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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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2:02
唐紀二十四
中宗大和大聖大昭孝皇帝中
神龍元年二月辛亥,帝帥百官詣上陽宫問太后起居,自是每十日一往。 甲寅,復國號曰唐,郊廟、社稷、陵寢、百官旗幟、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復以神都為東都,北都為并州,老君為?元皇帝。 乙夘,鳯閣侍郎、同平章事韋承慶貶髙要尉;正諌大夫、同平章事房融除名,流髙州;司禮卿崔神慶流欽州。 楊再思為户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西京留守。太后之遷上陽宫也,太僕卿、同中書門下三品姚元之獨嗚咽流涕,桓彦範、張柬之謂曰:今日豈公涕泣時邪!恐公禍由此始。元之曰:元之事則天皇帝久,乍此辭違,悲不能忍。且元之前日從公誅姦逆,人臣之義也;今日别舊君,亦人臣之義也。雖獲罪,實所甘心。是日,出為亳州刺史。 甲子,立妃韋氏為皇后,赦天下。追贈后父?貞為上洛王,母崔氏為妃。左拾遺賈虚已上疏,以為:異姓不王,古今通制。今中興之始,萬姓喁喁,以觀陛下之政,而先王后族,非所以廣徳美於天下也。且先朝增后父太原王殷鍳不遠,須防其漸。若以恩制已行,宜令皇后固譲,則益增謙冲之徳矣。不聽。初,韋后生邵王重潤、長寧安樂二公主,上之遷房陵也,安樂公主生於道中,上特愛之。上在房陵,與后同幽閉,備嘗艱危,情愛甚篤。上每聞敕使至,輒惶恐欲自殺,后止之曰:禍福無常,寧失一死,何遽如是!上嘗與后私誓曰:異時幸復見天日,當惟卿所欲,不相禁禦。及再為皇后,遂干預朝政,如武后在髙宗之世。桓彦範上表,以為:易稱無攸遂,在中饋,貞吉,書稱牝雞之辰,惟家之索。伏見陛下毎臨朝,皇后必施帷幔坐殿上,預聞政事。臣竊觀自古帝王,未有與婦人共政而不破國亡身者也。且以隂乘陽,違天也。以婦陵夫,違人也。伏願陛下覽古今之戒,以社稷蒼生為念。令皇后專居中宫治隂敎,勿出外朝干國政。先是,胡僧慧範以妖妄遊權貴之門,與張易之兄弟善,韋后亦重之。及易之誅,復稱慧範預其謀,以功加銀青光禄大夫,賜爵上庸縣公,出入宫掖,上數㣲行幸其舍。彦範復表言慧範執左道以亂政,請誅之。上皆不聽。 初,武后誅唐宗室有才徳者先死,惟吴王恪之子鬰林侯千里?躁無才,又數獻符瑞,故獨得免。上即位,立為成王,拜左金吾大將軍。武后所誅唐諸王妃主駙馬等,皆無人?埋,子孫或流竄嶺表,或拘囚歴年,或逃匿民間,為人傭保。至是制州縣求訪其柩,以禮改?,追復官爵,召其子孫,使之承襲,無子孫者,為擇後置之。既而宗室子孫相繼而至,皆召見,涕泣舞蹈,各以親疎襲爵拜官有差。 二張之誅也,洛州長史薛季昶謂張柬之、敬暉曰:二凶雖除,産禄猶在,去草不去根,終當復生。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猶机上肉耳,夫何能為!所誅已多,不可復益也。季昶歎曰:吾不知死所矣!朝邑尉武强劉幽求亦謂桓彦範、敬暉曰:武三思尚存,公輩終無?地。若不早圖,噬臍無及。不從。上女安樂公主適三思子崇訓。上官婉兒者,儀之女孫也,儀死,沒入掖庭,辯慧善屬文,明習吏事,則天愛之。自聖歷以後,百司表奏,多令叅决。及上即位,又使專掌制命,益委任之,拜為媫妤,用事於中。三思通焉,故黨於武氏,又薦三思於韋后,引入禁中。上遂與三思圖議政事,張柬之等皆受制於三思矣。