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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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2:02
唐紀二十一
則天順聖皇后中之上
長壽元年正月戊辰朔,太后享萬象神宫。 臘月,立故于闐王尉遲伏闍雄之子瑕爲于闐王。 春一月丁卯,太后引見存撫使所舉人,無問賢愚,悉加擢用。髙者試鳯閣舍人、給事中,次試貟外郎、侍御史。?闕,拾遺、校書郎。試官自此始。時人爲之語曰:?闕連車載,拾遺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盌脱校書郎。有舉人沈全交續之曰:?心存撫使,眯目聖神皇,爲御史紀先知所擒,劾其誹謗朝政,請杖之朝堂,然後付法。太后笑曰:但使卿輩不濫,何恤人言?宜釋其罪。先知大慙。太后雖濫以禄位収天下人心,然不稱職者,尋亦黜之,或加刑誅。挾刑賞之柄以駕御天下,政由巳出,明察善㫁,故當時英賢亦競爲之用。寧陵丞廬江郭霸以諂䛕干太后,拜監察御史。中丞魏元忠病,霸往問之,因嘗其糞,喜曰:大夫糞甘則可憂,今苦,無傷也。元忠大惡之,遇人輒告之。 戊辰,以夏官尚書楊執柔同平章事。執柔,恭仁弟之孫也。太后以外族用之。 ?隋煬帝作東都,無外城,僅有短垣而巳。至是鳯閣侍郎李昭徳始築之。 左臺中丞來俊臣羅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傑、裴行本、司農卿裴宣禮、前文昌左丞盧獻、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謀反。先是,來俊臣奏請降敕,一問即承,反者得減死。及知古等下獄,俊臣以此誘之,仁傑對曰:大周革命,萬物惟新,唐室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俊臣乃少寛之。判官王徳壽謂仁傑曰:尚書定減死矣。徳壽業受驅䇿,欲求少階級,煩尚書引楊執柔,可乎?仁傑曰:皇天后土,遣狄仁傑爲如此事,以頭觸柱,血流被面,徳壽懼而謝之。矦思止鞠魏元忠,元忠辭氣不屈,思止怒,命倒曵之。元忠曰:我薄命,譬如墜驢,足絓於鐙,爲所曵耳。思止愈怒,更曵之。元忠曰:矦思止,汝若須魏元忠頭則截取,何必使承反也。狄仁傑既承反,有司待報行刑,不復嚴備。仁傑裂衾帛,書寃狀,置綿衣中,謂王徳壽曰:天時方?,請授家人去其綿。徳壽許之。仁傑子光逺得書,持之稱變,得召見。則天覽之,以問俊臣,對曰:仁傑等下獄,臣未嘗褫其巾帶,寢處甚安,苟無事實,安肯承反?太后使通事舍人周綝往視之。俊臣暫假仁傑等巾帶,羅立於西,使綝視之,綝不敢視,惟東顧唯諾而巳。俊臣又詐爲仁傑等謝死表,使綝奏之。樂思晦男未十嵗没入司農,上變,得召見,太后問狀,對曰:臣父巳死,臣家巳破,但惜陛下法爲俊臣等所弄,陛下不信臣言,乞擇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爲反狀,以付俊臣,無不承反矣。太后意稍寤,召見仁傑等,問曰:卿承反何也?對曰:不承,則巳死於拷掠矣。太后曰:何爲作謝死表?對曰:無之。出表示之,乃知其詐,於是出此七族。庚午,貶知古江夏令,仁傑彭澤令,宣禮夷陵令,元忠涪陵令,獻西郷令。流行本、嗣真于嶺南。俊臣與武承嗣等固請誅之,太后不許。俊臣乃獨稱行本罪尤重,請誅之。秋官郎中徐有功駮之,以爲明主有更生之恩,俊臣不能將順,虧損恩信。殿中侍御史貴郷霍獻可,宣禮之甥也,言於太后曰:陛下不殺裴宣禮,臣請隕命於前。