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盎鼌错传第十九

共 9852字,需浏览 20分钟

 ·

2024-02-04 15:11

爰盎鼌错传第十九

班固 汉书四十九

秘书监上护军琅邪县开国子颜师古注

爰盎字丝。其父楚人也,故为群盗,徙安陵。髙后时,盎为吕禄舎人。孝文即位,盎兄哙任盎为郎中。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盎进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是时绛侯为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相与共诛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已而绛侯望盎曰:「吾与汝兄善,今儿廼毁我!」盎遂不谢。

及绛侯就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徴系请室,诸公莫敢为言,唯盎明绛侯无罪。绛侯得释,盎颇有力。绛侯廼大与盎结交。

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居处骄甚。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可适削地。」上弗许。淮南王益。谋反发觉,上徴淮南王,迁之蜀,槛车传送。盎时为中郎将,谏曰:「陛下素骄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为人刚,有如遇霜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大弗能容,有杀弟名,奈何?」上不听,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食,哭甚哀。盎入,顿首请辠。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寛,此往事,岂可悔哉!且陛下有髙世行三,此不足以毁名。」上曰:「吾髙世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时,太后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修之,过曾参远矣。诸吕用事,大臣颛制,然陛下从代乗六乗传,驰不测渊,虽贲育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西乡让天子者三,南乡让天子者再。夫许由一让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宿衞不谨,故病死。」于是上廼解,盎繇此名重朝廷。

盎常引大体忼慨。宦者赵谈以数幸,常害盎,盎患之。盎兄子种为常侍骑,谏盎曰:「君众辱之,后虽恶君,上不复信。」于是上朝东宫,赵谈骖乗,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之余共载!」于是上笑,下赵谈。谈泣下车。

上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盎㨫辔。上曰:「将军怯邪?」盎言曰:「臣闻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乗危,不徼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不测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髙庙、太后何?」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愼夫人从。其在禁中,常同坐。及坐,郎署,盎引却愼夫人坐。愼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以立后,愼夫人廼妾,妾主岂可以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则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愼夫人,适所以祸之也。独不见『人豕』乎?」于是上廼说入语愼夫人。愼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然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乆居中。调为陇西都尉,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迁齐相,徙为吴相。辞行,种谓盎曰:「吴王骄日乆,国多奸,今丝欲刻治,彼不上书告君,则利劎刺君矣。南方卑湿,丝能日饮,亡何,说王毋反而已。如此幸得脱。」盎用种之计,吴王厚遇盎。

盎告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丞相从车上谢。盎还,媿其吏,乃之丞相舎上谒,求见丞相。丞相良乆乃见。因跪曰:「愿请闲。」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之,吾且奏之;则私,吾不受私语。」盎即起说曰:「君为相,自度孰与陈平、绛侯?」丞相曰:「不如。」盎曰:「善,君自谓弗如。夫陈平、绛侯辅翼髙帝,定天下,为将相,而诛诸吕,存刘氏;君廼为材官蹶张,迁为队帅,积功至淮阳守,非有竒计攻城野战之功。且陛下从代来,每朝,郎官者上书䟽,未尝不止辇受。其言不可用,置之;言可采,未尝不称善。何也?欲以致天下贤英士日闻所不闻,以益圣而君自闭箝天下之口,而日益愚。夫以圣主责愚相,君受祸不乆矣。」丞相乃再拜曰:「嘉鄙人,廼不知,将军幸教。」引与入坐,为上客。

盎素不好鼌错,错所居坐,盎辄避;盎所居坐,错亦避:两人未尝同堂语。及孝景即位,鼌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盎受吴王财物,抵辠,诏赦以为庶人。吴楚反闻,错谓丞史曰:「爰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冝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冝有谋。」错犹与未决。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婴入言,上廼召盎。盎入见,竟言吴所以反,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可罢。上拜盎为泰常,窦婴为大将军。两人素相善。是时,诸陵长安中贤大夫争附两人,车骑随者日数百乗。

