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村先生大全卷一百六十九

後村先生大全卷一百六十九

行状

樞宻鄭公

公諱　字載伯，鄭氏。其先自固始遷閩之長溪，六世墳墓在焉。後析長溪之半剏福安人。始宫保，少行藝，推三舍宫傅，以風義聞一郷。至宫師，學博文髙，為鄉先生後進尊事以越百里來從逰者?，宫師感異夢而生。公穎悟端凝，與常兒異。學不煩教督，文不肯蹈舊。家貧，借里中書，手抄口誦，遂貫通百家。紹定已丑，上龍飛策士，公奉對，言人君之心主於一，則天下之治定於一。櫂甲科第授文休郎、隆興府觀察推官。侍御史汪剛中，郡人也，某刹富僧死，汪利其衣鉢也，先貽書怵府寮，公奮曰：腕可㫁，筆不可屇。客從中都來言，汪怒甚，?必烈，公若不聞者。数日汪死，豊城飢，檄公賑荒，請粟三萬斛與俱。家至户到。多所全活。滿調兩浙漕司幹官。蒞職踰月，丁宫師憂。貧無扶䕶資。鄉人叶力?之，乃克歸葬。免䘮趙公與懽京尹辟觀察判官，富民争繼立。時相陰有所主，数有風㫖。公擬筆不少回，互相恕其下事曹司。卒莫能易。除吏部架閣。淳祐?元為省試㸃檢官，召試舘職。時經筵讀仁皇訓典徹章，御書大學西銘、克已銘顔，楽　賜宰輔，學士院以此發䇿困及時銘?四事。公對：三代而下，治莫椊於仁宗，而不見求道之迹；道莫粹於今日，而反虧為治之效。盖道卽是仁也，　仁卽心也，剛健不息，其體也；充周不窮，其用也。仁宗之心，恭儉寡欲，中正無私，其體立矣。政事歸中書，賞罰不内出，其用行矣。當時大臣杜、富、韓、范，又皆為君而不為身，為國而不為家，為功名節義而不為利禄權貴，為四海困窮而不為所識窮乏。是以至公感動，和氣融液天地之閒，無塞不流，無止不行，此仁宗之心所以如天也。今日未能立剛健之體，以行充周之用，而區區焉一記三銘之相為賜，以民則貧，以國則匱，以内則肝膽之相隔，以外則手足之不隨，豈非危㣲之際，猶未精一，而二三大臣之所以正捄扶持者闕歟除正字。時相使其客通殷勤，公不答。輪對，言：危下之證不可有，危亡之憂不可無。陛下與大臣非不知憂也，不可為真憂也。何謂真憂？在乎此心之剛而已。子曰：棖也慾，焉得剛？盖有欲則不剛，惟剛不屈於欲，天下之壊極矣。私意?弄非一人，禍胎醖醸非一日，不獨當國者之罪，亦聖心未能無欲而然也。又乞定國本。公應對詳敵，上傾耳以聴，每奏稱善。翌曰，宣諭　執鄭博學老成，頗不詭隨相黙，然執政㳺公侣、徐公榮臾皆奏其人可偹内學訓導，自是相始不楽公矣。乆之除校書，以在職一年改秩兼國郎史院編修官，實録院檢討官。上欲擢公諌官，相以史學薦惎之也。再對，極陳至日雷變之異，又言：貂璫啓玩好，異服漸假。?菲食卑宫，雖嘗納諌，掄材伐石，亦切課工。陛下脩身之道未偹也。紀綱非不欲嚴，精神豈能獨運，朝廷之實未著也。方劾吏而徒官，當擊姦而忌器，䑓諌之公論未伸也。三邉形勢渙散，㳂江守戍單弱，疆場之守禦未可保也。臣恐三百年金甌之業，壊於今日矣。是日口奏多不可記，上意益親，旣退，例納副封，相厲色以待。遷著作佐郎兼右侍郎官，改兼司封。再請外，不?，遷著作郎。