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苑卷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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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36
說苑卷第七
政理
政有三品:王者之政,化之;覇者之政,威之;彊者之政,脅之。夫此三者,各有所施,而化之為貴矣。夫化之不變而後威之,威之不變而後脅之,脅之不變而後刑之。夫至於刑者,則非王者之所貴也。是以聖王光德教而後刑罰,立榮恥而明防禁,崇禮義之節以示之,賤貨利之弊以變之,修近理内,政橛機之禮,壹妃匹之際,則莫不慕義禮之榮,而惡貪亂之恥。其所由致之者,化使然也。季孫問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風必偃,言明其化而已也。治國有二機,刑、德是也。王者尚其德而希其刑,覇者刑德並湊,強國先其刑而後。夫刑、德者,化之所由興也。德者,飬善而進闕者也;刑者,懲惡而禁後者也。故德化之崇者至於賞,刑罰之甚者至於誅。夫誅、賞者,所以别賢、不肖,而列有功與無功也。故誅、賞不可以繆,誅、賞繆則善、惡亂矣。夫有功而不賞,則善不勸;有過而不誅,則惡不懼。善不勸而能以行化乎天下者,未嘗聞也。書曰:畢力賞罰。此之謂也。水濁則魚困,令苛則民亂,城峭則必崩,岸竦則必阤。故夫治國譬若張琴,大絃急則小絃絶矣。故曰:急轡銜者,非千里御也。有聲之聲,不過百里;無聲之聲,延及四海。故禄過其功者損,名過其實者削,情行合而民副之,禍福不虚至矣。詩云:何其處也?必有與也。何其乆也?必有以也。此之謂也。
公叔文子為楚令尹,三年,民無敢入朝。公叔子見曰:嚴矣。文子曰:朝廷之嚴也,寧云妨國家之治哉?公叔子曰:嚴則下喑,下喑則上聾,聾、喑不能相通,何國之治也?蓋聞之也,順針縷者成帷幕,合升斗者實倉廩,并小流而成江海。明主者,有所受命而不行,未嘗有所不受也。衛靈公謂孔子曰:有語寡人,為國家者,謹之於廟堂之上,而國家治矣,其可乎?孔子曰:可。愛人者則人愛之,惡人者則人惡之。知得之己者,亦知得之人。所謂不出於環堵之室而知天下者,知反之己者也。
子貢問治民於孔子,孔子曰:懔懔焉如以腐索御奔馬。子貢曰:何其畏也。孔子曰:夫通達之國皆人也。以道導之,則吾畜也;不以道導之,則吾讎也。若何而毋畏?
齊桓公謂管仲曰:吾欲舉事於國,昭然如日月,無愚夫愚婦皆曰善,可乎?仲曰:可,然非聖人之道。桓公曰:何也?對曰:夫短綆不可以汲深井,知鮮不可以與聖人之言,惠士可與辨物,智士可與辨無方,聖人可與辨神明。夫聖人之所為,非衆人之所及也。民知十已,則尚與之爭,曰:不如吾也。百已,則疵其過;千已,則誰而不信?是故民不可稍而掌也,可并而牧也;不可暴而殺也,可麾而致也;衆不可户說也,可舉而示也。
衛靈公問於史鰌曰:政孰為務?對曰:大理為務。聽獄不中,死者不可生也,斷者不可屬也,故曰:大理為務。少焉,子路見公,公以史鰌言告之。子路曰:司馬為務。兩國有難,兩軍相當,司馬執枹以行之,一鬬不當,死者數萬,以殺人為非也。此其為殺人亦衆矣。故曰:司馬為務。少焉,子貢入見,公以二子言告之。子貢曰:不識哉!昔禹與有扈氏戰,三陳而不服,禹於是脩教一年,而有扈氏請服。故曰:去民之所事,奚獄之所聽?兵革之不陳,奚鼓之所鳴?故曰:教為務也。