上使韋后與三思䨇陸,而自居旁為之㸃籌,三思遂與后通,由是武氏之勢復振。張柬之等數勸上誅諸武,上不聽。柬之等曰:革命之際,宗室諸李誅夷略盡。今頼天地之靈,陛下返正,而武氏濫官僭爵,按堵如故,豈遠近所望邪!願頗抑損其禄位,以慰天下。又不聽。柬之等或撫牀歎憤,或彈指出血,曰:主上昔為英王,時稱勇烈。吾所以不誅諸武者,欲使上自誅之,以張天子之威耳。今反如此,事勢已去,知復奈何!上數㣲服,幸武三思第。監察御史清河崔皎宻疏諌曰:國命初復,則天皇帝在西宫,人心猶有附㑹,周之舊臣,列居朝廷,陛下柰何輕有外遊!不察豫且之禍!上洩之,三思之黨切齒。丙寅,以太子賔客武三思為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 左散騎常侍譙王重福,上之庶子也,其妃,張易之之甥,韋后惡之,?於上曰:重潤之死,重福為之也。由是貶濮州員外刺史,又改均州刺史,常令州司防守之。 丁夘,以右散騎常侍安定王武攸暨為司徒、定王。辛未,相王固讓太尉及知政事,許之;又立為皇太弟,相王固辭而止。 甲戌,以國子祭酒始平祝欽明同中書門下三品,黄門侍郎、知侍中事韋安石為刑部尚書,罷知政事。 丁丑,武三思、武攸暨固辭新官爵及政事,許之,並加
開府儀同三司。 立皇子義興王重俊為衛王,北海王重茂為温王,仍以重俊為洛州牧。 三月甲申,制文明已來破家子孫皆復舊資廕,唯徐敬業、裴炎不在免限。 丁亥,制酷吏周興、來俊臣等已死者追奪官爵,存者皆流嶺南惡地。 己丑,以袁恕己為中書令。以安車徴安平王武攸緒於嵩山,既至,除太子賓客,固請還山,許之。 制梟氏、蟒氏皆復舊姓。術士鄭普思、尚衣奉御葉静能皆以妖妄為上所信重,夏四月,墨敕以普思為祕書監,静能為國子祭酒。桓彦範、崔?暐固執不可,上曰:已用之,無容遽改。彦範曰:陛下初即位,下制云:政令皆依貞觀故事。貞觀中,魏徴、虞世南、顔師古為祕書監,孔穎逹為國子祭酒,豈普思、静能之比乎!庚戌,左拾遺李邕上疏,以為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若有神仙能令人不死,則秦始皇、漢武帝得之矣;佛能為人福利,則梁武帝得之矣。堯、舜所以為帝王首者,亦修人事而已,尊寵此屬,何補於國!上皆不聽。 上即位之日,驛召魏元忠於髙要,丁夘至都,拜衛尉卿、同平章事。 甲戌,以魏元忠為兵部尚書,韋安石為吏部尚書,李懷遠為右散騎常侍,唐休璟為輔國大將軍,崔?暐檢校益府長史,楊再思檢校楊府長史,祝欽明為刑部尚書,並同中書門下三品。元忠等皆以東宫舊僚襃之也。 乙亥,以張柬之為中書令。 戊寅,追贈故邵王重潤為懿徳太子。 五月壬午,遷周廟七主於西京崇尊廟。制武氏三代諱,奏事者皆不得犯。 乙酉,立太廟社稷於東都。 以張柬之等及武攸暨、武三思、鄭普思等十六人皆為立功之人,賜以鐡劵,自非反逆,各恕十死。 癸巳,敬暉等帥百官上表,以為:五運迭興,事不兩大。天授革命之際,宗室誅竄殆盡,豈得與諸武並封!今天命惟新,而諸武封建如舊,並居京師,開闢以來,未有斯理。願陛下為社稷計,順遐邇心,降其王爵,以安内外。上不許。敬暉等畏武三思之讒,以考功員外郎崔湜為耳目,伺其動静。湜見上親三思而忌暉等,乃悉以暉等謀告三思,反為三思用,三思引為中書舍人。湜,仁師之孫也。先是,殿中侍御史南皮鄭愔諂事二張,二張敗,貶宣州司士參軍,坐贓亡入東都,私謁武三思。初見三思,哭甚哀,既而大笑。三思素貴重,甚恠之。愔曰:始見大王而哭,哀大王將戮死而滅族也;後乃大笑,喜大王之得愔也。大王雖得天子之意,彼五人皆據將相之權,膽略過人,廢太后如反掌。大王自視勢位與太后孰重?彼五人日夜切齒,欲噬大王之肉,非盡大王之族,不足以快其志。大王不去此五人,危如朝露,而晏然尚自以為泰山之安,此愔所以為大王寒心也。