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卷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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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0:38
附录卷第五
事迹发等
先公为人,天性刚劲,而器度恢廓宏大,中心坦然,未甞有所屑屑于事。事不轻发,而义有可为,则虽祸患在前,直往不顾,以此或至困逐。及复振起,终莫能掩。而公亦正身特立,不少屈夺。四五十年之间,气?伟然盖天下,而以文章道徳为一世学者宗师。故历事三圣,常被眷?,遂托以天下安危之计,而公亦以身许国,进退出处,士人以为轻重。至于接人待物,乐易明白,无有机虑与所疑忌。与人言,抗声极谈,径直明辨,人人以为?口,可见心腑。至于贵显,终始如一,不见大官贵人事。位貌之体,一切出于诚心直道,无所矜饰,见者莫不爱服。而天资劲正,髙逺无纎毫世俗之气,常人亦自不能与之合也。平生学之所得,以至文章事业,皆明识所及,性所自得,不劳而至,无所勉强,而众人学之者。终莫能及。其于经术,务明其大本,而本于情性。其所发明,简易明白。其论诗曰: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今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尽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又云:今夫学者,知前事之善恶,知诗人之美刺,知圣人之劝戒,是谓知学之本而得其要。其学足矣,又何求焉?公于经术去取如此,以至先儒注䟽有所不通,务在勇断不惑。平生所辨明十数事,皆前世人不以为非,未有说者。然亦不茍务立异于诸儒。甞曰:先儒于经不能无失,而所得巳多矣。正其失可也,力诋之不可也。尽其说而理有不通,然后得以论正。予非好为异论也,其于诗易多所发明,为诗本义,所改正百余篇。其余则曰毛郑之说是矣,复何云乎?其公心通论如此。
先公四歳而孤,家贫无资,太夫人以荻画地,教以书字,多诵古人篇章,使学为诗。及其稍长,而家无书读,就闾里士人家借而读之,或因而抄录,抄录未毕,而已能诵其书,以至昼夜忘寝食,惟读书是务。自㓜所作诗赋文字,下笔已如成人。兵部府君阅之,谓韩国太夫人曰:嫂无以家贫子㓜为念,此竒儿也,不惟起家以大吾门,他日必名重当世。及举进士时,学者方为四六,号时文,公巳独歩其间。天圣七年,?国子监生,是秋取解,明年南省试,皆为第一人,由是名重当世。及景祐中,在西京与尹公洙偕为古文,已而有诏戒天下学者尽为古文,独公古文既行,遂擅天下,四十年间,天下以为模范。一言之出,学者竞相传道,不日之间,流布逺近,外至夷狄,莫不仰服。后进之士,争为门生,求受教诲。当世皆以为自两汉后五六百年,有韩退之。退之之后,又数百年,而公继出。自李翶、柳宗元之徒,皆不足比。然公之文,备尽众体,变化开阖,因物命意,各极其工。或过退之。如醉翁亭记、真州东园记,创意立法,前世未有其体。作尹公洙志文,以为尹公文简而有法,取其意而为之,即得其体。石先生介墓志不多假事迹,但述其平生志意所存,与其大节气,槩读之如见其人。作集古录叙今王丞相,以谓读之可辟疟鬼。
