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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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5 12:01
魏纪七
邵陵厉公中
正始七年春二月,吴车骑将军朱然宼柤中,杀略数千人而去。 幽州刺史母丘俭以髙句骊王位宫数为侵叛,督诸军讨之,位宫败走,俭遂屠丸都,斩获首虏以千数。句骊之臣得来数谏位宫,位宫不从。得来叹曰:立见此地将生蓬蒿。遂不食而死。俭令诸军不壊其墓,不伐其树,得其妻子,皆放遣之。位宫单将妻子逃窜。俭引军还,未几,复击之,位宫遂犇买沟。俭遣?莬太守王颀追之,过沃沮千有余里,至肃慎氏南界,刻石纪功而还。所诛纳八千余口,论功受赏,侯者百余人。 秋,九月,吴主以骠骑将军步隲为丞相,车骑将军朱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分荆州为二部:以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以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左部,代陆逊镇武昌。 汉大赦,大司农河南孟光于众中贵:费祎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敝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何有旦夕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恵奸宄之恶乎?祎但顾谢踧踖而已。初,丞相亮时,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恵,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闲,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曽不语赦也。若刘景升、季玉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由是蜀人称亮之贤,知祎不及焉。
陈夀评曰:诸葛亮为政,军旅数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吴人不便大钱,乃罢之。 汉主以凉州刺史姜维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并
录尚书事。汶山平康夷反,维讨平之。汉主数出逰观,増广声乐。太子家令巴西谯周上疏谏曰:昔王莽之败,豪桀竝起,以争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归,未必以其势之广陿,惟其德之厚薄也。于时更始、公孙述等多已广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于为善。世祖初入河北,冯异等劝之曰:当行人所不能为者。遂务理?狱,崇节俭,北州歌叹,声布四逺。于是邓禹自南阳追之,吴汉、宼恂素未之识,举兵助之。其余望风慕德。邳肜、耿纯、刘植之徒,至于舆病赍棺,襁负而至,不可胜数,故能以弱为彊,而成帝业。及在洛阳,尝欲小出,铫期进谏,即时还车。及颍川盗起,宼恂请世祖身往临贼,闻言即行。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至于急务,欲自安不为。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传曰:百姓不徒附,诚以德先之也。今汉遭厄运,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臣愿陛下复行人所不能为者,以副人望。且承事宗庙,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时之祀,或有不临,而池苑之观,或有仍出。臣之愚滞,私不自安。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诚非尽乐之时。愿省减乐官,后宫凡所増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汉主不听。
八年春正月,吴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时尚书何晏等朋附曹爽,好变改灋度。太尉蒋济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辅政,慎于其朋。夫为国灋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张其纲维,以垂于后,岂中下之吏所宐改易哉!终无益于治,适足伤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职,率以清平,则和气祥瑞可感而致也。 吴主诏徙武昌宫材瓦缮修建业宫。有司奏言:武昌宫已二十八岁,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吴主曰:大禹以卑宫为羙,今军事未巳,所在赋歛,若更通伐,妨损农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乃徙居南宫。三月,改作太初宫,令诸将及州郡皆义作。 大将军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谋,迁太后于永宁宫,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与爽有隙。五月,懿始称疾,不与政事。 吴丞相步骘卒。 帝好䙝近群小,逰宴后园。秋,七月,尚书何晏上言:自今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后园,宜皆从大臣询谋政事,讲论经义,为万世灋。