三思大悦,與之登樓,問自安之䇿引為中書舍人,與崔湜皆為三思謀主。三思與韋后日夜?暉等,云:恃功專權,將不利於社稷。上信之。三思等因為上畫䇿:不若封暉等為王,罷其政事,外不失尊寵功臣,内實奪之權。上以為然。甲午,以侍中齊公敬暉為平陽王,譙公桓彦範為扶陽王,中書令、漢陽公張柬之為漢陽王,南陽公袁恕己為南陽王,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博陵公崔?暐為博陵王,罷知政事,賜金帛、鞍馬,令朝朔望。仍賜彦範姓韋氏,與皇后同籍。尋又以?暐檢校益州長史,知都督事,又改梁州刺史。三思令百官復修則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為五王所逐者復之,大權盡歸三思矣。五王之請削武氏諸王也,求人為表,衆莫肯為。中書舍人岑羲為之,語甚激切。中書舍人偃師畢構次當讀表,辭色明厲。三思既得志,羲改祕書少監,出構為潤州刺史。易州刺史趙履温,桓彦範之妻兄也。彦範之誅二張,稱履温預其謀,召為司農少卿。履温以二婢遺彦範,及彦範罷政事,履温復奪其婢。上嘉宋璟忠直,累遷黄門侍郎。武三思嘗以事屬璟,璟正色拒之曰:今太后既復子明辟,王當以侯就第,何得尚干朝政!獨不見産、禄之事乎! 以韋安石兼檢校中書令,魏元忠兼檢校侍中,又以李湛為右散騎常侍,趙承恩為光禄卿,楊元琰為衛尉卿。先是,元琰知三思浸用事,請弃官為僧,上不許。敬暉聞之,笑曰:使我早知,勸上許之,髠去胡頭,豈不妙哉!元琰多鬚類胡,故暉戲之。元琰曰:功成名遂,不退將危。此乃由衷之請,非徒然也。暉知其意,瞿然不悦。及暉等得罪,元琰獨免。 上官婕妤勸韋后襲則天故事,上表請天下士庶為
出母服喪三年,又請百姓年二十三為丁,五十九免役,改易制度,以收時望。制皆許之。 癸夘,制降諸武,梁王三思為徳静王,定王攸暨為樂夀王,河內王懿宗等十二人皆降為公,以厭人心。 甲辰,以唐休璟為左僕射,同中書門下三品如故;豆盧欽望為右僕射。六月壬子,以左驍衛大將軍裴思說充靈武軍大揔管,以僃突厥。 癸亥,命右僕射豆盧欽望有軍國重事,中書門下可共平章。先是,僕射為正宰相,其後多兼中書門下之職。午前決朝政,午後決省事。至是,欽望專為僕射,不敢預政事,故有是命。是後專拜僕射者,不復為宰相矣。又以韋安石為中書令,魏元忠為侍中,楊再思檢校中書令。 丁夘祔孝敬皇帝於太廟,號義宗。 戊辰,洛水溢,流二千餘家。 秋七月辛巳,以太子賓客韋巨源同中書門下三品,西京留守如故。 特進、漢陽王張柬之表請歸襄州養疾。乙未,以柬之為襄州刺史,不知州事,給全俸。河南、北十七州大水。八月戊申,以水災求直言。右衛騎曹參軍西河宋務光上疏,以為水隂類,臣妾之象,恐後庭有干外朝之政者,宜杜絶其萌。今霖雨不止,乃閉坊門以禳之,至使里巷謂坊門為宰相,言朝廷使之燮理隂陽也。又,太子國本,宜早擇賢能而立之。又,外戚太盛,如武三思等,宜解其機要,厚以禄賜。又,鄭普思、葉静能以小技竊大位,亦朝政之蠧也。疏奏,不省。 壬戌,追立妃趙氏為恭皇后、孝敬皇帝妃裴氏為哀皇后。 九月,
壬午,上祀昊天上帝、皇地祗于明堂,以髙宗配。 初,上在房陵,州司制約甚急,刺史河東張知謇、靈昌崔敬嗣獨待遇以禮,供給豐贍。上徳之,擢知謇自貝州刺史為左衛將軍,賜爵范陽公。敬嗣已卒,求得其子,汪嗜酒,不堪釐職,除五品散官, 改?上洛王韋?貞,其儀皆如太原王故事。 癸巳,太子賓客、同中書門下三品韋巨源罷為禮部尚書,以其從父安石為中書令故也。 以左衛將軍上邽紀處訥兼檢校太府卿。處訥娶武三思之妻姊故也。冬十月,命唐休璟留守京師。 癸亥,上幸龍門。乙丑,獵於新安而還。 辛未,以魏元忠為中書令,楊再思為侍中。 十一月戊寅,羣臣上皇帝尊號曰應天皇帝,皇后曰順天皇后。