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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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01

魏纪五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

青龙三年春正月戊子,以大将军司马懿为太尉。 丁巳,皇太后郭氏殂。帝数问甄后死状于太后,由是太后以忧殂。 汉杨仪既杀魏延,自以为有大功,宜代诸葛亮秉政。而亮平生宻指,以仪狷狭,意在蒋琬。仪至成都,拜中军师,无所统领,从容而已。初,仪事昭烈帝为尚书,琬时为尚书郎,后虽俱为丞相参军长史,仪每从行,当其劳剧,自谓年宦先琬,才能逾之,于是怨愤形于声色,叹咤之音发于五内。时人畏其言语不节,莫敢从也。惟后军师费祎往慰省之。仪对祎恨望,前后云云。又语祎曰:往者丞相亡没之际,吾若举军以就魏氏,处世宁当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复及。祎宻表其言。汉主废仪为民,徙汉嘉郡。仪至徙所,复上书诽谤,辞指激切,遂下郡收仪,仪自杀。 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后。 夏,四月,汉主以蒋琬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后军师费祎代琬为尚书令。 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髙十余丈,力役不已,农桑失业。司空陈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加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帝荅曰:王业宫室,亦宜并立,灭贼之后,但当罢守御耳,岂可复兴役邪?是固君之职,萧何之大略也。群曰:昔汉祖唯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髙祖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前欲壊武库,谓不可不壊也;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群臣曰:钟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人,盖为百姓也。今臣曽不能少凝圣听,不及意逺矣。帝乃为之少有减省。帝耽于内宠,妇官秩石拟百官之数,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廷尉髙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去病虑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况今所损者非惟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北伙之患乎?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讫罢作者,使得就农,二方平定,复可徐兴。周礼,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嫔嫱之仪,既已盛矣。窃闻后庭之数,或复过之,圣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为可妙简淑媛,以备内官之数,其余尽遣还家,且以育精养神,専静为寳。如此,则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帝报曰:卿辄昌言,佗复以闻。是时猎法严峻,杀禁地鹿者身死,财产没官。有能觉告者,厚加赏赐。柔复上疏曰:中间以来,百姓供给众役,亲田者既减加顷,复有猎禁,群鹿犯暴,残食生苖,处处为害,所伤不訾。民虽障防,力不能御。至如荥阳左右,周数百里,岁略不收。方今天下生财者甚少,而麋鹿之损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灾,将无以待之。惟陛下寛放民间,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则众庶永济,莫不恱豫矣。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望见孟津。卫尉辛毗谏曰:天地之性,髙髙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帝乃止。少府杨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总观季世放荡之恶政。曩使桓、灵不废髙祖之灋度,文、景之恭俭,太祖虽有神武,于何所施,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今吴、蜀未定,军旅在外,诸所缮治,惟陛下务从约节。帝优诏荅之。阜复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灋,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坠于地。使臣身死有?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笔诏荅。帝尝著帽,被缥绫半袖,阜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帝黙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阜又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吏守旧令,对曰:禁宻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宻,反与小吏为宻乎!帝愈严惮之。散骑常侍蒋济上疏曰:昔句践养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彊齐,羸越灭劲吴。今二敌彊盛,当身不除,百世之责也。以陛下圣明神武之略,舍其缓者,専心讨贼,臣以为无难矣。中书侍郎东莱王基上疏曰:臣闻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颜渊曰:东野子之御马力尽矣,而求进不已,殆将败矣。今事役劳苦,男女离旷,愿陛下深察东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犇驷于未尽,节力役于未困。昔汉有天下至孝文时,唯有同姓诸侯。而贾谊忧之曰:置火积薪之下而寑其上,因谓之安。今冦贼未殄,猛将拥兵,检之则无以应敌,乆之则难以遗后。当盛明之世,不务以除患,若子孙不竞,社稷之忧也。使贾谊复起,必深切于曩时矣。帝皆不听。殿中监督役,擅收兰台令史,右仆射卫臻奏案之。诏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臻曰:古制侵官之灋,非恶其勤事也,诚以所益者小,所堕者大也。臣每察校事,类皆如此,若又纵之,惧群司将遂越职,以至陵夷矣。尚书涿郡孙礼固请罢役。帝诏曰:钦纳谠言,促遣民作。监作者复奏留一月,有所成讫。礼径至作所,不复重奏,称诏罢民。帝竒其意而不责。帝虽不能尽用群臣直谏之言,然皆优容之。秋,七月,洛阳崇华殿灾,帝问侍中、领太史令泰山髙堂隆曰:此何咎也?于礼宁有祈禳之义乎?对曰:易传曰:上不俭,下不节,孽火烧其室。又曰:君髙其台,天火为灾。此人君务饰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应之以旱,火从髙殿起也。诏问隆:吾闻汉武之时,柏梁灾而大起宫殿以厌之,其义云何?对曰:夷越之巫所为,非圣贤之明训也。五行志曰:柏梁灾,其后有江充巫蛊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无所厌也。今宜罢散民役,宫室之制,务从约节,清埽所灾之处,不敢于此有所立作,则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财,非所以致符瑞而懐逺人也。 八月庚午,立皇子芳为齐王,询为秦王。帝无子,养二王为子,宫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来者。或云:芳,任城王楷之子也。 丁巳,帝还洛阳, 诏复立崇华殿,更名曰九龙,通引榖水过九龙殿,前为玉井绮栏,蟾蜍含受,神龙吐出。使博士扶风马钧作司南车,水转百戏。陵霄阙始构,有鹊巢其上。帝以问髙堂隆,对曰:诗曰:惟鹊有巢,惟鸠居之。今兴宫室,起陵霄阙,而鹊巢之,此宫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大意若曰:宫室未成,将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无亲,惟与善人。太戊、武丁覩灾竦惧,故天降之福。今若休罢百役,増崇德政,则三王可四,五帝可六,岂惟商宗转祸为福而已哉!帝为之动容。帝性严急,其督修宫室有稽限者,帝亲召 问,言犹在口,身首已分。散骑常侍、领秘书监王肃上疏曰:今宫室未就,见作者三四万人,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愿陛下取常食禀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万人,使一朞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恱以即事,劳而不怨矣。计一岁有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小,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余,使皆即农,无穷之计也。夫信之于民,国家大寳也。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时遣。有司徒营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臣愚以为自今已后,傥复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事,宁复更发,无或失信。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逺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而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昔汉文帝欲杀犯跸者,廷尉张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倾也。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斯重于为己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者,不可不察。 中山恭王衮疾病,令官属曰:男子不死于妇人之手,

