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說-轻识

普說

接引都寺領各堂諸師請普說，師云：「佛門不是躱身之處，既入佛門，便當作佛。於今出家人不特不知如何作佛，而竟不信佛之當作，徒然衣現成、⾷現成，君王當事而不事，父母當養而不養。且毋論妄行非法，便能安分巳是虛生浪死，又焉怪世儒之輕詆我佛門?？山僧爲儒時雖不敢詆，亦嘗易視之，以爲是藏愚守拙之地。後來遇我和尚，睜開?孔方知道世間更無有第二條路，萬不得巳將世間極難捨?捨之、極難行?行之，拚此身命求個着落。常不輕菩薩道，不敢輕慢汝等，汝等皆當作佛。假使盡大地有一個不當作佛，他也不肯受人呵責、受人打擲，苦苦要說?話，只因他實實見得：除却作佛，别無可作。爲上底不能作佛，必無以使下；爲下底不能作佛，必無以事上；父必能作佛而後慈，子必能作佛而後孝，兄必能作佛而後友，弟必能作佛而後恭，夫婦必能作佛而後可以處室，朋友必能作佛而後可以成交。必能作佛方成個人，若是個人，必能作佛。盡大地?無有一人不承佛底恩力，無奈他迷而不悟？《易經》所謂『百姓日用而不知』也。假使世間除却作佛更别有可作，山僧又何必捨難捨、行難行，决定向此門中拚身、拚命?？於今出家兒現在佛門、現稱佛子，止信有佛，不信作佛，欲求世人盡信『皆當作佛』不亦難乎？山僧初到?邊每向人題起『作佛』兩字，無不大驚小怪。縱有知佛是當作，作佛是佛說，不是山僧僞說，然而不敢决定?。果爾作得便好，萬一作得不尷不魀，被人抯着要索頂後圓光，不特作佛不成反被他人恥笑，不免慮得慮失，所以屢進屢退。我爲汝設個喻子，譬如人家生個孩子决定與他乳?，難道怕人恥笑道：『?個纔出胞胎底孩子知他後來長得成長不成？』便索性不與他乳?不成？又如學堂裡學生决定敎他讀書，難道怕人恥笑道：『?幾個學生知他後來中得中不得？』便索性不敎他不成？何况孩子實有成不得人底，讀書實有中不得底？若是作佛，千個作千個成，萬個作萬個成。佛言：『吾爲汝保任此事决不虛也。』又言：『聚心一處，無事不辦。』若一心作佛，又一心怕作不成，又怕人恥笑，衆念交攻，所以成魔成病。汝但放心去作，更不愁作不成。縱饒一生不成，來生出頭來，也少你底不得。金剛種子遇便發生，百刼千生永無壞爛。倘或怕人恥笑、似作不作，則毋論後來沒有成日，便是從前曾下種子，可惜一旦抛?。諸兄弟，作賊、作龜子怕人恥笑，爲甚作佛也怕人恥笑？若不作佛，更有何作？便拚是作佛不成，也勝吹竹筒、抱酒壺百千萬倍，胡爲不恥彼而恥此？兩年以來，信心頗熟，不論僧俗老少，咸知趨向。然而，入門來一日、兩日便求速效，却似今日作了佛，明日好回去料理家務一般。世間百工技藝也無有一日、二日學得底，何况作佛最尊最大一件事？譬如種稻最易見功，也須春耕夏耘而後秋?有望，?有今日下種、明日?割之理？古來一聞千悟，信有其人，然而《傳燈》所載三登投子、九上洞山與夫坐破七個蒲團?，皆是極顯赫底宗師，?渠根?皆不如今人、而今人反出古人之上？良繇古人叅是實叅、悟是實悟，個個都是眞實作佛漢，所以不避艱苦，必期親證親到。而今人不貴裏面眞實，只貴外面光彩，作得作不得且寛一着，但學些子作佛言句，好向人前賣弄『我會禪、我會道、我是作佛底』。不見古人道：『但會作佛，不愁佛不解語。』你果眞實作得佛，便一句佛語不會說也自不妨。若只愛會說，莫道趠些子現成語句，便令一口氣說出三藏十二部，又將一千七百則公案從頭舉了、會了，與汝自巳有甚干渉？古人得意之後閉口㴱藏舌，二六時中只守閑閑地『佛』之一字尚不可得，又那有許多甚麽禪、甚麽道及其應機接物？信手向自巳寳藏中拈出些子，自然活卓卓地，不費纎毫氣力，不是學得來底，不是思量湊泊來底。巖頭道：『一一從自巳胸襟流出，方與蓋天蓋地。』