壬午,上與后謁謝太廟,赦天下。相王、太平公主加實封,皆滿萬户。 己丑,上御洛城南樓觀潑寒胡戯。清源尉吕元泰上疏,以為謀時寒若,何必祼身揮水,鼓舞衢路以索之!疏奏,不納。 壬寅,則天崩於上陽宫,年八十二。遺制去帝號,稱則天大聖皇后。王、蕭二族及禇、遂良、韓瑗、栁、奭親屬皆赦之。上居諒隂,以魏元忠攝冢宰三日。元忠素負忠直之望,中外頼之。武三思憚之,矯太后遺制慰諭元忠,賜實封百户。元忠捧制,感咽涕泗,見者曰:事去矣!十二月,丁夘,上始御同明殿見羣臣。 太后將合葬乾陵,給事中嚴善思上疏,以為乾陵?宫以石為門,鐡錮其縫,今啟其門,必須鐫鑿。神明之道,體尚幽?,動衆加功,恐多驚黷。况合?非古,漢時諸陵,皇后多不合?,魏晉已降,始有合者。望於乾陵之傍,更擇吉地為陵。若神道有知,幽塗自當通㑹。若其無知,合之何益?不從是嵗。戸部奏:天下戸六百一十五萬,口三千七百一十四萬有畸。
二年春正月戊戌,以吏部尚書李嶠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于惟謙同平章事。閏月丙午,制太平、長寧、安樂、宜城、新都、定安、金城公主並開府置官屬。武三思以敬暉、桓彦範、袁恕己尚在京師,忌之。乙夘,出為滑、洺、豫三州刺史。賜閺郷僧萬回號法雲公。 甲戌,以突騎酋長烏質勒爲懷德郡王。 二月,乙未,以刑部尚書韋巨源同中書門下三品,仍與皇后叙宗族。 丙申,僧慧範等九人並加五品階,賜爵郡、縣公。道士史崇恩等三人加五品階,除國子?酒同正葉靜能加金紫光禄大夫。 選左右臺及内外五品以上官二十人爲十道廵察使,委之察吏撫人,薦賢直獄,二年一代,考其功罪而進退之。易州刺史魏人姜師度、禮部貟外郎馬懷素、殿中侍御史臨漳源乾曜、監察御史靈昌盧懷慎、衛尉少卿滏陽李傑皆預焉。 三月,甲辰,中書令韋安石罷為户部尚書,戸部尚書蘓瓌為侍中、西京留守。瓌,頲之父也。唐休璟致仕。 初,少府監丞?農宋之問及弟兖州司倉之遜,皆坐附㑹張易之貶嶺南,逃歸東都,匿於友人光禄卿、駙馬都尉王同皎家。同皎疾武三思及韋后所為,毎與所親言之,輒切齒之。遜於簾下聞之,宻遣其子曇及甥校書郎李悛告三思,欲以自贖。三思使曇、悛及撫州司倉冉祖雍上書,告同皎與洛陽人張仲之、祖延慶、武當丞夀春、周憬等潜結壯士,謀殺三思,因勒兵詣闕廢皇后。上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監察御史姚紹之按其事,又命楊再思、李嶠、韋巨源參驗。仲之言三思罪狀,事連宫壼,再思、巨源陽寐不聽,嶠與紹之命反接送獄。仲之還,顧言不已,紹之命檛之,折其臂。仲之大呼曰:吾已負汝,死當訟汝於天!庚戌,同皎等皆坐斬,籍沒其家。周憬亡入比干廟中,大言曰:比干,古之忠臣,知吾此心。三思與皇后淫亂,傾危國家,行當梟首都市,恨不及見耳!遂自剄之。問之、遜、曇悛、祖雍並除京官,加朝散大夫。 武三思與韋后日夜?敬暉等不已,復左遷暉為朗州刺史,崔?暐為均州刺史,桓彦範為亳州刺史,袁恕己為郢州刺史。與暉等同立功者薛思行等皆以為黨與,坐貶。大置員外官,自京司及諸州凡二千餘人,宦官超遷七品以上員外官者又將千人。魏元忠自端州還為相,不復彊諫,惟與時俯仰,中外失望。酸棗尉袁楚客致書元忠,以為主上新服厥命,惟新厥徳,當進君子退小人,以興大化,豈可安其榮寵,循黙而已。今不早建太子,擇師傅而輔之,一失也。公主開府置僚屬,二失也。崇長緇衣,使遊走權門,借勢納賂,三失也。俳優小人,盜竊品秩,四失也。有司選進賢才,皆以貨取勢求,五失也。寵進宦者,殆滿千人,為長亂之階,六失也。王公貴戚,賞賜無度,競為侈靡,七失也。廣置員外官,傷財害民,八失也。先朝宫女,得自便居外,出入無禁,交通請謁,九失也。左道之人,熒惑主聽,盜竊禄位,十失也。