先公既奉勑撰唐书纪志表,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其作本纪,用春秋之法,虽司马迁。班固皆不及也。其于唐书礼乐志,发明礼乐之本,言前世治出于一,而后世礼乐为空名。五行志不书事应,悉破汉儒灾异附㑹之说,皆出前人之所未至。其于五代史,尤所留心,襃贬善恶,为法精宻,发论必以呜呼,曰:此乱世之书也。其论曰:昔孔子作春秋,因乱世而立治法;余述本纪,以治法而正乱君。此其志也。书成,减旧史之半,而事迹添数倍,文省而事备。其所辨正前史之失甚多。嘉祐中,今致政侍郎范公等列言于朝,请取以备正史,公辞以未成。熈宁中,有㫖取以进御。先公笔札精劲雄伟,自为一家。当世士大夫有得数十字,皆蔵以为寳,而未甞为人书石。
先公平生以奨进贤材为巳任,一时贤士大夫虽潜晦不为人知者,知之无不称誉荐举。极力而后已。既为当世宗师。凡后进之士。公甞所称者。遂为名人。时人皆以得公一言为重。而公推扬诱进不倦。至于有一长者。识与不识。皆随其所长而称之。至今当世显贵知名者,公所称荐为多。今湖州孙正言觉为合淝主簿。未与公相识,郡守怒之,欲捃拾以罪。时胡侍讲在太学,以属公,公为作手书与其寮佐,令保全之,遂获免。福州处士陈烈,素不与公相识,公闻其名,知其行义,屡荐于朝,乞赐召用,朝廷即召烈为国子监直讲。先公甞言:平生为学所得,惟平心无怨恶为难,故于事未甞,挟?喜怒以为意,虽仇雠之人,甞出死力挤䧟公者,它日遇之,中心荡然,无纎芥不足之意。甞曰:孔子言以直报怨。夫直者,是之为是,非之为非。是非付之至公,则是亦不报也。
先公初贬滁州,盖钱明逸辈为之。自外还朝,遇明逸于京师,屡同饮宴,不以为嫌。其后公在中书,明逸罢秦州归,复用为翰林学士。近日小人蒋之竒妄兴大谤,及公移青州,其兄之仪知临淄县,为二司所不喜,力欲坏之,亦以托公。公察其实无它,力保全之。先公平生文章擅天下,未甞以矜人,而乐成人之美,不掩其所长。诗笔不下梅圣俞,而甞推之自谓不及,然识者或谓过之。初奉勑撰唐书,专成纪志表,而列传则宋公所撰。朝廷恐其体不一,诏公看详,令删为一体。公虽受命,退而曰:宋公于我为前辈,且人所见不同,岂可悉如巳意。于是一无所易。书成奏御。旧制惟列官最髙者一人,公官髙当书。公曰:宋公于传功深而日乆,岂可掩其名,夺其功。于是纪志表书公名,而列传书宋公。宋丞相庠闻之,叹曰:自古文人好相凌掩,此事前所未有也。先公笃于交友,恤人之孤。梅圣俞家素贫,既卒,公醵于诸公,得钱数百千,置义田以恤其家,且乞录其子增。尹龙图洙巳卒,公乞录其子构。孙先生复有尊王发㣲十五卷,有㫖进内,未毕而卒。公乞令其家录进,而推恩其子大年。尹构。孙大年、梅增,皆蒙录用以官。天圣初,胥公在汉阳,先公时年二十余,以所为文谒之,胥公一见竒之曰:子当有名于天下。因馆于门下,与公偕入京师。及公登第,乃以女妻之。
王文康公知西京,先公为留守推官。一日当都㕔勘事,有一兵士自役所逃归,文康问公曰:勘兵士何谓未断?公曰:合送本处行遣。文康曰:似此某作官处断过甚多,推官新作官不湏疑。公曰:若相公直断,虽斩亦可。有司则不敢奉行。一夜,文康夜召问:军人未断否?公曰:未。文康曰:㡬至误事。明日遂送所属处。
先公在河南,以文学负当世之名,前后留守,皆名公好贤,莫不倾身礼接。王文康自西京召归。谓公曰。今来有例,合举馆职,当奉举。遂用王文康公荐。自西京留守推官召试。
范文正公以言事忤大臣,贬知饶州。先公一日遇司谏髙若讷于余里公家。若讷非短范公,以为冝贬。公归。遂为书与之辩。且责若讷不能论列。若讷缴进其书,遂坐贬为夷陵令。既而余襄公、尹公洙亦连坐被贬。蔡公为四贤诗述其事,天下传之。
先公既坐范公逺贬,数年复得滑州职官。会范公复起经略陜西,辟公掌牋奏,朝廷从之。时天下乆无事,一旦西边用兵,士之负材能者。皆欲因时有所施为。而范公以天下重名。好贤下士。故士之乐从者众。公独叹曰。吾初论范公事。岂以为巳