齊桓公出獵,逐鹿而走,入山谷之中,見一老公而問之,曰:是為何谷?對曰:為愚公之谷。桓公曰:何故?對曰:以臣名之。桓公曰:今視公之儀狀,非愚人也。何為以公名?對曰:臣請陳之。臣故畜㹀牛,生子而大,賣之而買駒。少年曰:牛不能生馬。遂持駒去。傍隣聞之,以臣為愚,故名此谷為愚公之谷。桓公曰:公誠愚矣,夫何為而與之?桓公遂歸。明日朝,以告管仲。管仲正衿再拜曰:此夷吾之愚也。使堯在上,咎繇為理,安有取人之駒者乎?若有見暴如是叟者,又必不與也。公知獄訟之不正,故與之耳。請退而脩政。孔子曰:弟子記之,桓公,覇君也,管仲,賢佐也,猶有以智為愚者也,况不及桓公、管仲者也。
魯有父子訟者,康子曰:殺之。孔子曰:未可殺也。夫民不知子父訟之不善者乆矣,是則上過也。上有道,是人亡矣。康子曰:夫治民以孝為本,今殺一人以戮不孝,不亦可乎?孔子曰:不孝而誅之,是虐殺不辜也。三軍大敗,不可誅也;獄訟不治,不可刑也。上陳之教而先服之,則百姓從風矣。躬行不從,而后俟之以刑,則民知罪矣。夫一仞之牆,民不能踰;百仞之山,童子升而逰焉,凌遲故也。今是仁義之凌遲乆矣,能謂民弗踰乎?詩曰:俾民不迷。昔者,君子導其百姓不使迷,是以威厲而不至,刑錯而不用也。於是訟者聞之,乃請無訟。
魯哀公問政於孔子,對曰:政有使民富且夀。哀公曰:何謂也?孔子曰:薄賦歛則民富,無事則逺罪,逺罪則民壽。公曰:若是則寡人貧矣。孔子曰:詩云:凱悌君子,民之父母。未見其子富而父母貧者也。
文王問於吕望曰:為天下若何?對曰:王國富民,覇國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道之國富倉府,是謂上溢而下漏。文王曰:善。對曰:宿善不祥。是日也,發其倉府,以賑鰥寡孤獨。
武王問於太公曰:治國之道若何?太公對曰:治國之道,愛民而已。曰:愛民若何?曰:利之而勿害,成之勿敗,生之勿殺,與之勿奪,樂之勿苦,喜之勿怒,此治國之道,使民之義也,愛之而已矣。民失其所務,則害之也;農失其時,則敗之也;有罪者重其罰,則殺之也;重賦歛者,則奪之也;多徭役以罷民力,則苦之也;勞而擾之,則怒之也。故善為國者,遇民如父母之愛子,兄之愛弟。聞其飢寒為之哀,見其勞苦為之悲。
武王問於太公曰:賢君治國何如?對曰:賢君之治國,其政乎?其吏不苛,其賦歛節,其自奉薄,不以私善害公法。賞賜不加於無功,刑罰不施於無罪,不因喜以賞,不因怒以誅,害民者有罪,進賢舉過者有賞。後宫不荒,女謁不聽;上無婬慝,下不隂害,不幸宫室以費財,不多觀游臺池以罷民,不彫文刻鏤以逞耳目。官無腐蠧之藏,國無流餓之民。此賢君之治國也。武王曰:善哉!
武王問於太公曰:為國而數更法令者,何也?太公曰:為國而數更法令者,不法法,以其所善為法者也。故令出而亂,亂則更為法,是以其法令數更也。
成王問政於尹逸曰:吾何德之行,而民親其上?對曰:使之以時而敬順之,忠而愛之,布令信而不食言。王曰:其度安至?對曰:如臨深淵,如履薄氷。王曰:懼哉!對曰:天地之間,四海之内,善之則畜也,不善則讎也。夏殷之臣,反讎桀、紂而臣湯、武;夙沙之民,自攻其主而歸神農氏。此君之所明知也,若何其無懼也?
仲尼見梁君,梁君問仲尼曰:吾欲長有國,吾欲列都之得,吾欲使民安不惑,吾欲使士竭其力,吾欲使日月當時,吾欲使聖人自来,吾欲使官府治,為之奈何?仲尼對曰:千乘之君,萬乘之主,問於丘者多矣,未嘗有如主君問丘之術也,然而盡可得也。丘聞之,兩君相親,則長有國;君惠臣忠,則列都之得;毋殺不辜,毋釋罪人,則民不惑;益士禄賞,則竭其力;尊天敬鬼,則日月當時;善為刑罰,則聖人自来;尚賢使能,則官府治。梁君曰:豈有不然哉?
