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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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3:47

蔡謨

蔡謨字道明,陳留考城人也。世爲著姓。曾祖睦,魏尚書。祖悳,樂平太守。

父克,少好學,博涉書記,爲邦族所敬。性公亮守正,行不合己,雖富貴不交也。高平劉整恃才縱誕,服飾詭異,無所拘忌。甞行造人,遇克在坐,整終席慙不自安。克時爲處士,而見憚如此。後爲成都王穎大將軍記室督。穎爲丞相,擢爲東曹掾。

克素有格量,及居選官,苟進之徒望風畏憚。初,克未仕時,河内山簡甞與琅邪王衍書曰:“蔡子尼今之正人。”衍以書示衆曰:“山子以一字拔人,然未易可稱。”後衍聞克在選官,曰:“山子正人之言,驗於今矣。”陳留時爲大郡,號稱多士。琅邪王澄行經其界,太守吕豫遣吏迎之。澄入境,問吏曰:“此郡人士爲誰?”吏曰:“有蔡子尼、江應元。”是時郡人多居大位者,澄以其姓名問曰:“甲乙等非君郡人邪?”吏曰:“是也。”曰:“然則何以但稱此二人?”吏曰:“向謂君侯問人,不謂問位。”澄笑而止。到郡,以吏言謂豫曰:“舊名此郡有風俗,果然小吏亦知如此。”

克以朝政日弊,遂絶不仕。東嬴公騰爲車騎將軍,鎭河北,以克爲從事中郎,知必不就,以軍期致之。克不得已,至數十日,騰爲汲桑所攻,城陷,克見害。

謨弱冠察孝廉,州辟從事,舉秀才,東海王越召爲掾,皆不就。避亂渡江,時明帝爲東中郎將,引爲叅軍。元帝拜丞相,復辟爲掾,轉叅軍,後爲中書侍郎,歷義興太守、大將軍王敦從事中郎、司徒左長史,遷侍中。

蘇峻構逆,吳國內史庾冰出奔會稽,乃以謨爲吴國内史。謨旣至,與張闓、顧衆、顧颺。等共起義兵,迎冰還郡。峻平,復爲侍中,遷五兵尚書,領琅邪王師。謨上疏讓曰:“八坐之任,非賢莫居,前後所用,資名有常。孔愉、諸葛恢並以淸節令才,少著名望。昔愉爲御史中丞,臣尚爲司徒長史;恢爲會稽太守,臣爲尚書郎;恢尹丹楊,臣守小郡。名輩不同,階級殊懸。今猥以輕鄙,超倫踰等,上亂聖朝貫魚之序,下違群士準平之論,豈唯微臣其亡之誡,實招聖政惟塵之累。且左長史一超而侍帷幄,再登而厠納言,中興已來,上德之㪯所未甞有。臣何人斯,而猥當之!是以叩心自忖,三省愚身,與其苟進以穢淸塗,寧受違命狷固之罪。”疏奏,不許。轉掌吏部。以平蘇峻勳,賜爵濟陽男,又讓,不許。

冬蒸,謨領祠部,主者忘設明帝位,與太常張泉俱免,白衣領職。頃之,遷太常,領祕書監。以疾不堪親職,上疏自解,不聽。成帝臨軒遣使拜太傅、太尉、司空。會將作樂,宿懸於殿庭,門下奏,非祭祀燕饗則無設樂之制。事下太常,謨議臨軒遣使宜有金石之樂,遂從之。臨軒作樂,自此始也。彭城王紘上言:樂賢堂有先帝手畫佛象,經歷宼難,而此堂猶存,宜勑作頌。帝下其議,謨曰:“佛者夷狄之俗,非經典之制。先帝量同天地,多才多藝,聊因臨時而畫此象。至於雅好佛道,所未承聞也。盗賊奔突,王都隳敗,而此堂塊然獨存,斯誠神靈保祚之徵,然未是大晋盛德之形容,歌頌之所先也。人臣覩物興義,私作賦頌可也。今欲發王命,勑史官,上稱先帝好佛之志,下爲夷狄作一象之頌,於義有疑焉。”於是遂寢。

時征西將軍庾亮以石勒新死,欲移鎭石城,爲滅賊之漸。事下公卿,謨議曰:

時有否泰,道有屈伸,暴逆之宼雖終滅亡,然當其强盛,皆屈而避之,是以高祖受黜於巴漢,忍辱於平城也。若爭强於鴻門,則亡不終日。故蕭何曰“百戰百敗,不死何待”也。原始要終,歸於大濟而已,豈與當亡之寇爭遲速之間哉!夫惟鴻門之不爭,故垓下莫能與之爭。文王身圮於羑里,故道泰於牧野;句踐見屈於會稽,故威申於强吳。今日之事,亦由此矣。賊假息之命垂盡,而豺狼之力尚彊,宜抗威以待時。