上欲申諌官之命，相云：自小司成見闕人，宜留以備師儒之選。俄以公知温州，命出，復收上意。相以憂歸，麻制起復，公謁告不聼宣布，除右正言兼侍講，力辭，上批：擢卿言職。岀自朕意。益殫忠藎，自結主知。又西諭：自卿初對，朕已識卿。時上方卜相，游、杜二公以内祠經筵召，公?賛上决，首言：具瞻之位，不可乆虚。嵩之哀經方新，士庻譏諌未息。陛下雖召歸舊弼，斥去姦朋，方且徘徊四顧，未有所主。夫陰晦者，姦之藏，間?者邪之同，謹重詳審於中，而明自昭晰於外，則相定而天下服矣。上用嵩之意未已，公奏乞早命相，絶其覬覦，以邉事為辭。公争論移晷。又言三數年來，擅國者引用人，布滿周行，人材衰少，為上言當世名勝宜召用者。翌日，御筆詳鄊所奏，雖切事理，退進大臣，豈容輕移易。公再自劾，宣諭丞相，趣具赴闕舊弼，賔之經筵。朕意如此，卿宜體悉。又使中貴人勉公安息。上問歴言某人，上曰：王遂已手足不仁，公傳者之誤。上又曰：方大原且留在廣。既而惟此二人未召，餘皆收用。又言：公論之在天下，當使之周流，不當使之壅塞；忠賢之生斯世，當使之翕聚，不當使之流落。除殿中侍御史。於是嵩之所用，如項容孫、陳一薦、曽寵迪、葉賁、王瓉、周文虎，所親如戴埴、史䏌、之　　垌之流，以次論劾，中外粛然。公旣盡所薦十二人者，間因進講，言：去相事當明，　天下咸知聖意。况陛下已疑之，疑則勿用，若　覆出，禍可勝言。上首肯云：卿言極當，但彼以憂歸，何罪可加？公奏：他勿論，經營起復，罪莫大焉，以此罪之，夫復何辭？上云：但拒其來足矣。嵩之從子璟卿中毒死，都人言：毒之者，嵩之僕也。公奏：璟卿嘗許嵩之，乃殺之以㓕口，推此心以徃，几有不便於已者，何所不至哉。請窮治璟卿死状。未幾，右史徐元杰暴卒，口鼻流血，衆益譁。公請昭白其事，以紓朝野之憤。詔公鞠實，公反覆究，適閔雨處具獄，公言元杰毒死明甚，然蹤迹詭宻，不得主名，乞下有司重賞求賊，不敢以一勘不獲而遂已。又言盗殺唐相武元衡，投?金吾府縣曰：毋急我，急我先殺汝。或告王承宗遣卒張晏所為，旣伏辜矣。後東都　守吕元膺獲真盗，則殺元衡者李師道也。夫遣帋有迹矣，有告之者，不為無證矣，猶不免於逸盗而殺無辜，况無迹與證，欲於旬日之内，就十餘囚煆煉成獄，非臣所能。臣猶乞昭明，公言也；今乞求賊，亦公言也。議者謂臣黨惡，臣之心迹可不待辦。惟是不能汔獄，實臣之罪。章再上，上曰：卿所論人皆嵩之黨，且每言其短，妄議不必恤。秋旱，乞停營繕，郤貢獻。又彈嵩之罪惡，不報。除侍御。左相范鍾、年髙策免，公言：淳熈中，王淮為相八年，僅以祠歸，今鍾除職足矣，又進二秩，鐘不敢安，宜聴其辭。上旣相㳺公，外廷謂宜並建二相。公奏：臣豈以並相為終，不可者，必有相湏之才，無相反之志而後可。萬一置左之後，人懐異見，各行政事，各用人才，必起紛紜。游公遂獨相。年餘，開府節度使思正欲班少保嗣沂王貴謙、少保嗣榮王與苪之上，公言：䑓令及紹興制，尊長不越於官序，開府不先於少保，乞戒恩正母踰禮法。因請令講官訓迪諸邸。哨騎大人淮東閫師去不侵代，公奏令還鎮備禦，代至乃行。中興配享不及張魏公，公追論浚有社稷大功，宜侑食三學。