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政要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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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20:08
贞观政要卷第三
戈直集论
论君臣鉴戒六 论择
论封建八
君臣鉴戒第六
贞观三年,太宗谓侍臣曰:君臣本同治乱,共安危。若主纳忠諌,臣进直言,斯故君臣合契,古来所重。若君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君失其国,臣亦不能独全其家。至如隋炀帝暴虐,臣下钳口,卒令不闻其过,遂至灭亡。虞世基等寻亦诛死。前事不逺,朕与卿等可得不慎,无为后所嗤。
贞观四年,太宗论隋日,魏征对曰:臣徃在隋朝,曾闻有盗发。炀帝令于士澄捕逐,但有疑似,苦加拷掠,枉承贼者二千余人,并令同日斩决。大理丞张元济恠之,试寻其状,乃有六七人盗发之日,先禁他所,被放才出,亦遭推勘,不胜苦痛,自诬行盗。元济因此更事究寻,二千人内,惟九人逗遛不明。官人有谙识者,就九人内四人非贼。有司以炀帝已令斩决,遂不执奏,并杀之。太宗曰:非是炀帝无道,臣下亦不尽心,须相匡谏,不避诛戮,岂得惟行謟佞,茍求悦誉?君臣如此,何得不败?朕頼公等共相辅佐,遂令囹圄空虚。愿公等善始克终,恒如今日。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朕闻周秦初得天下,其事不异。然周则惟善是务,积功累徳,?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滛,好行刑罚,不过二世而灭,岂非为善者福祚延长,为恶者降年不永?朕又闻桀纣,帝王也,以匹夫比之,则以为辱;颜闵,匹夫也,以帝王比之,则以为荣。此亦帝王深耻也。朕每将此事以为鉴戒,常恐不逮,为人所笑。魏徴对曰:臣闻鲁哀公谓孔子曰: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孔子曰:又有好忘甚于此者。丘见桀纣之君,乃忘其身。愿陛下每以此为虑,庶免后人笑尔。贞观十四年,太宗以髙昌平,召侍臣赐宴于两仪殿,谓房玄龄曰:高昌若不失臣礼,岂至灭亡?朕平此一国,甚怀危惧,惟当戒骄逸以自防,纳忠謇以自正,黜邪佞,用贤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议君子。以此慎守,庶几于获安也。魏徴进曰:臣观古来帝王,拨乱创业,必自戒慎,采刍荛之议,从忠谠之言。天下既安,则恣情肆欲,甘乐谄䛕,恶闻正諌。张子房,汉王计划之臣。及高祖为天子,将废嫡立庶,子房曰:今日之事,非口舌所能争也,终不敢复有开说。况陛下功徳之盛,以汉祖方之,彼不足凖。即位十有五年,圣徳光被,今又平殄高昌,屡以安危系意,方欲纳用忠良,开直言之路,天下幸甚。昔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寗戚四人饮,桓公谓叔牙曰:盍起为寡人夀乎?叔牙奉觞而起曰:愿公无忘出在莒时,使管仲无忘束缚于鲁时,使寗戚无忘饭牛车下时。桓公避席而谢曰: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太宗谓征曰:朕必不敢忘布衣时,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徴上䟽曰:
臣闻君为元首,臣作股肱,齐契同心,合而成体。体或不备,未有成人。然则首虽尊高,必资手足以成体;君虽明哲,必藉股肱以致理。礼云:人以君为心,君以人为体。心庄则体舒,心肃则容敬。书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然则委弃股肱,独任胸臆,具体成理,非所闻也。
夫君臣相遇,自古为难。以石投水,千载一合;以水投石,无时不有。其能开至公之道,申天下之用,内尽心膂,外竭股肱,和若盐梅,固同金石者,非惟高位厚秩,在于礼之而已。昔周文王游于凤凰之墟,韈系解顾左右莫可使者,乃自结之。岂周文之朝,尽为俊乂,圣明之代,独无君子者哉?但知与不知,礼与不礼耳。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韩信项氏之亡命。殷汤致礼,定王业于南巢;汉祖登坛,成帝功于垓下。若夏桀不弃于伊尹,项羽垂恩于韩信,宁肯败已成之国,为灭亡之虏乎?又㣲子,骨肉也,受茅土于宋;箕子,良臣也,陈洪范于周。仲尼称其仁,莫有非之者。礼记称鲁穆公问于子思曰:为旧君反服,古欤?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队诸泉,毋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礼之有?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君,如之何?晏子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公曰:裂地以封之,䟽爵而待之,有难不死,出亡不送,何也?晏子曰: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何死焉?諌而见纳,终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不见纳,出亡而送,是诈忠也。春秋左氏传曰:崔杼弑齐庄公,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已死,为已亡,非其亲暱,谁敢任之?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粪土,臣视君如㓂雠。虽臣之事君,无二志,至于去就之节,当缘恩之厚薄。然则为人主者,安可以无礼于下哉!