冬,十二月,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孔乂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绝后园习骑乗马,岀必御辇乗车,天下之福,臣子之愿也。帝皆不听。 吴主大发众集建业,扬声欲入冦。扬州刺史诸葛诞使安丰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陆逊等已死,孙权年老,内无贤嗣,中无谋主。权自出则惧内衅卒起,痈疽发溃;遣将则旧将已尽,新将未信。此不过欲?䘺支党,还自保䕶耳。已而吴果不出。 是岁、雍、凉羌胡叛降汉,汉姜维将兵出陇右以应之,与雍州刺史郭淮、讨蜀䕶军夏侯霸战于洮西。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部落降维,维徙之入蜀。淮进击羌胡余党,皆平之。
九年春二月,中书令孙资、癸巳,中书监刘放、三月甲午,司马卫臻各逊位,以侯就第,位特进。 夏四月,以司空髙柔为司徒,光禄大夫徐邈为司空。
邈叹曰:三公论道之官,无其人则缺,岂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辞不受。五月,汉费祎出屯汉中。自蒋琬及祎,虽身居于外,庆赏威刑,皆遥先咨断,然后乃行。祎雅性谦素,当国功名,略与琬比。 秋,九月,以车骑将军王凌为司空,陪陵夷反汉,车骑将军邓芝讨平之。 大将军爽骄奢无度,饮食衣服,拟于乗舆,尚方
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为伎乐,作窟室,绮疏四周,数与其党何晏等纵酒其中。弟羲深以为忧,数涕泣谏止之,爽不听。爽兄弟数俱出逰,司农沛国桓范谓曰:揔万机,典禁兵,不宜竝出。若有闭城门,谁复内人者?爽曰:谁敢尔邪?初,清河、平原争界,八年不能决,冀州刺史孙礼请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时图以决之。爽信清河之诉,云图不可用。礼上疏自辨,辞颇刚切。爽大怒,劾礼怨望,结刑五岁。久之,复为并州刺史,往见太傅懿,有忿色而无言。懿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礼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礼虽不德,岂以官位往事为意邪?本谓明公齐踪伊、吕,匡辅魏室,上报明帝之托,下建万世之勲。今社稷将危,天下凶凶,此礼之所以不恱也。因涕泣横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冬,河南尹李胜出为荆州刺史,过辞太傅懿。懿令两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渇。婢进粥,懿不持杯而饮,粥皆流出霑胷。胜曰:众情谓明公旧风发动,何意尊体乃尔!懿使声气才属,说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当屈并州,并州近胡,好为之备,恐不复相见。以子师昭兄弟为托。胜曰:当还忝本州,非并州。懿乃错乱其辞曰:君方到并州。胜复曰:当忝荆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还为本州,盛德壮烈,好建功勲。胜。退告爽曰:司马公尸居余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复济,令人怆然。故爽等不复设备。何晏闻平原管辂明于术数,请与相见。十二月,丙戌,辂往诣晏,晏与之论易。时邓飏在坐,谓辂曰:君自谓善易,而语初不及易中辞义,何也?辂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賛之曰:可谓要言不烦也。因谓辂曰:试为作一卦,知位当至三公不?又问:连梦见青蝇数十来集鼻上,驱之不去,何也?辂曰:昔元、凯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恵谦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埶重,而懐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髙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今青蝇臭恶而集之,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不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飏曰:此老生之常谭。辂曰:夫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辂还邑舍,具以语其舅。舅责辂言太切至。辂曰:与死人语,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辂为狂。 吴交趾、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吴主以衡阳督军都尉陆?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万余家,州境复清。 太傅懿、隂与其子中䕶、军师散骑常侍昭谋诛曹爽。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帝谒髙平陵,大将军爽与弟中领军羲、武卫将军训、散骑常侍彦皆从。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闭诸城门,勒兵据武库,授兵出屯洛水浮桥。召司徒髙柔假节,行大将军事,据爽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羲营。