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陳集

步陳集

謝病歸來杜門七百日矣不得已而作閩游憶戊寅春夏間偕朱丈竹垞南行今往還仍取此路。東坡詩云團團如磨牛步步踏陳跡用以名集?當解嘲。元日立春大雪。

家居閱兩年，連遇歲朝雪。東風不解凍，就我作冷節。鄰比莫往來，應門乃虚設。野人喜無事，復此庭宇㓗。薺麥正靑靑，蘭芽爲誰茁。二日喜晴。

昨日既喜雪，朝來復快晴。開軒納東曦，檐滴微有聲。天豈去我逺，始和得人情。呼兒具?筆，枕上詩已成。

四日西園散步，得三絶句：

算是今年第一囘。草根殘雪尚堆堆，春風氣力強於杖。扶?衰翁踏凍來，

三日爲期已過期。晴光先動碧琉璃，苔枝照影魚兒躍，及取氷開鷺未知。

疎籬外繞翠檀欒，梅橘中栽五畝寛。抵得實封三百户，頭銜自署老園官。

人日赴榆村兄眞率㑹二首：七十三翁齒最先，人言兄乃地行仙。白頭兄弟肩相竝，不敢誇張說少年。

容易開尊得故鄉，况逢雪後好風光。梅花消息廵檐近，絶勝題詩寄草堂。

上元前二日，芝田弟招集深寧齋席上次韻：

杖履從遊地，難㤀直至今。風流前軰盡，結託晚年深。照座紅燈入，當杯白髪侵。懷新兼感舊，愁和郢中吟。

西阡老梅一本，不知何人所植，花時偶與諸兄弟婆娑其下。芝田有詩，再次韻：

千林一樹特標奇，氷雪初消雨未滋。問著不知誰手種，?來與我伴衰遲。

送湯納時表弟赴吉水任三首：

兩派江流百折灣，全家擕入畵圖間。桃花夾㟁春旗影，直到廬陵不斷山。

牧羊圈豕盡彈冠，一第終輸本分官。不負種花心力在，吉州抹麗贑州蘭。

文江舊是人文藪，歷宋經元迄有明。此叚挽囘湏老手，莫言邑宰事權輕。次韻答又微姪：

平生持論?孤髙，老去羞稱供奉曹。幸有田園收影跡，敢從壇坫薄風騷。披吟滿卷輸君富，置酒當筵㸔客豪。莫道懸車年未及，吾薪入㸑已勞勞。

庭前紅梅花時恰值春寒：

側側餘寒薄薄粧，疎花嫰蕊太郎當。能禁臘底三番雪，翻怕春來十日霜。

次韻答東亭弟滇南見懷二首：

自?原非炙輠髠，一歸?爾慰慙魂。退飛事異㝠鴻弋，俯啄心空澤雉樊。伏臘鄉風隨戚黨，耕桑活計委兒孫。只愁兄弟天南北，?聽淸吟似峽猿。

字如黑蟻筆頭髠，天末書寛久病魂。喜爾力能禁瘴癘，知余情頗戀丘樊。一門最盛推同祖，万里相望各有孫。若論桑榆收未晚，莫因擇木感騰猿。江行六言雜詩十八首，

魯公傳乞米帖，元亮有饑驅詩，不妨舉家食粥?，問此去何之。

人家泥浦漁浦，驛路樟亭赤亭。黃犢鳴邊草綠，畫眉啼處峰靑。

船頭載餘杭酒，枕上㸔富春圖。老伴不離鵞鴨，浮踪又落江湖。

江流東射如箭，帆勢西張若弓。此去特邀天倖，平生逆水逆風。

一兩竿颺酒斾，四三點散漁燈。朝來露蓑長溼，月下風檣不停。水色綠頭雄鴨，舟形縮項鯿魚。千點桃花拍㟁春潮不過桐廬。

挂劍謝臯羽墓，插竿嚴子陵壇。身後哭餘兩友，生前?擲。一官。

乍合乍開，煙靄，一重一掩霏微。紫鱗出網能躍，翠鳥踏波亂飛。

桺暗春旗古戍，梅殘橫笛孤城。留取三分花事，老夫待要山行。

村鷄喚曙非一，野鶩眠沙必雙。時有飛星過水，忽㸔苦霧吞江。

蘭溪九?腸曲，瀔水一指掌平。鵞卵石多瀬淺，魚鱗雲?天晴。

三百餘年婺學，建文以後失傳。重過四先生里，白頭撫卷愴然。

門前二月楊桺，屋後千年豫章。村步稀栽杏樹，鄰船時遞蘭香。

碓牀多沉新漲，牛馬不辨兩涯。遥見一灘白鷺，近前知是浪花。

春分過後，微雪上已前頭。嫩寒。灘響吾愁減睡，日長兒勸加餐。

