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卷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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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0:29

論衡卷第二十九

王充

案書篇      對作篇

案書篇

儒家之宗,孔子也;墨家之祖,墨翟也。且案儒道傳而墨法廢者,儒之道義可爲,而墨之法議難從也。何以驗之?墨家薄葬右鬼,道乖相反,違其實,冝以難從也?乖違如何?使鬼非死人之精也,右之未可知。今墨家謂鬼審人之精也,厚其精而薄其屍,此於其神厚而於其體薄也。薄厚不相勝,華實不相副,則怒而降禍,雖有其鬼,終以死恨。人情欲厚惡薄,神心猶然。用墨子之法,事鬼求福,福罕至而禍常來也。以一況百,而墨家爲法,皆若此類也。廢而不傳,盖有以也。

春秋左氏傳者,盖出孔子壁中。孝武皇帝時,魯共王壊孔子教授堂以爲宫,得佚春秋三十篇左氏傳也。公羊髙、榖梁寘胡母氏皆傳春秋,各門異戸,獨左氏傅爲近得實。何以驗之?禮記造於孔子之堂。太史公,漢之通人也,左氏之言與二書合。公羊髙、糓梁寘胡母氏不相合。又諸家去孔子,逺逺不如近,聞不如見。劉子政玩弄左氏,童僕妻子皆呻吟之。光武皇帝之時,陳元、范叔上書連屬,條事是非,左氏遂立,范叔尋因罪罷。元叔天下極才,講論是非,有餘力矣。陳元言訥,范叔章詘,左氏得實明矣。言多怪,頗與孔子不語怪力相違返也。吕氏春秋亦如此焉。國語,左氏之外傳也。左氏傳經,辭語尚畧,故復選録國語之辭以實。然則左氏、國語,世儒之實書也。

公孫龍著堅白之論,析言剖辭,務折曲之言,無道理之較,無益於治。齊有三鄒衍之書,瀇洋無涯,其文少驗,多驚耳之言。案大才之人,率多侈縱,無實是之驗;華虚誇誕,無審察之實。商鞅相秦,作耕戰之術;管仲相齊,造輕重之篇。富民豐國,彊主弱敵。公賞罰與鄒衍之書並言,而太史公兩紀,世人疑惑,不知所從。案張儀與蘓秦同時,蘇秦之死,儀固知之。儀知各審,冝從儀言以定其實,而說不明,兩傳其文。東海張商亦作列傳,豈蘓秦、商之所爲邪?何文相違甚也?三代世表言五帝三王皆黄帝子孫,自黄帝轉相生,不更禀氣於天,作殷本紀,言契母簡狄浴於川,遇玄鳥墜?,吞之,遂生契焉。及周本紀言后稷之母姜嫄野出,見大人跡,履之則姙身生后稷焉。夫觀世表,則契與后稷,黄帝之子孫也。讀殷周本紀,則玄鳥大人之精氣也。二者不可兩傳,而太史公兼紀不别。案帝王之妃,不冝野出,浴於川水。今言浴於川,吞玄鳥之卵;出於野,履大人之跡,違尊貴之節,誤是非之言也。

新語陸賈所造,盖董仲舒相被服焉。皆言君臣政治得失,言可采行,事美足觀。鴻知所言,參貳經傳,雖古聖之言,不能過増。陸賈之言,未見遺闕,而仲舒之言雩祭可以應天,土龍可以致雨,頗難曉也。夫致旱者以雩祭,不夏郊之祀,豈?侯之過邪?以政失道,隂陽不和也,?廢夏郊之祀,?侯寢疾,用鄭子産之言,祀夏郊而疾愈。如審雩不脩,龍不治,與?同,禍爲之再也。以政致旱,宜復以政。政虧而復脩雩治龍,其何益哉?春秋公羊氏之說,亢陽之節,足以復政。隂陽相渾,旱湛相報,天道然也。何乃脩雩設龍乎?雩祀神喜哉?或雨至亢陽不改,旱禍不除,變復之義,安所施哉?且夫寒温與旱湛同,俱政所致,其咎在人。獨爲亢旱求福,不爲寒温求祐,未曉其故。如當復報寒温,宜爲雩龍之事,鴻材巨識,第兩疑焉。