因奏爽罪恶于帝曰: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臣言太祖、髙祖,亦属臣以后事。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则専权,破壊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易以私人,根据槃互,纵恣日甚。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伺察至尊,离闲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懐危惧,陛下便为寄坐,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往言。太尉臣济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宐,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輙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敢有稽留,便以军灋从事。臣輙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为,留车驾宿伊水南,伐木为鹿角,发屯田兵数千人以为卫。懿使侍中髙阳许允及尚书陈泰说爽,宜早自归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谓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为誓。泰,群之子也。初,爽以桓范乡里老宿,于九卿中特礼之,然不甚亲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领军。范欲应命,其子止之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范乃出。至平昌城门,城门已闭。门?司蕃,故范举吏也,范举手中版以示之,矫曰:有诏召我,卿促开门。蕃欲求见诏书,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尔!乃开之。范出城,顾谓蕃曰:太傅图逆,卿从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侧。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范则智矣,然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范至,劝爽兄弟以天子诣许昌,发四方兵以自辅,爽疑未决。范谓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于今日卿等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且匹夫质一人,尚欲望活,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也!俱不言。范又谓羲曰:卿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诣许昌,不过中宿,许昌别库,足相被假。所忧当在榖食,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黙然不从。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㹠犊耳,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诏免已官,奉帝还宫,爽兄弟归家,懿发洛阳吏卒围守之。四角作髙楼,令人在楼上察视爽兄弟举动。爽挟弹到后园中,楼上人便唱言:故大将军东南行。爽愁闷不知为计。戊戌,有司奏黄门张当私以所择才人与爽,疑有奸,收当付廷尉考实。辞云: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隂谋反逆,须三月中发。于是收爽、羲、训、晏、飏、谧、轨、胜并桓范皆下狱,劾以大逆不道,与张当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马鲁芝留在府,闻有变,将营骑斫津门出赴爽。及爽解印绶将出,主簿杨综止之曰:公挟主握权,舍此以至东市乎?有司奏收芝、综治罪。太傅懿曰:彼各为其主也。宥之。顷之,以芝为御史中丞,综为尚书郎。鲁芝将出,呼参军辛敞,欲与俱去。敞,毗之子也。其姊宪英为太常羊耽妻,敞与之谋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宪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举,不过以诛曹爽耳。敞曰:然则事就乎?宪英曰:得无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以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䘏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且为人任,为人死,亲昵之职也,从众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先是,爽辟王沈及泰山羊祜,沈劝祜应命。祜曰:委质事人,复何容易。沈遂行。及爽败,沈以故吏免,乃谓祜曰:吾不忘卿前语。祜曰:此非始虑所及也。爽从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无子,其父文宁欲嫁之,令女刀截两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诛,其家上书绝昬,强迎以归,复将嫁之。