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譜

年譜

王先生守仁，字伯安。其先晉右軍將軍羲之之後，世居山陰。至二十三世廸功郎壽，徙餘姚。　國初有綱者官廣東，叅議?苗難，其子彦達以羊革裹尸歸。御史郭純上其事，　廟祀綱于增城。綱，葢先生之六世祖也。高祖與凖，永樂間舉遺逸不起，號遯石翁。曾祖世傑，以明經貢入太學，號槐里子。祖天敘，號竹軒，封翰林院修?。自槐里子以下兩世，皆贈嘉議大夫、禮部右侍郎，加贈新建伯。父蕐，號龍山，繇進士及第第一人，仕至南京吏部尚書，封新建伯。龍山念山陰佳山水，又爲先世故居，復自餘姚徙越城之光相坊。先生因築室陽明洞，距越城東南二十里，故學者稱爲陽明先生。成化八年壬辰九月三十日丁亥，先生生，先生在娠十四月。生之夕，祖母岑夢神人衣緋玉，自雲中皷吹送兒來，驚寤巳聞啼聲，竹軒翁因名先生雲。而鄉人遂指所生樓曰瑞雲樓。十二年丙申，先生五歲，猶不言，有神僧過而目之日：好個孩兒，可惜名字道破。竹軒翁更以今名日守仁。卽能言，嘗暗誦翁所讀書，翁訝問之，日：向聞祖讀時巳黙記矣。十七年辛丑，先生十歲，龍山公舉進士。

十八年壬寅，先生十一歲，竹軒翁因龍山公迎養。?先生如京師，過登金山，與客賦詩，未就。先生從傷占一絶，客大驚，復命賦蔽月山，先生又隨口占一絶，詩在集中。明年就塾師於邸中。一日與同學生走長安街，遇相者曰：吾爲爾相，爾鬚拂領入聖境，鬚至上丹臺結聖胎，鬚至下丹田聖果圓。先生感其言，歸問師曰：何爲第一等事？師曰：讀書登第。先生日：恐未是，當讀書作聖人耳。二十年甲辰，先生十三歲，太夫人鄭氏卒。

二十二年丙午，先生十五歲。時石英、王勇亂畿内，石和尚、劉千金亂秦中。先生間行出居庸關，逐胡兒騎射，遍詢夷落所以備禦之䇿，經月始返。夜夢謁漢馬將軍援廟、賦詩一律。詩在集中。先生感慨時事、屢欲上書於朝。龍山公格而止之。弘治元年戊申、先生十七歲。　七月、自京師親迎夫人諸氏於洪都。時諸公養和爲江西叅議、先生就委禽焉。合?日、偶行入鐵柱宮。見道士跏跌卽而叩之。相與對坐忘歸。諸公遣人遍索不得，明日先生始還。　署中有??篋先生日學書皆盡，書法大進。先生嘗曰：吾始模古帖，止得字形，後凝思靜慮，擬形於心，乆之始通其法。及讀明道書曰：吾作字甚敬，非要字好，只此是學。旣非要字好，又何學也。乃知古人隨時隨事，只在心上學，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後與學者論格物，多舉此爲證。

二年己酉，先生十八歲。

十二月，以夫人諸氏歸餘姚，舟過廣信，謁婁一齋諒，語格物之學。先生甚喜，以謂聖人必可學而至也。後徧讀考亭遺書，思諸儒謂衆物有表裏精麄，一草一木皆具至理，因見竹，取而格之。沈思不得，遂被疾。五年壬子，先生廿一歲秋舉于鄉。時闈中夜半見有二巨人者，衣緋綠，東西立，大言曰：三人好作事。已而先生與孫中丞燧、胡尚書世寧同舉。及宸濠之變，胡?其好，孫?其難。先生平之。六年癸丑，先生二十二歲，春試南宮落第。宰相李西涯索器，先生戲曰：待汝作來科狀元試，爲來科狀元賦。先生拈筆而就。有忌者曰：此子取上第，目中無我輩矣。及丙辰春試，竟爲忌者所抑。同舍有以不第爲恥者，先生笑曰：汝以不得第爲恥，吾以不得第動心爲恥。