亟以时成东堂。堂成,舆疾往居之。又令世子曰:汝幼为人君,知乐不知苦,必将以骄奢为失者也。兄弟有不良之行,当造䣛谏之;谏之不从,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犹不改,当以奏闻,并辞国土。与其守宠罹祸,不若贫贱全身也。此亦谓大罪恶耳,其微过细故,当掩覆之。冬,十月己酉,衮卒。 十一月丁酉,帝行如许昌。 是岁,幽州刺史王雄使勇士韩龙刺杀鲜卑轲比能。自是种落离散,互相侵伐,彊者逺遁,弱者请服,边陲遂安。 张掖柳谷口水溢涌,寳石负图,状象灵龟,立于川西,有石马七,及凤皇、麒麟、白虎、牺牛、璜、玦。八卦、列宿、孛彗之象。又有文曰大讨曹。诏书班天下,以为嘉瑞。任令于绰连赍以问巨鹿张臶。臶宻谓绰曰:夫神以知来,不追已往,祥兆先见,而后废兴从之。今汉已乆亡,魏已得之,何所追兴祥兆乎?此石当今之变异,而将来之符瑞也。 帝使人以马易珠玑、翡翠、玳瑁于吴。吴主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以得马,孤何爱焉!皆以与之。四年春,吴人铸大钱,一当五百。 三月,吴张昭卒,年八十一。昭容貎,矜严有威风,吴主以下,举邦惮之。 夏四月,汉主至湔,登观阪,观汶水之流,旬日而还。 武都氐王符健请降于汉,其弟不从,将四百户来降。 五月,乙夘,乐平定侯董昭卒。 冬,十月,己夘,帝还洛阳宫。 甲申,有星孛于大辰,又孛于东方。髙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将营宫室,则宗庙为先,廏库为次,居室为后。今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庙之制又未如礼,而崇饰居室,士民失业。外人咸云宫人之用与军国之费略齐,民不堪命,皆有怨怒。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言天之赏罚随民言,顺民心也。夫采椽卑宫,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风也;玉台琼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宫室过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恳切之训,当崇孝子祇耸之礼,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数切谏,帝颇不恱。侍中卢毓进曰:臣闻君明则臣直,古之圣王,惟恐不闻其过,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帝乃解。毓,植之子也。 十二月,癸巳,颍隂靖侯陈群卒。群