令女窃入寑室,引刀自断其鼻。其家惊惋,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自苦乃尔!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令女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此禽兽之行,吾岂为乎!司马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字养为曹氏后。何晏等方用事,自以为一时才杰,人莫能及。晏尝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盖欲以神况诸已也。选部郎刘陶,晔之子也,少有口辩,邓飏之徒称之以为伊、吕。陶尝谓傅?曰:仲尼不圣,何以知之?智者于群愚,如弄一丸于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为圣?玄不复难,但语之曰:天下之变无常也,今见卿穷。及曹爽败,陶退居里舍,乃谢其言之过。管辂之舅谓辂曰:尔前何以知何、邓之败?辂曰:邓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何之视?,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歩顾影,尤好老庄之书,与夏侯?、荀粲及山阳王弼之徒竞为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为圣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争慕效之,遂成风流,不可复制焉。粲,彧之子也。 丙午,大赦。 丁未,以太傅懿为丞相,加九锡;懿固辞不受。 初,右将军夏侯霸为曹爽所厚,以其父渊死于蜀,常切齿有报仇之志,为讨蜀䕶军,屯于陇西,统属征西。征西将军夏侯?,霸之从子,爽之外弟也。爽既诛,司马懿召?诣京师,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 霸素与淮不叶,以为祸必相及,大惧,遂犇汉。汉主谓曰:卿父自遇害于行间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遇之甚厚。姜维问于霸曰:司马懿既得彼政,当复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营立家门,未遑外事,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若管朝政,吴、蜀之忧也。士季者,钟繇之子,尚书郎㑹也。 三月,吴左大司马朱然卒。然长不盈七尺,气?分明,内行修㓗,终日钦钦,常若在战场,临急胆定,过绝于人。虽世无事,每朝夕严鼓,兵在营者,咸行装就队,以此玩敌,使不知所备,故出輙有功。然寑疾増笃,吴主昼为减膳,夜为不寐,中使医药口食之物,相望于道。然毎遣使表疾病消息,吴主輙召见,口自问讯,入赐酒食,出赐布帛。及卒,吴主为之哀恸。 夏,四月,乙丑,改元。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蒋济与之书,言太傅之㫖,不过免官而已。爽诛,济进封都乡侯,上疏固辞,不许。济病其言之失,遂?病。丙子,卒。 秋,汉卫将军姜维宼雍州,依曲山筑二城,使牙门将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质任,侵偪诸郡。征西将军郭淮与雍州刺史陈泰御之,泰曰:曲城虽固,去蜀险逺,当湏运粮,羌夷患维劳役,必未肯附。今围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虽其有救,山道阻险,非行兵之地也。淮乃使泰率讨蜀䕶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进兵围曲城,断其运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战,不许,将士困窘,分粮聚雪以引日月。维引兵救之,出自牛头山,与泰相对。泰曰:兵灋贵在不战而屈人。今绝牛头,维无反道,则我之禽也。敕诸军各坚垒勿与战。遣使白淮,使淮趣牛头,截其还路。淮从之,进军洮水。维惧,遁走,安等孤绝,遂降。淮因西击诸羌,邓艾曰:贼去未逺,或能复还,宜分诸军以备不虞。于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维遣其将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结营。艾谓诸将曰:维今卒还,吾军人少,灋当来渡,而不作桥,此维使化持吾,令不得还,维必自东袭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潜军径到,维果来渡,而艾先至据城,得以不败,汉军遂还。 兖州刺史令狐愚,司空王凌之甥也,屯于平阿。甥舅竝典重兵,専淮南之任。凌与愚隂谋,以帝暗弱,制于彊臣,闻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许昌。九月,愚遣其将张式至白马,与楚王相闻。凌又遣舍人劳精诣洛阳语其子广,广曰:凡举大事,应本人情。曹爽以骄奢失民,何平叔虚华不治,丁、毕、桓、邓虽竝有宿望,皆専竞于世。加变易朝典,政令数改,所存虽髙,而事不下接,民习于旧,众莫之从。故虽埶倾四海,声震天下,同日斩戮,名士减半,而百姓安之,莫之或哀,失民故也。今司马懿情虽难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已,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以恤民为先。父子兄弟竝握兵要,未易亡也。凌不从。 冬,十一月,令狐愚复遣张式诣楚王,未还,㑹,愚病卒。 十二月,辛卯,即拜王凌为太尉。庚子,以司?校尉孙礼为司空。 光禄大夫徐邈卒。