十年丁巳，先生二十六歲，寓京師。時邊烽甚急，詔舉將才，無以應。先生因精究兵法，每遇賓飮，聚果核、列陣勢爲戲。

十一年戊午，先生二十七歲，讀考亭上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爲讀書之本；循序致精，爲讀書之法。乃悔前日用力雖勤，而無所得者，欲速故也，因循序以求之。然物理吾心，終判爲二。沈鬰旣乆，舊疾復作，聞道士談養生之說而悅焉。

十二年己未，先生二十八歲春，舉南宮第二人，賜二甲進士，第七人，觀政工部。先生爲諸生時，嘗夢威寧伯王越遺以弓劒。是秋奉　命督造威寧墳，馭役夫以什伍法，休食以時，暇則驅演八陣圖。事竣，威寧家謝以金帛，不受，出威寧夙所佩劒以贈，受之夢故也。時星變，下　詔求言，又達虜猖獗，先生疏論邊務八事。

十三年庚申，先生二十九歲，授刑部雲南司主事。

十四年辛酉、先生三十歲、奉　命讞獄江北。暇日遊九蕐山。見道者蔡蓬頭、問以仙術。蔡曰、尚未。有頃。先生迸左右再拜請問。蔡曰、尚未。問至三。蔡曰、汝禮雖隆、終不忘官。相大笑而别。地藏洞有異人、坐臥松毛、不火食。先生歷巖險訪之。値其睡。先生黙坐良久方醒。問以第一義、諦不答。徐曰：周濂溪、程明道、你儒家兩個好秀才也。語畢復睡。先生歸。明日再往、不復見矣。

十五年壬戌、先生三十一歲。　八月、　予告歸越、築室陽明洞。行道引術。友人王思輿等來訪。先生命僕迎之。且歷語其來蹟、似先知者。衆驚異，以爲得道，乆之。先生悟曰：此簸弄精魄，非道也。遂屏去其術，欲離家遠遯，念祖母岑與龍山公在。一日悟曰：此念生于孩提，此念亾是斷滅種性矣。乃移居西湖，往來南屏、虎跑間。有僧禪坐三年，不語不視。先生喝曰：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甚麽，終日眼睜睜看甚麽！僧驚起。先生問其家，對曰：有母在。曰：起念否？對曰：不能不起念。先生卽指愛親本性諭之，僧涕泣拜謝，挈鉢而歸。

十七年甲子，先生三十三歲。秋，主考山東鄉試，試錄皆先生筆也。　九月，改兵部武?司主事。

十八年乙丑，先生三十四歲。是年識湛甘泉若水，與盟講明聖學，門人始進。正德元年丙寅，先生三十五歲。時奄瑾擅政，南京科道戴銑、薄彦徽等皆下獄。二月，先生抗疏救之，觸瑾，矯　旨廷校四十，謫貴州龍塲驛驛丞。

二年丁卯，先生三十六歲。　夏赴謫至錢塘。瑾遣人陰跡先生。先生懼、佯爲自沈于江、密附商船往舟山。?風一夕飄墮閩界。比登㟁山、行?十里、夜扣野寺、不納。又趨野廟、倚香案臥。葢、虎穴也。夜半、虎但遶廊吼、不敢入。?明、寺僧來廟所、意先生必啖于虎、將收其橐。此寺僧葢素借虎以禦客者。見先生方睡醒。驚曰。非常人也。邀至其寺。則向與先生趺坐于鐵柱宮之道士在焉。道士笑出袖中詩相示。有二十年前曾見君。今來消息我先聞之句。因問先生曰。爾欲安往。萬一瑾怒逮爾父。誣爾北?胡。南?粤。奈何。先生愕然。卦之，得明夷，乃決䇿返。别道士，畱詩壁間，詩在集中。遂取間道繇武夷歸，渉鄱陽，往省龍山公于建業，以十二月赴龍塲驛。時先生妹婿徐愛因先生將赴龍塲，納贄北面，奮然有志於學。