凡此十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元忠得書,愧謝而已。 夏,四月,改贈后父韋?貞為酆王,后四弟皆贈郡王。 己丑,左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三品李懷遠致仕。 處士京兆韋月將上書告武三思濳通宫掖,必為逆亂。上大怒,命斬之。黄門侍郎宋璟奏請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側門,謂璟曰:朕謂已斬,乃猶未邪?命趨斬之。璟曰:人言中宫私於三思,陛下不問而誅之,臣恐天下必有竊議。固請按之,上不許。璟曰:必欲斬月將,請先斬臣;不然,臣終不敢奉詔。上怒少解。左御史大夫蘇珦、給事中徐堅、大理卿長安尹思貞,皆以為方夏行戮,有違時令。上乃命與杖流嶺南。過秋分,一日平曉,廣州都督周仁軌斬之。御史大夫李承嘉附武三思,詆尹思貞於朝。思貞曰:公附㑹姦臣,將圖不軌,先除忠臣邪?承嘉怒,劾奏思貞,出為青州刺史。或謂思貞曰:公平日訥於言,及廷折承嘉,何其敏邪?思貞曰:物不能鳴者,激之則鳴。承嘉恃威權相陵,僕義不受屈,亦不知言之從何而至也。武三思惡宋璟,出之檢校貝州刺史。 五月,庚申,?則天大聖皇后於乾陵。武三思使鄭愔告朗州刺史敬暉、亳州刺史韋彦範、襄州刺史張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暐與王同皎通謀。六月,戊寅,貶暉崖州司馬、彦範瀧州司馬、柬之新州司馬、恕己竇州司馬,?暐白州司馬,並員外置,仍長任。削其勲封,復彦範姓桓氏。 初,韋?貞流欽州而卒,蠻酋甯承基兄弟逼取其女,妻崔氏不與,承基等殺之,及其四男洵、浩、洞、泚。上命廣州都督周仁軌使將兵二萬討之。承基等亡入海,仁軌追斬之,以其首祭崔氏墓,殺掠其部衆殆盡。上喜,加仁軌鎮國大將軍,充五府大使,賜爵汝南郡公。韋后隔簾拜仁軌,以父事之;及韋后敗,仁軌以黨與誅。 秋,七月,戊申,立衛王重俊為皇太子。太子性明果,而官屬率貴遊子弟,所為多不法;左庶子姚珽屢諫,不聽。珽,璹之弟也。 丙寅,以李嶠為中書令。 上將還西京,辛未,左散騎常侍李懷遠同中書門下三品,充東都留守。 武三思隂令人疏皇后穢行,牓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窮覈其事。承嘉奏言:敬暉、桓彦範、張柬之、袁恕己、崔?暐使人為之,雖云廢后,實謀大逆,請族誅之。三思又使安樂公主?之於内侍。御史鄭愔言之於外,上命法司結竟。大理丞三原李朝隠奏稱,暉等未經推鞫,不可遽就誅夷。大理丞裴談奏請暉等宜據制書處斬籍沒,不應更加推鞫。上以暉等嘗賜鐡劵,許以不死,乃長流暉於瓊州,彦範於瀼州,柬之於瀧州,恕己於環州,?、暐於古州,子弟年十六以上皆流嶺外。擢承嘉為金紫光禄大夫,進爵襄武郡公;談為刑部尚書。出李朝隠為聞喜令。三思又諷太子上表,請夷暉等三族,上不許。中書舍人崔湜説三思曰:暉等異日北歸,終為後患,不如遣使矯制殺之。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薦大理正周利用。利用先為五王所惡,貶嘉州司馬,乃以利用攝右臺侍御史,奉使嶺外。比至,柬之?暐已死,遇彦範於貴州,令左右縳之,曳於竹槎之上,肉盡至骨,然後杖殺,得暉,冎而殺之。恕己素服黄金,利用逼之使飲野葛汁,盡數升,不死,不勝毒憤,掊地,爪甲殆盡,仍捶殺之。利用還,擢拜御史中丞。薛季昶累貶儋州司馬,飲藥死。三思既殺五王,權傾人主,常言:我不知代間何者謂之善人,何者謂之惡人,但於我善者則為善人,於我惡者則為惡人耳。