或曰:“抗威待時,時已可矣。”愚以爲時之可否在賊之强弱,賊之强弱在季龍之能否,季龍之能否,可得而言矣。自勒初起,則季龍爲爪牙,百戰百勝,遂定中國,境土所據,同於魏世。及勒死之日,將相。内外欲誅季龍,季龍獨起於衆異之中,殺嗣主,誅寵臣。内難既定,千里遠出,一攻而拔金墉,再戰而斬石生,禽彭彪,殺石聰,滅郭權,還據根本,內外並定,四方鎭守,不失尺土。詳察此事,豈能乎?將不能也?假令不能者爲之,其將濟乎,將不濟也?賊前攻襄陽而不能拔,誠有之矣。不信百戰之効,而執一攻之驗,棄多從少,於理安乎?譬若射者,百發而一不中,可謂之拙乎?且不拔襄陽者,非季龍身也。桓平北守邊之將耳,賊前攻之,爭疆場耳,得之爲善,不得則止,非其所急也。今征西之往,則異於是。何者?重鎭也,名賢也,中國之人所聞而歸心也。今而西度,實有席卷河南之勢,賊所大懼,豈與桓宣同哉!季龍必率其精兵,身來距爭。若欲與戰,戰何如石生?若欲城守,守何如金墉?若欲阻沔,沔何如大江?蘇峻何如季龍?凡此數者,宜詳校之。

愚謂石生猛將,関中精兵,征西之戰不能勝也。金墉險固,劉曜十萬所不能拔,今征西之守不能勝也。又是時兖州、洛陽、関中皆舉兵擊季龍,此今三處反爲其用,方之於前,倍半之覺也。若石生不能敵其半,而征西欲當其倍,愚所疑也。蘇峻之强不及。季龍,沔水之險不及大江,大江不能禦蘇峻,而以沔水禦季龍,又所疑也。昔祖士稚在譙,佃於城北,慮賊來攻,因以爲資,故豫安軍屯以禦其外。穀將熟,賊果至,丁夫戰於外,老弱穫於内,多持炬火,急則燒穀而走。如此數年,竟不得其利。是時賊唯據沔北,方之於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禦其四,又所疑也。或云:“賊若多來,則必無糧”然致糧之難,莫過崤函。而季龍昔涉此險,深入敵國,平關中而後還。今至襄陽,路旣無險,又行其國內,自相供給,方之於前,難易百倍。前已經至難,而謂今不能濟其易,又所疑也。

然此所論,但說征西旣至之後耳,尚未論道路之慮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魚貫泝流,首尾百里。若賊無宋襄之義,及我未陣而擊之,將如之何?今王士與賊水陸異勢,便習不同。宼若送死,雖開江延敵,以一當千,猶吞之有餘。宜誘而致之,以保萬全。棄江遠進,以我所短擊彼所長,懼非廟勝之筭。朝議同之,故亮不果移鎭。

初,皇后每年拜陵,勞費甚多。謨建議曰:“古者皇后廟見而已,不拜陵也。”由是遂止。

及太尉郗鑒疾篤,出謨爲太尉軍司,加侍中。鑒卒,即拜謨爲征北將軍、都督徐兖靑三州揚州之晋陵豫州之沛郡諸軍事、領徐州刺史、假節。時左衛將軍陳光上疏請伐胡,詔令攻壽陽。謨上疏曰:

今壽陽城小而固。自壽陽至琅邪,城壁相望,其間遠者裁百餘里,一城見攻,衆城必救。且王師在路五十餘日,劉仕一軍早已入淮,又遣數部北取生壁,大軍未至,聲息乆聞,而賊之郵驛,一日千里,河北之騎足以來赴,非唯隣城相救而已。夫以白起、韓信、項籍之勇,猶發梁焚舟,背水而陣。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對堅敵,顧臨歸路,此兵法之所誡也。若進攻未拔,胡騎卒至,懼桓子不知所爲,而舟中之指可掬。

今征軍五千,皆王都精鋭之衆,又光爲左衛,遠近聞之,名爲殿中之軍,宜令所向有征無戰。而頓之堅城之下,勝之不武,不勝爲笑。今以國之上駟擊宼之下邑,得之則利薄而不足損敵,失之則害重而足以益宼,懼非筞之長者。臣愚以爲聞宼而致討,賊退而振旅,於事無失。不勝管見,謹冒陳聞。

