沔水以北,滍葉以南八萬餘落降於魏,自云桓玄之子,亡匿蠻中,以智略為羣蠻所宗。魏以誕為征南將軍、東荆州刺史、襄陽王,聽自選郡縣吏。使起部郎京兆韋珍與誕安集新民,區置諸事,皆得其所。 二月,柔然侵魏,上皇遣將擊之,柔然走,東部敕勒叛奔柔然。上皇自將追之,至石磧,不及而還。 上疾篤,慮晏駕之後,皇后臨朝,江安懿侯王景文以元舅之勢,必為宰相,門族彊盛,或有異圖。己未,遣使齎藥賜景文死,手敕曰:與卿周旋,欲全卿門戸,故有此處分。敕至,景文正與客棊叩函看巳,復置局下,神色不變,方與客思行爭劫。局竟,斂子内奩畢,徐曰:奉敕見賜以死。方以敕示客中直兵焦度、趙智略憤怒曰:大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數百,足以一奮。景文曰:知卿至心,若見念者,為我百口計。乃作墨啓,荅敕致謝,飲藥而卒。贈開府儀同三司。上夢有人告曰:豫章太守劉愔反。既寤,遣人就郡殺之。 魏顯祖還平城。 庚午,魏主耕藉田。 夏,四月,以垣崇祖行徐州事,徙戍龍沮。 己亥,上大漸,以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為司空,又以尚書右僕射禇淵為䕶軍將軍,加中領軍劉勔右僕射。詔淵、勔與尚書令袁粲、荆州刺史蔡興宗、郢州刺史沈攸之並受顧命。禇淵素與蕭道成善,引薦於上。詔又以道成為右衛將軍,領衛尉,與袁粲等共掌機事。是夕,上殂。庚子,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時蒼梧王方十嵗,袁粲、禇淵秉政,承太宗奢侈之後,務弘節儉,欲救其弊。而阮佃夫、王道隆等用事,貨賂公行,不能禁也。 乙巳,以安成王凖為楊州刺史。 五月戊寅,葬明皇帝于高寧陵,廟號太宗。六月乙巳,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江氏為皇后。 秋七月,柔然部帥無盧眞將三萬騎㓂魏敦煌,鎭將尉多矦擊走之。多,侯眷之子也。又㓂晉昌守將薛奴,擊走之。 戊午,魏主如隂山。 戊辰,尊帝母陳貴妃為皇太妃,更以諸國太妃為太姫。 右軍將軍王道隆以蔡興宗彊直,不欲使居上流,閠月,甲辰,以興宗為中書監。更以沈攸之為都督荆、襄等八州諸軍事、荆州刺史。興宗辭中書監不拜。王道隆每詣興宗,躡履到前,不敢就席,良乆去,竟不呼坐。沈攸之自以才略過人,自至夏口以來,隂蓄異志。及徙荆州,擇郢州士馬器仗精者,多以自隨。到官,以討蠻為名,大?兵力,招聚才勇,部勒嚴整,常如敵至,重賦斂以繕器甲,舊應供臺者皆割留之,飬馬至二千餘匹,治戰艦近千艘,倉廪府庫,莫不充積。士子商旅過荆州者,多為所羈留。四方亡命歸之者,皆蔽匿擁䕶,所部或有逃亡,無遠近窮追,必得而止。舉錯專恣,不復承用符敕,朝廷疑而憚之。為政刻暴,或鞭撻士大夫,上佐以下,面加詈辱。然吏事精明,人不敢欺,境内盗賊屏息,夜戸不閉。攸之賧罰群蠻太甚,又禁五溪魚鹽,蠻怨叛。酉溪蠻王田頭擬死,弟婁侯簒立,其子田都走入獠中。於是群蠻大亂,掠抄至武陵城下。武陵内史蕭嶷遣隊主張英兒擊破之,誅婁侯,立田都,羣蠻乃定。嶷,?之弟也。 八月,戊午,樂安宣穆公蔡興宗卒。

九月,辛巳,魏主還平城。 冬,十月,柔然侵魏,及五原。十一月,上皇自將討之,將度漠,柔然北走數千里,上皇乃還。 丁亥,魏封上皇之弟略為廣川王。己亥,以郢州刺史劉秉為尚書左僕射。秉,道憐之孫也,和弱無幹能,以宗室清令,故袁禇引之。 中書通事舍人阮佃夫加給事中、輔國將軍,權任轉重,欲用其所親吳郡張澹為武陵郡。袁粲等皆不同,佃夫稱敕施行,粲等不敢執。 魏有司奏:諸祠祀合一千七十五所,嵗用牲七萬五千五百。上皇惡其多殺,詔自今非天地、宗廟、社稷,皆勿用牲,薦以酒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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