及鼌错已诛,盎以泰常使吴。吴王欲使将,不肯。欲杀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围守盎军中。初,盎为吴相时,从史盗私盎侍儿。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人有告从史,「君知女与侍者通」,廼亡去。盎驱自追之,遂以侍者赐之,复为从史。及盎使吴见守,从史适在守盎校为司马,廼悉以其装赍买二石醇醪,会天寒,士卒饥渴,饮醉西南陬卒,卒皆卧。司马夜引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吴王期旦日斩君。」盎弗信,曰:「何为者?」司马曰:「臣故为君从史盗侍儿者也。」盎乃惊,谢曰:「公幸有亲,吾不足絫公。」司马曰:「君弟去,臣亦且亡,辟吾亲,君何患!」廼以刀决帐,道从醉卒直出。司马与分背。盎解节旄怀之,屐步行七十里,明,见梁骑,驰去,遂归报。

吴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以盎为楚相。尝上书,不用。盎病免家居,与闾里浮湛,相随行鬭鸡走狗。雒阳剧孟尝过盎,盎善待之。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将军何自通之?」盎曰:「剧孟虽博徒,然母死,客送丧车千余乗,此亦有过人者。且缓急人所有。夫一旦叩门,不以亲为解不以在亡为辞,天下所望者,独季心、剧孟。今公阳从数骑,一旦有缓急,宁足恃乎!」遂骂富人,弗与通。诸公闻之,皆多盎。

盎虽居家,景帝时时使人问筹策。梁王欲求为嗣,盎进说,其后语塞。梁王以此怨盎,使人刺盎。刺者至关中,问盎,称之皆不容口。廼见盎曰:「臣受梁王金刺君,君长者,不忍刺君。然后刺者十余曹,备之!」盎心不乐,家多怪,廼之棓生所问占。还,梁刺客后曹果遮刺杀盎安陵郭门外。

鼌错,颍川人也。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生所,与雒阳宋孟及刘带同师。以文学为太常掌故。

错为人陗直刻深。孝文时,天下亡治尚书者,独闻齐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徴。廼诏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迁博士。又上书言:「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故人主知所以临制臣下而治其众,则群臣畏服矣;知所以听言受事,则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万民,则海内必从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则臣子之行备矣:此四者,臣窃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议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为也,臣之愚,诚以为不然。窃观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庙而劫杀于其臣者,皆不知术数者也。皇太子所读书多矣,而未深知术数者,不问书说也。夫多诵而不知其说,所谓劳苦而不为功。臣窃观皇太子材智髙竒,驭射伎蓺过人绝远,然于术数未有所守者,以陛下为心也。窃愿陛下幸择圣人之术可用今世者,以赐皇太子,因时使太子陈明于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于是拜错为太子家令。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是时匈奴彊,数宼边,上发兵以御之。错上言兵事,曰:

臣闻汉兴以来,胡虏数入边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髙后时再入陇西,攻城屠邑,敺略畜产;其后复入陇西,杀吏卒,大宼盗。窃闻战胜之威,民气百倍;败兵之卒,没世不复。自髙后以来,陇西三困于匈奴矣,民气破伤,亡有胜意。今兹陇西之吏,赖社稷之神灵,奉陛下之明诏,和辑士卒,底厉其节,起破伤之民以当乗胜之匈奴,用少击众,杀一王,败其众而法曰大有利。非陇西之民有勇怯,廼将吏之制巧拙异也。故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繇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