以頭觸殿階,血流霑地,以示爲人臣不私其親。太后皆不聽。獻可常以緑帛褁其傷,微露之於幞頭下,冀太后見之以爲忠。 甲戌,?闕,薛謙光上䟽,以爲:選舉之法,冝得實才,取捨之間,風化所繫。今之選人,咸稱覔舉,奔競相尚,諠訴無慙。至於才應經邦,惟令試䇿;武能制敵,止驗彎弧。昔漢武帝見司馬相如賦,恨不同時,及置之朝廷,終文園令,知其不堪公卿之任故也。呉起將戰,左右進劎起曰:將者,提鼔揮桴,臨難決疑,一劎之任,非將事也。然則虚文豈足以佐時,善射豈足以克敵?要在文吏察其行能,武吏觀其勇略,考居官之臧否,行舉者賞罸而巳。 來俊臣求金於左衛大將軍泉獻誠,不得,誣以謀反,下獄。乙亥,縊殺之。 庚辰,司刑卿、檢校陜州剌史李游道爲冬官尚書、同平章事。 二月己亥,吐蕃、党項部落萬餘人内附,分置十州。 戊午,以秋官尚書袁智弘同平章事。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攺元如意。 五月丙寅,禁天下屠殺及捕魚蝦。江淮旱,饑,民不得采魚蝦,餓死者甚衆。右拾遺張徳生男三日,私殺羊㑹,同僚?闕,杜肅懐一餤上表告之。明日,太后對仗,謂徳曰:聞卿生男,甚喜。徳拜謝。太后曰:何從得肉?徳叩頭服罪。太后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預,然卿自今召客,亦須擇人。出肅表示之,肅大慙,舉朝欲唾其面。 吐蕃酋長曷蘇帥部落請内附,以右玉鈐衛將軍張玄遇爲安撫使,將精卒二萬迎之。 六月,軍至大渡水西,曷蘇事洩,爲國人所擒。别部酋長昝捶帥羌蠻八千餘人内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萊川州而還。 辛亥,萬年主簿徐堅上䟽,以爲:書有五聽之道,令著三覆之奏。竊見比有敕推按反者,令使者得實,即行斬決。人命至重,死不再生,萬一懐枉,吞聲赤族,豈不痛哉!此不足肅姦逆而明典刑,適所以長威福而生疑懼。臣望絶此處分,依法覆奏。又法官之任,冝加簡擇,有用法寛平,爲百姓所稱者,願親而任之;有處事深酷,不允人望者,願踈而退之。堅,齊聃之子也。 夏官侍郎李昭徳密言於太后曰:魏王承嗣權太重。太后曰:吾姪也,故委以腹心。昭徳曰:姪之於姑,其親何如,子之於父,子猶有簒弑其父者,況姪乎!今承嗣既陛下之姪,爲親王,又爲宰相,權侔人主,臣恐陛下不得乆安天位也。太后矍然曰:朕未之思。秋,七月,戊寅,以文昌左相、同鳯閣鸞臺三品武承嗣爲特進,納言武攸寧爲冬官尚書,夏官尚書、同平章事楊執柔爲地官尚書,並罷政事。以秋官侍郎新鄭崔元綜爲鸞臺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徳為鳯閣侍郎,檢校天官侍郎姚璹爲文昌左丞,檢校地官侍郎李元素爲文昌右丞,與司賔卿崔神基並同平章事。璹,思廉之孫;元素,敬玄之弟也。辛巳,以營繕大匠王璿爲夏官尚書、同平章事。承嗣亦毁昭徳於太后,太后曰:吾任昭徳,始得安眠,此代吾勞,汝勿言也。是時酷吏恣横,百官畏之側足,昭徳獨廷奏其姦。太后好祥瑞,有獻白石赤文者,執政詰其異,對曰:以其赤心。昭徳怒曰:此石赤心,它石盡反邪?左右皆笑。襄州人胡慶以丹漆書龜腹曰:天子萬萬年,詣闕獻之。昭徳以刀刮盡,奏請付法,太后曰:此心亦無惡。命釋之。太后習猫,使與鸚鵡共處,出示百官,傳觀未遍,猫飢,搏鸚鵡食之,太后甚慙。 太后自垂拱以來,任用酷吏,先誅唐宗室貴戚數百人,次及大臣數百家,其剌史郎將以下,不可勝數。每除一官,户婢竊相謂曰:鬼朴又來矣。不旬月,輒遭掩捕族誅。監察御史朝邑嚴善思公直敢言,時告密者不可勝數,太后亦厭其煩,命善思按問,引虚伏罪者八百五十餘人。羅織之黨,爲之不振,乃相與共構䧟善思,坐流驩州。