前后数陈得失,每上封事,辄削其草,时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论者或讥群居位拱黙。正始中,诏撰群臣上书以为名臣奏议,朝士乃见群谏事,皆叹息焉。

袁子论曰:或云少府杨阜,岂非忠臣哉?见人主之非,则勃然触之,与人言未尝不道。答曰:夫仁者爱人,施之君谓之忠,施于亲谓之孝。今为人臣,见人主失道,直诋其非,而播扬其恶,可谓直士,未为忠臣也。故司空陈群则不然,谈论终日,未尝言人主之非,书数十上,外人不知,君子谓群于是乎长者矣。

乙未,帝行如许昌, 诏公卿举才德兼备者各一人。司马懿以兖州刺史太原王昶应选。昶为人谨厚,名其兄子曰黙、曰沈,名其子曰浑、曰深,为书戒之曰:吾以四者为名,欲使汝曹顾名思义,不敢违越也。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君子戒于阙党也。夫能屈以为伸,让以为得,弱以为彊,鲜不遂矣。夫毁誉者,爱恶之原,而祸福之机也。孔子曰:吾之于人,谁毁谁誉?以圣人之德,犹尚如此,况庸庸之徒,而轻毁誉哉!人或毁已,当退而求之于身。若已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若已无可毁之行,则彼言妄矣。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又何反报焉?谚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斯言信矣。

景初元年春正月壬辰,山茌县言黄龙见。髙堂隆以为魏得土德,故其瑞黄龙见。宜改正朔,易服色,以神明其政,变民耳目。帝从其议。三月,下诏改元,以是月为孟夏四月。服色尚黄,牺牲用白,从地正也。更命太和厯曰景初厯。 五月己巳,帝还洛阳。 己丑,大赦。 六月戊申,京都地震。 己亥,以尚书令