時兵部尚書宗楚客、將作大匠宗晉卿、大府卿紀處訥、鴻臚卿甘元柬皆為三思羽翼,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僕丞李俊、光禄丞宋之遜、監察御史姚紹之皆為三思耳目,時人謂之五狗。 九月,戊午,左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三品李懷逺薨。 初,李嶠為吏部侍郎,欲樹私恩,再求入相,奏大置員外官,廣引貴勢親識。既而為相,銓衡失序,府庫減耗,乃更表言濫官之?,且請遜位,上慰諭不許。 冬,十月,己夘,車駕發東都。以前檢校并州長史張仁愿檢校左屯衛大將軍兼洛州長史。戊戌,車駕至西京。十一月,乙巳,赦天下。 丙辰,以蒲州刺史竇從一為雍州刺史。從一,徳?之子也,初名懷貞,避皇后父諱,更名從一,多諂附權貴。太平公主與僧寺爭碾磑,雍州司戸李元紘判歸僧寺,從一大懼,亟命元紘改判。元紘大署判後曰:南山可移,此判無動。從一不能奪。元紘,道廣之子也。 初,祕書監鄭普思納其女於後宫,監察御史靈昌崔日用劾奏之,上不聽。普思聚黨於雍、岐二州,謀作亂,事覺,西京留守蘇瓌収繫窮治之。普思妻第五氏以鬼道得幸於皇后,上敕瓌勿治。及車駕還西京,瓌廷爭之,上抑瓌而佑普思,侍御史范獻忠進曰:請斬蘇瓌。上曰:何故?對曰:瓌為留守大臣,不能先斬普思,然後奏聞,使之熒惑聖聽,其罪大矣。且普思反狀明白,而陛下曲為申理,臣聞王者不死,殆謂是乎!臣願先賜死,不能北面事普思。魏元忠曰:蘇瓌長者,用刑不枉。普思法當死。上不得已,戊午,流普思於儋州,餘黨皆伏誅。 十二月,己夘,突厥黙啜寇鳴沙,靈武軍大揔管沙吒忠義與戰,軍敗,死者六千餘人。丁巳,突厥進寇原、㑹等州,掠隴右牧馬萬餘匹而去。免忠義官。 安西大都䕶郭元振請突騎施、烏質勒牙帳議軍事,天大風雪,元振立於帳前,與烏質勒語久之,雪深,元振不移足。烏質勒老,不勝寒,㑹罷而卒。其子娑葛勒兵將攻元振,副使御史中丞解琬知之,勸元振夜逃去。元振曰:吾以誠心待人,何所疑懼!且深在寇庭,逃將安適?安卧不動。明旦入,哭甚哀。娑葛感其義,待元振如初。戊戌,以娑葛襲嗢鹿州都督、懐徳王。 安樂公主恃寵驕恣,賣官鬻獄,勢傾朝野。或自為制敕,掩其文,令上署之,上笑而從之,竟不視也。自請為皇太女,上雖不從,亦不譴責。景龍元年春正月庚戌,制以突厥黙啜寇邊,命内外官各進平突厥之䇿。右補闕盧俌上疏,以為:郤縠悅禮樂,敦詩書,為晉元帥;杜預射不穿札,建平吴之勲。是知中權制謀,不取一夫之勇。如沙吒忠義驍將之材,本不足以當大任。又鳴沙之役,主將先逃,宜正邦憲,賞罰既明,敵無不服。又邊州刺史,宜精擇其人,使之蒐卒乘,積資糧,來則禦之,去則備之。去嵗四方旱災,未易興師,當理内以及外,綏近以來遠。俟倉廪實,士卒練,然後大舉以討之。上善之。 二月,丙戌,上遣武攸暨、武三思詣乾陵祈雨,既而雨降,上喜,制復武氏崇恩廟及昊陵、順陵,因名酆王廟曰襃徳,陵曰榮先。又制崇恩廟齋郎取五品子充。太常博士楊孚曰:太廟皆取七品已下子為齋郎,今崇恩廟取五品子,未知太廟當如何?上命太廟亦凖崇恩廟,孚曰:以臣凖君,猶為僣逆,况以君凖臣乎!上乃止。庚寅,敕改諸州中興寺觀為龍興,自今奏事不得言中興。右?闕,權若訥上疏,以為:天、地、日、月等字,皆則天能事,賊臣敬暉等輕紊前規,今削之無益於淳化,存之有光於孝理。又神龍元年制書,一事以上,並依貞觀故事,豈可近捨母儀,遠尊祖徳。䟽奏,手制襃美。 三月庚子,吐蕃遣其大臣悉薫熱入貢。 夏四月辛巳,以上所養雍王守禮女金城公主妻吐蕃贊普。 五月戊戌,以左屯衛大將軍張仁愿為朔方道大揔管,以僃突厥。上以歳旱榖貴,召太府卿紀處訥謀之。明日,武三思使知太史事迦葉志忠奏。是夜攝提入太㣲宫,至帝座,主大臣宴見,納忠於天子。