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卷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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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23:38

夢溪筆談卷第二十一

沈 括 存中。

異事

世傳虹能入溪澗飲水,信然。熈寕中,予使契丹,至其極北黒水境永安山下卓帳,是時新雨霽,見虹下帳前澗中,予與同職扣澗觀之,虹兩頭皆?澗中,使人過澗,隔虹對立,相去數丈,中間如隔絹縠。自西望東,則見立澗之東,西望則爲日所鑠,都無所覩。乆之稍稍正東,踰山而去。次日行一程,又復見之。

皇祐中,蘇州民家,一夜有人以白堊書其墻壁,悉似在字,字稍異。一夕之間,數萬家無一遺者。至於卧内深?之䖏户牗間,無不到者,莫知其然。後亦無他異。

延州天山之巔,有奉國佛寺,寺庭中有一墓,世傳尸毗王之墓也。尸毗王出於佛書大智論言。嘗割身肉以飼餓鷹,至割肉盡。今天山之下有濯筋河,其縣爲膚施縣。詳膚施之義,亦與尸毗王說相符。按漢書,膚施縣乃秦縣名,此時尚未有佛書,疑後人傳㑹縣名爲說。雖有唐人一碑,已漫㓕㫁折不可讀。慶暦中,施昌言鎮鄜延,乃壊奉國寺爲倉,發尸毗墓,得千餘秤炭,其棺槨皆朽,有枯骸尚完。脛骨長二尺餘,髗骨大如斗,并得玉環玦七十餘件,玉衝牙長僅盈尺,皆爲在位者所取。金銀之物,即入于役夫争取,珎寳遺骸,多爲拉碎,但貯一小函中埋之。東上閤門使夏元象時爲兵馬都監,親董是役,爲予言之甚詳。至今天山倉側昏後獨行者,徃徃與鬼神遇,郡人甚畏之。予於譙亳得一古鏡,以手循之,當其中心,則摘然如灼龜之聲。人或曰:此夾鏡也。然夾不可鑄,須兩重合之。此鏡甚薄畧無銲跡,恐非可合也。就使銲之,則其聲當銑塞。今扣之,其聲泠然纎逺,既因抑按而響,剛銅當破,柔銅不能如此澄瑩洞徹。歴訪鏡工,皆罔然不測。

世傳湖湘間因震雷,有鬼神書謝仙火三字於木柱上,其字入木如刻倒書之。此說甚著。近?秀州華亭縣,亦因雷震,有字在天王寺屋柱上,亦倒書云:髙洞揚鴉一十六人火令章凡十一字。内令章兩字特竒勁,似唐人書體,至今尚在,頗與謝仙火事同。所謂火者,疑若隊伍,若千人爲一火耳。予在漢東時,清明日雷震死二人於州守园中,脇上各有兩字,如墨筆畫扶踈類柏葉,不知何字。元厚之少時,曽夢人告之,異日當爲翰林學士,須凡弟數人,同在禁林。厚之自思素無兄弟,疑此夢爲不然。熈寕中,厚之除學士,同時相先後入學士院,一人韓持國維,一陳和叔繹,一鄧文約綰,一楊元素繪,并厚之名絳。五人名皆從系,始悟弟兄之說。

木中有文,多是柹木。治平初,杭州南新縣民家析?木,中有上天大國四字,予親見之。書法?顔真卿,極有筆力。國字中間或字仍起挑作尖口,全是顔筆,知其非偽者,其横畫即是横理,斜畫即是斜理。其木直剖,偶當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兩畫并一脚,皆横挺出半指許,如木中之節,以兩木合之,如合契焉。

盧中甫家呉中,嘗未明而起,墻柱之下有光熠然,就視之,似水而動。急以油紙扇挹之,其物在扇中滉?正如水銀,而光艶爛然。以火燭之,則了無一物。又魏國大主家亦嘗見此物。李團練評嘗言,予與中甫所見無少異,不知何異也。予昔年在海州,曽夜煮塩鴨?,其間一?爛然通明如玉,熒熒然屋中盡明。置之噐中十餘日,臭腐㡬盡,愈明不已。蘇州錢僧孺家煮一鴨?亦如是。物有相似者,必自是一類。予在中書檢正時,閱雷州奏牘,有人爲鄊民誀死。問其狀,鄊民能以熟食呪之,俄頃,膾炙之類悉復爲完; 又呪之,則熟 復爲生;又呪之,則生 能動,復使之能活。牛者復爲牛,羊者復爲羊,但小耳。更呪之,則漸大,既而復呪之,則還爲熟食。人有食,其覺腹中滛滛而動,必以金帛求解。金帛不至。則腹裂而死。所食牛羊自裂中出。獄具案上。觀其呪語。但曰東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兩句而巳。其他但道其所?。更無他術。