因小忿紛紛未己，公奏徃者起復姦相扣閽之書，興起一髪之公議，推明萬世之綱常，此是非差惡之心也。睹宸翰之朌，則欣然有喜，聞氣節之舉則慊然不受，陳義甚髙，此恭敬辭遜之心也。一旦因鄙褻之争，忌正大之見，移怒有司，徧詣䑓省，昔也所為如彼其壮，今者所為如彼其卑，臣甚為學校惜，士始有不樂者。又言：士大夫稍有資格才望，不屑為廣郡，率以處妄庸右科前名，自從軍至閣職，不六七年即擁麾。又有汎然召試者，亦部符而去。宜稍重廣郡，選廉能非右科前名，毋輕授閣職，以清其源。除左諫議大夫，入謝，上曰：卿三年言責，議論純正，無所附麗，故擢卿諌長。公言：陛下取近親，錫嘉名，聖慮甚逺，宜加意訓導之職，又為之精選左右，庶有薫陶之益。又言：臣聞陛下退朝之暇，静坐為常。孔氏之言曰：戒謹不睹，恐懼不聞。又曰：莫見乎隐，莫?乎微。君子必慎其獨。盖不睹不聞者，此心未與物接之時，於此而戒懼焉，則静無不存矣。隐微者，善惡方萌之時機，人所不見之頃，於此而致其謹焉，則動無不察矣。静存而動察，則理明欲盡而體立用行矣。陞兼侍讀，時政尚寛，有求必予。公言權相當國，頗失忠厚，而其下奉承又徃徃過刻，改絃革弊，孰不鼓舞？然矯枉過正，亦所當察。祖宗成法，粲然甚明。人有所求，至法而正。苟無其法，然後用例。例或未善，已不可行，况又創例，不幾太濫。夫不以公平大正為心，而專以苟且姑息為務，安得人人而悦之。悦者寡，不悦者衆，則惠竭而人輕其上矣。然陛下主張乎是，而後大臣維持乎是，請謁未杜於私蹊，僥倖或出於御筆，則聖心猶有偏狥，何以責臣下乎。?嵩之去，言者乞加竄責，既而乞勒致仕，度上意堅，又乞候服闕于祠。至是嵩之外除，百計求復用公言。中外之人皆謂嵩之未至之日，無非再求之期，此縉紳韋布所共憂者。唐德宗猶能用?髙趙需之言，?盧?刺史之命，嵩之肺肝，莫逃聖鑒，宜?職祠，仍與逺竄。不報。率同列極論，詔嵩之以觀文殿大學士致仕。公憤激，與同列再疏，又不報，乃獨銜宻奏：陛下必欲行大觀文之命，非特劉克荘輩非敢行辭，而猶䂊?延之間，徒使學校之士相継舉幡。兩疏入，已二鼓，上批：嵩之守本官致仕，已降除職指揮更不行。虜哨江北條畫守倍甚悉。因奏乞歸田里，上再三云：未可。且留卿主張䑓綱，他有當有異擢㳺丞相　　公言：陛下穆卜舊勲，偏擢樞輔。葵開督府，韡建帥坦，布置一新，竦動群聴。然事變難防，機㑹易失，臨事能懼，好謀能成者，二臣之責；而随宜應變，悉力維持者，廟堂之責也。上於羣臣中眷公特厚，凡所摹畫，多見嘉奨。他人唇敝舌腐，不能感悟者，公雍容一語，上必楽從，言龍翔土木煩擾者多矣。皆報聞。公一奏無数十字，有旨停作，如住權契，罷浮鹽，皆公發之。除端明殿學士，同樞宻院事，三辭不?，差同提舉編修武經要畧，封福安縣開國子。公登二府，無喜色，未正謝，聞後省有語，亟求去。其夕奏入，詰朝遂行。上知不可留，除職與郡，辭，仍舊職，與宫觀。公以釋重負為幸，䖏之怡然。先廬聚族，無所容足，借居烏石山下，歴官禄米，與弟妹剖食之，㓜孤者必挈以行。及歸，客有為公憂貧者，公曰：存而魚?飯食，没而幅巾深衣，如是足矣。提舉臨安府洞霄宫，賜衣帶鞍馬，未謝而賜，異恩也。