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初學集卷第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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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06:46

牧齋初學集卷第五十三

墓誌銘四

山東靑登萊海防督餉布政使司右叅政贈太僕寺?譚公墓誌銘

天啓元年,登萊闕監軍道,譚公以才望推用公。至則西兵閧於登,淮兵譟於萊,和門晝扄,邑屋洶駭。公責鎭臣沈有容曰:撫方杜門謝事,而鎭縱兵譁撫,撫之禍不可知,鎭則何以自解乎?有容懼,乃傳箭禁戢,捕獲其戎首,衆少定。公曰:登城斗大,聚卒四萬,月費一萬五千餘金,軍無見糧,囂呼閒作,卽少定,亦隔日瘧耳。欲保登、萊,非散兵不可。乃建議請於朝曰:登、萊海淺多礁石,舟難載騎,奴必不渡,亦不能渡擊奴。此地斷無用此兵,斷不能養此兵,登、萊之民,亦斷不能與江淮之兵相安於無事。方今遼事敗壞,召募金錢,俱投滄海,不得獨爲江、淮惜募金。倘變生不測,更大費金錢以收拾登、萊;惜費而費滋多,悔無及矣。乃以出海無期,踐更抽替,未一月,客兵去者過半,登、萊之民帖然,而兵不知其被汰也。自奴酋發難,建三方布置之局,開鎮登、萊,議者以用海爲名,而坐請益兵;獨公之論能如此。島帥毛文龍自詭能搗巢制虜,多馘遼人首以當虜,或毒遼人之舌,購譯者指爲奴俘。公廉得之,繫之宻室,與飮食旬日,舌藥甦,能自言被俘狀,覈實而縱之海外,俘級日侈,交關逆奄魏忠賢張大其事,覬覦封爵;公堅持之,弗與勘覆。島帥益驕,搆內㫖得舉刺文吏造蜚語,中管餉同知翟棟,緹騎突至,械翟於公座。公歎曰:以我故,累廉吏而不能救,何以生爲!憤懣不食,嘔血數升,頓致羸疾。亡何,遂不起。嗟乎!用海以扼奴,用島以掣奴,疆埸之虚名也。糜物力以奉驕卒,竭功賞以易僞俘。國家之實禍也。世之謀國者。以虚名則相蒙而不疑。以實禍則相沿而不悔。如公之蚤見梗立卓然而不回者幾人哉。公沒五年。而島帥以矯僞被僇。迄於今二十年。登萊之舟師未聞以一葦涉海。公之言至是而大驗。然而公之死者巳不可復作。而遼事終不可爲矣。嗚呼。其可歎也巳。