太末城南最好，橘林密帶甘林。歲歲經秋?賦，直從禹貢到今。長亭七十有四，川，路縈紆倍艱安穩。煙波六宿缷帆已到常山

一笈。曾陪朱老浙西吟。過江西誰憐磨牛陳跡，自笑飛鴻雪泥。

發常山早雨午晴二首：

七日江程上水難，肩輿差比布帆安。朝來更覺山行好，小雨纔過路便乾。

麥畦菜壠黃兼綠，李徑桃蹊白間紅。著色春光誰畫得，常山西畔玉山東。西江櫂歌詞四首：

西下鄱陽總順流，波聲汨汨櫓聲柔。玉山城外唱歌去，三十三灘是信州。

千尺長橋亘水隈，啇船到此盡眠桅。索錢幸自無?吏，滿載漳煙建?來。

黃牛引犢眠茅屋，烏鬼隨人上竹牌。共說此鄉魚米賤，就中最賤莫如柴。

兩頭舠子月纎纎，愁雨愁風日日兼。過客飽餐江右飯，居人貴買浙西鹽。

樟樹鷺巢歌爲施渟如明府作。

鉛山縣署南城㘭，綠陰冬夏常相交。豫章之材凡五樹，上有鷺鷥來結巢。東風二月髙禖祀，燕子來時歲相遇。哺雛引子直經秋，此是風標遺種處。前者代嬗如髙曾，後者相繼如雲仍。雪衣飄然閱五世，螽斯蟄蟄還繩繩。我讀東京循吏傳，鴞變好音虎革面。雀雛不探童子仁，疇昔傳聞今眼見。施侯到官踰兩年，政成三異羣稱賢。仁民及物物斯樂，飛鳥依人人自憐。此地昨曾經宼賊，安集哀鴻繄誰力。老夫重過十八年，煙火居然万家邑。佳辰召客開華筵，葉鳬緱鶴同翩翾。酒酣爲爾賦長句，侯乎侯乎豈非仙。

渟如招遊蓮華洞四首：

夾路泉聲響珮環，去城三里即名山。淸遊我正坐無事，難得君侯如我閒。

一綫天光落眼前，洞門深入忽中穿。欲知覺路隨方樂，慿仗西來一指禪。

興欲登髙力已疲，隨身可少杖扶持。自憐濟勝全無具，蹞步寧㤀一蹶時。

兩家弟子生同異，朱陸紛如聚訟來。指點鵞湖榛莾路，講堂片席待重開。雨中度，分水關，

獨立千年石，囘㸔百丈溪。浮雲自南北，健水各東西。俗吏憎書笈，勞人信杖藜。經過成熟路，不怕鷓鴣啼。重遊武夷冲佑宮：

十八年前夢，披圖勝跡留。万峯雲忽散，九曲水仍流。物外戀淸境，生涯囘白頭。短笻何負汝，重作㡢亭遊。陳道士房，見甌寧蔡鉉升明府留題，作詩寄之：

洞天三十六，此洞自秦開。羽士今寥落，琳宮幾刼灰。追游成昨夢，得句憶仙才。百里溪山近，雙鳬早晚來。

建溪櫂歌詞十二章，

朱子作武夷九曲櫂歌，亦偶然寄興云爾。其實九曲水淺，曾不容舟。余廣其意，作建溪櫂歌詞，可使艑郎唱艣而行俚語所不擇也。淸流尾大腹仍皤，杉板船輕一擲梭。順水無風行更穏，槳聲如雁櫓如鵞。

石根一道水瀠洄，眞有腸如九曲?。問渡亭前齊閣櫂，竹簰撐入武溪來。不團小鳯不團龍，細色如今免上供。見說田家愁水旱，好?茶户莫爲農。

西江估客建陽來，不載蘭花與藥材。點綴溪山眞不俗，麻沙村裏販書囘。

年年三月杜鵑啼，紅白花開似錦溪。只作澷山桃李㸔，不知中有海棠梨。

松栢難逃野火灾，忽教山色變成灰。樵人比似猿猴捷，絶壁無梯負擔囘。

不爭白狗黃牛峽，不數西江廿四灘。天下無如建溪惡，水中刀劍是峯巒。

北客南來飯好加，川程三百少魚蝦。建安腐乳甌寧酒，更有南鄉澤瀉花。

連山苦竹賤如毛，十節量成二丈髙。小泊南鴉南口子，船船多換幾張篙。

靑天白日走雷霆，黯澹危灘最有名。掣電光中行十里，船頭一轉即延平。

自從舟發崇安縣，直到洪塘與海通。若使一灘髙一丈，㡢亭合在半天中。

生小離家慣水行，濤波雖惡片篷輕。不須阿囝呼郎罷，但是同舟便有情。

訪同年滿鳬山開府於三山官舍，撫今懷昔，賦贈二章：宗臣久掌絲綸簿，開府兼優政事科。地是巖疆曾伏莾，公來鯨海不揚波。刑淸訟簡神何暇，望重官髙氣轉和。坐使八閩風一變，挽囘誰識苦心多。