戊申明堂，進開國伯。已酉二月庚子，疾革，乞執事，猶自草遺表，語弟官曰：上恩未報，與平生學問未做得上，夫可恨爾。薨於正?，年六十二。少殮，笥無新衣，除資政殿學士。遺表聞，上咨嗟良久，語經筵官曰：朕方欲大用之，不料其遽止此。聞其家甚貧，可念。軏朝一日，贈通奉大夫。公三娶：阮氏，追封永安郡夫人；范氏，追封通議郡夫人；今薛氏，封和政郡夫人。男一人。斿，承務郎。某年某月某日，葬於某縣某鄉某里。公踐履醇實，不為表襮，議論平恕，未嘗刻核，善為章奏，詞約理盡，䑓諌指陳，多雅責而無醜詆，常存有餘不盡之意，雖嘗為公雌黄者，無忿對心。上前議論，詞氣?惻，人主信之，學士大夫親焉。惟前之不楽公者，乃謂元?之怨不申，由公徳嵩之而然，一啄倡之，百喙和之，世所謂賢者，又從而實之。夫掌故給札甲科人劵内物爾。於公何徳。公不嘗彈嵩之乎。其言曰。嵩之粧綴邉功以把握陛下之利柄。布置姦佞以沮格陛下之賢才。以小勤細謹或陛下之聰明。以淺効微利蠱陛下之心術。崇私殖貨。不知紀極。秉國如此。固天下之所憤怒而切歯也。昔王曽慮丁謂復用。逮其死而後有喜色。曽之存心，天下之公心也，豈為一身計哉。衣冠之榮悴，宗社之安危，所闗者大矣。不然，秦檜再相，專國為利，蔽欺日深，鉗制日峻，一時流落僅存之賢士大夫，幾不免盡殱於其手，豈不監哉。嵩之無謂檜之才，而有謂檜之心，謂若不死，檜必復來，論嵩之者多矣。如公此疏，了翁誅章蔡之筆也，公豈徳嵩者乎。元?之死，?則?矣。然倡虚論易，鞠實事難，使議公者與公易地而當審克之任，未知又何以自處乎。公嘗佐陳公韡幕府，其後公先登䑓省陳公乃召及陳公論三學事，偶與公合談者，遂併攻之，謂公黨陳，謂陳公不忿疾史氏，然公本非由陳公進。陳公者，嵩素所媢忌，累召不至，上察之乆矣，衆口雖譁，上益不信。公去西府，御史陳求魯論之曰：更化以來，某若有力排斥，嵩之白?猶在，謂陳某陰為嵩地，旣非平論。謂某共為嵩謀，某豈能保嵩之不念舊惡乎？以疑似之心，為揣摩之説，宜某之不心服也。然其徧歴言路，不問?狼而問狐狸，此群言之所以不怒也。前旣云排斤嵩之矣，非?狼而何？所論嵩黨，皆給舍侍從，䑓諌都司也，謂之狐狸可乎？公屡薦徐著作霖，徐論事語多侵公，遂拂衣去。公奏　之曰：柰何以臣故失此賢士？昔高若訥劾責已之舘職，耿南仲　㐲闕之諸生。凡人之情自克者，徐於公責之如彼其苛也，公於徐愛之如此其至也，亦足以見公之賢矣。公弱冠時，聞嘉興有輔先生者，為朱門高弟，負笈往見，先生館之，盡所以聞於文公者傳焉。又謁陳先生于北谿，多所論質。僑浙右二十餘年，與蒋公重稱善，?公甫、陳公塤皆雅重焉，故理學尤粹。宻每於諌書講卷發之，所講中庸一篇，上以為理致透徹。又曰：卿文字平正明白，議論忠實切至，平生著述存者惟性論、仁論、緝熈講義、奏議若干卷，總曰北山遺稿。始余乆斥嵩去，起家使江左，或曰：公嘗宻薦，公為人深厚，未嘗自言。余晩入朝，察公果相知者，斿以家傳來，乃詮次之，以告太史氏，謹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