子貢曰:葉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附近而来逺。魯哀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於諭臣。齊景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於節用。三君問政於夫子,夫子應之不同。然則政有異乎?孔子曰:夫荆之地廣而都狭,民有離志焉,故曰在於附近而来逺。哀公有臣三人,内比周公以惑其君,外鄣距諸侯賔客,以蔽其明,故曰:政在諭臣。齊景公奢於臺榭,淫於苑囿,五官之樂不解,一旦而賜人百乘之家者三,故曰:政在於節用。此三者,政也。詩不云乎:亂離斯瘼,爰其適歸。此傷離散以為亂者也。匪其止共,惟王之卭。此傷姦臣蔽主以為亂者也。相亂蔑資,曾莫惠我師。此傷奢侈不節以為亂者也。察此三者之所欲,政其同乎哉?
公儀休相魯,魯君死,左右請閉門。公儀休曰:止。池淵吾不稅,蒙山吾不賦,苛令吾不布。吾已閉心矣,何閉於門哉?子産相鄭,簡公謂子産曰:内政毋出,外政毋入。夫衣裘之不美,車馬之不飾,子女之不潔,寡人之醜也;國家之不治,封疆之不正,夫子之醜也。子産相鄭,終簡公之身,内無國中之亂,外無諸侯之患也。子産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馮簡子善斷事,子太叔善决而文,公孫揮知四國之為,而辨於其大夫之族姓,變而立至。又善為辭令。禆諶善謀,於野則獲,於邑則否。有事乃載禆諶,與之適野,使謀可否,而告馮簡子斷之,使公孫揮為之辭令,成,乃受子太叔行之,以應對賔客,是以鮮有敗事也。董安于治晉陽,問政於蹇老。蹇老曰:曰忠,曰信,曰敢。董安于曰:安忠乎?曰:忠於主。曰:安信乎?曰:信於令。曰:安敢乎?曰:敢於不善人。董安于曰:此三者足矣。
魏文侯使西門豹徃治於鄴,告之曰:必全功成名布義。豹曰:敢問全功成名布義,為之柰何?文侯曰:子徃矣,是無邑不有賢豪、辯博者也。無邑不有好揚人之惡,蔽人之善者也。徃必問豪賢者,因而親之;其辯博者,因而師之;問其好揚人之惡,蔽人之善者,因而察之。不可以特聞從事。夫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足踐之,不如手辨之。人始入官,如入晦室,乆而愈眀,眀乃治,治乃行。
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亦治單父,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處,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其故於宓子賤,宓子賤曰:我之謂任人,子之謂任力。任力者固勞,任人者固佚。人曰:宓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治。任其數而已矣。巫馬期則不然,弊性事情,勞煩教詔,雖治猶未至也。孔子謂宓子賤曰:子治單父而衆說,語丘所以為之者,曰:不齊父其父,子其子,恤諸孤而哀喪紀。孔子曰:善,小節也。小民附矣,猶未足也。曰:不齊之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者十一人。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弟矣;友十一人,可以教學矣。中節也,中民附矣,猶未足也。曰:此地民有賢於不齊者五人,不齊事之,皆教不齊所以治之術。孔子曰:欲其大者,乃於此在矣。昔者堯、舜清㣲其身,以聽觀天下,務来賢人。夫舉賢者,百福之宗也,而神明之主也。不齊之所治者小也,不齊所治者大,其與堯、舜繼矣。
宓子賤為單父宰,辭於夫子。夫子曰:毋迎而距也,毋望而許也。許之則失守,距之則閉塞。譬如髙山深淵,仰之不可極,度之不可測也。子賤曰:善。敢不承命乎?