曾陪京兆鹿鳴筵，共賦長楊羽獵篇。聯轡三囘經出塞，下車一揖重同年。當時霄漢依光近，此日雲泥入望懸。不是先生能念舊，肯扶衰病到堦前。

與劉海觀前軰話舊有感：

三館當時數二劉，後來誰不仰風流。芝蘭臭味終相近，縞紵交情幸見收。自別道山虚接武，每從宦海閱沉舟。對君忍話京華事，宿草鴒原痛未休。㝷道山亭故址，芒鞋布襪記曾經。誰識蓬池舊謫星。雙眼參差收七墖，百年興廢閱孤亭。雲煙繞閣山形秀，浦漵通潮海氣腥。好在南豐碑一統，苔紋因雨洗猶靑。九仙山平逺臺。

跨鯉人遥片碣留，居僧指點說丹丘。平生不信神仙術，?老宜爲寂寞遊。千里帆檣來域外，九霄風雨過城頭。劇憐野色亭西路，好景多歸　萬歲樓

鳬山先生邀遊城東湯泉：

万壑千峯赴海疆，?從海眼發温湯。名同繡嶺寧愁汚，泒别曹溪自有香。身外塵埃供洗滌，人間炎?變淸凉。依然沂水風雩意，童冠中間着老狂。

老友林同人贈㯶竹杖：

海山産異竹，厥萌不常有。移君軒墀前，適用非適口。一年長一寸，寸寸累已久。碧玉内堅剛，㯶皮外粗醜。㝷丈經百年，居然竹中叟。金鴉劚作杖，鉅細纔可手。下有根生鬚，上有葉?箒。故人憐我老，分贈意良厚。衰遲形影孤，配爾如得偶。嘉惠胡敢㤀，命之曰執友，

留别前軰鄭老先生：

此遊眞到鄭公鄉，許我重登佚老堂。南極一星留碩果，兩朝羣望屬靈光。登山不用頻擕杖，好客猶能逺置莊。小吏相輕君勿怪，浮雲閱盡是炎凉。留別林同人：

結交逢老軰，再見倍相親。開口問前事，聞聲知故人。衣冠非宿昔，眠食尚精神。洪浦通潮海，毋辭惠訊頻住福州半月，不及噉荔支而歸。聞西禪寺老僧癡賣，尚無恙，臨行口占寄之。果熟西禪寺，朱吳記竝嘗。分甘紅計顆，漬蜜白盈筐。一飽事難料，獨遊神易傷。居僧應?我，空到荔支鄉。建寧遇同年張蒿陸，張由詞舘改知松溪縣，今將移疾乞休，詩以慰之：