三年戊申，先生三十七歲。　春三月，至龍塲驛。龍塲在貴州萬山中，蛇虺蠱蟲畢聚，夷人鴃舌，不通語言。可與通語言者，僅中土亾命耳。時瑾憾未釋，先生自計得失榮辱俱忘，惟生?一念尚在，乃鑿石槨以俟命焉。會從者皆病，先生親析薪取水作糜飼之。又爲歌詩，調越曲，雜談笑以相解?。因沈思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不覺呼躍而起，從者皆驚，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黙記五經之言證之，莫不脗合，著五經臆說，夷人亦日來親見。先生所棲卑濕，爲搆龍岡書院、寅賓堂、何陋軒、君子亭、玩易窩、以居先生。思州守遣人侮先生。諸夷不平、毆之。守怒、白于當道。當道令先生詣謝。先生不可。致書復之。守聞自失水西安宣?餽梁肉給使令、重以金幣鞍馬。先生俱不受。始　朝廷議設軍衞於水西、兼築城廓旣而止。然驛傳尚存。安惡據其腹心。欲去之，以問先生。先生遺書申　朝廷令甲威信，安心乃折。有宋氏酋長曰阿賈、阿札者，叛宋氏作亂。先生復遺書諷諭安。安悚然，率所部平其難。

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歲。貴州提學副使席書聘先生主貴陽書院，身督諸生師先生。

是年先生始論知行合一。其說具語錄中。五年庚午，先生三十九歲，繇龍塲驛丞陞廬陵縣知縣，爲政七月，不事威刑，?三老里正，論民爲善，多感化者。　冬十一月入　覲，舘於興隆寺。時黃宗賢綰始見先生論學，先生喜，令與湛甘泉俱。

十二月，陞南京刑部四川司主事。

六年辛未，先生四十歲　正月，調吏部驗封司主事。始論䀲庵、?山之學，有答徐成之書。時方獻夫爲郞，位在先生上，敬執贄。先生

二月，爲會試同考試官。　十月，陞文?司員外郞。

七年壬申，先生四十一歲，　二月，陞考功司郎中。十二月，陞南京大僕寺少卿，便道歸省。是年，徐愛以祁州守遷南工部，郞與先生同舟歸越。論大學宗旨，詳語錄。

八年癸酉，先生四十二歲。　冬十月，至滁州，日與門人遨遊瑯琊、瀼泉間，月夕，環龍潭而坐者?百人，歌聲振山谷，舊學之士日益至。

九年甲戌，先生四十三歲。

四月，陞南京鴻臚寺卿。是年始專以致良知訓學者。

十年乙亥，先生四十四歲。立從弟守信子正憲爲後。時先生與諸弟守儉、守文、守章皆未舉子故也。八月，擬諫迎佛疏。近侍言西域有僧，能知三生事，胡人謂之活佛。遣宦者劉允乗傳往迎，以珠琲爲幡幢、黃金爲供。賜賚巨萬　勑。允往反以十年期、得便宜行事。請鹽七萬引爲行李費。輔臣楊廷和執奏不聽。先生擬疏欲上、後止。

十一年丙子、先生四十五歲。

九月、陞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巡撫南贑汀漳等處。以兵部尚書王瓊舉也。

王思輿語季本曰：陽明此行，必立事功，吾觸之不動矣。

十二年丁丑，先生四十六歲。　正月至贑州，先經萬安，有賊?百沿途劫掠，商舟不敢進。先生令聯商艦結爲陣勢，揚旗鳴皷，若趨戰者。賊懼，羅拜呼曰：饑荒流民，乞求賑濟。先生令人諭之曰：至贑後，卽差官撫挿，各安生理，毋作非爲，自取戮滅。賊皆散歸。先生入贑日，卽?募民兵，

行十家牌法。先是贑人之在官府者，皆洞賊耳目，官府舉動，賊必先聞。軍門一老?作奸尤甚。先生知之，呼入密室，使自擇生??吐實，先生許以不?。試其言，悉驗。先生以是盡得賊情矣。　二月，平漳宼。　四月班師。五月，立兵符，　奏設平和縣治于河頭，移小溪巡簡司于枋頭。　六月，請疏通鹽法。