陈矫为司徒,左仆射卫臻为司空。 有司奏,以武皇帝为魏太祖,文皇帝为魏髙祖,帝为魏烈祖,三祖之庙,万世不毁。

孙盛论曰:夫谥以表行,庙以存容,未有当年而逆制祖宗,未终而豫自尊显,魏之群司,于是乎失正矣。

秋七月丁卯,东乡贞矦陈矫卒。 公孙渊数对国中賔客出恶言,帝欲讨之,以荆州刺史河东母丘俭为幽州刺史。俭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有可书。吴、蜀恃险,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无用之士,克定辽东。光禄大夫卫臻曰:俭所陈皆战国细术,非王者之事也。吴频岁称兵,冦乱边境,而犹按甲养士,未果致讨者,诚以百姓疲劳故也。渊生长海表,相承三世,外抚戎夷,内修战射,而俭欲以偏军长驱,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帝不听,使俭率诸军及鲜卑、乌桓屯辽东南界。玺书征渊。渊遂发兵反,逆俭于辽隧㑹。天雨十余日,辽水大涨,俭与战不利,引军还右北平。渊因自立为燕王,改元绍汉,置百官,遣使假鲜卑单于玺,封拜边民,诱呼鲜卑以侵扰北方。 汉张后殂。 九月,冀、兖、徐、豫大水。 西平郭夫人有宠于帝,毛后爱弛。帝游后园,曲宴极乐。郭夫人请延皇后,帝弗许,因禁左右,使不得宣。后知之,明日,谓帝曰:昨日游宴北园,乐乎?帝以左右泄之,所杀十余人。庚辰,赐后死,然犹加谥曰悼。癸丑,葬愍陵。迁其弟曽为散骑常侍。 冬,十月,帝用髙堂隆之议,营洛阳南委粟山为圆丘。诏曰:昔汉氏之初,承秦灭学之后,采摭残缺,以备郊祀,四百余年,废无禘礼。曹氏世系,出自有虞,今祀皇皇帝天于圆丘,以始祖虞舜配;祭皇皇后地于方丘,以舜妃伊氏配;祀皇天之神于南郊,以武帝配;祭皇地之祇于北郊,以武宣皇后配。 庐江主簿吕习宻使人请兵于吴,欲开门为内应。吴主使卫将军全琮督前将军朱桓等赴之。既至,事露,吴军还。诸葛恪至丹阳,移书四部属城长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从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藩篱,不与交锋。候其榖稼将熟,辄纵兵芟刈,使无遗种。旧榖既尽,新榖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于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拘执。曰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岀,伉缚送言府。恪以伉违教,遂斩以狥。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恪自领万人,余分给诸将。吴主嘉其功,拜恪威北将军,封都乡侯,徙屯庐江晥口。 是岁徙长安钟簴、槖佗铜人承露盘于洛阳,盘折,声闻数十里。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大发铜,铸铜人二,号曰翁仲,列坐于司马门外。又铸黄龙、凤皇各一,龙髙四丈,凤髙三丈余,置内殿前。起土山于芳林园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负土,树松竹杂木善草于其上,捕山禽杂兽致其中。司徒军议掾董寻上疏谏曰:臣闻古之直士,尽言于国,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髙祖于桀、纣,刘辅譬赵后于人婢。天生忠直,虽白刃沸汤,往而不顾者,诚为时主爱惜天下也。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若今宫室狭小,当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乃作无益之物!黄龙、凤皇、九龙、承露盘,此皆圣明之所不兴也,其功三倍于殿舍。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而使穿方举土,面目垢黒,沾体涂足,衣冠了鸟,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非谓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无忠无礼,国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秉笔流涕,心与世辞。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将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寻不畏死邪?王者奏收寻,有诏勿问。髙堂隆上疏曰:今之小人,好说秦、汉之奢靡以荡圣心,求取亡国不度之器,劳役费损,以伤德政,非所以兴礼乐之和,保神明之休也。帝不听。隆又上书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载,尧、舜君臣南面而已。今无若时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闻之四夷,非嘉声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小虏,聚邑之冦,乃潜号称帝,欲与中国争衡。今若有人来告权、禅并修德政,轻省租赋,动咨耆贤,事遵礼度。陛下闻之,岂不惕然恶其如此,以为难卒讨灭,而为国忧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贼并为无道,崇侈无度,役其士民,重其赋敛,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闻之,岂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难乎?茍!如此,则可易心而度事义之数,亦不逺矣。亡国之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贤圣之君自谓亡,然后至于不亡。今天下雕敝,民无儋石之储,国无终年之畜,外有彊敌,六军暴边,内兴土功,州郡骚动,若有冦警,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庭矣。又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禀赐,不应输者,今皆出半。此为官入,兼多于旧,其所出与参少于昔。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赋,前后相继,反而椎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恵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览之,谓中书监、令曰:观隆此奏,使朕惧哉!尚书卫觊上疏曰:今议者多好恱耳。其言政治,则比陛下于尧舜,其言征伐,则比二虏于貍䑕。臣以为不然。四海之内,分而为三,群士陈力,各为其主,是与六国分治无以为异也。当今千里无烟,遗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将遂凋敝,难可复振。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縁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遗福子孙,此皆陛下之所览也。当今之务,宜君臣上下,计校府库,量入为出,犹恐不及,而工役不辍,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汉武信神仙之道,谓当得云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髙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汉武有求于露而犹尚见非,陛下无求于露而空设之,不益于好而糜费功夫,诚皆圣虑所宜裁制也。时有诏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配士,听以生口自赎。又简选其有姿首者,内之掖庭。太子舍人沛国张茂上书谏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妻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听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贵买生口以赎其妻。县官以配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庭,其丑恶乃出与士。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懽心者,鲜不危殆。且军师在外数十万人,一日之费非徒千金,举天下之赋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宫庭非员无录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交引,其费半军。昔汉武帝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自衰乱以来,四五十载,马不舍鞍,士不释甲,彊冦在疆,图危魏室。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园建承露之盘,斯诚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冦雠之心矣。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帝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帝不听。髙堂隆疾笃口占上疏曰:曽子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寝疾有増无损常恐奄忽忠?不昭臣之丹诚愿陛下少垂省览。臣观三代之有天下,圣贤相承歴数百载,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纵心极欲。皇天震怒,宗国为墟,纣枭白旗,桀放鸣条,天子之尊,汤武有之,岂伊异人,皆明王之胄也。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胷赤,此魏室之大异也。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跱,镇抚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厯;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诏深慰劳之,未几而卒。 陈夀评曰:髙堂隆学业修明,志存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与!