太后知其枉,尋復召爲渾儀監丞。善思名譔,以字行。右補闕新鄭朱敬則以太后本任威刑,以禁異議,今既革命,衆心巳定,宜省刑尚寛。乃上䟽以爲李斯相秦,用刻薄變詐以屠諸矦,不知易之以寛和,卒至土崩,此不知變之祸也。漢髙祖定天下,陸賈、叔孫通説之以禮義,傳丗十二,此知變之善也。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構難,不設鉤距,無以應天順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姦息暴。故置神器,開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盡露。神道助直,無罪不除,蒼生晏然,紫宸易主。然而急趨無善迹,促柱少和聲,向時之妙䇿,乃當今之芻狗也。伏願覽秦漢之得失,考時事之合宜,審糟粕之可遺,覺蘧廬之須毁,去萋菲之牙角,頓姦險之鋒芒,窒羅織之源,掃朋黨之迹,使天下蒼生坦然大悦,豈不樂哉!太后善之,賜帛三百叚。侍御史周矩上疏曰: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籠頭,枷研楔?,摺膺籖爪,懸髪薰耳,號曰獄持;或累日節食,連宵緩問,晝夜揺撼,使不得眠,號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賖死。臣竊聽輿議,皆稱天下太平,何苦須反?豈被告者盡是英雄,欲求帝王邪?但不勝楚毒自誣耳。願陛下察之。今滿朝側息不安,皆以爲陛下朝與之密,夕與之讎,不可保也。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願陛下緩刑用仁,天下幸甚!太后頗采其言,制獄稍衰。 太后春秋雖髙,善自塗澤,雖左右不覺其衰。丙戌,敕以齒落更生,九月庚子,御則天門,赦天下。攺元更以九月爲社。制於并州置北都。 癸丑,同平章事李游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長史任令輝皆爲王弘義所陷,流嶺南。 左羽林中郎將來子珣坐事流愛州,尋卒。 初,新豐王孝傑從劉審禮撃吐蕃,爲副揔管,與審禮皆没於吐蕃。賛普見孝傑,泣曰:貎類吾父。厚禮之。後竟得歸,累遷右鷹揚衛將軍。孝傑乆在吐蕃,知其虚實,㑹西州都督唐休璟請復取龜兹、于闐、踈勒、碎葉四鎮。敕以孝傑爲武威軍揔管,與左武衛大將軍阿史那忠節將兵撃吐蕃。冬,十月,丙戌,大破吐蕃,復取四鎮,置
安西都護府於龜兹,發兵戍之。
二年正月壬辰朔,太后享萬象神宫,以魏王承嗣爲亞獻,梁王三思爲終獻。太后自制神宫樂,用舞者九百人。户婢團兒爲太后所寵信,有憾於皇嗣,乃譛皇嗣妃
劉氏、徳妃竇氏爲厭呪。癸巳,妃與徳妃朝太后於嘉豫殿,既退,同時殺之,瘞於宫中,莫知所在。徳妃抗之曾孫也。皇嗣畏忤㫖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團兒復欲害皇嗣,有言其情於太后者,太后乃殺團兒。是時告密者皆誘人奴婢告其主以求功賞。徳妃父孝諶爲潤州剌史,有奴妄爲妖異以恐徳妃母龐氏,龐氏懼,奴請夜祠禱解,因發其事,下監察御史龍門薛季昶按之,季昶誣奏,以爲與徳妃同祝詛,先涕泣不自勝,乃言曰:龐氏所爲,臣子所不忍道。太后擢季昶爲給事中。龐氏當斬,其子希瑊詣侍御史徐有功訟寃,有功牒所司停刑,上奏論之,以爲無罪。季昶奏有功阿黨惡逆,請付法。法司處有功罪當絞,令史以白有功,有功歎曰:豈我獨死,諸人永不死邪?既食,掩扇而?。人以有功苟自強,必內憂懼,密伺之,方熟寢,太后召有功,迎謂曰:卿比按獄,失出何多?對曰:失出,人臣之小過;好生,聖人之大徳。