九月，改提督南贑、汀、漳等處軍務，欽給旗牌，得便宜行事。先是，先生申明賞罰，疏以旗牌便宜爲請，有笑其迂者，獨王公瓊曰：　朝廷此等權柄不與，此等人又將誰與？覆疏得　旨，悉從之。江西鎭守太監畢眞謀於近倖，請監其軍。瓊奏以爲兵法最忌遙制，若使南贑用兵，必待謀於省城，鎭守敗矣。惟省城有警，則聽南贑䇿應可也。眞謀乃寢。　以平漳宼功，陞俸一級，賞銀二十兩、文綺四端。

十月、平横水桶岡諸宼。賊首謝志珊就擒。先生問之曰：汝何得黨?之衆若此。志珊曰：亦不容易。平生見世上好漢、斷不放過、必多方鈎致之。或赴其難、或周其急、或逞其酒色嗜好、待其懷德與之謀、無不應矣。先生顧謂門人曰：吾儕求友之切，亦當如是。　十二月班師，　奏設崇義縣治于橫水，增茶寮隘上堡鉛厰長龍三巡簡司。

十三年戊寅，先生四十七歲。　三月，平大帽、浰頭諸宼。　四月班師，舉酒以酬諸門人曰：感諸君助我，以此相報。門人各瞿然問故，先生曰：始吾登堂賞罰軍事，嘗恐誤，有愧諸君，不敢不愼。及退對諸君，尚覺前之賞罰有未慊也。直至登堂行事，與諸君相對時，此心恰恰如一，始安。此固諸君之所以助我矣。　五月，奏設和平縣治于和平峒，改和平巡簡司于浰頭。　六月，以平橫水、桶岡功，陞右副都御史。廕一子錦衣衞世襲百戸。　七月，刻古本大學　刻朱子晚年定論。

十一月，再請疏通鹽法。十四年巳卯，先生四十八歲。　正月，以平三浰功，廕一子錦衣衞世襲副千戸。

六月，奉　勑勘處福建叛軍。初九日，?贑州。十五日，至豐城，聞寧王宸濠反，趨還吉安，起義師。濠遣兵追先生，先生以計得脫。十九至吉安，上疏告變，慮賊黨順流窺建業，犯京師，兩都倉卒無備，思以計詒濠，使遲畱旬月不出，乃萬全。於是僞爲兩廣軍門機密火牌，僞爲迎接京邊官軍公文，僞爲李士實、劉養正内應書，僞爲閔念四、淩十一投䧏狀，令雷濟、龍光先後設法，故聞于濠，濠乃疑懼猶豫。其詳具反間遺事中。二十一日，再上疏吿變，以叛黨方熾，恐前疏不得達也。同日又疏乞省葬。　七月初五日，疏上，宸濠謗訕檄㮄。十三日，率伍文定等義師?吉安。十五日，大會于樟樹，遣奉新縣知縣劉守緒襲破濠伏兵于新舊墳厰。十九日，?市。　二十日，拔南昌。二十四日，與賊戰于鄱陽湖之黃家渡。二十五日，戰于八字腦。二十六日，獲濠于樵舍。江西平。而　朝廷不知也。當是時，始以南京都御史李克嗣飛章吿急，集廷臣會議。廷臣猶觀望，不敢斥言濠反。獨兵部尚書王瓊曰：竪子素行不義，今倉卒舉亂，不足慮。王守仁據上游躡之，成擒必矣。但故事不得不命將。乃疏請下　詔削濠屬籍，正賊名，請命將出師趨南都。命南和伯方壽祥、防江都御史俞諫率淮兵翊南都，王守仁率南贑兵繇臨、吉，都御史秦金率湖兵繇荆、瑞會南昌，李克嗣鎭鎭江，許廷光鎭浙江，叢蘭鎭儀眞遏賊衝。傳檄江西諸路，但能倡義旅，擒反者，封矦。時羣小導　上親征，有旨：不必命將，朕當親率六師，奉天征討。假威武大將軍、鎭國公行事，令太監張永、張忠、安邊伯許泰，都督劉暉率京邊官軍萬餘以從。給事中祝續、御史張綸隨軍紀功。　八月十六日上疏諫止親征。是日再乞省葬。九月十一日，?南昌，獻俘如京師。時忠、泰等訹。上使人以威武大將軍牌取逆濠放還湖中，俟　上親與之戰、而後獲之以爲功。及先生行至廣信、忠泰又使人邀還江西。先生不聽。乗夜過玉山草萍驛。適張永?于杭。先生見永謂曰、江西之民、乆遭濠毒。旣經大亂。繼以旱災。又加以京邊官軍供應困苦不支、必逃聚山谷爲亂。昔助濠尚脇從耳。今爲窮迫所激，奸黨羣起，天下將成土崩之勢。公素委心朝廷，得無念耶？永曰：然。吾之此出，爲羣小在側。欲調䕶左右。以黙輔　聖躬。非爲掩功來也。但　皇上天性順其意猶可挽囘萬一。若逆之，徒激羣小之怒，無救于天下之大計矣。先生信其無他。以濠付之，而稱病居西湖淨慈寺。十一月返南昌。以奉　勑巡撫江西也。時忠泰等在江西、百計摉羅續綸、又望風附會、肆爲飛語。先生旣還北軍、肆坐慢罵。或故衝導起釁。先生一不爲動、愈待以禮。密令居人移家于鄉、而以老羸應門、將犒賞北軍。忠泰預禁其人、令勿受。先生傳示内外、諭北軍離家苦楚。居民當敦主客之禮。毎出遇北軍喪、必停車唁?、厚與之櫬。嗟歎乃去。乆之。北軍咸感。會冬至節、先生令城市設酒脯以奠?下。亂者哭聲晝夜不絶。北軍聞之、無不思家泣下。忠泰欲與先生較射，意先生不能有以屈之。先生勉應，三?三中。北軍在?哄然。舉手嘖嘖。忠泰大懼曰：我軍皆附王都耶！乃班師還南都。是年　十二月二十六日，　上至南都。