邈以清节著名,卢钦尝著书称邈曰:徐公志髙行㓗,才博气猛。其施之也,髙而不狷,㓗而不介,博而守约,猛而能寛。圣人以清为难,而徐公之所易也。或问钦:徐公当武帝之时,人以为通,自为凉州刺史,及还京师,人以为介,何也?钦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贵清素之士,于时皆变易车服以求名髙,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为通。比来天下奢靡,转相倣傚,而徐公雅尚自若,不与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无常,而徐公之有常也。钦,毓之子也。二年夏五月,以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 初,会稽潘夫人有宠于吴主,生少子亮,吴主爱之。全公主既与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结,数称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吴主以鲁王霸结朋党,以害其兄,心亦恶之,谓侍中孙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乱乎!遂有废和立亮之意,然犹沈吟者歴年。峻,静之曽孙也。秋,吴主遂幽太子和。骠骑将军朱据谏曰:太子国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归心。昔晋献用骊姬而申生不存,汉武信江充而戾太子?死。臣窃惧太子不堪其忧,虽立思子之宫,无所复及矣。吴主不听。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诸将吏泥头自缚,连日诣阙请和。吴主登白爵观见,甚恶之,敕据、晃等无事怱怱,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各上书切谏,据、晃亦固谏不已。吴主大怒,族诛正、象,牵据、晃入殿。据、晃犹口谏,叩头流血,辞气不挠。吴主杖之各一百,左迁据为新都郡丞,晃斥归田里。群司坐谏诛放者以十数,遂废太子和为庶人,徙故鄣,赐鲁王霸死,杀杨笁,流其尸于江。又诛全寄、吴安、孙竒,皆以其党霸谮和故也。初,杨笁少获声名,而陆逊谓之终败,劝笁兄穆令与之别族。及笁败,穆以数谏戒笁,得免死。朱据未至官,中书令孙弘以诏书追赐死。 冬十月,庐江太守谯郡文钦伪叛,以诱吴偏将军朱异,欲使异自将兵迎已。异知其诈,表吴主,以为钦不可迎。吴主曰:方今北土未一,钦欲归命,宜且迎之。若嫌其有谲者,但当设计网以罗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偏将军吕据督二万人与异并力至北界,钦果不降。异,桓之子;据,范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孙礼卒, 吴主立子亮为太子。 吴主遣军十万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 十二月甲辰,东海定王霖卒。 征南将军王昶上言:孙权流放良臣,适庶分争,可乗衅击吴。朝廷从之,遣新城太守南阳州泰袭巫、秭归,荆州刺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昶引竹絙为桥,渡水击之。呉大将施绩夜遁入江陵。昶欲引致平地与战,乃先遣五军案大道发还,使吴望见而喜,又以所获铠马甲首环城以怒之,设伏兵以待之。绩果来追,昶与战,大破之,斩其将钟离茂、许旻。 汉姜维复宼西平,不克。
三年春正月,王基、州泰击吴兵,皆破之,降者数千口。三月,以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为征南大将军。 壬辰,大赦。 太尉王凌闻吴人塞涂水,欲因此发兵,大严诸军,表求讨贼,诏报不听。凌遣将军杨?以废立事告兖州刺史黄华,华、?连名以白司马懿,懿将中军乗水道讨凌,先下赦赦凌罪,又为书谕凌。已而大军掩至百尺,凌自知埶穷,乃乗船单岀迎懿,遣掾王彧谢罪,送印绶节钺。懿军到丘头,凌面䌸水次,懿承诏遣主簿解其䌸。凌既䝉赦,加恃旧好,不复自疑,径乗小船欲趋懿,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余丈。凌知见外,乃遥谓懿曰:卿直以折简召我,我当敢不至邪,而乃引军来乎!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简者故也。凌曰:卿负我。懿曰:我宁负卿,不负国家。遂遣步骑六百送凌西诣京师。凌试索棺钉以观懿意,懿命给之。五月,甲寅,凌行到项,遂饮药死。懿进至夀春,张式等皆自首。懿穷治其事,诸相连者悉夷三族。发凌、愚家,剖棺暴尸于所近市三日,烧其印绶、朝服,亲土埋之。初,令狐愚为白衣时,常有髙志,众人谓愚必兴令狐氏,族父?农太守邵独以为愚性倜傥,不修德而愿大,必灭我宗。愚闻之,心甚不平。及邵为虎贲中郎将,而愚仕进已多所更歴,所在有名称。愚从容谓邵曰:先时闻大人谓愚为不继,今竟云何邪?邵熟视而不答,私谓妻子曰:公治性度,犹如故也。以吾观之,终当败灭,但不知我乆当坐之不邪?将逮汝曹耳。邵没后十余年而愚族灭。愚在兖州,辟山阳单固为别驾,与治中杨康竝,为愚腹心。及愚卒,康应司徒辟,至洛阳,露愚隂事,愚由是败。懿至夀春,见单固,问曰:令狐反乎?曰:无有。杨康白事,事与固连,遂收捕固及家属,皆系廷尉,考实数十固,固云无有。懿录杨康与固对相诘,固辞穷,乃骂康曰:老佣,既负使君,又灭我族,顾汝当活邪!康初自冀封侯,后以辞颇参错,亦并斩之。临刑,俱出狱。固又骂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诏以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吴主立潘夫人为皇后,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赐楚王彪死,尽录诸王公置邺,使有司察之,不得与人交闗。 