宓子賤為單父宰,過於陽晝,曰:子亦有以送僕乎?陽晝曰:吾少也賤,不知治民之術。有釣道二焉,請以送子。子賤曰:釣道柰何?陽晝曰:夫扱綸錯餌,迎而吸之者,陽橋也,其為魚薄而不美。若存若亡,若食若不食者,魴也,其為魚也,博而厚味。宓子賤曰:善。於是未至單父,冠蓋迎之者,交接於道。子賤曰:車驅之!車驅之!夫陽晝之所謂陽橋者至矣。於是至單父,請其耆老尊賢者,而與之共治單父。孔子弟子有孔蔑者,與宓子賤皆仕。孔子徃過孔蔑問之曰:自子之仕者,何得何亡?孔蔑曰:自吾仕者,未有所得,而有所亡者三。曰:王事若襲,學焉得習,以是學不得明也,所亡者一也;奉禄少,鬻鬻不足及親戚,親戚益疏矣,所亡者二也;公事多急,不得弔死視病,是以朋友益䟽矣,所亡者三也。孔子不說,而復往見子賤,曰:自子之仕,何得何亡?子賤曰:自吾之仕,未有所亡,而所得者三。始誦之文,今履而行之,是學日益明也,所得者一也。奉禄雖少,鬻鬻得及親戚,是以親戚益親也,所得者二也。公事雖急,夜勤弔死視病,是以朋友益親也,所得者三也。孔子謂子賤曰:君子哉若人!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晏子治東阿,三年,景公召而數之曰:吾以子為可,而使子治東阿。今子治而亂,子退而自察也。寡人將加大誅于子。晏子對曰:臣請改道易行而治東阿,三年不治,臣請死之。景公許之。於是明年上計,景公迎而賀之曰:甚善矣!子之治東阿也。晏子對曰:前臣之治東阿也,屬託不行,貨賂不至,陂池之魚,以利貧民。當此之時,民無饑者,而君反以罪臣。今臣後之治東阿也,屬託行,貨賂至,并㑹賦斂,倉庫少内,便事左右,陂池之魚,入於權家。當此之時,饑者過半矣,君乃反迎而賀。臣愚,不能復治東阿,願乞骸骨,避賢者之路。再拜便辟。景公乃下席而謝之曰:子強復治東阿。東阿者,子之東阿也,寡人無復與焉。
子路治蒲,見於孔子曰:由願受教。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難治也。然吾語汝:恭以敬,可以攝勇;寛以正,可以容衆;恭以潔,可以親上。
子貢為信陽令,辭孔子而行。孔子曰:力之順之,因子之時,無奪無伐,無暴無盜。子貢曰:賜少而事君子,君子固有盜者邪?孔子曰:夫以不肖伐賢,是謂奪也;以賢伐不肖,是謂伐也;緩其令,急其誅,是謂暴也。取人善以自為己,是謂盜也。君子之盜,豈必當財幣乎?吾聞之曰:知為吏者奉法利民,不知為吏者枉法以侵民。此皆怨之所由生也。臨官莫如平,臨財莫如亷,亷、平之守,不可攻也。匿人之善者,是謂蔽賢也;揚人之惡者,是謂小人也。不内相教而外相謗者,是謂不足親也。言人之善者,有所得而無所亡傷也;言人之惡者,無所得而有所傷也。故君子慎言語矣,毋先己而後人。擇言出之,令口如耳。楊朱見梁王,言治天下如運諸掌然。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不能治,三畞之園不能芸。言治天下如運諸手掌,何以?楊朱曰:臣有之。君不見夫羊乎?百羊而羣,使五尺童子荷杖而隨之,欲東而東,欲西而西。君且使堯牽一羊,舜荷杖而隨之,則亂之始也。臣聞之,夫吞舟之魚不逰淵,鴻鵠髙飛不就汙池,何則?其志極逺也。黄鍾大吕,不可從繁奏之舞,何則?其音疏也。將治大者不治小,成大功者不小苛,此之謂也。
景差相鄭,鄭人有冬涉水者,出而脛寒,後景差過之,下陪乘而載之,覆以上衽。叔向聞之曰:景子為人國相,豈不固哉!吾聞良吏居之,三月而溝渠脩,十月而津梁成,六畜且不濡足,而况人乎?
魏文侯問李克曰:為國如何?對曰:臣聞為國之道,食有勞而禄有功,使有能而賞必行,罰必當。文侯曰:吾賞罰皆當而民不與,何也?對曰:國其有淫民乎!臣聞之曰:奪淫民之禄,以来四方之士。其父有功而禄,其子無功而食之,出則乘車馬,衣美裘,以為榮華;入則脩竽瑟鍾石之聲,而安其子女之樂,以亂鄉曲之教。如此者,奪其禄以来四方之士。此之謂奪淫民也。
齊桓公問於管仲曰:國何患?管仲對曰:患夫社鼠。桓公曰:何謂也?管仲對曰:夫社束木而塗之,鼠因徃託焉。燻之則恐燒其木,灌之則恐敗其塗。此鼠所以不可得殺者,以社故也。夫國亦有社䑕,人主左右是也。内則蔽善惡於君上,外則賣權重於百姓。不誅之則為亂,誅之則為人主所察,據腹而有之,此亦國之社鼠也。人有酤酒者,為器甚潔清,置表甚長,而酒酸不售。問之里人其故。里人云:公之狗猛,人挈器而入,且酤公酒,狗迎而噬之,此酒所以酸不售之故也。夫國亦有猛狗,用事者是也。有道術之士,欲明萬乘之主,而用事者迎而齕之,此亦國之猛狗也。左右為社鼠,用事者為猛狗,則道術之士不得用矣,此治國之所患也。