太后黙然。由是龐氏得減死,與其三子皆流嶺南。孝諶貶羅州司馬,有功亦除名。 戊申,姚璹奏請令宰相撰時政記,月送史館,從之。時政記自此始。 臘月丁卯,降皇孫成器爲壽春王,?王成義爲衡陽王,楚王隆基爲臨淄王,衛王隆範爲巴陵王,趙王隆業爲彭城王,皆睿宗之子也。春,一月,庚子,以夏官侍郎婁師徳同平章事。師徳寛厚清慎,犯而不校,與李昭徳俱入朝。師徳體肥行緩,昭徳屢待之不至,怒罵曰:田舍夫!師徳徐笑曰:師徳不爲田舍夫,誰當爲之!其弟除代州剌史,将行,師徳謂曰:吾備位宰相,汝復爲州牧,榮寵過盛,人所疾也,將何以自免?弟長跪曰:自今雖有人唾某面,某拭之而巳,庶不爲兄憂。師徳愀然曰:此所以爲吾憂也。人唾汝面,怒汝也。汝拭之乃逆其意,所以重其怒。夫唾不拭自乾,當笑而受之。 甲寅,前尚方監裴匪躬、內常侍范雲仙坐私謁皇嗣,腰斬於市。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見。又有告皇嗣濳有異謀者,太后命來俊臣鞫其左右,左右不勝楚毒,皆欲自誣。太常工人京兆安金藏大呼謂俊臣曰:公既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胷,五藏皆出,流血被地。太后聞之,令轝入宫中,使醫内五藏,以桑皮線縫之,傅以藥,經宿始蘇。太后親臨視之,歎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即命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得免。 罷舉人習老子,更習太后所造臣軌。二月,丙子,新羅王政明卒,遣使立其子理洪爲王。 乙亥,禁人間錦。侍御史矦思止私畜錦,李昭徳按之,杖殺於朝堂。 或告嶺南流人謀反,太后遣司刑評事萬國俊攝監察御史就按之。國俊至廣州,悉召流人,矯制賜自盡。流人號呼不服,國俊驅就水曲,盡斬之,一朝殺三百餘人,然後詐爲反狀還奏,因言諸道流人,亦必有怨望謀反者,不可不早誅。太后喜,擢國俊爲朝散大夫,行侍御史。更遣右翊衛兵曹參軍劉光業、司刑評事王徳壽、苑南面監丞鮑思恭、尚輦直長王大貞、右武威衛兵曹參軍屈貞筠,皆攝監察御史,詣諸道按流人。光業等以國俊多殺蒙賞,爭効之。光業殺七百人,徳壽殺五百人,自餘少者不減百人。其遠年雜犯流人,亦與之俱斃。太后頗知其濫,制六道流人未死者,并家屬皆聽還郷里。國俊等亦相繼死,或得罪流竄。 來俊臣誣冬官尚書蘇幹云在魏州與琅邪王冲通謀,夏,四月,乙未,殺之。五月癸丑,棣州河溢,流二千餘家。 秋,九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魏王承嗣等五千人表請加尊號曰金輪聖神皇帝。 乙未,太后御萬象神宫受尊號,赦天下。作金輪等七寳,每朝㑹,陳之殿庭。 庚子,追尊昭安皇帝曰渾元昭安皇帝,文穆皇帝曰立極文穆皇帝,孝明髙皇帝曰無上孝明髙皇帝,皇后從帝號。 辛丑,以文昌左丞、同平章事姚璹爲司賔卿,罷政事。以司賔卿萬年豆盧欽望爲內史,文昌左丞韋巨源同平章事。秋官侍郎呉人陸元方爲鸞臺侍郎、同平章事。巨源,孝寛之玄孫也。
延載元年正月丙戌,太后享萬象神宫。 突厥可汗骨篤禄卒,其子㓜、弟黙啜自立爲可汗。臘月甲戌,黙啜宼靈州。 室韋反,遣右鷹揚衛大將軍李多祚擊破之。春一月,以婁師徳爲河源等軍檢校營田大使。 二月,武威道揔管王孝傑破吐蕃㪍論賛刃、突厥可汗俀子等於泠泉及大嶺,各三萬餘人;碎葉鎮守使韓思忠破泥熟俟斤等萬餘人。 庚午,以僧懐義爲代北道行軍大揔管,以討黙啜。 三月甲申,以鳯閣舍人蘇味道爲鳯閣侍郎、同平章事。李昭徳檢校內史。更以僧懐義爲朔方道行軍大揔管,以李昭徳爲長史,蘇味道爲司馬,帥契苾明、曹仁師、沙吒忠義等十八將軍以討黙啜,未行,虜退而止。