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舊書雜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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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01:22

唐舊書雜論

志:

元稹爲承㫖學士,中人以崔潭峻之故,爭與稹交。而知樞密魏弘簡尤與稹相善,穆宗愈深知重。河東節度使裴度三上疏,言稹謀亂朝政,罷内職。李賞告度言稹結客王昭等刺度隠而不發。詔韓皋等訊鞫害裴事無驗,而前事盡露,出爲同州刺史。因表謝上,自敘云:宰相惡臣不出其門。又云:自離京國,目斷魂銷。毎至五更朝謁之時,實制涙不已。

右元稹傳第一百十六稹初登制筞,爲諫官,少年氣鋭,論事有理,似欲自激昻於忠善者。而資憸弱,喜近權利,因崔潭峻及宫人誦歌詞,獲知穆宗,昵其浮華,使冒台鉉。雖刺度事無驗,而其他蹤跡不能揜也。宰相果惡人不出其門,罪也。然稹之寵用宰相茍賢乎?欲不惡,不可得已。至言五更朝時,不能制涙,此妾婢媚主,乞憐求復之詞。嗚呼,鄙夫可與事君也哉!

元稹改越州刺史,放意娯逰,以瀆貨聞於時,凡在越八年。

右稹傳。稹罪貶無足言,然在越凡八年,知唐猶乆任刺史也。

稹爲尚書左丞,出郎官頗乖公議者七人,然以稹素無撿操,人情不厭服。

右稹傳。無瑕者可以戮人,信矣。

文宗常患中人權柄太盛,自元和寳曆,比至宫禁之禍。及王守澄之領禁兵,有鄭注者,依恃守澄爲姦利,宋申錫時居内廷,文宗察其忠厚,可任以事,從容言及,令與朝臣謀去之。未幾,拜平章事云云。申錫除王璠爲京兆尹,以密㫖喻之,璠不能密,而注與守澄知之,令豆盧著告申錫與漳王謀反。崔元亮等泣諫,貶漳王巢縣公,申錫開州司馬。

右宋申錫傳第一百十七。文宗始相申錫以謀守澄,既與之期矣,而爲守澄輩所覺,反以計中申錫。文宗怒,幾致顯戮,賴羣公卿士力爭而免,然終不省其誣。人情之暗,豈至於是耶?申錫賢,有望可任,而守澄雖悍,猶知畏戢,不敢肆其兇毒而止者,前不能用申錫,以除守澄,而後復委心狂譎之李訓,欲盡翦士良輩數十百人,甘露之事,無謀輕發,爲國深禍。又知涯、餗實寃,而聽士良肆其酷,不爲分别。惜哉!文宗可謂有其志而已,不足與有爲也。

史臣曰:申錫小器大謀,不死爲幸。

右申錫傳昜曰:機事不密則害成。申錫之敗,坐任王璠非其人,不密取禍也。申錫未遽爲小器,而謀守澄,未足爲大。自古以身任國事,不顧危亡,事不成而身罹咎,何可勝言!死與不死,不足以論幸不幸也。

五坊小使嘗至下邽縣,縣令裴寰嫉其兇暴,公館之外,一無曲奉。小使怒,構寰出慢言。憲宗怒,促令攝寰下獄,欲以大不敬論。武元衡以理開悟,帝怒不解。裴度極言寰爲令長,愛惜陛下百姓,豈可加罪?上怒色遽霽。翌日釋寰。右裴度傳第一百二十。髙宗庸主,尚能悔中使採竹縱㬥之非,而不加長史擅囚王人之罪。下制慰勉,發於至誠。以憲宗之賢,不能不昵五坊鷹犬之習,欲以近讒殺守法吏,非賢相忠言幾陷不道。荀卿論蔽之爲禍,可勝言哉!

初,度入蔡州,或譖度沒入元濟婦女珍寳。上聞頗疑之,右度傳,淮西之舉,非度流涕極言,則揺奪者久矣。觀憲宗之意,度未行,惟恐失蔡,既行,猶懼不得蔡,既任度以得蔡,捷書始騰,而浸潤已至,㤀未賞之大功,疑無驗之小節。嗚呼,狹矣!