公諱昌言,字聖兪。萬曆甲午舉鄕試第一。辛丑舉進士。知蘇州嘗熟縣。改徽州婺源縣。外艱服闋,補眞定欒城縣。陞南京兵部職方司主事,轉車駕司員外。陞郞中。內艱服闋,入爲兵部車駕司郞中,出爲福建提學叅議以山東布政司右叅政爲靑登萊海防督餉監軍。天啓五年三月十四日卒於官,年五十有五。今上御極,其子貞默、貞和相繼陳請。 上念公以死勤事,追贈太僕寺?,賜祭葬。䕃一子,蓋異數也。公三爲令,計口食俸,齋廚蕭然,摘奸伏,養小弱,省供億,裁贖鍰,淸明惠和,所在治理。嘗熟五年,編徭有不承者,出片?與之:曰:若果無田無貲,不應役者,以此?自榜於區中,吾不汝禁也。皆逡巡首服而去。婺源有爭山之訟,鬬殺不解。公封山著禁,有鑿石鎔灰者,罰無赦,而兩家之訟息。開江灣金竺嶺,以避芙蓉五嶺之險,烝徒謳歌,呼爲譚公嶺。欒城荒祲,民逋盗發,公給買官牛,躬督墾闢,鑿井灌漑,履畝耨穫,流亡復歸,盗賊衰止。欒驛支八省,公枝柱勢要,爬搔假冒。中貴人進御,沿途繹騷。抵欒,戒傔從曰:勿犯此彊項令也。在南兵部,不以閒曹少自假易;在北駕部,抗論四路出師必敗。聞者咸縮頸,旣而皆服。督閩學,甲乙殿最,凜如神明,不發私書。事竣,以尺蹏侑原函歸之。閩人謡曰:來一封,去兩封,以爲不信視郵筒。公之爲吏,淸素方梗,獨立行意,茂著風績,皆此?也。性沈毅,能剸割大事,糾紛變故,應手立斷,機張理解,非凡所知。南中驟更錢法,日中罷市,蜂擁衢路。丁司空道遇之,停車下揖,衆益洶洶。薄暮,公勑職方,邏卒持白棓列炬而出,縛首惡數人,傳呼與大杖,一瞚而散,無敢顧視者。福藩之國, 詔需馬快船五百艘,船尚艤通灣,待其歸修艌復往,水涸冰堅,必不能赴。而來春之國之期,將復以王舟不具爲詞,且有後命。司馬仰屋咄咄,計無所出。公建議急檄止通灣船勿動,遣官就彼修艌,計往返工費,略足相當,旬月而報完。舟楫巳具,則之國無愆期之慮矣。司馬如其言。事遂竣。藩封大典。舉朝舌敝心嘔。慬而得之者。微公建議。其不以遷延籍口者幾希。公之功與伏蒲廷諍者竝矣。濰令與遼將相搆、令謬以遼兵叛聞。東撫倉皇上疏、檄登兵會勦。登營多遼人。偶語籍籍。公大言曰、遼將吾將,遼民吾民也,誰敢言發兵者!卽入營,握遼鎭李性忠手,令飛箭諭濰營,趣遣三騎往,將士皆感泣聽命。東撫蒙幾激大變,頼公一言而定。島帥索勦餉二十萬, 詔令汰登兵,那其餉以給發。公曰:餉可卒那,兵可卒汰乎?此窘我也。兵之汰久矣,餉無庸那也。一月內足那餉之數,而登無汰兵之擾。公在登,以精勤䇿應援,以恩信結將士,散江淮烏集之師,輯遼左 伏之衆,數定禍亂,不動聲氣,始終以東江進兵爲?局,直斥島帥爲登、宼,不惜身試其毒,而島帥亦嚴憚公,逆自引避。登人謂無公必無登、萊,信也。公爲人疏通樂易,樸誠?憺。與人語,傾倒輸寫,咳唾時拂人頥頰。端居深念,焚香讀書,其中湛如也。通籍二十五年,先世薄田敝廬,一無所增益。朝鮮李倧弑其主,介島帥携重賂以請於朝。故事,使舟從登上,公斥而拒之,乃迂道繇天津。卒之日,床頭文籍,封識宛然,箱篋空虚,不加鎖鐍,含歛時如道旁僧舍。士庶縱觀,街號巷哭,靡不嘖嘖稱眞廉吏也。

譚之先出於山隂永樂,閒徙嘉興。曾祖諱起鳳,祖諱可賢,太學生,選授通判。父諱守範,贈福建提學叅議。娶嚴氏,封淑人,齋莊淑順,具有儀法,佐公以廉辨起家,後公八年卒。生子六人:貞默,進士,工部虞衡司主事;貞和,貢生,以䕃入太學;貞易,庠生;貞良,以五經中崇禎壬午鄕試;貞碩,中天啓辛酉鄉試;貞竑,庠生。女三人。孫男十六人,女十二人。葬於白苧都一陽圩之新阡,嚴淑人袝焉。葬之後十八年,貞默謁余請銘。公令嘗熟時余爲書生,揖余而語曰:吳中士大夫田連阡陌,受請寄,避繇役,貽累閭里,身歿而子孫爲流傭者多矣。君他日必自表異,以風厲流俗。余嘗過公之里,訪問其素風,然後知公之所以朂余者,蓋信而有徵也。貞默嶷然。負經世之器。吾畏友也。銘何敢辭。銘曰:

公才有餘,其志則窒。拮据?手,酸辛嘔血。

公文甚富,而家則貧。冰稜玉尺,稱其爲人。

士歸赤誠,吏絶瑕謫。眞氣澒洞,歸返大宅。

書䇿納棺。 帝命不假。掩詩於幽,以告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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