十五年庚辰，先生四十九歲。　上在南都。忠泰旣憾先生，毎矯　旨召先生。而先生不赴。乃密譛于上云：王守仁必反。　上問以何爲驗，對曰：試召之，必不來。　正月有　詔召先生，張永使幕士錢秉忠密以報。先生聞　命趨至，忠泰復拒之于蕪湖。先生入九蕐山，宴坐草庵中。　上隂遣人覘之曰：王守仁學道人也，安得反　命還江西，過開先寺，刻石于讀書臺曰：正德巳卯六月十四乙亥，寜藩濠以南昌叛，稱兵向闕，破南康、九江，攻安慶，遠近震動。七月十三辛亥，臣守仁以别郡之兵復南昌，宸濠擒，餘黨悉定。當此時，　天子聞變赫怒，親綂六師臨討，遂俘宸濠以歸。於赫皇威，神武不殺，如霆之震靡擊而折，神器有歸。孰敢窺竊天鑒於宸濠。式昭　皇靈、嘉靖我邦國。葢　世宗龍飛之兆、徵于此矣。豈先生能前知乎。　二月、觀兵如九江。三月、又疏乞省葬。

五月、江西大水。疏自劾。六月如贑、大閲士卒、敎戰法。江彬遣人來覘、人皆爲先生懼。先生作啾啾吟解之曰：東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銜其頭；西家小兒不識虎，持竿驅虎如驅牛。門人陳九川等復以爲憂。先生曰：吾昔在省城處權?，鎗鋒劔鋩間，吾心帖然。今公等何多慮也！有言萬安多武士，命叅隨往錄之。諭曰：但多膂力，不問武藝，得三百人。龍光問宸濠旣平錄此何爲。先生笑曰：交趾有内難，出其不意搗之，亦一機會也。葢是時　上在南都，宸濠尚未伏法。而彬謀叵測。故有牛首夜驚之事。只畏先生不敢動耳。先生之所以觀兵九江，挍士贑州，錄萬安武力者，其意皆以此，固難爲衆人道矣。

七月重上江西㨗音疏。時羣黨欲自獻俘襲功。張永曰、不可。昔我等未出京時、宸濠巳擒王都堂、獻俘北上、過玉山、渡錢塘、經人耳目、不可假也。於是以大將軍鈞帖、令先生重上㨗音。先生乃節略前奏、入諸人名于疏内、再上之。