昭徳嘗與懐義議事,失其㫖,懐義撻之,昭徳惶懼請罪。 夏,四月,壬戌,以夏官尚書、武威道大揔管王孝傑同鳯閣鸞臺三品。 五月,魏王承嗣等二萬六千餘人上尊號曰越古金輪聖神皇帝。甲午,御則天門樓受尊號,赦天下。攺元 天授中。遣監察御史壽春裴懐古安集西南蠻。六月癸丑,永昌蠻酋薫期帥部落二十餘萬戸内附。 河內有老尼,居神都麟趾寺,與嵩山人韋什方等以妖妄惑衆。尼自號淨光如來,云能知未然。什方自云:呉赤烏元年生。又有老胡亦自言五百嵗,云見薛師巳二百年矣,容貎愈少。太后甚信重之,賜什方姓武氏。秋,七月,癸未,以什方爲正諌大夫、同平章事。制云:邁軒代之廣成,逾漢朝之河上。八月,什方乞還山,制罷遣之。 戊辰,以王孝傑爲瀚海道行軍揔管,仍受朔方道行軍大揔管薛懐義節度。 巳巳,以司賔少卿姚璹爲納言、左肅政中丞原武楊再思爲鸞臺侍郎,洛州司馬杜景儉爲鳯閣侍郎,並同平章事。豆盧欽望請京官九品以上輸兩月俸以贍軍,轉帖百官令拜表,百官但赴拜,不知何事。拾遺王求禮謂欽望曰:明公禄厚,輸之無傷。卑官貧迫,柰何不使其知而欺奪之乎!欽望正色拒之。既上表,求禮進言曰:陛下冨有四海,軍國有儲,何藉貧官九品之俸而欺奪之?姚璹曰:求禮不識大體。求禮曰:如姚璹爲識大體者邪?事遂寢。 戊寅,鸞臺侍郎、同平章事崔元綜坐事流振州。 武三思帥四夷酋長請鑄銅鐵爲天樞,立於端門之外,銘紀功德,黜唐頌周。以姚璹爲督作使。諸胡聚錢百萬億,買銅鐵不能足,賦民間農器以足之。 九月壬午朔,日有食之。殿中丞來俊臣坐?貶同州參軍,王弘義流瓊州。詐稱敕追還至漢北,侍御史胡元禮遇之,按驗得其姦狀,杖殺之。內史李昭徳恃太后委遇,頗專權使氣,人多疾之。前魯王府功曹參軍丘愔上䟽攻之,其略曰:陛下天授以前,萬機獨斷。自長壽以來,委任昭徳,參奉機密,獻可替否,事有便利,不預諮謀,要待畫日將行,方乃别生駮異,揚露專擅,顯示於人,歸美引愆,義不如此。又曰:臣觀其膽,乃大於身,鼻息所衝,上拂雲漢。又曰:蟻穴壞隄針芒冩氣,權重一去,収之極難。長上果毅鄧注又著石論數千言,述昭徳專權之狀,鳯閣舍人逄弘敏取奏之,太后由是惡昭徳,壬寅,貶昭徳爲南賔尉,尋又免死流竄。太后出梨花一枝以示宰相,宰相皆以爲瑞,杜景儉獨曰:今草木黄落,而此更發榮,隂陽不時,咎在臣等。因拜謝。太后曰:卿真宰相也! 冬,十月,壬申,以文昌右丞李元素爲鳯閣侍郎,右肅政中丞周允元檢校鳯閣侍郎,並同平章事。允元,豫州人也。嶺南獠反,以容州都督張玄遇爲桂、永等州經略大使以討之。
天冊萬嵗元年正月辛巳朔,太后加號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赦天下,攺元證聖。 周允元與司刑少卿皇甫文備奏內史豆盧欽望、同平章事韋巨源、杜景儉、蘇味道、陸元方附㑹李昭徳,不能匡正。欽望貶趙州,巨源貶麟州,景儉貶溱州,
味道貶集州,元方貶綏州剌史。?明堂既成,太后命僧懐義作夾紵大像,其小指中猶容數十人,於明堂北構天堂以貯之。堂始構,爲風所摧,更構之日,役萬人采木江嶺,數年之間,所費以萬億計,府藏爲之耗竭。懐義用財如糞土,太后一聽之,無所問。每作無遮㑹,用錢萬緡,士女雲集,又散錢十車,使之爭拾,相蹈踐有死者。所在公私田宅,多爲僧有。懐義頗厭入宫,多居白馬寺,所度力士爲僧者滿千人。侍御史周矩疑有姦謀,固請按之。太后曰:卿姑退,朕即令往。矩至臺,懐義亦至,乗馬就階而下。坦腹於牀。矩召吏將按之,遽躍馬而去。矩具奏其狀,太后曰:此道人病風,不足詰,所度僧惟卿所處。悉流遠州。遷矩天官貟外郎。乙未,作無遮㑹於朝堂,鑿地爲阬,深五丈,結綵爲宫殿,佛像皆於阬中引出之,云自地涌出。又殺牛取血,畫大像首髙二百尺。云懐義剌膝血爲之。丙申張像於天津橋南設齋。