帝以程异皇父鎛平蔡時供饋不乏,二人竝拜同平章事。度延英面論曰:异鎛錢榖吏,非代天理物之器也。三上疏請罷已相位,上都不省,爲鎛所構,憲宗不悦,右度傳:憲宗非征利之主,任异鎛斂財,正爲平蔡,而平蔡之功,始終在度。异鎛雖有供饋之勤,憲宗寵之,不當厚於度也。事定之後,度爲社稷計,言二人不可大任。憲宗姑自揆其本心,權宜任之,則度之言不難入也。而四方既寧,耳目之奉已萌,營欲浸侈,甘近好而昧逺圖,卒相姦佞而疎忠良,可勝歎哉!

度素堅正,事上不囘,故累爲姧邪所排,幾至顛沛,及晩節,稍浮沈以避禍

右度傳度始爲中丞,藩臣憚嫉,已有刺客之變,而勇不畏難,竟殱宼孽,晩以昌言詆魏弘簡、劉承偕之姦,加以元稹、李逢吉之徒,構誣百端,而張權輿非衣之謡,仍出於昭愍時。度之不及於禍,幸也。盜起禁中,宫車晏駕,繼以甘露事,四宰相喋血都市,度猶横身抗議,全活者數十家。唐史臣有微管仲,吾其左衽之論,度之終始爲國,亦足矣。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聖人稱之,况度不但保身者而已也。至謂効王播進羨餘,爲士君子所少,豈度心哉。蕭何買田宅以自汚,亦或以爲不如。張良棄事辟榖,是不然。何人物雖愧良,而兩人皆髙祖所謂人傑賴以取天下者,非其功髙?地危有逺禍,意計皆不出於此。韓信之事,斷可識矣。買田辟榖,何足以議其汚與潔哉!

齊映從幸梁州,毎過險,常執轡,馬駭,帝令捨轡,映堅執久之乃止。帝嘉奬無已。

右齊映傳八十六。皁隷有職,雖艱難輿衛不具,未至乏持轡者也,而映屑爲之,自託愛君,恬不羞辱,意欲因危以求親,徼幸於它日者。後卒以信任至宰相。既貶,乃進八尺銀缾,其行事終始如此。

開成元年,改元大赦,石等商量節文,放京畿一年租税,及正、至、端午進奉,竝停三年。上曰:吾欲行其實,不欲崇長空文。石對曰:赦書須内置一本,陛下時省覽之。右李石傳第一百二十。文宗懲訓往事,有誠心於治,而石孤立自信,奉上不欺,亦欲以情實致理。善哉,文宗之言,與石之對也。王者詔令,如天之行四時,萬物所信,而自㫺赦文,蠲逋洗罪,意皆盛美,而姧吏刻害,公然違之,詞理疑似之間,持爲異論,主澤不宣,下無控告,而在上亦不能察石言,内置一本,時省覽之,其㫖深矣。然石處危朝,權在中人,上不得專,而石亦操事堅急,傍無援助,幾淪賊手,不終其志,惜哉!

王守澄毎從容謂敬宗曰:陛下登九五,李逢吉之助也。先朝定儲貳,惟臣備知。杜元頴、李紳勸立深王,而逢吉固請立陛下。帝雖沖幼,亦疑其事,㑹逢吉進擬,言紳在内時,嘗不利於陛下,乃貶紳端州司馬。後禁中得穆宗時裴度、元頴與紳所獻疏,請立敬宗。帝感悟,悉命焚逢吉黨所上謗書,紳黨得保全。

右李紳傳一百二十三。甚矣,敬宗之昏且庸也!始疑逢吉之黨構紳,不能自決,竟貶之。後得紳疏廼正爲立己者,則逢吉姦罔不可揜如此,當正典刑矣。而不辨,乃悉焚書,名爲息謗,實爲逢吉等滅跡,非洗紳也。