帝深疾浮华之士,诏吏部尚书卢毓曰: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毓对曰:名不足以致异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有名,非所当疾也。愚臣既不足以识异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为职,但当有以验其后耳。古者敷奏以言,明试以功。今考绩之灋废,而以毁誉相进退,故真伪浑杂,虚实相䝉。帝纳其言,诏散骑常侍刘邵作考课灋。邵作都官考课灋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诏下百官议。司?校尉崔林曰:案周官考课,其文备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即考课之灋存乎其人也。及汉之季,其失岂在乎佐吏之职不宻哉!方今军旅,或猥或卒,増减无常,固难一矣。且万目不张举其纲,众毛不整振其领,臯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逺!若大臣能任其职,式是百辟,则孰敢不肃,乌在考课哉!黄门侍郎杜恕曰:明试以功三考黜陟,诚帝王之盛制也。然歴六代而考绩之灋不著,闗七圣而课试之文不垂。臣诚以为其灋可粗依。其详难备举故也。语曰:世有乱人而无乱灋。若使灋可専任。则唐虞可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之辅矣。今奏考功者,陈周、汉之云为,缀京房之本㫖,可谓明考课之要矣。于以崇揖让之风,兴济济之治,臣以为未尽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为亲民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増秩赐爵,此最考课之急务也。臣以为便,当显其身,用其言,使具为课州郡之灋,灋具施行,立必信之赏,施必行之罚。至于公卿及内职大臣,亦当俱以其职考课之。古之三公坐而论道,内职大臣纳言补阙,无善不纪,无过不举。且天下至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徧照。故君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是以古人称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业,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职办课,可以致雍熈者哉!诚使容身保位,无放退之辜,而尽节在公,抱见疑之势。公义不修,而私议成俗,虽仲尼为课,犹不能尽一才,又况于世俗之人乎!司空掾北地傅嘏曰:夫建官均职,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考实,紏励成规,所以治末也。本纲未举而造制末程,国略不崇而考课是先,惧不足以料贤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议久之不决,事竟不行。 臣光曰: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贤所难也。是故求之于毁誉,则爱憎竞进而善恶浑殽;考之于功状,则巧诈横生而真伪相冒。要之,其本在于至公至明而已矣。为人上者至公至明,则群下之能否焯然形于目中,无所复逃矣。茍为不公不明,则考课之灋。适足以为曲私欺罔之资也。何以言之?公明者心也。功状者迹也。己之心不能治,而以考人之迹,不亦难乎。为人上者,诚能不以亲疎贵贱异其心,喜怒好恶乱其志。欲知治经之士,则视其记览博洽,讲论精通。斯为善治经矣。欲知治狱之士,则视其曲尽情伪,无所寃抑,斯为善治狱矣。欲知治财之士,则视其仓库盈实,百姓富给,斯为善治财矣;欲知治兵之士,则视其战胜攻取,敌人畏服,斯为善治兵矣。至于百官,莫不皆然。虽询谋于人,而决之在已,虽考求于迹,而察之在心。研核其实而斟酌其宜,至精至微,不可以口述,不可以书传也。安得豫为之灋,而悉委有司哉?或者亲贵虽不能而任职,疎贱虽贤才而见遗,所喜所好者,败官而不去,所怒所恶者,有功而不录。询谋于人,则毁誉相半而不能决;考求其迹,则文具实亡而不能察。虽复为之善灋,繁其条目,谨其簿书,安能得其真哉?或曰:人君之治,大者天下,小者一国,内外之官以千万数,考察黜陟,安得不委有司而独任其事哉?曰:非谓其然也。凡为人上者,不特人君而已。太守居一郡之上,刺史居一州之上,九卿居属官之上,三公居百执事之上,皆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在下之人。为人君者,亦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公卿剌史太守,奚烦劳之有哉?或曰:考绩之灋,唐虞所为,京房刘邵述而修之耳,乌可废哉?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专,其立灋也寛,其责成也逺。是故鲧之治水,九载绩用弗成,然后治其罪。禹之治水,九州攸同,四隩既宅,然后赏其功。非若京房、刘邵之灋,校其米盐之课,责其旦夕之效也。事固有名同而实异者,不可不察也。考绩非可行于唐虞,而不可行于汉魏,由京房、刘邵不得其本,而犇趋其末故也。

初,右仆射卫臻典选举,中䕶军蒋济遗臻书曰:汉祖遇亡虏为上将,周武拔渔父为太师。布衣厮养,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试而后用?臻曰:不然。子欲同牧野于成、康,喻断蛇于文、景,好不经之举,开拔竒之津,将使天下驰骋而起矣。卢毓论人及选举,皆先性行而后言才。黄门郎冯翊李丰尝以问毓,毓曰:才所以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今称之有才而不能为善,是才不中器也。丰服其言。资治通鉴卷第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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