八月咨部院雪理冀元亨?狀。　閠八月初八日、　上在南京受俘。十二日　上自南京旋蹕。霍韜曰、是役也。罪人巳執。猶動衆出師。地方巳寧。乃殺民奏㨗。誤　先朝於過舉。揺國是於將危。葢忠泰之攘功賊義。厥罪滔天。而續綸之詭隨敗?其黨惡不才亦甚矣。　九月，自贑州還南昌。時泰州土銀服古冠服，執木簡，以二詩來見先生。先生異其人，䧏堦延之上坐。問何冠？曰：有虞氏冠。問何服？曰：老萊子服。問：學老萊子乎？曰：然。曰：將止學服其服，抑學其上堂詐跌也。銀心動，坐漸側。及論格物致知之旨，言下豁然。明日易服，執弟子禮。　十二月初三日，　上在通州，賜宸濠?。初八日，　上還京。

十六年辛巳，先生五十歲。　三月十四日，　上崩於豹房。　四月，　世宗登極。　八月，召先生馳驛來京。二十日，?南昌，輔臣沮之，

陞南京兵部尚書，叅贊機務。先生行至錢塘，上疏，仍乞便道省葬歸。越十二月，制封新建伯。詔至日，適龍山公誕辰，先生捧觴爲壽。公蹙然曰：向寧濠之變，皆以汝爲?矣而不?，皆以事難平矣而卒平。讒搆朋興，禍機四?，前後二年，岌乎幾不免矣。天開日月，顯忠、遂良父子濫冒封賞，穹官高爵，復相見於一堂，豈非幸歟。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禍之基，雖可幸，亦可懼也。先生洗爵而跪曰：大人之敎，兒所日夜切心者也。嘉靖元年壬午，先生五十一歲。　正月初十日疏辭封爵，不允。　二月，龍山公卒，先生哭踊幾絶，戒家人齋食百日。未幾，又令弟侄輩稍進。乾肉。曰、諸子豢養習乆。强其不能。是恣其作僞也。不如稍寛之。使各求自盡可矣。先生乆哭暫輟。有弔客至。侍者云宜哭。先生曰、哭?於心。若以客至而始哭、則以客退而不哭矣。世人飾情行詐已乆。故于父母亦然。　七月。再疏辭母爵。不報。

時御史程啟充、給事中毛、王承宰相意，倡爲異說，劾先生。門人刑部主事陸澄上疏爲六辯以折之，先生聞而止之。　九月，葬龍山公于石泉山。

二年癸未，先生五十二歲。　二月，

南宮䇿士以心學爲問，隂闢先生門人徐珊，不答而出。門人錢德洪下第歸，見先生，先生喜而接之口：聖學從兹大明矣。德洪曰：時事如此，此學何繇得明？先生曰：吾學惡得遍語天下？今會試錄出，雖窮鄉?谷，無不見矣。吾學旣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眞是者。

九月，改葬龍山公於天住峰、鄭太夫人於徐山，因石泉有水患也。十一月，與張元冲論二氏之學。元沖曰：二氏作用亦有功于吾儒者，不知亦當兼取否？先生曰：說兼取便不是了。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學，皆我之學卽！吾盡性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不染世累謂之佛。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故與二氏成二見耳。辟之廳堂三間，共爲一室。儒者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巳則自處于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

三年甲申，先生五十三歲。　正月，越郡守南大吉見先生，自陳其臨政多過，問先生何無一言敎我。先生曰：吾巳言之乆矣。大吉未解。先生問曰：吾不言，汝何以知？對曰：此某之良知也。先生曰：良知非我常言而何？大吉笑謝而去。越?日再來請曰：某過後甚悔，雖亟思改圗，然不若得人預言不犯爲佳。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眞切。越?日，又來請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明，可以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亦難住腳。此入聖之機也。勉之。　八月十五日。宴門人于天泉橋。是夜月白如晝。門人百餘人。酒酣、各歌詩投壺擊鼓。盪舟爲樂。先生見諸生興劇，退而作詩云：鏗然舍瑟春風裡，㸃也雖狂得我情。明日，諸生入謝。