文宗以杜悰領度支,欲加戸部尚書,陳夷行曰:一切恩權,合㱕君上,陛下自看可否?李珏曰:太宗用宰臣,天下事皆先平章,謂之平章事。若事事皆決於君上,則焉用彼相㫺?隋文帝一切自勞心力,臣下發論則疑云云。右李珏傳第一百二十三。君人之道,欲威福在辟,當如夷行言,欲疇咨僉允,當如珏言。夷行介直,嫉同列阿黨擅權,其言陛下自看可否者,忿激而言,至云一切㱕君,理未然也。珏論雖似知君臣大體者,然方時矛楯,亦意不便夷行之論,侵之而爲是言,不能自脱於朋比之汙,不足多也。

文宗曰:天后用人,有自布衣至宰相者,還得力否?嗣復曰:天后重行刑辟,輕用官爵,皆自圖之計耳。凡用人之道,歴試方見能否。當囏難之時,或須拔擢,無事之日,不如且循資級。古人拔卒爲將,非治平之時,葢不獲已而用之也。

右楊嗣復傳第一百二十五。嗣復與李珏朋比,以排鄭覃、陳夷行,覃、夷行皆傷訐直,而文宗用是意屬嗣復輩,爲罷覃等。又嗣復父於陵以考牛、李制䇿上第,見排於李吉甫,嗣復因善其父門下人,事事與之同。黨人蔓延,惡甲逮乙,不爲朝廷計,至於如此。文宗雖患之,而無剛明之才,聽言屢惑,兩可不察,竟逐正人。嗣復事主,不可謂忠,而人物亦無足言。然其對文宗言天后輕用官爵,皆自圖之計。用人當歴試乃見能否,拔卒爲將,非治平之事。此其智識亦可謂宰相器也。

穆宗盤㳺無節,楊虞卿上疏諫曰:臣聞鳶烏遭害則仁鳥逝,誹謗不誅則良言進云云。

右楊虞卿傳第一百二十六論王徳之事。葢有是説,惡者尚有以容,則善人之奬可知矣。然後世俗薄,邪正混殽,真偽凌雜。先君子有言,惡紫恐其亂朱,惡鄉原恐其亂徳也。葢!鳶烏逐而後仁鳥至,誹謗熄而後良言出。虞卿小人朋,李宗閔謂之黨魁,安得長者之言哉。

陳行泰殺范陽節度使史元忠,張絳殺行泰,張仲武爲北雄武軍使,遣呉仲舒表請以本軍伐叛,李徳裕因奏行泰絳皆令大將上求節旄,所以必不可與。今仲武上表布誠,先陳款密,因而拔用,即似有名。乃授畱後。右張仲武傳第一百三十。徳裕在朝,威令行於四方,以澤潞之近,且彊劉從諌與稹巢穴深固如此,而毅然建謀,不揺羣議,指日蕩覆,力豈不足以圖新亂之范陽、未立之仲武哉!范陽去朝廷逺,非澤潞腹心疾比也。且北迫戎虜,自安、史以來,狃習僭叛,昜擾難靖,若加兵,則山東皆動,或緣以生事,又姑息自河北故事,未可遽改行。泰、絳爲叛,而仲武請伐叛,雖未有功,情有間矣。因而撫之,尚有名也。後亦卒因仲武捍囘鶻,威加北狄,始謀爲不繆矣。不然,將卒殺帥,因人邀節,旄,與夫阻兵自表伐叛,而意實在節旄者,亦相去幾何哉?

田㱕道押千騎㝛衛於玄武門,敬暉等討張昜之昌宗也,遣使就索千騎,㱕道既先不預謀,拒而不與。及事定,暉等將誅之,㱕道執詞,免令㱕私第。

右田仁㑹附傳第一百三十。守道不如守官,㱕道有黨,姧拒正之心,誅之可也。既不預謀,復無符詔,卒然索之,有死而已。暉等本縁國事,無意黨已,以其詞直,置而不罪,可謂公也。

韋機遷司農,撿挍園苑,有道士朱欽遂爲天后所使,馳傳至都,所爲恣横,機囚之。髙宗特發中使慰喻機,而欽遂配流邉州。天后不悦。至其孫岳,因召見,則天謂曰:卿是韋機之孫,勤幹固有家風也。卿之家事,朕悉知之。因問家人名,賞慰良久,拜太原尹。