於今最可笑一等禪流，但向六根門頭認着些子影響，便道：『我巳得根本智，只欠差别智。』便一味學他古人機鋒轉語，逢着人或咄或喝、或揚眉努目、或擎拳豎指、或東一句西一句，不管三七二十一，如病狂相似，以是爲無滯無碍，以是爲古人妙用，逓相傳授、逓相模倣，將謂作佛，只如此殊可憐憫。你看達磨昔日在少林面壁九年，後因神光斷臂要求安心，達磨只向道：『將心來與汝安。』神光道：『覓心了不可得。』達磨道：『與汝安心竟。』何曾有一㸃做作？何曾費一㸃周摺？六代單傳至曹溪祖師，示人皆?捷簡要，靑原南嶽而後方纔各立門庭，纔有機鋒轉語，然猶是極?捷、極簡要，非如今人之胡亂撒?撒尿。不見馬祖問南嶽道：『非色相云何能見？』嶽云：『心地法?能見乎道。』又問：『有成壞不？』嶽云：『若以成壞聚散而見道?，非見道也。』又不見石頭叅靑原，原問：『子何方來？』頭云：『曹溪。』原云：『將得甚麽來？』頭云：『未到曹溪亦不失。』原云：『若爾用去曹溪作麽？』頭云：『若不到曹溪，爭知不失？』頭又問：『曹溪大師還識和尚不？』原云：『汝今識老僧不？』頭云：『識又爭能識得。』又不見僧問石頭：『如何是解脫？』頭云：『誰縛汝？』問：『如何是淨土？』頭云：『誰垢汝？』問：『如何是湼槃？』頭云：『誰將生死與汝？』又不見法常問馬祖：『如何是佛？』祖云：『?心是佛。』常便走住大?，祖令人探云：『和尚見馬大師，得個甚麽便住此山？』常云：『馬祖向我道「?心?佛」，我便向?裏住。』僧云：『馬祖近日又道「非心非佛。」』常云：『?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他非心非佛，我祗管?心?佛。』又不見五洩初謁石頭便問：『一言相契?住，不契?去。』頭據坐，洩便行，頭隨後?云：『闍黎。』洩回首，頭云：『從生至死祗是?個，回頭轉腦作麽？』又不見大珠叅馬祖，祖問：『來此擬須何事？』珠云：『來求佛法。』祖云：『我?裏一物也無，求甚麽佛法？自家寳藏不顧，抛家散走作麽？』珠云：『阿那個是學人寳藏？』祖云：『?今問我?是汝寳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又不見藥山一日在石上坐，石頭問曰：『汝在?裏作麽？』山云：『一物也不爲。』頭曰：『恁麽?閒坐也。』山云：『若閒坐?爲也。』頭云：『汝道不爲不爲個甚麽？』山云：『千聖亦不識。』山僧似恁麽舉，?舉到來年也舉不了。大都從上來眞實見得底自有眞實作用，總不假借甚麽奇言妙句，不過就他來處?下指出，或輕輕撥轉，那學人眞實見得底便?下承領，或就機?身，又何曾别有一點做作？又何曾别費一點周摺？至如大愚之爲雲峰悅、大慧之爲謙禪，更不須一言半句便知他千了百當。總之，到眞實田地有言句也眞實，無言句也眞實，乃至下咄、下喝也眞實，不下咄、不下喝也眞實，揚眉努目也眞實，不揚眉努目也眞實，擎拳豎指也眞實，不擎拳豎指也眞實，斷斷不似於今人一味胡做亂作，?是善因而成惡果。諸兄弟，貴實不貴虛，汝既到?裡，俱是夙世善緣，汝但辦一片决定心、長久心，切不得怕人恥笑，不得要求速效，一切時中提起本叅眞實叅將去，汝但得一分力，山僧便識得一分，但得兩分力，山僧便識得兩分，切莫得少爲足不肯前進，作個半截底人，何况半截尚不得、只管要求印證？若印證了爾，不特誤爾一生，?誤了爾千生百刼不得出頭，不是小兒戲。諸兄弟，你若到眞實透頂透底田地，便沒有一人印證亦自何妨？若未到?田地，必求到?田地，决不得捨此别求捷徑。縱饒爾一生念佛眞得往生，親見彌陀，也只是敎你向?一路，更無别路。若使盡大地尚有一路可以便易作佛，山僧自不肯拚捨身命、專向個裏求個着落，而又何苦區區勸爾諸兄弟?？諸兄弟，只恁作去，不愁不成。久立，珍重。」師云：「寛本禪人行脚回，曾從海州見老僧，兹聞老僧在永安，盡傾衣鉢來此辦供，請山僧爲衆普說學道難成之故。