窃观在朝群臣,当主枢机之寄者,或地隣秦晋,或业与经纶并,立事立功,皆一时之选,处之衡轴,为任重矣。任之虽重,信之未笃,则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则心怀茍且;心怀茍且,则节义不立;节义不立,则名教不兴;名教不兴,而可与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又闻国家重惜功臣,不念旧恶,方之前圣,一无所间。然但寛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之心不可以为政君严其禁臣或犯之况上启其源下必有甚川壅而溃其伤必多欲使凡百黎元何所措其手足此则君开一源下生百端之变无不乱者也礼记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则为善者必惧;爱而不知其恶,则为恶者寔繁。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然则古人之震怒,将以惩恶;当今之威罚,所以长奸。此非唐、虞之心也,非禹、汤之事也。书曰:抚我则后,虐我则雠。荀卿子曰:君,舟也;人,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故孔子曰:鱼失水则死。水失鱼,犹为水也。故唐虞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虑之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国之常也,为理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至理,岂可得乎?又政贵有恒,不求屡易。今或责小臣以大体,或责大臣以小事,小臣乗非?据,大臣失其所守。大臣或以小过获罪,小臣或以大体受罚。职非其位,罚非其辜,欲其无?,求其尽力,不亦难乎?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责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细。 刀笔之吏,顺㫖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犯皆实,进退惟咎。莫能自明,则茍求免祸。大臣茍免,则谲诈萌生。谲诈萌生,则矫伪成俗,矫伪成俗,则不可以臻至理矣。
又委任大臣,欲其尽力,毎官有所避忌,不言则为不尽。若举得其人,何嫌于故旧,若举非其任,何贵于踈逺。待之不尽诚信,何以责其忠恕哉。臣虽或有失之,君亦未为得也。夫上之不信于下,必以为下无可信矣。若必下无可信,则上亦有可疑矣。礼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上下相疑,则不可以言至理矣。当今群臣之内,逺在一方,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臣窃思度,未见其人。夫以四海之广,士庶之众,岂无一二可信之人哉?盖信之则无不可,疑之则无可信者,岂独臣之过乎?夫以一介庸夫,结为交友,以身相许,死且不渝,况君臣契合,寄同鱼水。若君为尧舜,臣为稷,契,岂有遇小事则变志,见小利则易心哉!此虽下之立忠,未有明著,亦由上怀不信,待之过,薄之?致也。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乎?以陛下之圣明,以当今之功业,诚能博求时俊,上下同心,则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而六矣。夏、殷、周、汉,夫何足数。太宗深嘉纳之。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特进魏徴曰:朕克己为政,仰企前烈,至于积徳累仁,丰功厚利,四者常以为称首,朕皆庶几自勉。人苦不能自见,不知朕之所行,何等优劣。徴对曰:徳仁功利,陛下兼而行之。然则内平祸乱,外除戎狄,是陛下之功。安诸黎元,各有生业,是陛下之利。由此言之,功利居多,惟徳与仁,愿陛下自疆不息,必可致也。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司空房玄龄曰:此为㓜主生长深宫,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情伪,理国安危,所以为政多乱。太宗曰:公意推过于主,朕则归咎于臣。夫功臣子弟多无才行,藉祖父资䕃,遂处大官,徳义不修,奢纵是好。主既㓜弱,臣又不才,顚而不扶,岂能无乱。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于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此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朂子弟,使无?过,即家国之庆也。太宗又曰:化及与玄感,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孙皆反,其故何也?岑文本对曰:君子乃能怀徳荷恩,玄感、化及之徒,并小人也,古人所以贵君子而贱小人。太宗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