董仲舒著書不稱子者,意殆自謂過諸子也。漢作書者多司馬子、長、楊子雲,河漢也,其餘涇渭也。然而子長少臆中之說,子雲無世俗之論。仲舒說道術竒矣,北方三家尚矣。䜟書云董仲舒亂我書,盖孔子言也。讀之者或爲亂我書者煩亂孔子之書也;或以爲亂者理也,理孔子之書也。共一亂字,理之與亂,相去甚逺,然而讀者用心不同,不省本實,故說誤也。夫言煩亂孔子之書,才高之語也。其言理孔子之書,亦知竒之言也。出入聖人之門,亂理孔子之書。子長、子雲無此言焉。世俗用心不實,省事失情,二語不定,轉側不安。案仲舒之書,不違儒家,不及孔子,其言煩亂孔子之書者,非也。孔子之書不亂,其言理孔子之書者,亦非也。孔子曰:師摰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亂者,於孔子言也。孔子生周,始其本,仲舒在漢終其末,盡也。皮續太史公書,盖其義也。賦頌篇下其有亂曰章,盖其類也。孔子終論定於仲舒之言,其修雩始龍,必將有義,未可怪也。

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五帝三王,顔淵獨慕舜者,知巳歩騶有同也。知德所慕,黙識所追,同一實也。仲舒之言道德政治,可嘉美也。質定世事,論說世疑,桓君山莫上也。故仲舒之文可及,而君山之論難追也。驥與衆馬絶跡,或蹈驥哉。有馬於此,足行千里,終不名驥者,與驥毛色異也。有人於此,文偶仲舒,論次君山,終不同於二子者,姓名殊也。故馬效千里,不必驥騄;人期賢知,不必孔、墨。何以驗之?君山之論難追也。兩刄相割,利鈍乃知,二論相訂,是非乃見。是故韓非之四難,桓寛之鹽鐵,君山新論之類也。世人或疑言非是僞,論者實之,故難爲也。卿决疑訟,獄定嫌罪,是非不决,曲直不立,世人必謂卿獄之吏才不任職。至於論不務全疑,兩傳并紀,不宜明處,孰與剖破,渾沌,解决亂絲,言無不可知,文無不可曉哉?案孔子作春秋,采毫毛之善,貶纎介之惡,可褒則義以明其行,善可貶則明其惡以譏其操。新論之義,與春秋㑹,一也。

夫俗好珍古不貴今,謂今之文不如古書。夫古今一也,才有髙下,言有是非,不論善惡,而徒貴古,是謂古人賢今人也。案東畨鄒伯竒、臨淮袁太伯、袁文術、㑹稽吳君髙、周長生之軰,位雖不至公卿,誠能知之,囊槖,文雅之英雄也。觀伯竒之元思,太伯之易章句,文術之箴銘,君髙之越紐録,長生之洞歷,劉子政、揚子雲不能過也。善才有淺深,無有古今;文有僞真,無有故新。廣陵陳子迴、顔方今尚書郎班固、蘭臺令楊終、傳毅之徒,雖無篇章,賦頌記奏,文辭斐炳,賦象屈原、賈生,奏象唐林、谷永,並比以觀好,其美一也。當今未顯,使在百世之後,則子政、子雲之黨也。韓非著書,李斯采以言事。楊子雲作太玄,侯鋪子隨而宣之。非?同門,雲、鋪共朝,覩竒見益,不爲古今變心易意,實事貪善,不逺爲術,併肩,以迹相輕,好竒無已,故竒名無窮。楊子雲反離騷之經,非能盡反一篇文,往往見非反而奪之。

六畧之錄,萬三千篇,雖不盡見,指趣可知,略借不合義者,案而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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