先生曰：昔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以學者沒溺富貴，如拘如囚而莫之省。有高明脫落者，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然不加實踐以入於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濶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瑣者不同，其爲未得於道一也。故孔子思歸以裁之。今諸君巳見此意，正好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錢德洪、德周、魏良政、良器讀書城南，遊禹穴諸勝忘返。錢父問二魏曰：得無妨課業乎？二魏答曰：觸處皆舉子業也。曰：朱說亦須理會否？二魏曰：以吾良知求晦翁之說，譬之打蛇得七寸，又何憂不得耶？錢父疑未釋，進問先生。先生曰：譬之治家，學聖賢者，其産業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請客出所有以享之。客去，其物具在，還以自享，終身用之無窮也。學舉業者，專以假貸爲功，欲請客，自聽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來雖一時豐裕可觀，客去則盡以還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請客不至，則時過氣衰，借貸亦不備，終身奔勞，作一寠人而巳。是求無益於得，求在外也。明年乙酉，魏良政?解錢，父聞之笑曰：打蛇得七寸矣。時大禮議起，霍兀厓、席元山、黃宗賢、宗明問先生，先生皆不答。四年乙酉，先生五十四歲。

正月，夫人諸氏卒。四月，祔葬干徐山。　六月，先生服闋，禮部尚書席書特疏薦曰：生在臣前者，見一人，曰楊一淸，生在臣後者，見一人，曰王守仁。

五年丙戌，先生五十五歲。　聶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錢塘來見。先生喜，謂思、孟、周、程無意相遭於千載之下。然豹是時尚以賓客禮見也。後六年，豹出守蘇州，先生以下世四年矣，語錢德洪、王畿曰：吾學誠得先生開?，冀再見，執贄不及矣。兹以二君爲證，具香案、拜先生、稱門人。　十一月庚申，正億生。

六年丁亥，先生五十六歲。　五月，起總督兩廣、江西、湖廣軍務、征思田。　九月?。越　五月，過南昌。先是先生舟次廣信、門人徐樾方自白鹿洞學跌坐而來、有禪定意。登舟。先生目而得之、令舉似曰：不是。巳而稍變前語曰、不是。此體豈有方所。譬之此燭、光無不在。不可以燭上爲光。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此亦是光。指舟外水面曰、此亦是光。樾唯唯。明日至南浦。百姓迎者讙呼塞途。至不能行。父老爭頂輿遞入都司。先生命就謁者東入西出。有不舍者。出且復入，自辰至未始散。始舉有司常儀。有諸生唐堯臣者，素不信先生講學，至是驚曰：三代以下，安得有此氣?耶？明日，謁文廟，講大學於明倫堂，諸生屏擁，多不得聞。堯臣詐爲獻茶者，得上堂，傍?大喜。自慶　十一月，至梧州，上謝恩，遂陳膚見疏。

七年戊子，先生五十七歲。　二月，平思田。　七月，平八寨、斷藤峽，　上經略思田及八寨、斷藤峽事宜。九月，以平思田功，賞銀五十兩，紵絲四襲。　十月，以疾疏請吿，不報。　謁漢馬伏波將軍廟干烏蠻灘，宛然少時夢中所見也。識二詩于其壁。　謁增城先廟，先生之六世祖綱，以叅議?苗難者是也。十一月，班師至大庾嶺，先生疾已劇，謂布政使王大用曰：爾知孔明之所以托姜維乎？大用遂擁兵䕶衞，且爲敦匠事。二十五日，至南安，門人推官周積來見。二十八日，泊靑龍舖。明日召積八，開目視曰：吾去矣。積泣下，問何遺言，先生㣲哂曰：此心光光地，更有何言！有頃，瞑目而逝。門人贑州兵備張思聰迎入南埜驛，沐浴禭歛如禮。　十二月初三日，思聰與官屬師生設祭入棺。明日輿襯登舟，士民遠近遮道，哭聲震地。至贑，士民沿途擁哭，如南安。至南昌，門人巡按御史儲良材、提學副使趙淵請改歲行，士民昕夕哭奠。