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殂。 辛未,以司马孚为太尉。 八月戊寅,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卒,诏以其子卫将军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初,南匈奴自谓其先本汉室之甥,因冒姓刘氏。太祖留单于呼厨泉于邺,分其众为五部,居并州境内。左贤王豹,单于于扶罗之子也,为左部帅,部族最彊。城阳太守邓艾上言:单于在内,羌夷失统,合散无主。今单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则胡虏不可不深备也。闻刘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为二国,以分其埶。去卑功显前朝,而子不继业,宜加其子显号,使居鴈门,离国弱冦,追录旧勲,此御边长计也。又陈:羌胡与民同处者,宐以渐出之,使居民表,以崇亷耻之教,塞奸宄之路。司马师皆从之。 吴立节中郎将陆抗屯柴桑,诣建业治病,病差当还,吴主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太义不笃,以此负汝。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是时,吴主颇寤太子和之无罪。冬,十一月,吴主祀南郊还,得风疾,欲召和还。全公主及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固争之,乃止。吴主以太子亮㓜少,议所付托,孙峻荐大将军诸葛恪可付大事。吴主嫌恪刚狠自用,峻曰:当今朝臣之才,无及恪者。乃召恪于武昌。恪将行,上大将军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时咸谓之失言。
虞喜论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吕侯国之元,耆志度经逺,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此元逊之疏,机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义,广咨当世之务,闻善速于雷动,从谏急于风移,岂得陨首殿堂,死于凶竖之刃。世人竒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而费祎方与来敏对棋,意无厌倦。敏以为必能办贼,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也。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已有余,晏然无戚。斯乃祎性之寛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循所害,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往闻长宁之甄文伟,今覩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皆足以为世鉴也。
恪至建业,见吴主于卧内,受诏床下,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孙?领少傅,诏有司诸事一统于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为制群官百司拜揖之仪,各有品序。又以㑹稽太守北海滕?为太常。?,吴主壻也。 十二月,以光禄勲荥阳郑冲为司空。 汉费祎还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乃复
北屯。汉夀是岁。汉尚书令吕乂卒,以侍中陈祗守尚书令。
四年春正月癸卯,以司马师为大将军。 吴主立故太子和为南阳王,使居长沙;仲姬子奋为齐王,居武昌;王夫人子休为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立皇后张氏,大赦。后,故凉州刺史既之孙,东莞太守缉之女也。召缉,拜光禄大夫。 吴人改元神凤,大赦。 吴潘后性刚戾,吴主疾病,后使人问孙?以吕后称制故事,左右不胜其虐,伺其昏睡,缢杀之。托言中恶,后事泄,坐死者六七人。呉主病困,召诸葛恪、孙?、滕?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入卧内,属以后事。夏,四月,吴主殂。孙?素与诸葛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不发丧,欲矫诏诛恪。孙峻以告恪,恪请?咨事,于坐中杀之,乃发丧,谥吴主曰大皇帝。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兴。闰月,以诸葛恪为太傅,滕?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恪乃命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闗税,崇恩泽,众莫不恱。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恪不欲诸王处濵江兵马之地,乃徙齐王奋于豫章,琅邪王休于丹阳。奋不肯徙,又数越灋度。恪为牋以遗奋曰: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雠有善,不得不举;亲戚有恶,不得不诛。所以承天理物,先国后身,盖圣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汉初兴,多王子弟,至于太彊,輙为不轨,上则几危社稷,下则骨肉相残,其后惩戒,以为大讳。