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刄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沟,渐车之水,山林积石,经川丘阜,屮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车骑二不当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平陵相远,川谷居闲,仰髙临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当一。两陈相近,平地浅屮,可前可后,此长㦸之地也,劎楯三不当一。萑苇竹萧,屮木蒙茏,支叶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长㦸二不当一。曲道相伏,险阸相薄,此劎楯之地也,弓弩三不当一。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兵不完利,与空手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亡矢同;中不能入,与亡镞同: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闻小大异形,彊弱异埶,险易异备。夫卑身以事彊,小国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桡乱也;劲弩长㦸,射䟽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刄,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地鬭,劎㦸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虽然,兵,凶器;战,危事也。以大为小,以彊为弱,在俛卬之间耳。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亡及也。帝王之道,出于万全。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两军相当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传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臣错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财择。

文帝嘉之,乃赐错玺书宠荅焉,曰:「皇帝问太子家令:上书言兵体三章,闻之。书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今则不然。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在于此。使夫不明择于不狂,是以万听而万不当也。」

错复言守边备塞,劝农力夲,当世急务二事,曰:

臣闻秦时北攻胡貉,筑塞河上,南攻杨粤,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衞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埶,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夫胡貉之地,积隂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饮酪,其人密理,鸟兽毳毛,其性能寒。杨粤之地少隂多阳,其人䟽理,鸟兽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讁发之,名曰「讁戍」。先发吏有讁及赘壻、贾人,后以甞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甞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发之不顺,行者深怨,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战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计为之也。故战胜守固则有拜爵之赏,攻城屠邑则得其财卤以富家室,故能使其众蒙矢石,赴汤火,视死如生。今秦之发卒也,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筭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埶易以扰乱边竟。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饮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归居,如飞鸟走兽于广壄,羙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以是观之,徃来转徙,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畮也。今使胡人数处转牧行猎于塞下,或当燕代,或当上郡、北地、陇西,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聚而不罢,为费甚大;罢之,则胡复入。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远方之卒守塞,一歳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髙城深堑,具蔺石,布渠荅,复为一城其内,城闲百五十步。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为中周虎落。先为室屋,具田器,廼募辠人及免徒复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赎辠及输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廼募民之欲往者。皆赐髙爵,复其家。予冬夏衣,廪食,能自给而止。郡县之民得买其爵,以自增至卿。其亡夫若妻者,县官买予之。人情非有匹敌,不能乆安其处。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乆居危难之地。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埶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错复言:

陛下幸募民相徙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郷,则贫民相募而劝往矣。臣闻古之徙远方以实广虚也,相其隂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审其土地之冝,观其屮木之饶,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为筑室,家有一堂二内,门戸之闭,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郷而劝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正定于外。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驩爱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所徙之民非壮有材力,但费衣粮,不可用也;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胶,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愚臣亡识,唯陛下财察。

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诏之,曰:

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贤士,施及方外,四极之内,舟车所至,人迹所及,靡不闻命,以辅其不逮;近者献其明,远者通厥聦,比善勠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长楙。髙皇帝亲除大害,去乱从,并建豪英,以为官师,为谏争,辅天子之阙,而翼戴汉宗也。赖天之灵,宗庙之福,方内以安,泽及四夷。今朕获执天下之正,以承宗庙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烛,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闻也。故诏有司、诸侯王、三公、九?及主郡吏,各帅其志,以选贤良明于国家之大体,通于人事之终始,及能直言极谏者,各有人数,将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当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于朝,亲谕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四者之阙,悉陈其志,毋有所隐。上以荐先帝之宗庙,下以兴愚民之休利,著之于篇,朕亲览焉,观大夫所以佐朕,至与不至。书之,周之密之,重之闭之。兴自朕躬,大夫其正论,毋枉执事。乌虖,戒之!二三大夫其帅志毋怠!