時御醫沈南璆亦得幸於太后懐義心愠。是夕宻燒天堂延及明堂火照城中如晝比明皆盡暴風裂血像爲數百叚。大后恥而諱之但云内作工徒誤燒麻主遂渉明堂。時方酺宴,左拾遺劉承慶請輟朝停酺,以荅天譴。太后將從之,姚璹曰:昔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漢武建章,盛徳彌永。今明堂布政之所,非宗廟也,不應自貶損。太后乃御端門,觀酺如平日,命更造明堂、天堂,仍以懐義充使。又鑄銅爲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髙一丈,各置其方。先是,河内老尼晝食一麻一米,夜則烹宰宴樂,畜弟子百餘人,淫穢靡所不爲。武什方自言能合長年藥,太后遣乗驛於嶺南采藥。及明堂火,尼入唁太后,太后怒叱之曰: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因斥還河内,弟子及老胡等皆逃散。又有發其姦者。太后乃復召尼還麟趾寺,弟子畢集,敕給使掩捕,盡獲之,皆没爲官婢。什方還至偃師,聞事露,自絞死。庚子,以明堂火告廟,下制求直言。劉承慶上䟽,以爲:火發既從麻主後及緫章所營佛舍,恐勞無益,請罷之。又,明堂所以統和天人,一旦焚毁,臣下何心,猶爲酺宴,憂喜相爭,傷於情性。又陛下垂制博訪,許陳至理。而左史張鼎以爲今旣火流王屋,彌顯大周之祥。通事舍人逄敏奏稱彌勒成道時,有天魔燒宫,七寳臺須臾散壊。斯實諂妄之邪言,非君臣之正論。伏願陛下乾乾翼翼,無戾天人之心,而興不急之役,則兆人蒙頼,福禄無窮。獲嘉主簿彭城劉知幾表陳四事,其一以爲:皇業權輿,天地開闢,嗣君即位,黎元更始,則時藉非常之慶,以申再造之恩。今六合清晏,而赦令不息,近則一年再降,逺則每嵗無遺。至於違法悖禮之徒,無頼不仁之輩,編戸則寇攘爲業,當官則?賄是求。而元日之朝,指期天澤;重陽之節,佇降皇恩。如其忖度,咸果釋免。或有名垂結正,罪將斷決,竊行貨賄,方便規求,故致稽延,畢霑寛宥。用使俗多頑悖,時罕廉隅,爲善者不預恩光,作惡者獨承徼幸。古語曰: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斯之謂也。望陛下而今而後,頗節於赦,使黎氓知禁,姦宄肅清。其二以爲海内具僚,九品以上,每歳逢赦,必賜階勲。至於朝野宴集,公私聚㑹,緋服衆於青衣,象板多於木笏,皆榮非徳舉,位罕才升,不知何者爲妍□,何者爲美惡。臣望自今以後,稍息私恩,使有善者逾効忠勤,無才者咸知勉勵。其三以爲陛下臨朝踐極,取士太廣,六品以下,職事清官,遂乃方之土芥,比之沙礫。若遂不加沙汰,臣恐有穢皇風。其四以爲今之牧伯,遷代太速,倐來忽往,蓬轉萍流,既懐苟且之謀,何暇循良之政!望自今刺史非三嵗以上,不可遷官,仍明察功過,尤甄賞罰。䟽奏,太后頗嘉之。是時官爵易得,而法網嚴峻,故人競爲趨進,而多陷刑戮。知幾乃著思慎賦以剌時見志焉。 丙午,以王孝傑爲朔方道行軍揔管,撃突厥。 春,二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僧懐義益驕恣,太后惡之,旣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順。太后密選宫人多力者百餘人以防之,壬子,執之於瑶光殿前樹下,使建昌王武攸寜帥壯士敺殺之,送尸白馬寺,焚之以造塔。 甲子,太后去慈氏越古之號。 三月丙辰,鳯閣侍郎、同平章事周允元薨。 夏四月,天樞成。髙一百五尺,徑十二尺,八面各徑五尺。下爲鐡山,周百七十尺,以銅爲蟠龍、麒麟縈繞之。上爲騰雲,承銅盤,徑三丈,四龍人立捧火珠。髙一丈,工人毛婆羅造模,武三思爲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長名,太后自書其榜曰大周萬國頌徳天樞。 秋七月辛酉,吐蕃寇臨洮,以王孝傑爲肅邉道行軍大揔管以討之。 九月甲寅,太后合祭天地於南郊,加號天冊金輪大聖皇帝,赦天下,攺元。 冬十月,突厥黙啜遣使請降,太后喜,冊授左衛大將軍、歸國公