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于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则前世得失之验也。大行皇帝览古戒今,防牙遏萌,虑于千载。是以寑疾之日,分遣诸王,各早就国。诏策勤渠,科禁严峻,其所戒敕,无所不至。诚欲上安宗庙,下全诸王,使百丗国承,无㐫国害家之悔也。大王宐上惟太伯顺父之志,中念河闲献王、东海王彊恭顺之节,下存前世骄恣荒乱之王,以为警戒。而闻顷至武昌以来,多违诏敕,不拘制度,擅发诸将兵治护宫室。又左右常从有罪过者,当以表闻,公付有司,而擅私杀,事不明白。中书杨融亲受诏敕,所当恭肃,乃云正自不听禁,当如我何?闻此之日,小大惊怪,莫不寒心。里语曰:明鉴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宐深以鲁王为戒,改易其行,战战兢兢,尽礼朝廷,如此则无求不得。若弃忘先帝灋教,懐轻慢之心,臣下宁负大王,不敢负先帝遗诏。宁为大王所怨疾,岂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诏敕不行于藩臣邪?向使鲁王早纳忠直之言,懐惊惧之虑,则享祚无穷,岂有灭亡之祸哉!夫良药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达者能受之。今者恪等㥪㥪,欲为大王除危殆于萌牙,广福庆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愿䝉三思。王得牋惧,遂移南昌。 初,吴大帝筑东兴隄以遏巢湖,其后入宼淮南,败以内船,遂废不复治。冬十月,太傅恪㑹众于东兴,更作大隄,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将军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东城,引军而还。镇东将军诸葛诞言于大将军师曰:今因吴内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羁吴之上流,然后简精卒攻其两城,比救至,可大获也。是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毌丘俭等各献征吴之计。朝廷以三征计异,诏问尚书傅嘏。嘏对曰:议者或欲泛舟径济,横行江表;或欲四道竝进,攻其城垒;或欲大佃疆场,观衅而动:诚皆取贼之常计也。然自治兵以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贼之为宼,几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丧其元帅,上下忧危。设令列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今边壤之守,与贼相逺,贼设罗落,又特重宻,闲谍不行,耳目无闻。夫军无耳目,校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巨险,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唯有进军大佃,最差完牢。可诏昶、遵等择地居险,审所错置,及令三方一时前守。夺其肥壤,使还塉土,一也;兵出民表,冦钞不犯,二也;招懐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罗落逺设,闲构不来,四也。贼退其守,罗落必浅,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积榖,士不运输,六也。衅隙时闻,讨袭速决,七也。凡此七者,军事之急务也。不据则贼擅便资,据之则利归于国,不可不察也。夫屯垒相偪,形势已交,智勇得陈,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余不足,虏之情伪,将焉所逃?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以贫敌富,则歛重财匮。故曰敌逸能劳之,饱能饥之,此之谓也。司马师不从。十一月,诏王昶等三道击吴。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毌丘俭向武昌,胡遵、诸葛诞率众七万攻东兴。甲寅,吴太傅恪将兵四万,晨夜兼行,救东兴。胡遵等敕诸军作浮桥以度,陈于坻上,分兵攻两城。城在髙峻,不可卒拔。诸葛恪使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留賛,唐咨为前部,从山西上。奉谓诸将曰:今诸军行缓,若贼据便地,则难以争锋,我请趋之。乃辟诸军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径进。时北风,奉举㠶,二日即至东闗,遂据徐塘。时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髙㑹,奉见其前部兵少,谓其下曰:取封侯爵赏,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铠,去矛㦸,但兠鍪刀楯倮,身縁堨,魏人望见,大笑之,不即严兵。吴兵得上,便鼓噪斫破魏前屯。吕据等继至,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壊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皆没,死者数万。综故吴叛将,数为吴害,吴大帝常切齿恨之。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庙,获车乘牛马骡驴各以千数,资器山积,振旅而归。 初,汉姜维宼西平,获中郎郭偱,汉人以为左将军。偱欲刺汉主,不得亲近,每因上夀,且拜且前,为左右所遏,事輙不果。资治通鉴卷第七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