壽州八公山側土中。及溪澗之間。徃徃得小金餅。上有篆文劉主字。世傳淮南王藥金也。得之者至多,天下謂之印子金是也。然止於一印,重者不過半兩而已,鮮有大者。予甞於壽春,漁人䖏得一餅,言得於淮水中,凡重七兩餘,面有二十餘印,背有五指及掌㾗,紋理分明,傳者以謂埿之所化,手㾗正如握埿之迹,襄、随之間,故春陵白水地?土多得金。麟趾裊裭,麟趾中空,四傍皆有文刻,極工巧。裊?作團餅,四邊無模範跡,似於平物上滴成,如今乾?,土人謂之?子金。趙飛鷰外傳:帝窺趙昭儀浴,多裒金餅,以賜侍兒私婢。殆此類也。一枚重四兩餘,乃古之一斤也。色有紫艶,非他金可比。以刀切之,柔甚於鉛。雖大塊亦可刀切,其中皆虚軟,以石磨之,則霏霏成屑。小說:麟趾裊?,乃婁敬所為藥金,方家謂之婁金,和藥最良。漢書註亦云異於他金。予在漢東,一?凡數家得之。有一窖數十餅者,予亦買得一餅。

舊俗,正月望夜迎厠神,謂之紫姑,亦不必正月常時皆可召。予少時見小兒軰等,閑則召之,以爲嬉?。親戚間曽有召之而不肯去者。兩見有此,自後遂不敢召。景祐中,太常博士王綸家,因迎紫姑,有神降其閨女,自稱上帝後宫諸女,能文章,頗清麗,今謂之女仙集,行于世。其書有數體,甚有筆力,然皆非世間篆?。其名有藻牋、篆、茁、金篆十餘名。綸與先君有舊,予與其子弟逰見其筆跡,其家亦時見其形,但自腰以上見之,乃好女子,其下常爲雲氣所擁。善鼓筝,音調凄婉,聴者忘倦。甞謂其女曰:能乗雲與我逰乎?女子許之。乃自其庭中涌白雲如蒸,女子踐之,雲不能載。神曰:汝履下有穢土,可去履而登。女子乃韈而登,如履繒絮,冉冉至屋復下,曰:汝未可往,更期異日。後女子嫁,其神乃不至。其家了無禍福,爲之記傳者甚詳。此予目見者,粗志于此。近嵗迎紫姑仙者極多,大率多能文章歌詩,有極工者,予屡見之,多自稱蓬萊謫仙,醫卜無所不能,棊與國手爲敵。然其靈異顯著,無如王綸家者。

世有竒疾者,吕縉叔以制誥知頴州,忽得疾,但縮小,臨終僅如小兒。古人不曽有此疾,終無人識。有松滋令姜愚無他疾,忽不識字,數年方稍稍復舊。又有一人家妾視直物皆曲弓絃界尺之類,視之皆如鈎,醫僧奉真親見之。江南逆旅中一老婦啖物不知飽,餘徳占過逆旅,老婦愬以飢,其子恥之,對徳占以蒸餅啖之,盡一竹簣,約百餅,猶称飢不巳。日食飯一石米,随即痢之,飢復如故。京兆醴泉主簿蔡繩,予友人也,亦得飢疾,毎飢立須啖,稍遟則頓仆悶絶。懷中常置餅餌,雖對貴官,遇飢亦便齕啖。繩有美行,博學有文,爲時聞人,終以此不幸,無人識其疾,毎爲之哀傷。

嘉祐中,揚州有一珠甚大,天晦多見,?出于天長縣陂澤中,後轉入甓社湖,又後乃在新開湖中,凡十餘年,居民行人常常見之。予友人書齋在湖上,一夜忽見其珠,甚近?,㣲開其房,光自吻中出,如横一金線。俄頃忽張殻,其大如半席,殻中白光如銀珠,大如拳,爛然不可正視。十餘里間,林木皆有影如?,日所照逺䖏,但見天赤如野火,倐然逺去。其行如飛,浮於波中,杳杳如日。古有明月之珠,此珠色不類月,熒熒有芒熖,殆?日光。崔伯易嘗爲明珠賦。伯易,髙郵人,盖常見之。近?不復出,不知所徃。樊良鎮正當珠徃來䖏,行人至此,徃徃維船數宵以待現,名其亭爲玩珠。