错对曰:

平阳矦臣窋、汝隂侯臣灶、颍隂矦臣何、廷尉臣冝昌、陇西太守臣昆邪所选贤良太子家令臣错昧死再拜言:臣窃闻古之贤主莫不求贤以为辅翼,故黄帝得力牧而为五帝先,大禹得咎繇而为三王祖,齐桓得筦子而为五伯长。今陛下讲于大禹及髙皇帝之建豪英也,退托于不明,以求贤良,让之至也。臣窃观上世之传,若髙皇帝之建功业,陛下之德厚而得贤佐,皆有司之所览,刻于玉版,藏于金匮,历之春秋,纪之后世,为帝者祖宗,与天地相终。今臣窋等迺以臣错充赋,甚不称明诏求贤之意。臣错屮茅臣,亡识知,昧死上愚对,曰:

诏策曰「明于国家大体」,愚臣窃以古之五帝明之。臣闻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处于法宫之中,明堂之上;动静上配天,下顺地,中得人。故众生之类亡不覆也,根著之徒亡不载也;烛以光明,亡偏异也;德上及飞鸟,下至水虫草木诸产,皆被其泽。然后隂阳调,四时节,日月光,风雨时,膏露降,五谷孰,祅孽灭,贼气息,民不疾疫,河出图,洛出书,神龙至,凤鸟翔,德泽满天下,灵光施四海。此谓配天地,治国大体之功也。

诏策曰「通于人事终始」,愚臣窃以古之三王明之。臣闻三王臣主俱贤,故合谋相辅,计安天下,莫不本于人情。人情莫不欲寿,三王生而不伤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节其力而不尽也。其为法令也,合于人情而后行之;其动众使民也,夲于人事然后为之。取人以己,内恕及人。情之所恶,不以彊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是以天下乐其政,归其德,望之若父母,从之若流水;百姓和亲,国家安宁,名位不失,施及后世。此明于人情终始之功也。

诏策曰「直言极谏」,愚臣窃以五伯之臣明之。臣闻五伯不及其臣,故属之以国,任之以事。五伯之佐之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诬,奉法令不容私,尽心力不敢矜,遭患难不避死,见贤不居其上,受禄不过其量,不以亡能居尊显之位。自行若此,可谓方正之士矣。其立法也,非以苦民伤众而为之机陷也,以之兴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乱也。其行赏也,非虚取民财妄予人也,以劝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故功多者赏厚,功少者赏薄。如此,敛民财以顾其功,而民不恨者,知与而安己也。其行罚也,非以忿怒妄诛而从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国者也。故辠大者罚重,辠小者罚轻。如此,民虽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罚之至,自取之也。立法若此,可谓平正之吏矣。法之逆者,请而更之,不以伤民;主行之暴者,逆而复之,不以伤国。救主之失,补主之过,扬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内亡邪辟之行,外亡骞污之名。事君若此,可谓直言极谏之士矣。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诸侯,功业甚美,名声章明。举天下之贤主,五伯与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极谏补其不逮之功也。今陛下人民之众,威武之重,德惠之厚,令行禁止之埶,万万于五伯,而赐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识陛下之髙明而奉承之!

诏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愚臣窃以秦事明之。臣闻秦始并天下之时,其主不及三王,而臣不及其佐,然功力不遟者,何也?地形便,山川利,财用足,民利战。其所与并者六国,六国者,臣主皆不肖,谋不辑,民不用,故当此之时,秦最富彊。夫国富彊而邻国乱者,帝王之资也,故秦能兼六国,立为天子。当此之时,三王之功不能进焉。及其末涂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谗贼;宫室过度,耆欲亡极,民力罢尽,赋敛不节;矜奋自贤,群臣恐谀,骄溢纵恣,不顾患祸;妄赏以随喜意,妄诛以快怒心,法令烦憯,刑罚暴酷,轻绝人命,身自射杀;天下寒心,莫安其处。奸邪之吏,乗其乱法,以成其威,狱官主断,生杀自恣。上下瓦解,各自为制。秦始乱之时,吏之所先侵者,贫人贱民也;至其中节,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涂,所侵者宗室大臣也。是故亲䟽皆危,外内咸怨,离散逋逃,人有走心。陈胜先倡,天下大溃,绝祀亡世,为异姓福。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宁之祸也。今陛下配天象地,复露万民,绝秦之迹,除其乱法;躬亲夲事,废去淫末;除苛解娆,寛大爱人;肉刑不用,辠人亡帑;非谤不治,铸钱者除;通关去塞,不孽诸侯;賔礼长老,爱恤少孤;辠人有期,后宫出嫁;尊赐孝悌,农民不租;明诏军师,爱士大夫;求进方正,废退奸邪;除去隂刑,害民者诛;忧劳百姓,列侯就都;亲耕节用,视民不奢。所为天下兴利除害,变法易故,以安海内者,大功数十,皆上世之所难及,陛下行之,道纯德厚,元元之民幸矣。

