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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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8
别通篇
冨人之宅,以一丈之地爲内,内中所有柙匱所羸縑布絲綿也。貧人之宅,亦以一丈爲内,内中空虚,徒四壁立,故名曰貧。夫通人猶冨人,不通者猶貧人也。俱以七尺爲形。通人胷中懷百家之言,不通者空腹無一牒之誦。貧人之内,徒四所壁立也。慕料貧富不相如,則夫通與不通不相及也。世人慕冨不榮通,羞賤不賢,不推類以況之也。
夫富人可慕者,貨財多則饒?,故人慕之。夫冨人不如儒生,儒生不如通人。通人積文十篋以上,聖人之言,賢者之語,上自黄帝,下至秦漢,治國肥家之術,剌世譏俗之言備矣。使人通明博見,其爲可榮,非徒縑布絲綿也。蕭何入秦,收拾文書,漢所以能制九州者,文書之力也。以文書御天下,天下之冨,孰與家人之財。
人目不見青黄曰盲,耳不聞宫商曰聾,?不知香臭曰癕。癕,聾與盲,不成人者也。人不博覽者,不聞古今,不見事?,不知然否,猶目盲耳聾?癕者也。儒生不覽,猶爲閉闇,況庸人無篇章之業,不知是非,其爲閉闇甚矣。此則土木之人,耳目俱足,無聞見也。渉淺水者見蝦,其頗深者察魚鼈,其尤甚者觀蛟龍,足行跡殊,故所見之物異也。入道淺深,其猶此也。淺者則見傳記諧文,深者入聖室觀秘書,故入道彌深,所見彌大。人之遊也,必欲入都,都多竒觀也;入都必欲見市,市多異貨也。百家之言,古今行事,其爲竒異,非徒都邑大市也。遊於都邑者心厭,觀於大市者意飽,況遊於道藝之際哉?
大川旱不枯者,多所䟽也。潢汙兼日,不雨泥輙,見者,無所通也。是故大川相間,小川相屬,東流歸海,故海大也。海不通於百川,安得巨大之名。夫人含百家之言,猶海懷百川之流也。不謂之大者,是謂海小於百川也。夫海大於百川也,人皆知之。通者明於不通,莫之能别也。潤下作鹹,水之滋味也。東海水鹹,流廣大也。西州鹽井,源泉深也。人或無井而食,或穿井不得泉,有鹽井之利乎?不與賢聖通業,望有髙世之名,難哉!法令之家,不見行事,議罪不可審。章句之生,不覽古今,論事不實,
或以說一經爲是,何湏?博覽,
夫孔子之門,講習五經,五經皆習,庶幾之才也。顔淵曰:博我以文。才智高者能爲博矣。顔淵之曰博者,豈徒一經哉?我不能博五經,又不能博衆事,守信一學,不好廣觀,無温故知新之明,而有守愚不覽之闇,其謂一經是者,其冝也。開戸內日之光,日光不能照幽,鑿䆫啓牖,以助戸明也。夫一經之說,猶日明也,助以傳書,猶䆫牖也。百家之言,令人曉明,非徒䆫牖之開,日光之照也。是故日光照室内,道術明胷中。開戸內光,坐高堂之上,眇升樓臺,窺四鄰之廷,人之所願也。閉戸幽坐,向??之内,穿壙宂卧,造黄泉之際,人之所惡也。夫閉心塞意,不髙瞻覽者,死人之徒也哉。
孝武皇帝時,燕王旦在明光宫,欲入所卧,戸三百盡閉,使侍者二十人開戸,戸不開。其後旦坐謀反自殺。夫戸閉,燕王旦死之狀也。死者,凶事也,故以閉塞爲占。齊慶封不通六國大夫㑹而賦詩,慶封不曉,其後果有楚靈之禍也。夫不開通於學者,尸尚能行者也。亡國之社,屋其上,柴其下者,示絶於天地。春秋薄社,周以爲城。夫經藝傳書,人當覽之,猶社當通氣於天地也。故人之不通覽者,薄社之類也。是故氣不通者,彊壯之人死,榮華之物枯。
東海之中,可食之物,集糅非一,以其大也。夫水精氣渥盛,故其生物也衆多竒異。故夫大人之胷懷非一,才高知大,故其於道術無所不包。學士同門高業之生,衆共宗之。何則?知經指深,曉師言多也。夫古今之事,百家之言,其爲深多也,豈徒師門高業之生哉?
甘酒醴,不酤飴蜜,未爲能知味也。耕夫多殖嘉榖,謂之上農夫,其少者謂之下農夫。學士之才,農夫之力,一也。能多種榖,謂之上農;能博學問,謂之上儒。是稱牛之服重,不譽馬速也。譽手毁足,孰謂之慧矣?