佛在世日，百人學道百人成道；末法時代，學道?多成道?少，虛實之間耳。於今學人誰不道『我是實』？然而，止知求解，不知求悟。悟之與解，似則甚似，遠則甚遠。譬如葉公所好之龍，頭⾓鱗甲非不酷肖，要令興雲作霧得麽？又如兩人在此，一人曾從長安來，一人止聞人說長安，其親到?任舉一事一物自然親切，其未到?非不極談宮闕之嵬峩、城郭之雄固、人事之繁華、貨物之聚集，識?巳知其不實也。毎見有從《法華》得解?便靠定法華，决定侈談如何是開佛知見、如何是示佛知見、如何是悟佛知見、如何是入佛知見，非不詳悉洞達，但令離却經文、?下拈出畢竟喚甚麽作佛之知見，遂乃?然失措。有從《華嚴》得解?便靠定《華嚴》，决定侈談如何是理法界、如何是事法界、如何是理事無礙法界、如何是事事無碍法界，亦非不詳悉洞達，及乎反按自巳理上尚似打得過，事上便打不過，又何况理事無礙？又何况事事無礙?？有從《楞嚴》得解?便靠定《楞嚴》，决定侈談七處徵心、八還辨見，若離前塵分别，畢竟喚甚麽作眞心、見猶離見、見不能及，畢竟喚甚麽作眞見，?得無言可答、無理可伸。至於從《維識》得解?便靠定《維識》，從《起信》得解?便靠定《起信》，種種不一，門庭各立，互相矛盾。且勿論經敎中人，便是宗門下衲子不求實悟比比皆然。或見古人苦功處便走向禪單，咬着牙關、揑着拳頭、豎着脊梁，恰似裝羅漢形?，希圖與他妄想抵敵。?常未上禪單時妄想尚少，纔上禪單妄想愈熾。毋論抵敵不住，縱得暫時停息，如石壓艸，石去而艸還生。或見古人透脫處便謂：『妄想不足畏，妄想無體，不須禁遏。』一味隨緣放曠、任性逍遥，不幾莽莽蕩蕩招殃禍?？又有道：『妄想雖不須禁遏，亦不可放縱。但時時鑑照，不怕念起，只怕覺遲。』是則甚是，我且問你，白日裏鑑照則易，睡夢裏如何鑑照？又何况一口氣接不來時？總未免業識??去也。又或從古人良久默然處作解?，便認未開口以前爲威音那畔、爲父母未生時面目、爲空刼那邊事，纔見開口便謂落第二頭錯引。臨濟入門便喝、德山入門便棒，謂待汝開口堪作甚麽？一向把住以爲極則，殊不知正坐在黑山鬼窟裡？所謂死水不藏龍。又有認古人言句如『乞師安心』便道『將心來與汝安』、『乞師懴罪』便道『將罪來與汝懴』、『如何是祖師西來意』便云『西來無意』或云『何不問自巳意』，以爲扣機、以爲綿密，以是爲禪道?。又有嫌此等爲合頭語，一任指東話西，便又錯解古人庭前栢樹子、靑州布衫、乾矢橛、麻三觔之?，以爲不上他釣竿、不入他圈䙡，以是爲禪道?。又有道『此事不在言說，亦不在無言說』，但見人問着便努?相視，或擎拳、或豎指、或一拍一喝，以爲眞體顯露、以爲應物無滯，得大自在、得大解脫，此種更是難救。又有認現成一切，便錯解古人『山是山，水是水』、『僧是僧，俗是俗』、『拄杖子是拄杖子』、『耳朶兩片皮，牙齒一具骨』、『師姑元是女人做』一類語話，以爲?下便是，更不敢動着一毫頭。又有專一杜?奇妙尖新之句、攢花簇錦、鬭艶誇多，尤是末流大弊。總之，不曾有實悟，未免隨處粘着。汝莫聞恁麽道便謂『我一切不粘着便是』，祗?不粘着又是一個大坑塹。若是實悟底人，總沒有你捫摩處。汝纔向?裏覓渠，渠却在那裡；汝纔向那裡覓渠，渠又却在?裡；有時恁麽道，有時却不恁麽道，怪不得時人喚渠作轉車軸底嘴，渠本不曾有一㸃實法敎人。不見道：『若將實法與人，土塊也消不得。』岩頭和尚又道：『纔有所重，?成窠臼。』衆中莫有出得窠臼底麽？若有，老僧?將法座讓他；不然，大家歸堂仔細叅究，畢竟要求實悟，不可徒然學得一知半解以自滿足，生死到來抵敵不住，却怪老僧不道。你但自巳打算，於今學得底果然敵得生死，?是眞正，更不須問人成得成不得也。大衆，久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