登州巨嵎山下臨大海,其山有時震動,山之大石皆頽入海中,如此已五十餘年,土人皆以爲常,莫知所謂。士人宋述家有一珠,大如鷄,?㣲紺色,瑩徹如水,手持之映空而觀,則末底一㸃凝翠,其上色漸淺,若回轉,則翠䖏常在下,不知何物,或謂之滴翠珠。佛書西域有琉璃珠,投之水中,雖深皆可見,如人仰望虚空月影,疑此近之。

登州海中,時有雲氣如宮室,䑓觀、城堞、人物、車馬冠盖,歴歷可見,謂之海市。或曰蛟蜃之氣所爲,疑不然也。歐陽文忠曽出使河朔,過髙唐縣驛舎中夜有鬼神自空中過,車馬人畜之聲,一一可辨。其聲甚詳,此不具紀。問本䖏父老云,二十年前嘗晝過縣,亦歴歴見人物,土人亦謂之海市,與登州所見大畧相?也。

近嵗延州永寕關大河岸崩,入地數十尺,土下得竹笋一林,凡數百莖,根幹相連,悉化爲石。適有中人過,亦取數莖去,云? 進皇延郡素無竹,此入在數十尺土下,不知其何代物,無乃曠古以前,地卑氣濕而冝竹耶?婺州金華山有松石,又如桃核、蘆根、蛇蟹之類,皆有成石者,然皆其地本有之物,不足深怪。此深地中所無,又非本土所有之物,特可異耳。

治平中,澤州人家穿井,土中見一物,蜿蜒如龍蛇状,畏之不敢觸。乆之,見其不動,試撲之,乃石也。村民無知,遂碎之。時程伯純爲晉城令,求得一段,鱗甲皆如生物,盖蛇蜃所化,如石蟹之類。

随州醫蔡士寕嘗寳一息石,云:數十年前得於一道人,其色紫光,如辰州丹砂,極光瑩如映人。搜和藥劑,有?紐之紋,重如金錫。其上有兩三竅,以細蔑剔之,出赤屑如丹砂。病心狂?者,服麻子許,即定其斤兩。?息,士寕不能名,乃以歸予。或云:昔人所煉丹藥也,形色既異,又能滋息,必非凡物,當求識者辨之。随州大洪山人李遥,殺人亡命,踰年至秭歸,因出市,見鬻拄杖者,等閑以數十錢買之。是時秭歸適又有邑民爲人所殺,求賊甚急。民之子見遥所操杖,識之曰:此吾父杖也。遂以告官司,執遥驗之,果邑民之杖也。榜掠備至,遥實買杖,而鬻者已不見,卒未有以自明者。有司詰其行止來歴,勢不可?,乃逓随州大洪殺人之罪,遂敗。卒不知鬻杖者何人。市人千萬,而遥適值之,因縁及其?匿,此亦事之可怪者。

至和中,交趾獻麟,如牛而大,通身皆大鱗,首有一角。考之記傳,與麟不類。當時有謂之山犀者,然犀不言有鱗,莫知其的。詔欲謂之麟,則慮夷獠見欺。不謂之麟,未有以質之,止謂之異獸,最爲慎重有體。今以予觀之,殆天禄也。按漢書,靈帝中平三年,鑄天禄蝦䗫于平津門外。註云:天禄,獸名。今鄧州南陽縣北崇資碑旁兩獸鐫其膞,一曰天禄,一曰辟邪。元豐中,予過鄧境,聞此石獸尚在,使人墨其所刻天禄、辟邪字觀之,似篆似?,其獸有角鬛大,鱗如手掌。南豐曽阜爲南陽令,題宗資碑隂云:二獸膞之所刻,獨在製作精巧。髙七八尺,尾鬛皆鱗甲,莫知何?而名此也。今詳其形,甚類交趾所獻異獸,知其必天禄也。