萬嵗。通天元年臘月甲戌,太后發神都。甲申,封神嶽,赦天下,攺元萬?。登封天下,百姓無出今年租税,大酺九日。丁亥,禪于少室。己丑,御朝覲壇受賀。癸巳,還宫。甲午,謁太廟。右千牛衛將軍、安平王武攸緒少有志行,恬澹寡欲,扈從封中嶽還,即求弃官,隱於嵩山之陽。太后疑其詐,許之,以觀其所爲。攸緒遂優游巖壑,冬居茅椒,夏居石室,一如山林之士。太后所賜及王公所遺野服器玩,攸緒一皆置之不用,塵埃凝積。買田使奴耕種,與民無異。 春,一月,甲寅,以婁師徳爲肅邊道行軍副揔管,撃吐蕃。己巳,以師徳爲左肅政大夫,知政事如故。 攺長安崇尊廟爲太廟。 二月辛巳,尊神嶽天中王爲神嶽天中黄帝,靈妃爲天中黄后,啟爲齊聖皇帝,封啟母神爲玉京太后。 三月壬寅,王孝傑、婁師徳與吐蕃將論欽陵、賛婆戰於素羅汗山,唐兵大敗,孝傑坐免爲庶人,師徳貶原州貟外司馬。師徳因署移牒,驚曰:官爵盡無邪?既而曰:亦善,亦善。不復介意。 丁巳,新明堂成,髙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規模率小於舊,上施金塗鐡,鳯髙二丈,後爲大風所損,更爲銅火珠,羣龍捧之,號曰通天宫,赦天下,攺元萬嵗。通天 大食請獻師子,姚璹上䟽,以爲:師子專食肉,遠道傳致,肉既難得,極爲勞費。陛下鷹犬不蓄,漁獵悉停,豈容菲薄於身而厚給於獸。乃却之。 以檢校夏官侍郎孫元亨同平章事。 夏五月壬子,營州契丹松漠都督李盡忠、歸誠州剌史孫萬榮舉兵反,攻陷營州,殺都督趙文翽。盡忠,萬榮之妹夫也,皆居於營州城側。文翽剛愎,契丹饑,不加賑給,視酋長如奴僕,故二人怨而反。乙丑,遣左鷹揚衛將軍曹仁師、右金吾衛大将軍張玄遇、左威衛大将軍李多祚、司農少卿麻仁節等二十八將討之。秋,七月,辛亥,以春官尚書、梁王武三思爲榆關道安撫大使,姚璹副之,以備契丹。攺李盡忠爲李盡滅,孫萬榮爲孫萬斬。盡忠尋自稱無上可汗,據營州,以萬榮爲前鋒略地,所向皆下,旬日,兵至數萬,進圍檀州,清邊前軍副揔管張九節擊却之。八月,丁酉,曹仁師、張玄遇、麻仁節與契丹戰于硤石谷,唐兵大敗。先是,契丹破營州,獲唐俘數百,囚之地牢,聞唐兵將至,使守牢霫,紿之曰:吾輩家屬飢寒,不能自存,唯俟官軍至即降耳。既而契丹引出其俘,飼以糠粥,慰勞之曰:吾養汝則無食,殺汝又不忍,今縱汝去。遂釋之。俘至幽州,具言其狀。諸軍聞之,爭欲先入。至黄麞谷,虜又遣老弱迎降,故遺老牛瘦馬於道側。仁師等三軍弃歩卒,將騎兵輕進,契丹設伏横擊之,飛索以䌈玄,遇仁節,生獲之,將卒死者填山谷,鮮有脱者。契丹得軍印,詐爲牒,令玄遇等署之,牒揔管燕匪石、宗懐昌等云:官軍巳破賊,若至營州,軍將皆斬兵不叙。勲匪石等得牒,晝夜兼行,不遑寢食以赴之,士馬疲弊,契丹伏兵於中道邀之,全軍皆没。九月,制天下繫囚及士庶家奴驍勇者,官償其直,發以擊契丹。初令山東近邊諸州置武騎團兵,以同州剌史建安王武攸宜爲右武威衛大將軍,充清邊道行軍大揔管,以討契丹。右拾遺陳子昂爲攸宜府參謀,上䟽曰: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諸色奴充兵討擊契丹,此乃捷急之計,非天子之兵。且比來刑獄乆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慣征行,縱其募集,未足可用。況當今天下忠臣勇士,萬分未用其一。