出宰松溪縣，行踰報政期。神淸知善病，藥賤苦無醫。難得音書便，翻成邂逅奇。引年猶未及，莫負　聖明時。武夷精舍：

早時䝉飬地，晚節宦游途。風雨一精舍，溪山雙畫圖。居常鄰道院，交不廢緇徒。識者觀其達，何曾累大儒。武夷采茶詞四首：

荔支花落别南鄉，龍眼花開過建陽。行近瀾滄東渡口，滿山晴日焙茶香。

時節初過榖雨天，家家小竈?新煙。山中一月閒人少，不種沙田種石田。

絶品從來不在多，陰崖畢竟勝陽陂。黃冠問我重來意，拄杖尋僧到竹窠。手摘都籃澷自誇，曾䝉八餅賜

天家。酒狂去後詩名在，留與山人唱采茶。

崇安梅容山明府貽武夷山志：

芒鞋三度入名山，衰白重遊分已慳。今日圖經落吾手，巾箱擕得武夷還。

朝發小漿村，暮抵紫溪途中口號四首：

引得層層樹杪泉，髙田瀉水及低田。占城旱稻移秧蚤，四月村翁掠社錢。

籃輿承葢午風凉，戲折山花插兩旁。行處兒童齊拍手，白頭老子擁紅粧。

丹崖碧樹迥干霄，行盡巖關百里遥。日暮紫溪橋畔望，鷺鷥如雪點靑苗。

編茅樊竹作村莊，樟樹花傳處處香。澷說兩邦封壤接，狹鄉終不及寛鄉。鉛山道中：

龜趺埋没泥沙底，翁仲欹斜草?間。漸覺先朝餘澤逺，耕牛犂到費家山。重至南昌感舊：

官步門前桺拂頭，早年曾作豫章遊。兩朝文物多經眼，千里江山復入舟。宿草泪深懸榻地，孤蹤分絶寄書郵。篋中一卷西征集，更與何人共唱酬。登滕王閣：髙凌碧落俯層瀾，老眼重開一大觀。?閱星霜如隔世，閒思今古幾慿欄。帆移雲影千山動，湖納江流万頃寛。校是詩翁無筆力，不留名姓避王韓。

飲胡都閫德菴署中荷亭上二首：

三十餘年話舊遊，也曾投筆覓封侯。邯鄲枕上夢初覺，一?㸔成兩白頭。

桺外風來灑靣凉，雨餘三畝好池光。借君酒盞勸君醉，莫負滿亭荷葉香

端陽前二日遊北蘭寺四首時李暘谷挈榼小飲列岫亭，葉素我、尊聞姪楨兒俱在座。北蘭寺在沙城北，旁置。孤亭縹緲間，碧樹陰交三靣暗，獨留一靣對西山。

彩旗畫鼓沸中流，想像蛟龍晝出遊。今日無人觀競渡，去年此地有沉舟。

若將世法苦相繩，何地能容世外僧。來往風流今已矣，居人猶說宋中丞。

元氣茫茫散不收，尊前?記五人遊。衰年未必能重到，更爲斜陽作少留。

李壻暘谷追送於滕王閣下，臨發歸舟二章留別：

去便經年隔，來爲半月留。那無兒女戀，偏動別離愁。落日當髙閣，淸江帶小舟。臨行一杯酒，衰暮重囘頭。淸德尚書後，尤宜愛此身。一村無兩姓，八座有重親。子出須斟酌，吾歸合?淪。相思還命駕，後㑹豈無因。

晩渡鄱陽湖，夜泊瑞洪：

黃梅連日雨，濁浪入湖平。沙桺?邊没，霞天鳥外晴。㟁容移晚景，風色?歸程。忽報帆飛渡，前村戍火明。行經貴溪縣，赴同年王辰幟之招，即席分韻：

花草瓊林語，於今十二年。君方行綰綬，我已賦歸田。邑有延賓館，門停載酒船。慙非徐孺子，此榻爲誰懸。廣信舟中望靈山頑石四百里，兹焉秀獨鍾。翠屏三十六，不數九芙蓉。

五月二十六日到家，驚聞兒建京師訃信，傷?而作七首：

去歲夏四月，兒來告行期。我時卧在床，汝去故遲遲。我欲速汝出，慰汝以好辭。爲言吾雖衰，歲月尚可支。銓除汝已及，行且把一麾。勿論地逺近，三年望旋歸。詎料凶問來，哀哉甫及朞。此語恍如昨，此情痛難追。一家仕同朝，出處分相謀。父既罷官去，子當偕歸休。奈何復遣行，夙疾况未瘳。?汝道路死，非汝命不猶。爲父實不仁，自傷還自尤。嗟嗟悔已晚，餘憾徹九幽。延陵喪長子，其殮服以時。反服有苴麻，童僕或未知。倚頼者季父，視汝猶視兒。稍用慰老懷，附身審所宜。一棺隔江河，魂氣無不之。庶幾先入夢，報我歸來期。

祖宗二百年，庭誥閑有家。自汝爲吾子，勞少愛頗多。粹質本性生，不煩追琢加。豈惟弛扑教，抑且㤀叱呵。自從處庭幃，迨試政事科。所至靡失德，後生可觀摩。天若假以年，成就當如何。嗚呼今已矣，家運薄則那。

兒初宰束鹿，律已愼以淸。　天子實嘉乃，　綸褒爲我榮。安溪賢相公，謂汝性朴誠。不讓古循吏，行當大家聲。生邀

君相知，既没保令名。恩深一未報，改秩俄殞生。頭銜亦何用，?可書銘旌。

兒生乃冡孫，及見祖考妣。祖没五十三，兒齒十一矣。兒亡四十八，少祖五年耳。家世孰髙年，吾今踰六紀。人間愧爲父，地下愧爲子。孰與遊九京，頽齡諒無幾。

向涉釋氏書，死生委達觀。乃復爲兒軰，白頭作悲酸。有情則有生，生理斷故難。親知苦相勸，至痛非旁寛。有時強自排，觸緒仍万端。神傷不在外，老泪無多彈。敬業堂詩集卷四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