右韋機傳第一百三十五。則天雄猜忍, 其在上元間,僭横始萌,而機發㬥其私事,銜之,固宜不釋。後已革命專國,見岳而記機姓名。此在常情,禍不可測。而廼奬其勤幹有家風,拜以要官,若㤀前事者,何哉?則天智度絶人,豈非未得志,則隂謀中物以立威;既權在手,則時有縱捨以收譽。故以一女子盡服天下之英豪,而臣之得其死力,良有以也。

永淳二年,詔徵王方翼,將議西域事,於奉天宫謁見,賜食與語。方翼衣有戰時血漬之處,髙宗問其故,具對熱海苦戰之狀。髙宗使袒視其瘡,歎曰:吾親也。賞賜甚厚。右王方翼傳一百三十五。方翼戰功,載良史傳可也。謁見,迺服數年前血漬之衣,鬻功顗利,姦鄙甚矣。方翼,髙祖妹同安公主孫也,髙宗賞其功耶?則不當言親。縁親而賞,豈無它時?如是欲有功者勸,難矣。

張柬之在荆州,楊元琰泛江中流,言及則天革命,慨慷有匡復之意。及知政事,奏元琰爲右羽林將軍,定計誅張昜之等,賜鐡券,恕十死。俄而柬之、敬暉等爲武三思所構,元琰覺變,請削髮出家,中宗不許。暉聞而笑曰:向不知奏請剃却胡頭,豈不妙也?元琰竟以先覺獲全。右楊元琰傳第一百三十五。柬之、暉等忠亮有謀,足以成大功,而小不忍,亦以胎後禍。惜哉!惜哉!示不爲已甚,忍武三思,不知三思乃不能忍已,始意固已疎矣,而區區賜功臣鐡券,恕十死,豈不兒戲也哉!元琰初慷慨若可觀,至恐懼求削髮事,智謀俱竆,宜爲暉所輕笑。史臣方之先覺,未足以當此。

中官馬上言出納詔命,宰相吕禋昵之,有納賂上言求官者,禋補爲藍田尉。上言事洩,笞死,以其肉賜從官食之。

右吕禋傳第一百三十五坐贓獲罪,有典刑矣。以肉賜從官,桀紂之㬥,不過如此。禋爲宰相,交通上言,上言誅磔,禋不得罪,又不可知者。

馮伉爲膳部員外郎,充睦王以下侍讀。李抱真卒,伉爲弔贈使,抱真男遺伉帛數百疋,不受。屬醴泉闕縣令,宰相進人名,帝意不可,曰:前使澤潞不受帛者,此人必有清政。遂改醴泉令。

右馮伉傳第一百四十。郎官,王府官宜要於縣令也,而伉以清見知,方改醴泉。唐重縣令如此。近時郎官得郡爲失職,内重甚矣。

玄宗遣徐嶠邀迎張果至東都,謂力士曰:吾聞飲堇汁無苦者,真竒士也。㑹天寒,使以堇酒飲果,果乃引三巵,醺然如醉所作。顧曰:非佳酒也。乃寢。頃之,取鏡視齒,則盡燋且䵩。以鐡如意擊齒墮,藏于帯,乃懐中出藥微紅,傅墯齒之,齗復寢。良久,齒皆出矣,粲然潔白。玄宗方信之。

右張果傳第一百四十一。神仙之有無,不可得而知,術士變化,亦何足深怪。璽書馳使以迎之,詭謀毒飲以試之,身以斯待物,物之㣲若漚鳥者,尚覺而去之,何足以致異士哉?

默啜殺我行人,假鴻臚卿臧思之,命張仁亶充朔方道大總管以禦之。睿宗踐祚,遣使請和親,制以宋王成器女爲金山公主許嫁之。默啜乃遣其男楊我支特勒來朝,授大將軍。右突厥傳第一百四十四。默啜自則天時連嵗入宼,掠監馬萬疋,虜趙、定男女八九萬人,又殺行人,其㬥患中國,前古未有也。借使中國畏其彊,其罪未問,閉闗謹備,示不㤀報可也。卒然求和,不使引咎,遽許降女,禦戎無謀,莫甚於中、睿間。濟北晁先生雞肋集卷第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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