上以為然,敕稱處訥忠誠,徹於?象,賜衣一襲、帛六十段。 六月丁夘朔,日有食之。姚嶲道討擊使監察御史晉昌唐九徴擊姚州叛蠻,破之,斬獲三千餘人。 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惡之,特進、徳静王武三思尤忌太子,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推尊武氏。安樂公主與駙馬左衛將軍武崇訓常陵侮太子,或呼為奴。崇訓又教公主言於上,請廢太子,立己為皇太女。太子積不能平。秋,七月,辛丑,太子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將軍李思冲、李承况、獨孤禕之、沙吒忠義等矯制發羽林千騎兵三百餘人,殺三思、崇訓于其第,并親黨十餘人。又使左金吾大將軍成王千里及其子天水王禧分兵守宫城諸門。太子與多祚引兵自肅章門斬闗而入,叩閤索上官婕妤。婕妤大言曰:觀其意,欲先索婉兒,次索皇后,次及大家。上乃與韋后、安樂公主、上官婕妤登?武門樓以避兵鋒,使左羽林大將軍劉景仁帥飛騎百餘人屯於樓下以自衛,楊再思、蘇瓌、李嶠與兵部尚書宗楚客、左衛將軍紀處訥擁兵二千餘人屯太極殿前,閉門自守。多祚先至?武樓下,欲升樓,宿衛拒之。多祚與太子狐疑,按兵不戰,冀上問之。宫闈令石城楊思朂在上側,請擊之。多祚壻羽林中郎將野呼利為前鋒,揔管思朂挺刅斬之,多祚軍奪氣。上據檻俯謂多祚所將千騎曰:汝輩皆朕宿衛之士,何為從多祚反?茍能斬反者,勿患不富貴。於是千騎斬多祚,承况、禕之忠義,餘衆皆潰。成王千里、天水王禧攻右延明門,將殺宗楚客、紀處訥,不克而死。太子以百騎走終南山,至鄠西,能屬者纔數人,憩於林下,為左右所殺。上以其首獻太廟,及祭三思、崇訓之柩,然後梟之朝堂。更成王千里姓曰蝮氏。同黨皆伏誅。東宫僚屬無敢近太子尸者,唯永和縣丞寗嘉朂觧衣裹太子首號哭,貶興平丞。太子兵所經,諸門守者皆坐流。韋氏之黨奏請悉誅之,上更命法司推斷。大理卿宋城鄭惟忠曰:大獄始决,人心未安,若復有改推,則反仄者衆矣。上乃止。以楊思朂為銀青光禄大夫、行内常侍。癸夘,赦天下。贈武三思太尉、梁宣王,武崇訓開府儀同三司、魯忠王。安樂公主請用永泰公主故事,以崇訓墓為陵,給事中盧粲駮之,以為:永泰事出特恩,今魯王主壻,不可為比。上手敕曰:安樂與永泰無異,同穴之義,今古不殊。粲又奏,以爲:陛下以膝下之愛施及其夫,豈可使上下無辨,君臣一貫哉!上乃從之。公主怒,出粲為陳州刺史。襄邑尉襄陽席豫聞安樂公主求為太女,歎曰:梅福譏切王氏,獨何人哉!乃上書請立太子,言甚深切。太平公主欲表為諫官,豫恥之,逃去。 八月,戊寅,皇后及王公已下表上尊號曰應天神龍皇帝,改?武門為神武門,樓為制勝樓。宗楚客又帥百官表請加皇后尊號曰順天翊聖皇后,上並許之。 初,右臺大夫蘇珦治太子重俊之黨,囚有引相王者,珦宻為之申理,上乃不問。自是安樂公主及兵部尚書宗楚客日夜謀?相王,使侍御史冉祖雍等誣奏相王及太平公主,云與重俊通謀,請收付制獄。上召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蕭至忠使鞫之,至忠泣曰: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羅織害之乎?相王昔為皇嗣,固請於則天,以天下讓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内所知,奈何以祖雍一言而疑之?上素友愛,遂寢其事。右補闕浚儀吴兢聞祖雍之謀,上疏以為:自文明以來,國之祚㣧,不絶如綫。陛下龍興,恩及九族,求之瘴海,升之闕庭。