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遂辞不往。其于进退不苟如此。以至致位二府。惟以忠义自得。主知未甞。有所因縁凭借。先公在馆中。遇西边用兵。天下多事。诣阙上书。为三䇿以料贼情。及指陈天下利害甚众。既而有诏百官许上封章言事。公上䟽言三弊五事。力陈当时之患。仁宗增諌官为四员。先公与蔡公襄、余襄公靖。今致政王尚书素同时选用。是时陜西用兵。巳乆,京东西盗贼群起,内外多事。仁宗既进退大臣,遂欲改更阙失,方急于求治。公遇事感激,知无不言。范文正公、杜正献公、今司徒韩魏公、冨郑公四人同时登用。公屡请召对访问,责以所为。既而仁宗䧏手诏出六条以责诸公,各亦有所陈述。公言:诸公所陈,冝力主张,勿为群言所夺。而王文安公为三司使,有为无名诗中之者,公请严禁止之,以绝小人流言揺动朝政之渐。勑出官爵,购捕其人。时上欲改更朝政,小人不便,故造作语言动揺。及勑牓出,自此遂绝。是后上遂下诏劝农桑,兴学校,改更庻事之弊。自范文正公之贬,先公与余襄公等坐党人被逐,朋党之说遂起,乆而不能解,一时名士皆被目为党人。公在谏院,为朋党论以献,群言遂息,大救当时之弊。时天下乆安,上下失于因循,一旦陜西用兵,而群贼王伦、张海等所在皆起。先公请遣使者按察州县,朝廷命诸路转运使皆兼按察。公言转运使苟非其人,则按察遂为空名。复条陈按察六事。于是两府聚议,尽破常例,不次用人。其后州县多所升降,内外百职振举。及杜待制?为京西转运使,与御史蔡禀同治贼事,公言?可独任,无用。禀、?果遂平诸盗,京西无事。
时张温成方有宠,人莫敢言,因生皇女,染绫罗八千疋。先公上言,乞裁损其恩宠,及其亲戚恩泽太频,可以减罢,极陈女宠骄恣以至祸败之戒。
皇叔燕王薨,议者以国用不足,请待丰年而葬。先公乞减费而葬,以为不肯薄葬,留之以待侈葬,徒成王之恶名,使四夷闻天子。皇叔薨,无钱出葬,遂轻中国有㫖,减节浮费而葬。
澧州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四字。先公上言:今四海骚然,未见太平之?。又曰:太平之道者,其意可推。自古帝王致太平,皆有道,得道则太平,失道则危乱。今见其失,未见其得。愿陛下忧勤万务,渐期致理。其瑞木乞不宣示于外。
庆历三年,御试进士,以应天以实不以文为赋题,公为拟试赋一道以进,指陈当世阙失,言甚切至。淮南转运使吕绍宁到任,便进羡余钱十万,公乞拒而不受,以彰朝廷均恤外方,防御刻剥。
前后所上章䟽百余,其间斥去奸邢,抑绝徼幸,以谓任人不可疑,节制不可不一,当推恩信,以怀不服。其事徃徃施行。
先公以谏官除知制诰,故事,知制诰当先试有㫖,更不召试。有国以来,不试而受者,惟杨文公。陈文惠公与公三人。公既典制诰。 务敦大体。初作劝农勑,既出,天下翕然,人人传诵王言之体,逺复前古。
陜西兵役之后,河东困弊,粮草阙少。又有言者请废麟州,或请移于合河津,或请废五寨。朝廷命先公视其利害,及察访一路官吏,能否,擘划经乆利害,及计置粮草。公为四议,以较麟州利害,请移兵就食于河濵清塞堡,缓急不失应援,而平时可省餽运。麟州遂不废。又建言忻、代、岢岚、大山四州军,沿边有禁地,弃而不耕,人户?籴,北界斛斗入中,以为边储,今若耕之,毎年可得三二百万石以实边。朝廷从之。此两事至今大为河东之利。
自西事后,河东赋歛重而民贫,道路嗟怨,先公奏罢十事,以寛民力。先公自河东还,㑹保州兵叛,遂出为河北都转运使,别得不下司劄子云:河北冝选有文武材识转运使二员,宻授经略之任。使其熟图利害。豫为御备。
保州既降。总管李昭亮?取叛兵妻女。通判冯博文等亦徃徃効之。先公发博文罪。置狱推劾。昭亮恐惧。立令送出。
自保州事后。河北兵骄。少不如意。即谋结集。处处有之。上下务在姑息。先公屡乞主张将帅每事镇重,以遏士心,河北卒无事。
保州叛兵既降,其胁从者二千余人,分?河北诸州,冨郑公为宣抚使,恐其复生变,欲委诸州同日诛之,方作文书㑹先公权知镇府,遇冨公于内黄,冨公夜半屏人宻以告公,公曰:祸莫大于杀降,昨保州叛卒,朝廷许以不死招之,今已戮之矣。此二千人本以胁从故得不死,柰何一旦无辜就戮。且无朝㫖。若诸郡不肯从命,事既参差,则必生事,是趣其为乱也。且某至镇州,必不从命。冨郑公遂止。