季龍於靑州造舡數百,掠緣海諸縣,所在殺戮,朝廷以爲憂。謨遣龍驤將軍徐玄等守中洲,并設募:若得賊大白舡者,賞布千匹,小舡百匹是時謨所統七千餘人,所戍東至土山,西至江乘,鎭守八所,城壘凢十一處,烽火樓望三十餘處,隨宜防備,甚有筭略。先是,郗鑒上部下有勳勞者凡一百八十人,帝並酬其功,未卒而鑒薨,斷不復與。謨上疏以爲先已許鑒,今不宜斷。且鑒所上者皆積年勳効,百戰之餘,亦不可不報。詔聽之。

康帝即位,徵拜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領司徒,代殷浩爲揚州刺史。又錄尚書事,領司徒如故。初,謨沖讓不辟寮佐,詔屢敦逼之,始取掾屬。

石季龍死,中國大亂,時朝野咸謂當太平復舊,謨獨謂不然,語所親曰:“胡滅誠大慶也,然將貽王室之憂。”或曰:“何哉?”謨曰:“夫能順天而奉時,濟六合於草昧,若非上哲,必由英豪。度德量力,非時賢所及,必將經營分表,疲人以逞志。才不副意,略不稱心,財單力竭,智勇俱屈,此韓盧、東郭所以雙斃也。”

遷侍中、司徒,上疏讓曰:“伏自惟省,昔階謬恩,蒙忝非據,尸素累積而光寵更崇,謗讟彌興而榮進復加。上虧聖朝棟隆之舉,下增微臣覆餗之釁,惶懼戰灼,寄顔无所。乞垂天鑒,廻恩改謬,以允群望。”皇太后詔報不許。謨猶固讓,謂所親曰:“我若爲司徒,將為後代所哂,義不敢拜也。”皇太后遣使喻意,自四年冬至五年末,詔書屢下,謨固守所執。六年,復上疏,以疾病乞骸骨,上左光祿大夫、領司徒印綬。章表十餘上,穆帝臨軒,遣侍中紀璩、黄門郎丁纂徵謨。謨陳疾篤,使主簿謝攸對曰:“臣謨不幸有公族穆子之疾,天威不違顏咫尺,不敢奉詔,寢伏待罪。”自旦至申,使者十餘反,而謨不至。時帝年八歲,甚倦,問左右曰:“所召人何以至今不來?臨軒何時當音?”君臣俱疲?。皇太后詔:“必不來者,宜罷朝。”中軍將軍殷浩奏免吏部尚書江虨官。簡文時爲會稽王,命曹曰:“蔡公傲違上命,無人臣之禮。若人主卑屈於上,大義不行於下,亦不知復所以爲政矣。”於是公卿奏曰:“司徒謨頃以常疾,乆逋王命,皇帝臨軒,百僚齊立,俯僂之恭,有望於謨。若志存止退,自宜致辭闕庭。安有人君卑勞終日而人臣曾无一酬之禮!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臣等叅議,宜明國憲,請送廷尉以正刑書。”謨懼,率子弟素服詣闕稽顙,躬到廷尉待罪。皇太后詔曰:“謨先帝師傅,服事累世,且歸罪有司,内訟思愆。若遂致之于理,情所未忍。可依舊制免爲庶人。”

謨旣被廢,杜門不出,終日講誦,敎授子弟。數年,皇太后詔曰:“前司徒謨以道素著稱,軌行成名,故歷事先朝,致位台輔。以往年之失,用致黜責。自爾已來,闔門思愆,誠合大臣罪已之義。以謨爲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於是遣謁者僕射孟洪就加冊命。謨上疏陳謝曰:“臣以頑薄,昔忝殊寵,尸素累紀。加違慢詔命,當肆市朝,幸蒙寛宥,不悟天施復加光飾,非臣隕越所能上報。臣寢疾未損,不任詣闕,不勝仰感聖恩,謹遣拜章。”遂以疾篤,不復朝見。詔賜几杖,門施行馬。十二年卒,時年七十六。賵贈之礼,一依太尉陸玩故事。詔贈侍中、司空,謚曰文穆。

謨博學,於禮儀宗廟制度多所議定。文筆論議,有集行於世,揔應劭已來注班固漢書者,爲之集解。謨初渡江,見彭蜝,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旣食,吐下委頓,方知非蟹。後詣謝尚而說之,尚曰:“卿讀爾雅不熟,幾爲勸斈死。”謨性方雅,丞相王導作女伎,施設牀席,謨先在坐,不悅而去,導亦不止之。性尤篤愼,每事必爲過防,故時人云:“蔡公過浮航,脫帶腰舟。”長子邵,永嘉太守。少子系,有才學文義,位至撫軍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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