况相王同氣至親,六合無貳,而賊臣日夜連謀,乃欲䧟之極法,禍亂之根,將由此始。夫任以權則雖踈必重,奪其勢則雖親必輕。自古委信異姓,猜忌骨肉,以覆國亡家者,幾何人矣!况國家枝葉無幾,陛下登極未久,而一子以弄兵受誅,一子以愆違遠竄,惟餘一弟,朝夕左右。尺布斗粟之譏,不可不慎,青蝇之詩,良可畏也。相王寛厚恭謹,安恬好讓,故經武、韋之世,竟免於難。 初,右僕射、中書令魏元忠以武三思擅權,意常憤鬱,及太子重俊起兵,遇元忠子太僕少卿升於永安門,脅以自隨。太子死,升為亂兵所殺。元忠揚言曰:元惡已死,雖鼎鑊何傷!但惜太子隕沒耳!上以其有功,且為髙宗、武后所重,故釋不問。兵部尚書宗楚客、太府卿紀處訥等共證元忠,云與太子通謀,請夷其三族。制不許。元忠懼,表請解官爵,以散秩還第。丙戌,上手敕聽解僕射,以特進、齊公致仕,仍朝朔望。 九月丁夘,以吏部侍郎蕭至忠為黄門侍郎,兵部尚書宗楚客為左衛將軍兼太府卿,紀處訥為太府卿,並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待郎、同中書門下三品于惟謙罷為國子祭酒。 庚子,赦天下,改元。 宗楚客等引右衛郎將姚廷筠為御史中丞,使劾奏魏元忠,以為侯君集社稷元勲。及其謀反,太宗就羣臣乞其命而不得,竟流涕斬之。其後房遺愛、薛萬徹、齊王祐等為逆,雖復懿親,皆從國法,元忠功不逮君集,身又非國戚,與李多祚等謀反,男入逆徒,是宜赤族汚宫。但有朋黨飾辭營救,以惑聖聽。陛下仁恩,欲掩其過。臣所以犯龍鱗,忤聖意者,正以事闗宗社耳。上頗然之。元忠坐繫大理,貶渠州司馬。宗楚客令給事中冉祖雍奏言:元忠既犯大逆,不應出佐渠州。楊再思、李嶠亦賛之。上謂再思等曰:元忠驅使日久,朕特矜容。制命已行,豈宜數改。輕重之權,應自朕出。卿等頻奏,殊非朕意。再思等惶懼拜謝。監察御史袁守一復表彈元忠曰:重俊乃陛下之子,猶加昭憲;元忠非勲非戚,焉得獨漏嚴刑!甲辰,又貶元忠務川尉。頃之,楚客又令袁守一奏言:則天昔在三陽宫不豫,狄仁傑奏請陛下監國,元忠宻奏以為不可。此則元忠懷逆日乆,請加嚴誅。上謂楊再思等曰:以朕思之,人臣事主,必在一心,豈有主上小疾,遽請太子知事!此乃仁傑欲樹私恩,未見元忠有失;守一,欲借前事以陷元忠,其可乎?楚客乃止。元忠行至涪陵而卒。 銀青光禄大夫上庸公、聖善、中天、西明三寺主慧範於東都作聖善寺,長樂坡作大像,府庫為之虛耗。上及韋后皆重之,勢傾内外,無敢指目者。戊申,侍御史魏傳弓發其姦贓四十餘萬,請寘極法。上欲宥之,傳弓曰:刑賞,國之大事,陛下賞已妄加,豈宜刑所不及!上乃削黜慧範,放于家。宦官左監門大將軍薛簡等有寵於安樂公主,縱暴不法,傳弓奏請誅之,御史大夫竇從一懼,固止之。時宦官用事,從一為雍州刺史及御史大夫,誤見訟者,無須,必曲加承接。 以楊再思為中書令,韋巨源、紀處訥並為侍中。 壬戌,改左右羽林千騎為萬騎。 冬,十月,丁丑,命左屯衛將軍張仁愿充朔方道大揔管以擊突厥,比至,虜已退,追擊,大破之。 習藝館内教蘇安恒矜髙好竒,太子重俊之誅武三思也,安恒自言此我之謀。太子敗,或告之,戊寅,伏誅。 十二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是嵗,上遣使者分道詣江、淮贖生。中書舍人房子李乂上疏諌曰:江南鄉人,采捕為業,魚鼈之利,黎元所資,雖雲雨之私,有霑於末?,而生成之惠,未洽於平人。何則?江湖之饒,生育無限;府庫之用,支供易殫。費之若少,則所濟何成;用之儻多,則常支有闕。在於拯物,豈若憂人。且鬻生之徒,唯利斯視,錢刀日至,網?年滋,施之一朝,營之百倍。未若迴救贖之錢物,減貧無之徭賦,活國愛人,其福勝彼。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