八年巳丑正月，喪?南昌。　時連日逆風，舟不能行。趙淵祝于柩曰：公豈爲南昌士民畱耶？越中子弟門人來?乆矣。忽變西風六日，直至弋陽。　二月庚午，喪至越。時朝中有異議，爵廕贈謚諸典皆不行，方下　詔禁偽學。詹事黄綰上疏曰：忠臣事君，義不苟同；君子立身，道無阿比。臣昔爲都事，今少保桂蕚時爲舉人，臣取其大節，與之交友。及臣爲南京都察院經歷，見大禮不明，相與論列。從此與蕚二十餘年，始終無間。昨臣薦新建伯王守仁堪以輔導　聖德，蕚與守仁不合，因不謂然。小人乗間搆?然臣終不以此廢蕚平生也。但臣於事君之義，師友之道，則有不得不明者。夫臣之所以?知守仁，以其功與學耳。然功高而人忌，學古而人不識，此守仁之所以不容於世也。葢守仁之大功有四。其一宸濠不軌、謀非一日、内臣如魏彬等、嬖幸如錢寧、江彬等、文臣如陸完等爲之内應、鎭守如畢眞、劉朗等爲之外應。故當時中外之臣多懷觀望。若非守仁忠義自許、不顧赤族之禍、身任討賊之事、則天下安危未可知矣。今乃皆以爲伍文定之功，是輕?縱而重走狗也。其二，大帽、茶寮、浰頭、桶岡諸賊寨，勢連四省，兵積累歲，守仁臨鎭，次第底定。其三，田州、思恩搆釁有年，事不得息，民不得安。故起守仁以往，使盧、王之徒崩角來降，感泣受杖，遂平一方之難。其四，自來八寨爲兩廣腹心之疾，其間守戍官軍與賊爲黨，莫可奈何。守仁假永順囘兵，盧、王䧏卒襲而殲之，易若拉朽。凡此守仁之功，皆除大患，卒又以?勤事，而寧可泯滅之乎？其學之大有三：一曰致良知。致知出於孔子，而良知出於孟子，何可異也？一曰親民卽，百姓不親之親，而凡親賢樂利，與民同其好惡，而爲絜矩之道者是也，亦非創爲之說也。一曰知行合一。葢，亦大易所謂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只一事也。守仁?此，欲人言行相顧，勿事空言，是守仁之學，正接孔、孟之學，而庸可非訾之乎？今蕚以此詆守仁，遂致陛下失此良弼。使守仁不獲致君，堯舜誰之過與。故臣不敢以此爲蕚是也。夫以守仁之學之正如此，其功之高又如此，乃賞典不及，削罰有加，廢褒忠之舊恩，倡僞學之新禁，蕚之所以輔　明主者，爲何如哉。今守仁客?，妻子孱弱，家童載骨，藁埋空山，鬼神有知，當爲惻然，況于人乎？況干　聖人乎？假使守仁生于異世，　陛下猶當追崇之，何至親見其人而失之也？臣昔與守仁友二十年，一日憤寡過之不能，守仁從而覺之，忽有?省，遂師事之。是臣於守仁，實非苟然相信如世俗師友者也。臣於君父之前，處師友之間，旣有所懷，不敢不盡。昔蕚爲小人所讒，臣爲之憤；旣而得白，臣爲之喜，固非臣之私也。守仁今日之抱寃，亦猶蕚向日之負屈。伏願擴一視之仁，特　勑所司，優以䘏典，贈謚仍與世襲，并開學禁，以昭　聖德。若此事不明，則蕚與臣終不能忘。故臣敢直言如此，所以盡事陛下之忠，且以補蕚之過也。疏入，不報。

十一月，葬先生於洪溪。洪溪去越城三十里，入蘭亭五里，先生所親擇也。先是後溪入懷，與左溪會，衝嚙右麓，術者心嫌之。夜有夢神人緋袍玉帶立於溪上者曰：吾欲還溪故道。明日雷雨大作，溪泛忽從南岸明堂周濶?百尺，遂定穴。時門人會哭者千餘人，四方來觀者皆涕泣歎息。隆慶元年丁卯　五月，　詔贈先生爲新建侯，謚文成。

二年戊辰　六月，先生嗣子正億襲封新建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