縣道不通於野,野路不逹於邑,騎馬乗舟者,必不由也。故血脉不通,人以甚病。夫不通者,惡事也,故其禍變致不善。是故盗賊宿於穢草,邪心生於無道。無道者,無道術也。醫能治一病謂之巧,能治百病謂之良。是故良醫服百病之方,治百人之疾。大才懷百家之言,故能治百族之亂。扁鵲之衆方,孰若巧之一??子貢曰: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冨。蓋以宗廟百官喻孔子道也。孔子道美,故譬以宗廟;衆多非一,故喻以百官。由此言之,道逹廣博者,孔子之徒也。
殷周之地,極五千里,荒服要服,勤能牧之。漢氏廓土,牧萬里之外,要荒之地,襃衣博帶。夫德不優者,不能懷遠,才不大者,不能博見。故多聞博識,無頑鄙之訾,深知道術,無淺闇之毁也。
人好觀圖畫者,圖上所畫,古之列人也。見列人之面,孰與觀其言行?置之空壁,形容具存,人不激勸者,不見言行也。古賢之遺文,竹帛之所載粲然,豈徒墻壁之畫哉。空器在厨,金銀塗飾,其中無物益於饑,人不顧也。肴膳甘醢,土釡之盛,入者郷之。古賢文之美善可甘,非徒器中之物也。讀觀有益,非徒膳食有?也。故器空無實,饑者不顧,胸虚無懷,朝廷不御也。
劒?之家??戰必勝者,得曲城越女之學也。兩敵相遭,一巧一拙,其必勝者,有術之家也。孔墨之業,賢聖之書,非徒曲城越女之功也。成人之操,益人之知,非徒戰?必勝之䇿也。故劒?之術,有必勝之名;賢聖之書,有必尊之聲。縣邑之吏,召諸治下將相,問以政化;曉慧之吏,陳所聞見,將相覺悟,得以改政右文。聖賢言行,竹帛所傳,練人之心,聦人之知,非徒縣邑之吏對向之語也。
禹、益並治洪水,禹主治水,益主記異物,海外山表,無遠不至。以所聞見,作山海經,非禹、益不能行遠,山海不造。然則山海之造,見物博也。董仲舒睹重常之鳥,劉子政曉貳負之尸,皆見山海經,故能立二事之說。使禹、益行地不遠,不能作山海經;董、劉不讀山海經,不能定二疑,實沉臺台。子産博物,故能言之;龍見絳郊,蔡墨曉占,故能禦之。父兄在千里之外,且死,遺教戒之書,子弟賢者,求索觀讀,服臆不舎,重先敬長,謹愼之也。不肖者輕慢佚忽,無原察之意。古聖先賢遺後人文字,其重非徒父兄之書也,或觀讀采取,或棄捐不録。二者之相高下也,行路之人皆能論之,況辯照然否者,不能别之乎。
孔子病,商瞿卜期日中。孔子曰:取書來,比至日中,何事乎?聖人之好學也,且死不休,念在經書,不以臨死之故,棄忘道藝,其爲百世之聖師法祖脩,蓋不虚矣。自孔子以下,至漢之際,有才能之稱者,非有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也。不說五經,則讀書傳。書傳文大,難以備之。卜卦占射凶吉,皆文武之道。昔有商瞿,能占爻卦。末有東方朔、翼少君,能逹占射覆。道雖小,亦聖人之術也。曾又不知
人生禀五常之性,好道樂學,故辨。今則不然,飽食快飲,慮深求卧,腹爲飯坑,腸爲酒囊,是則物也,
倮蟲三百,人爲之長。天地之性人爲貴,貴其識知也。今閉闇脂塞,無所好欲,與三百倮蟲何以異,而謂之爲長而貴之乎?
諸夏之人所以貴於夷狄者,以其通仁義之文,知古今之學也。如徒作其胸中之知以取衣食,經歷年月,白首没齒,終無曉知,夷狄之次也。觀夫蜘蛛之經絲以罔飛蟲也,人之用作,安能過之。任胸中之知,舞權利之詐,以取冨壽之樂,無古今之學,蜘蛛之類也。含血之蟲,無餓死之患,皆能以知求索飲食也。
人不通者,亦能自供,仕官爲吏,亦得高官,將相長吏,猶吾大夫高子也,安能别之?隨時積功,以命得官,不曉古今,以位爲賢,與文之異術,安得識别通人,俟以不次乎?將相長吏,不得若右扶風蔡伯偕、鬰林太守張孟甞、東萊太守李季公之徒,心自通明,覽逹古今,故其敬通人也,如見大賔燕昭,爲鄒衍擁篲,彼獨受何性哉?東成令董仲綬知爲儒梟,海内稱通,故其接人能别竒律。是以鍾離産公以編户之民,受圭璧之敬,知之明也。故夫能知之也,凡石生光氣;不知之也,金玉無潤色。
自武帝以至今朝,數舉賢良,令人射䇿甲乙之科,若董仲舒、唐子高、谷子雲、丁伯玉,䇿旣中實,文說美善博覽,膏腴之所生也。使四子經徒能摘,筆徒能記,䟽不見古今之書,安能建美善於聖王之庭乎?孝明之時,讀蘇武傳,見武官名曰栘中監,以問百官,百官莫知。夫倉頡之章,小學之書,文字備具,至於無能對聖國之問者,是皆美命。隨牒之人,多在官也。木旁多文字,且不能知其欲及。若董仲舒之知重常,劉子政之知貳負,難哉!
或曰:通人之官,蘭臺令史,職校書定字,比夫太史、太柷,職在文書,無典民之用,不可施設。是以蘭臺之史,班固、賈逵、楊終、傳毅之徒,名香文,美,委積不紲,大用於世,曰:此不繼周世通覽之人。鄒衍之徒,孫卿之輩,受時王之寵,尊顯於世。董仲舒雖無鼎足之位,知在公卿之上。周監二代,漢監周秦。然則蘭臺之官,國所監得失也。以心如丸卵,爲體内藏;䏬子如豆,爲身光明。令史雖微,典國道藏,通人所由進,猶博士之官,儒生所由興也。委積不紲,豈聖國微遇之哉?殆以書未定而職未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