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事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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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5:15
書事第二十九
昔荀悅有云:立典有五志焉:一曰達道義,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勲,五曰表賢能。于寳之釋五志也,體國經野之言則書之,用兵征伐之權則書之,忠臣烈士孝子真婦之節則書之,文誥専對之辭則書之,才力伎藝殊異則書之。於是採二家之所議,徵五志之所取,蓋記言之所網羅,書事之所總括,粗得於兹矣。然必謂故無遺恨,猶恐未盡者乎?今更廣以三科,用増前目。一曰叙㳂革,二曰明罪惡,三曰旌恠異。何者?禮儀用捨,節文升降則書之;君臣邪僻,國家䘮亂則書之;幽明感應,禍福萌兆則書之。於是以此三科,參諸五志,則史氏所載,庶幾無闕。求諸筆削,何莫由斯。
但古作者鮮能無病。茍書而不法,則何以示後。蓋班固之譏司馬遷也。論大道則先黄老而後六經。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姧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此其所蔽也。又傳玄之貶班固也,論國體則飾朝闕而折忠臣。叙世敎則貴取容而賤直節,述時務則謹辭章而略事實,此其所失也。尋班馬二史,咸擅一家,而各自彈射,逓相瘡痏。夫雖自卜者審,而自見為難,可謂笑他人之未工,忘已事之已拙。上知猶其若此,而況庸庸者哉。茍,自前哲之指蹤,校後來之所失,若王沉孫盛之伍,伯?徳棻之流,論王業則黨悖逆而誣忠義,叙國家則抑正順而褒簒奪,述風俗則矜夷狄而陋華夏,此其大較也。必伸以純擿,窮其負累,雖擢髪而數,庸可盡邪。子曰:於予何誅,於數家見之矣。
抑又聞之,恠力亂神,宣尼不語而事鬼,求福,墨生?信。故聖人於其間,若存若亡而已。若吞燕卵而啇生,啓龍漦而周滅,厲壊門以禍?,鬼謀社而亡曹,江使返璧於秦皇,圯橋授書於漢相,此則事?軍國,理涉興亡,有而書之,以彰靈驗可也。而王隠、何法盛之徒,所撰晉史,乃専訪州閭細事,委巷?言,聚而編之,目為鬼神傳錄。其事非要,其言不經,異乎三史之所書,五經之所載也。
范曄愽採衆書,裁成漢典,觀其所取,頗有竒工。至於方術篇及諸蠻夷傳,乃錄王喬、左慈禀君盤瓠,言唯迂誕,事多詭越,可謂美玉之瑕,白圭之玷。惜㦲無是可也。又自魏晉已降,著述多門,語林、笑林、世說、俗說,皆喜載調謔小辨,嗤鄙異聞,?為有識所譏,頗為無知所悅。而斯風一扇,國史多同。至如王思狂躁,起驅蠅而踐筆;畢卓沉湎,左持螯而右柸;劉邕榜吏以膳痂,齡石戯舅而傷贅,其事蕪穢,其辭猥雜,而歷代正史持為雅言,茍使讀之者為之解頥,聞之者為之撫掌,固異乎記功書過,彰善癉惡者也。
大抵近代史筆,叙事為煩,㩁而論之,其尤甚者有四。夫祥瑞者,所以發揮盛徳,幽賛明王,至如鳳凰來儀,嘉禾入獻,秦得若雉,魯獲如麕,求諸尚書、春秋,上下數千載,其可得言者,蓋不過一二而已。爰及近古則不然。凢祥瑞之出,非關理亂,蓋主上所惑,臣下相欺,故徳彌少而祥彌多,政逾劣而瑞逾盛。是以桓靈受祉,比文景而為豐;劉石應符,比曹馬而益倍。而史官徵其謬說,錄彼邪言,真偽莫分,是非無别,其煩一也。
當春秋之時,諸侯力争,各擅雄伯,自相君長。經書某使來聘,某君來朝者,蓋明和好所通,盛徳所及,此皆國之大事,不可闕如。而自史漢已還,相承繼作,至於呼韓入侍,肅慎來庭,如此之流,書之可也。若乃藩王岳牧,朝會京師,必也書之本紀,則異乎春秋之義。夫臣謁其君,子覲其父,抑惟常理,非復異聞,載之簡䇿,一何辭費?其煩二也。乃
若百職遷除,千官黜免,其可以書名本紀者,蓋惟槐、?而已。故西京撰史,唯編丞相、大夫;東觀著書,止列司徒、太尉。而近世自三公已下,一命已上,茍沾厚祿,莫不備書。且一人之身,兼預數職,或加其號而闕其位,?無其實而有其名。賛唱為之口勞,題署由其力倦,具之史牘,夫何足觀其煩三也。
夫人之有傳也,蓋唯書其邑里而已。其有開國承家,世祿不墜,積仁累徳,良弓無改。項籍之先,世為楚將,石建之後,廉謹相承。此則其事尤異,略書於傳可也。其失之者,則有父官令長,子秩丞郎,聲不著於一鄊,行無聞於十室,乃叙其名位,一一無遺。此實家諜,非關國史,其煩四也。
於是考兹四事,以觀今古,足驗積習忘返,流宕不歸,乖作者之規模,違哲人之準的也。孔子曰: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其斯之謂矣。
亦有言?可記,功或可書,而紀闕其文,傳亡其事者。何則?始自太上,迄于中古,其間文籍,可得言焉。夫以仲尼之聖也,訪諸郯子,始聞少皥之官。叔向之賢也,詢彼國僑,載辨黄熊之祟。?八元才子,因行父而獲傳;?伍羖大夫,假趙良而見識。則知當時正史,流俗所行,若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之書,虞夏、商、周,春秋、檮杌之記,其所缺略者多矣。
既而汲冢所述,方五經而有殘;馬遷所書,比三傳而多别;裴松補陳壽之闕,謝綽拾沈約之遺,斯又言滿五車,事逾三篋者矣。夫記事之體,欲簡而且詳,踈而不漏。若煩則盡取,省則都損,此乃忘折中之宜,失均平之理。惟夫愽雅君子,知其利害者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