錢塘有聞人紹者,常寳一劍,以十大釘陷柱中,揮劍一削,十釘皆截。?如秤衡,而劍鋒無纎跡,用力屈之如鈎,縱之鏗然有聲,復直如絃。闗中种諤亦畜一劍,可以屈,置盒中,縱之復直。張景陽七命論劍曰:若其靈寳,則舒屈無方。盖自古有此一?,非常鉄能爲也。

嘉祐中,伯兄爲衞尉丞,呉僧持一寳鑑來云:齋戒照之,當見前途吉凶。伯兄如其言,乃以水濡其鑑,鑑不甚明,髣髴見如人衣緋衣而坐。是時伯兄爲京寺丞,衣緑,無縁遽有緋衣。不數月,英宗即位,覃恩賜緋。後數年,僧至京師,蔡景繁時爲御史,嘗照之,見已着貂蟬,甚自喜。不數日,攝官奉祀,遂假蟬冕。景繁終於承議郎。乃知鑑之所卜,唯知近事耳。

三司使宅本印經院,熈寕中更造三司宅,自薛師政經始。宅成日,官周琮曰:此宅前河後直太社,不利居者。始自元厚之,自拜日入居之不乆,厚之謫去,而曽子宣繼之。子宣亦謫去,子厚居之。子厚又逐,而予爲三司使,亦以罪去。李奉世繼爲之,而奉世又謫,皆不縁三司職事,悉以他坐裭削。奉世去,安厚?主計,而三司官廢宅毀爲官寺,厚?亦不終任。

嶺表異物誌記鱷魚甚詳。予少時到閩中,時王舉直知潮州,釣得一鱷,其大如船,畫以爲圖,而自序其下。大體其形如鼉,但喙長等,其身,牙如鋸,齒有黄蒼二色,或時有白者。尾有三鈎,極銛利,遇鹿豕,即以尾㦸之以食。生卵甚多,或爲魚,或爲鼉黿,其爲鱷者,不過一二。土人設鈎於大豕之身,筏而流之水中,鱷尾而食之,則爲所斃。

嘉祐中,海州漁人獲一物,魚身而首如虎,亦作虎文,有兩短足在肩,指爪皆虎也。長八九尺,視人輒淚下。舁至都中,數日方死。父老云:昔年曽見之,謂之海蠻師。然書傳小說未嘗載 此物,即虎頭鯊也,能變虎。

邕州交宼之後,城壘方完,有定水精舎泥佛輒自動揺,晝夜不息,如此踰月。時新經兵亂,人情甚懼,有司不敢?,具以上聞。遂有詔令置道塲禳謝,動亦不巳。時劉?知邕州,惡其惑衆,乃舁像投江中,至今亦無佗異。

洛中地内多宿蔵,凡置第宅未經掘者,例出掘錢。張文孝左丞始以數千緡買洛大第,價已定,又求掘錢甚多,文孝必?得之,累増至千餘緡才售,人皆以爲妄費。及營建廬舎,土中得一石匣,不甚大而刻鏤精妙,皆爲花鳥異形,項有篆字二十餘,書法古怪,無人能讀。?匣得黄金數百兩,鬻之,金價正如置第之直。斸掘錢亦在其數,不差一錢。觀其窽識文畫,皆非近古所有。數已前定,則雖?無妄費,安可得也。

熈寕九年,恩州武城縣有旋風自東南来,望之挿天如羊角,大木盡㧞。俄頃旋風卷入雲霄中。既而漸近,乃經縣城官舎民居,畧盡悉卷入雲中。縣令兒女奴婢卷去,復墜地,死傷者數人。民間死傷亡失者不可勝計,縣悉爲丘墟,遂移今縣。宋次道春明退朝録言:天聖中,青州盛冬濃霜,屋瓦皆成百花之状。此事五代時已嘗有之,予亦自兩見如此。慶暦中,京師集禧觀渠中氷紋皆成花果林木。元豐末,予到秀州,人家屋瓦上氷亦成花,每瓦一枝,正如畫家所爲折枝。有大花似牡丹、芍藥者,細花如海棠、萱草軰者,皆有枝葉,無毫髪不具。氣?生下,雖巧筆不能爲之,以紙搨之,無異石刻。

熈寕中,河州雨雹,大者如鷄卵,小者如蓮芡,悉如人頭,耳目口鼻皆具,無異鐫刻。次年,王師平河州,蕃戎授首者甚衆,豈克勝之符豫告耶?夣溪筆談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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