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三十八 晉書六十八

列傳第三十八 晉書六十八

御撰

顧榮 紀瞻 賀循楊方 薛兼

顧榮

字彥先，吳國吳人也，爲南士著姓。祖雍，吳丞相。父穆，宜都太守。滎機神朗悟，弱冠仕吳，爲黃門侍郎、太子輔義都尉。吳平，與陸機兄弟同入洛，時人號爲三俊。例拜爲郎中，歷尙書郎、太子中舍人、廷尉正。恆縱酒酣暢，謂友人張翰曰：惟酒可以忘憂，但無如作病何耳。

會趙王倫誅淮南王允，收允寮屬付廷尉，皆欲誅之。榮平心處當，多所全宥。及倫篡位，倫子䖍爲大將軍，以榮爲長史。初，榮與同寮宴飲，見執灸者貌狀不凡，有欲灸之色，榮割灸㗖之。坐者問其故，榮曰：豈有終？曰：執之而不知其味。及倫敗，榮被執，將誅，而執灸者爲督率，救之，得免。

齊王囹召爲大司馬主簿。囹擅權驕恣，榮懼及禍，終日昏酣，不綜府事，以情告友人長樂馮熊。熊謂囹長史葛旟曰：以顧榮爲主簿，所以甄拔才望，委以事機，不復計南北親踈，欲平海内之心也。今府大事殷，非酒客之政。旟曰：榮江南望士，且居職日淺，不冝輕代易之。熊曰：可轉爲中書侍郎，榮不失。淸顯，而府更收實才。”旟然之，白囧以爲中書侍郎。在職不復飲酒，人或問之曰：“何前醉而後醒邪？”榮懼罪，乃復更飲。與州里楊產明書曰：“吾爲斉王主簿，恒慮禍及，見刀與繩，每欲自殺，伹人不知耳。”及囧誅，榮以討葛旟功，封嘉興伯，轉太子中庶子。

長沙王乂爲驃騎，復以榮爲長史。乂敗，轉成都王穎丞相從事中郎。惠帝幸臨漳，以榮兼侍中，遣行園陵。會張方據洛，不得進，避之陳留。及帝西遷長安，徵爲散騎常侍，以世乱不應，遂還吳。東海王越聚兵於徐州，以榮爲軍諮祭酒。

屬廣陵相陳敏反，南渡江，逐揚州刺史劉機、丹陽内史王曠，阻兵據州，分置子弟爲列郡，收礼豪桀，有孫氏鼎峙之計。假榮右將軍、丹陽内史。榮数踐危亡之際，恒以恭遜自勉。會敏欲誅諸士人，榮說之曰：“中國䘮乱，胡夷内侮，觀太傅今日不能復振華夏，百姓无復遺種。江南雖有石冰之寇，人物尙全，榮常憂无竇氏、孫、劉之策有以存之耳。今將軍懷神武之略，有孫吳之能，功勳效於已著，勇略冠於當世，帶甲數萬，舳艫山積，上方雖有数州，亦可傳檄而定也。若能委信君子，各得盡懷，散蒂芥之恨，塞讒諂之口，則大事可圖也。”敏納其言，悉引諸豪族委任之。敏仍遣甘卓出横江，堅甲利器，盡以委之。榮私於卓曰：“若江東之事可濟，當共成之。然卿觀事勢當有濟理不？敏旣常才，夲无大略，政令反覆，計无所定，然其子弟各已驕矜，其敗必矣。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禄，事敗之日，使江西諸軍函首送洛，題曰逆賊顧榮、甘卓之首，豈惟一身顛覆，辱及万世，可不圖之！”卓從之。明年，周玘与榮及甘卓、紀瞻濳謀起兵攻敏。榮發橋歛舟於南岸，敏率万餘人出，不獲濟，榮麾以羽扇，其衆潰散。事平，還吳。永嘉初，徵拜侍中，行至彭城，見禍難方作，遂輕舟而還，語在紀瞻傳。

元帝鎭江東，以榮爲軍司，加散騎常侍，凡所謀畫，皆以諮焉。榮旣南州望士，躬処右職，朝野甚推敬之。時帝所幸鄭貴嬪有疾，以祈禱頗廢万機，榮上牋諫曰：“昔文王父子兄弟乃有三聖，可謂窮理者也。而文王日昊不暇食，周公沐三捉髮，何哉？誠以一日万機，不可不理，一言蹉跌，患必及之故也。當今衰季之末，屬乱離之運，而天子流播，豺狼塞路。公冝露營野次，星言夙駕，伏軾怒蛙以募勇士，懸膽於庭以表辛苦。貴嬪未安，藥石實急，禱祀之事，誠復可脩，豈有便塞叅佐白事，斷賔客問訊？今彊賊臨境，流言滿國，人心万端，去就紛紜。願沖虚納下，廣延雋彥，思畫今日之要，塞鬼道淫祀，弘九合之勤，雪天下之恥，則群生有賴，開泰有期矣。”

時南土之士未盡才用，榮又言：“陸士光貞正淸貴，金玉其質；甘季思忠款盡誠，膽幹殊快；殷慶兄質略有明規，文武可施用；榮族兄公讓明亮守節，困不易操；會稽楊彥明、謝行言皆服膺儒敎，足爲公望；賀生沉潜，靑雲之士；陶恭兄弟才幹雖少，實事極佳。凡此諸人，皆南金也。”書奏，皆納之。

六年，卒官。帝臨䘮盡哀，欲表贈榮，依齊王功臣格。吳郡内史殷祐牋曰：“昔賊臣陳敏馬寵藉權，滔天作乱，兄弟姻婭盤固州郡，威逼士庶以爲臣僕。于時賢愚計无所出。故散騎常侍、安東軍司、嘉興伯顧榮經德躰道，謀猷弘逺，忠貞之節，在困彌厲。崎嶇艱險之中，逼迫姦逆之下，每惟社稷，發憤忼愾，密結腹心，同謀致討。信著群士，名冠東夏，德聲所振，莫不響應，荷戈駿奔，其會如林。榮躬當矢石，爲衆率先，忠義奮發，忘家爲國，歷年逋宼，一朝土崩，兵不血刃，蕩平六州，勳茂上代，義彰天下。伏聞論功依故大司馬齊王格，不在帷幕密謀叅議之例，下附州征野戰之比，不得進爵拓土，賜拜子弟，遐邇同歎，江表失望。齊王親則近属，位爲方嶽，杖節握兵，都督近畿，外有五國之援，内有宗室之助，稱兵彌時，伇連天下，元功雖建，所喪亦多。榮衆旡一旅，任非藩翰，孤絶江外，王命不通，臨危獨斷，以身殉國，官無一金之費，人無終朝之勞。元惡旣殄，高尚成功，封閉倉廪，以俟大軍，故國安物阜，以義成俗。今日匡霸事舉，未必不由此而隆也。方之於齊，彊弱不同，優劣亦異。至於齊府叅佐，扶義助彊，非創謀之主，皆錫珪受瑞，或公或侯。榮首建密謀，爲方面明主，功高元帥，賞卑下佐，上虧經國紀功之班，下孤忠義授命之士。

夫考績幽明，王敎所崇，况若榮者，濟難寧國，應天先事，歷觀古今，未有立功若彼，酬報如此者也。”由是贈榮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元。及帝爲晉王，追封爲公，開國食邑。

榮素好琴，及卒，家人常置琴於靈座。吳郡張翰哭之慟，既而上牀鼓琴數曲，撫琴而歎曰：“顧彥先復能賞此不？”因又慟哭，不弔喪主而去。子毗嗣，官至散騎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