诏策曰「永惟朕之不德」,愚臣不足以当之。

诏策曰「悉陈其志,毋有所隐」,愚臣窃以五帝之贤臣明之。臣闻五帝其臣莫能及,则自亲之;三王臣主俱贤,则共忧之;五伯不及其臣,则任使之。此所以神明不遗,而贤圣不废也,故各当其世而立功德焉。传曰「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待,能明其世者谓之天子」,此之谓也。窃闻战不胜者易其地,民贫穷者变其业。今以陛下神明德厚,资财不下五帝,临制天下,至今十有六年,民不益富,盗贼不衰,边竟未安,其所以然,意者陛下未之躬亲,而待群臣也。今执事之臣皆天下之选已,然莫能望陛下淸光,譬之犹五帝之佐也。陛下不自躬亲,而待不望淸光之臣,臣窃恐神明之遗也。日损一日,歳亡一歳,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于天下,以传万世,愚臣不自度量,窃为陛下惜之。昧死上狂惑屮茅之愚,臣言唯陛下财择。

时贾谊已死,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髙第,繇是迁中大夫。

错又言冝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孝文虽不尽听,然竒其材。当是时,太子善错计策,爰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

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错数请间言事,辄听,幸倾九?,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伤。内史府居太上庙堧中,门东出,不便,错廼穿门南出,凿庙堧垣。丞相大怒,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错闻之,即请间为上言之。丞相奏,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请下廷尉诛。上曰:「此非庙垣,廼堧中垣,不致于法。」丞相谢。罢朝,因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廼先请,固误。」丞相遂发病死。错以此愈贵。

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繇此与错有隙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讙哗。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䟽人骨肉,口让多怨,公何为也!」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鼌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

后十余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会窦婴言爰盎,诏召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上问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虖?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煑海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虖?何以言其无能为也?」盎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吴所诱,皆亡頼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廼屏错。错趋避东箱,甚恨。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髙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鼌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名为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于是上默然,良乆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谢天下。」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廼拜盎为泰常,密装治行。

后十余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尉敺,劾奏错曰:「吴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庙,天下所当共诛。今御史大夫错议曰:『兵数百万,独属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临兵,使错居守。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不称陛下德信,欲䟽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亡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臣请论如法。」制曰:「可。」错殊不知。廼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为将。还,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鼌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为反数十歳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复言矣。」上曰:「何哉?」邓公曰:「夫鼌错患诸侯彊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划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廼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邓公,成固人也,多竒计。建元年中,上招贤良,公?言邓先。邓先时免,起家为九?。一年,复谢病免归。其子章,以修黄老言显诸公闲。賛曰:爰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忼慨。遭孝文初立,资适逢世。时已变易,及吴壹说,果于用辩,身亦不遂。鼌错锐于为国远虑,而不见身害。其父睹之,经于沟渎,亡益救败,不如赵母指括,以全其宗。悲夫!错虽不终,世哀其忠。故论其施行之语著于篇。

爰盎鼌错传第十九

浏览 1
点赞
评论
收藏
分享

手机扫一扫分享

分享
举报
评论
图片
表情
推荐
点赞
评论
收藏
分享

手机扫一扫分享

分享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