先公在河北,既被朝廷委任之重,悉力经营,凡一路官吏能否,山川地里,财产所出,兵粮器械,教阅阵法,一一别为图籍,尽四路之事,如在目前。或问公曰:公以文章儒学名天下,而治此俗吏之事乎?公曰:吏之不职,吾所愧也,系民休戚,其敢忽乎?奏置御河催纲司,通致粮运,以省入中之数。置都作院于磁相二州,以省诸州兵器之费。既究见河北利害本末,乃一一条列,遍贻书于执政,将大为经画,未尽行而公罢去。
庆历初,仁宗既复四諌之职,拔英俊贤能材徳之士并进于朝,公负天下之望而居其职,仁宗宠异之意独绝。众人。甞因奏事,论及当世人材,仁宗不觉谓公曰:如欧阳某何处得来?公乃尽心悉力,思所?报,遇事不避,以至犯忤权贵,排击奸佞,怨怒随至,常欲大用而未果。是时中外多事,仁宗意以谓艰难之际,非公不足以办事,故自谏官奉使河东,委以一路之利害。及保州事作,河北转运使张昷之得罪,公自河东还,未数月,复出为河北转运使。及陛辞之日,仁宗靣谕曰:不乆当还,无为乆居计,有事但言来,无以中外为限。公对曰:在京师所言,尚以风闻,或恐失实,况于在外。仁宗曰:有所闻但言来,行与不行则在此。及至河北,百事振举,小人忌公,恐大用,而又杜范韩冨同时罢黜,小人彚进,公上䟽,极言四人忠实可用而无过,辨明小人诬罔之言,请加任用。于是群小益惧,相与造为谤辞。及诏狱之起,穷究无状,仁宗亦悟,止夺职知滁州。
南京素号要会,賔客徃来,无虚日,一失迎候,则议论锋起。先公在南京,虽贵臣权要过者,待之如一,由是造为语言,逹于朝廷。时陈丞相升之安抚京东,因令审察是非。陈公隂访之民间,得俚语,谓公为照天蜡烛,还而奏之。上方欲召用,而公丁太夫人忧。
先公初服除还朝,惟除本官龙图阁直学士,而无主判。入见日,仁宗恻然,怪公?髪之白,问公在外几年,今年㡬何,恩意其至。公求?外,仁宗曰:此中见人多矣。为小官时,则有肯尽言,名位已髙,则多顾借。如卿且未要去。明日以责大臣,即以公判流内铨。是时小人忌公,且见进用,伪为公乞澄汰内臣劄子,传布中外,内臣人人切齿。判铨六日,杨永徳以差船及引见胡宗尧事中公,出知同州,而外议纷纭,论救者众,上亦开悟,适会刘公沆有劄子乞催宋公祁结绝唐书,上曰:莫不湏宋祁否?刘公曰:别未有人。上曰:欧阳某知同州,臣寮巳有文字请留。刘公曰:乞自陛下宣谕。明日朝辞上殿,上曰:休去同州,且修唐书。既而曽鲁。公自翰林学士换侍读学士知郑州刘公奏欧阳某见未有主判处,乞替曽某判三班院。上曰:翰林学士有人未?刘公曰:见商量。上曰:欧阳某不止一好差遣,亦好一翰林学士,便可替曽某遂入翰林为史官,判三班院。上甞靣,问公以唐学士院铃索故事,将议临幸,其于眷待之意甚厚。
先公在侍从八年,知无不言,屡建议,多见施行。自初还朝,唐公介与诸公方居言职,所言乆之,未见聴纳。公上䟽,言人君拒谏之失,请采聴言者。其后上遂用谏官言,进退宰相。时议者方以河患为意,陈恭公在相位,欲塞商胡,开横垅,回大河于故道,先公上䟽言其不可。未㡬,恭公罢去,新宰相复用李仲昌议,欲?六塔,全回河流。公两上䟽争之,不聴。河才成而决濵□徳愽数千里,大被其害。仲昌等议者流 逺方,卒如公议。
至和二年,先公奉使契丹,契丹使其贵臣陈留郡王宗愿、惕?大王宗熈、北宰相萧知足、尚父中书令晋王萧孝友来押宴,曰:此非常例,以卿名重,宗愿、宗熈并契丹皇叔、北宰相、蕃官中最髙者。尚父中书令晋王是太皇太后弟,送伴使耶律元宁言:自来不曽如此。一并差近上亲贵大臣押宴。
嘉祐初,狄武襄公为枢宻使,狄自破蛮贼之后,方振威名,而是时仁宗不豫,乆之初康复,而狄得士心,京师讹言詾詾。先公因水灾言:武臣典机宻得士心,而讹言可畏,非国之便,请且出之于外,以保全之。未乆,狄终以流言不巳,罢知陈州。