齊侯問於晏子曰:為政何患?對曰:患善惡之不分。公曰:何以察之?對曰:審擇左右,左右善,則百僚各得其所宜,而善惡分。孔子聞之曰:此言也信矣。善言進,則不善無由入矣;不進善言,則善無由入矣。
復槀之君朝齊,桓公問治民焉。復槀之君不對,而循口,操衿,抑心。桓公曰:與民共甘苦饑寒乎?夫以我為聖人也,故不用言而諭。因禮之千金。晉文公時,翟人有封狐文豹之皮者,文公喟然歎曰:封狐文豹何罪哉?以其皮為罪也。大夫欒枝曰:地廣而不平,財聚而不散,獨非狐豹之罪乎?文公曰:善哉說也!欒枝曰:地廣而不平,人將平之;財聚而不散,人將爭之。於是列地以分民,散財以賑貧。
晉文侯問政於舅犯,舅犯對曰:分熟不如分腥,分腥不如分地。割以分民,而益其爵禄,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貧。古之所謂致師而戰者,其此之謂也。晉侯問於士文伯曰:三月朔,日有食之,寡人學惛焉。詩所謂彼日而蝕,于何不臧者,何也?對曰:不善政之謂也。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讁於日月之災,故不可不慎也。政有三而已:一曰因民,二曰擇人,三曰從時。
延陵季子游於晉,入其境,曰:嘻,暴哉國乎!入其都,曰:嘻!力屈哉國乎!立其朝,曰:嘻!亂哉國乎!從者曰:夫子之入晉境未久也,何其名之不疑也?延陵季子曰:然。吾入其境,田畞荒穢而不休,雜增崇髙,吾是以知其國之暴也。吾入其都,新室惡而故室美,新牆卑而故牆髙,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吾立其朝,君能視而不下問,其臣善伐而不上諫,吾是以知其國之亂也。齊之所以不如魯者,太公之賢,不如伯禽。伯禽與太公俱受封而各之國。三年,太公来朝。周公問曰:何治之疾也?對曰:尊賢,先疏後親,先義後仁也,此覇者之迹也。周公曰:太公之澤及五世。五年,伯禽来朝。周公問曰:何治之難?對曰:親親者,先内後外,先仁後義也,此王者之迹也。周公曰:魯之澤及十世。故魯有王迹者,仁厚也;齊有覇迹者,武政也。齊之所以不如魯也,太公之賢,不如伯禽。
景公好婦人而丈夫飾者,國人盡服之,公使吏禁之,曰: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斷其帶。裂衣斷帶,相望而不止。晏子見,公曰:寡人使吏禁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斷其帶,相望而不止者,何也?對曰:君使服之於内,而禁之於外,猶懸牛首於門而求買馬肉也。公胡不使内勿服,則外莫敢為也。公曰:善。使内勿服,不旋月而國莫之服也。
齊人甚好轂擊相犯以為樂,禁之不止。晏子患之,乃為新車良馬,出與人相犯也,曰:轂擊者不祥,臣其祭祀不順,居處不敬乎!下車,棄而去之,然後國人乃不為。故曰:禁之以制,而身不先行也,民不肯止,故化其心,莫若教也。
魯國之法,魯人有贖臣妾於諸侯者,取金於府。子貢贖人於諸侯而還其金。孔子聞之曰:賜失之矣。聖人之舉事也,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施於百姓,非獨適其身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衆,贖而受金,則為不廉,不受,則後莫復贖。自今以来,魯人不復贖矣。孔子可謂通於化矣。故老子曰:見小曰明。
孔子見季康子,康子未說,孔子又見之。宰予曰:吾聞之夫子曰:王公不聘,不動。今吾子之見司㓂也少數矣。孔子曰:魯國以衆相凌,以兵相暴之日,久矣,而有司不治,聘我者孰大乎?於是魯人聞之曰:聖人將治,可以不先自為刑罰乎?自是之後,國無爭者。孔子謂弟子曰:違山十里,蟪蛄之聲,猶尚存耳,政事無如膺之矣。古之魯俗,塗里之閭,羅門之羅,収門之漁,獨得於禮,是以孔子善之。夫塗里之閭,富家為貧者出;羅門之羅,有親者取多,無親者取少;収門之漁,有親者取巨,無親者取小。春秋曰:四民均,則王道興而百姓寧。所謂四民者,士、農、工、商也。㛰姻之道廢,則男女之道悖,而淫佚之路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