契丹小孽,假命待誅,何勞免罪贖奴,損國大體。臣恐此䇿不可威示天下。 丁巳,突厥寇凉州,執都督許欽明。欽明,紹之曽孫也,時出按部,突厥數萬奄至城下,欽明拒戰,爲所虜。欽明兄欽寂,時爲龍山軍討擊副使,與契丹戰於崇州,軍敗被擒。虜將圍安東,令欽寂說其屬城未下者。安東都護裴玄珪在城中,欽寂謂曰:狂賊天殃,滅在朝夕,公但勵兵謹守,以全忠節。虜殺之。 吐蕃復遣使請和親,太后遣右武衛胄曹參軍貴郷郭元振往察其宜。吐蕃將論欽陵請罷安西四鎮戍兵,并求分十姓突厥之地。元振曰:四鎮、十姓,與吐蕃種類本殊,今請罷唐兵,豈非有兼并之志乎?欽陵曰:吐蕃苟貪土地,欲爲邊患,則東侵甘、凉,豈肯規利於萬里之外邪!乃遣使者隨元振入請之。朝廷疑未決,元振上䟽,以爲:欽陵求罷兵割地,此乃利害之機,誠不可輕舉措也。今若直拒其善意,則爲邊患必深。四鎮之利逺,甘、凉之害近,不可不深圖也。宜以計緩之,使其和望未絶,則善矣。彼四鎮、十姓,吐蕃之所甚欲也,而青海、吐谷渾亦國家之要地也。今報之宜曰:四鎮、十姓之地,本無用於中國,所以遣兵戍之,欲以鎮撫西域,分吐蕃之勢,使不得併力東侵也。今若果無東侵之志,當歸我吐谷渾諸部及青海故地,則五俟斤部亦當以歸吐蕃。如此,則足以塞欽陵之口,而亦未與之絶也。若欽陵小有乖違,則曲在彼矣。且四鎮十姓,?附?乆,今未察其情之向背,事之利害,遥割而弃之,恐傷諸國之心,非所以御四夷也。太后從之。元振又上言:吐蕃百姓疲於徭戍,早願和親。欽陵利於統兵專制,獨不欲歸?。若國家嵗發和親使,而欽陵常不從命,則彼國之人怨欽陵日深,望國恩日甚,設欲大舉其徒,固亦難矣。斯亦離問之漸,可使其上下猜阻,禍亂内興矣。太后深然之。元振名震,以字行。 庚申,以并州長史王方慶爲鸞臺侍郎,與殿中監萬年李道廣並同平章事。 突厥黙啜請爲太后子,并爲其女求昬,悉歸河西降戸,帥其部衆爲國討契丹。太后遣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左衛郎將攝司賔卿田歸道冊授黙啜左衛大將軍、遷善可汗。知微,立徳之孫;歸道,仁㑹之子也。冬,十月,辛卯,契丹李盡忠卒,孫萬榮代領其衆。突厥黙啜乗間襲松漠,虜盡忠、萬榮妻子而去。太后進拜黙啜爲頡跌利施大單于、立功報國可汗。孫萬榮収合餘衆,軍勢復振,遣别帥駱務整、何阿小爲前鋒,攻陷冀州,殺刺史陸寳積,屠吏民數千人。又攻瀛州,河北震動。制起彭澤令狄仁傑爲魏州剌史。前刺史獨孤思莊畏契丹猝至,悉驅百姓入城,繕脩守備。仁傑至,悉遣還農,曰:賊猶在逺,何煩如是!萬一賊來,吾自當之。百姓大恱。時契丹入寇,軍書填委,夏官郎中硤石姚元崇剖析如流,皆有條理。太后竒之,擢爲夏官侍郎。 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擢拜左臺殿中侍御史,逺近聞者,無不相賀。鹿城主簿宗城潘好禮著論,稱有功□道依仁,固守誠節,不以貴賤死生易其操履。設客問曰:徐公於今誰與爲比?主人曰、四海至廣。人物至多。或匿迹韜光。僕不敢誣。若所聞見。則一人而巳。當於古人中求之。客曰:何如張釋之。主人曰、釋之所行者甚易。徐公所行者甚難。難易之間。優劣見矣。張公逢漢文之時。天下無事。至如盗髙廟玉環及渭橋驚馬。守法而巳。豈不易哉。徐公逢革命之秋,屬惟新之運,唐朝遺老或包藏祸心,使人主有疑。如周興、來俊臣,乃堯年之四凶也,崇飾惡言,以誣盛徳,而徐公守死善道,深相明白,幾陷囹圄,數挂網羅,此吾子所聞,豈不難哉。客曰:使爲司刑卿,乃得展其才矣。主人曰:吾子徒見徐公用法平允,謂可置司刑,僕覩其人,方寸之地,何所不容,若其用之,何事不可,豈直司刑而巳哉!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