嘉祐中,复用贾魏公为枢宻使。先公言其为人好为隂谋,陷害良士,小人朋附,乐为其用。前任相位,累害善人,所以闻其再来,望风畏恐。乞早罢还之旧镇。其命遂止。先公在翰林,甞草春帖子词,一日仁宗因闲行,举首见御合帖子,读而爱之,问何人作,左右以公对,即悉取皇后夫人诸合中者阅之,见其篇篇有意,叹曰:举笔不忘规諌,真侍从之臣也。自是毎学士院进入文书,必问何人当直,若公所作,必索文书自览。
仁宗嘉祐中,先公在翰林,冨郑公在中书,胡侍讲在太学,包孝肃公为中丞,士大夫相语曰冨公真宰相,呼先公字曰真翰林学士,胡先生真先生,包公真中丞,时人谓四真。
嘉祐二年,先公知贡举,时学者为文以新竒相尚,文体大坏,公深革其弊,一时以怪僻知名在髙等者,黜落㡬尽。二苏出于西川,人无知者,一旦抜在髙等牓出,士人纷然惊怒怨谤,其后稍稍信服,而五六年间,文格遂变而复古,公之力也。
先公知开封府,承包孝肃公之后。包公以威严为治,名震京师,而公为治循理,不事风采。或谓公曰。前政威名震动都下,真得古京兆尹之风采。公未有动人者,柰何。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岂可舍已所长,勉强其所短,以徇俗求誉。但当尽我所为,不能则止。既而都下事无不治,
开封府既多近戚宠贵,干令犯禁,而复求以内䧏苟免。先公既授命,屡有其事,即上奏论列乞人,后求内降以免罪者,更加本罪二等。内臣梁举直?役官兵,付开封府取勘。既而内䧏放罪,凡三次内降,公终执而不行。嘉祐三年闰十二月,亰师大雪,民冻馁而死者十七八。明年上元,有司以常例张灯,先公奏请罢之。故事,国史皆在史院,近制皆进入内,自是毎日历成亦入内,而有司惟守空司。先公请录本付外,遂如公言。今史院之有国史,自公请也。
先公在宻院,与今侍中曽鲁公悉力振举纪纲,革去宿弊,大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里逺近,更为图籍之法。边防乆阙屯守者大加搜?,数月之间,机务浸理。
台谏官唐公介、王公陶、范公师道、吕公景初皆以言事被逐。先公言四人刚、王敢言踪迹有本末,冝早赐牵复。其后四人遂复进用。先公在侍从,因嘉祐水灾,凡再上䟽,请选立皇子,以固天下根本,言甚激切。及在政府,遂与诸公恊定大议,而英宗力辞宗正之命,坚卧乆之。诸公同议,不若遂正皇子之名,奏事仁宗前。顾问之际,公独进曰:宗室自来不领职事,今外人忽见有此除授,皆知陛下将以为子,不若遂正其名。盖判宗正寺降诰勑,得以不授。今立为皇子,只烦陛下命学士作一诏书告天下,事即定矣。仁宗以为然,大计遂定。及英宗初年,未亲政事,慈圣垂帘,危疑之际,公与诸公徃来两宫,镇抚内外,而公之危言宻议,忠力为多,以至英宗亲御万机,内外睦然。
先公天性劲正,不顾仇怨,虽以此屡被谗谤,至于贬逐。及居大位,毅然不少顾惜, 务直道而行,横身当事,不恤浮议。是时今司徒韩魏公当国,每诸公聚议,事有未可,公未甞不力争,而韩公亦欣然忌怀,以此与公相知益深。或奏事上前,众议未合,公亦往返折难,无所顾避。甞一日独对,英宗靣谕公曰:参政性直,不避众怨,每见奏事,与二相公有所异同,便相折难,其语更无回避。亦闻台谏论事,往往靣折其短,若似奏事时语,可知人皆不喜也。冝少戒此。而公又务抑绝侥幸,有以事干公者,或不可行,靣为其人分别可否,曰:此事必不可行。以此人多怨谤,而公安然未甞少䘏甞称故相王沂公之言曰:恩欲归已,怨使谁当。每亦曰:
贫贱常思冨贵,冨贵必履危机。此古人之所叹也。惟不思而得,既得不患失之者,其庻几乎!及濮园议起,非公所独专朝廷亦未有定议,而言者妄以非礼之说指公为王议,公亦不与之较。其后小人彭思永蒋之竒等造为无根之飞语欲以危公。自人主而下,朝廷名臣巨公,天下有识之士,皆知因公亮直不?得怨于小人,故上连䧏手诏诘问思永、之竒二人引服诬罔,悉皆贬逐。自嘉祐以后,朝廷务惜名器,而进人之路稍狭。先公屡建言馆阁育材之地,冝盛其选,以广贤路,遂令两府人各举五人。其后中选者十人,
甞因僧官阙人,内臣陈承礼以寳相院僧庆辅为请,内䧏从之。旧有著令,僧官必试而?,诸公相与执奏其事。先公进言曰:?一僧官,至为小事,但内降冲改著令,内臣干挠朝政,不可启其端。且宦女近习,前世常患,难于防制,乞绝之于渐。英宗即欣然嘉纳。
契丹降人韩臯谟者自言太叔使来言太叔谋取其国乞中国出兵为应二府会议其事时有意主之者将议从之。先公争曰。中国待夷狄冝以信义为本柰何欲助其叛乱使事不成得以为辞主议者大?曰。迂儒迂儒。公力争之不巳遂止。既而虏中太叔举事不成而死。初枢宻使阙人,先公以次当拜。时英宗未亲政事,二府宻议不以告公。一日待漏院中,公见二相耳语,知其所为,问曰:得非宻院阙人而某当次?乎?二公曰:然。公曰:此大不可。今天子不亲政,而母后垂帘,事之得失,人皆谓吾辈为之耳。今如此,则是大臣二三人相?置耳,何以镇服天下。二公大然公言,遂止。及今致政张太师罢枢宻使,英宗复用公,公力辞不拜。
京师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财用之?,皆无总数,中书一有行移,则下有司纂集。先公因暇日,尽以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一日,上有所问,宰相以总目为对。公以祀假家居,上遣中贵人就中书合子取而阅之。
先公平生连典大郡,务以镇静为本,不求声誉,治存大体,而施设各有条理,纲目不乱,非盗贼大狱,不过终日,吏人不得留滞为奸。如扬州、南京、青州皆大郡多事,公至数日,事十减五六。既乆,官宇閴然。甞曰:以纵为寛,以略为简,则事㢮废而民受弊。吾所谓寛者,不为苛急,简者去其繁碎尔。故所至不见治迹,而民安其不扰。既去,至今追思不巳。今滁扬二州皆有生祠,而公天性仁恕,断狱常务从寛。甞云汉法惟杀人者死。后世死刑多矣。故凡死罪非巳杀人而法可出入者。皆全活之。曰。此吾先君之志也。其在河北一议。活二千人之命。及晚年在京东。奏寛沙门岛刑名。设法减其人数。赖以获全者甚众。
先公初有太原之命。令赴阙朝见,中外之望,皆谓朝廷方虚相位以待公。公六上章坚辞不拜,而请知蔡州,天下莫不叹公之髙节。
先公在亳,年才六十一,已六上章乞致仕,而上方眷留未聴。及在蔡,勤请益坚,遂如素志。公既气貌康强,而年未及礼制,一旦勇退,近古数百年所未尝有,天下士大夫仰望惊叹。公虽退居于家,士论犹望以为轻重。先公平生以直道见忌于群小,再被贬逐,而未甞以介意。初在峡州,作至喜亭。及自河北,以小人无名之谤,䧏知滁州,治州南山泉为幽谷泉,作亭于瑯琊山,自号醉翁。及晚年,又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蔵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壷。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自为传以刻石。
先公平生于物少所嗜好,虽异物竒玩,不甚爱惜,独好收蓄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以校正史传百家讹缪之说为多。蔵书一万卷,虽至晚年暇日,惟读书未甞释卷。
先公平生著述,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五代史七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䟦尾十卷。杂著述十九卷。诸子集以为家书,总目八卷。其遗逸不录者,尚数百篇,别为编集而未及成。又奉勑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在馆职日,与同时诸公共撰崇文总目、祖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