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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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4:28
右经
一、
造父御四马,驰骤周旋而恣欲于马。恣欲于马者,擅辔䇲之制也。然马惊于出彘,而造父不能禁制者,非辔䇲之严不足也,威分于出彘也。王子于期为驸驾,辔䇲不用而择欲于马,擅刍水之利也。然马过于圃池而驸马败者,非刍水之利不足也,徳分于圃池也。故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然而使王良操左革而叱咤之,使造父操右革而鞭笞之,马不能行十里,共故也。甲连成窍,天下善鼔琴者也,然而田连鼔上成窍擑下,而不能成曲,亦故也。夫以王良、造父之巧,共辔而御,不能使马,人主安能与其臣共权以为治?以田连成窍之巧,共琴而不能成曲,人主又安能与臣共势以成功乎?
一日,造父为齐王驸驾,渴马服成,效驾圃中,渴马见圃池,去车走池,驾败。王子于期为赵简主取道,争千里之表,其始发也,伏沟中。王子于期齐辔䇲而进之,彘突出于沟中,马惊驾败。
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与,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诛罚,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宋君曰:诺。于是出威,今诛大臣。君曰:问子罕也。于是大臣畏之,细民归之。处期年,子罕杀宋君而夺政。故子罕为出彘以夺其君国。简公在上位,罚重而诛严,厚赋敛而杀戮民,田成恒设慈爱朋寛厚。简公以齐民为渴马,不以恩加民,而田成恒以仁厚为圃池也。
一日,造父为齐王驸驾,以渴服马,百日而服成,服成请效驾齐王。王曰:效驾于圃中。造父驱车入圃,马见圃池而走,造父不能禁。造父以渴服马,乆矣。今马见池駻而走,虽造父不能治。今简公之法,禁其众乆矣,而田成恒利之,是田成恒倾圃池而示渴民也。
一日,王子于期为宋君为千里之逐,已驾,察手吻文且发矣。驱而前之,轮中绳;引而却之,马掩迹。拊而发之,彘?出于窦中。马退而却,䇲不能进前也。马駻而走,辔不能正也。
一日,
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驾赐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诛罚杀戮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戮细民而诛大臣。君曰:与子罕议之。居朞年,民知杀生之命制于子罕也,故一国归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夺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为出彘,而田成常为圃池也。今王良、造父共车,人操一边辔而入门闾,驾必败而道不至也。令田连、成窍共琴,人抚一弦而挥,则音必败,曲不遂矣。二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买牛而家为王祷。公孙述出见之,入贺王曰:百姓乃皆里买牛为王祷。王使人问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而擅祷,是爱寡人也。夫爱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与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乱亡之道也。不如人罚二甲而复与为治。
一日,秦襄王病,百姓为之祷,病愈,杀牛塞祷。郎中阎遏、公孙衍出见之,曰:非社腊之时也,奚自杀牛而祠社?怪而问之。百姓曰:人主病,为之祷,今病愈,杀牛塞祷。阎遏、公孙衍说,见王,拜贺曰:过尧、舜矣。王惊曰:何谓也?对曰:尧、舜,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故臣窃以王为过尧、舜也。王因使人问之:何里为之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阎遏、公孙衍媿不敢言。居数月,王饮酒酣乐,阎遏、公孙衍谓王曰:前时臣窃以王为过尧、舜,非直敢䛕也,尧、舜病,且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今乃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臣窃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于此?彼民之所以为我用者,非以吾爱之为我用者也,以吾势之为我用者也。吾 势与民相收若是,吾适不爱,而民因不为我用也。故遂绝爱道也。
秦大饥,应侯请曰:五苑之草著蔬筑,橡果枣栗,足以活民,请发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受诛。今发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也。夫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者,此乱之道也。夫发五苑而乱,不如弃枣蔬而治。
一日令发五苑之蓏蔬枣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与无功争取也。夫生而乱,不如死而治,大夫其释之。
田鲔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国。
一日,
田鲔教其子田章曰:主卖官爵,臣卖智力,故自恃,无恃人。
公仪休相鲁而嗜鱼,一国尽争买鱼而献之,公仪子不受。其弟諌曰:夫子嗜鱼而不受者,何也?对曰:夫唯嗜鱼,故不受也。夫即受鱼,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将枉于法;枉于法,则免于相。虽嗜鱼,此不必能自给致我鱼,我又不能自给鱼。即无受鱼而不免于相,虽嗜鱼,我能长自给鱼。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为己者不如己之自为也。三
子之相燕,贵而主断。苏代为齐使,燕王问之曰:齐王亦何如主也?对曰:必不霸矣。燕王曰:何也?对曰:昔桓公之霸也,内事属鲍叔,外事属仲桓公被髪而御妇人,日游于市。今齐王不信其大臣。于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子之闻之,使人遗苏代金百镒,而听其所使之。一日,苏代为秦使燕,见无益子之,则必不得事而还,贡赐又不出。于是见燕王,乃誉齐王。燕王曰:齐王何若是之贤也,则将必王乎?苏代曰:救亡不暇,安得王哉!燕王曰:何也?曰:其任所爱不均。燕王曰:其亡何也?曰:昔者齐桓公爱管仲,置以为仲父,内事理焉,外事断焉,举国而归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诸侯。今齐任所爱不均,是以知其亡也。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闻也。于是明日张朝而听子之。
潘寿谓燕王曰:王不如以国让子之。人所以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许由必不受也,则是尧有让许由之名而实不失天下也。今王以国让子之,子之必不受也,则是王有让子之之名而与尧同行也。于燕王因举国而属之。子之大重。一日,潘夀阚者,燕使人聘之。潘夀见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王曰:何益哉?对曰:古者禹死,将传天下于益,启之人因相与攻益而立启。今王信爱子之,将传国子之,太子之人尽懐印,为子之之人,无一人在朝廷者。王不幸弃群臣,则子之亦益也。王因收吏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大重。夫人主之所以镜照者,诸侯之士徒也。今诸侯之士徒皆私门之党也。人主之所以自浅娋者,岩穴之士徒也。今岩穴之士徒皆私门之舍人也。是何也?夺号之资在子之也。故吴章曰:人主不佯憎爱人。佯爱人不得复憎也;佯憎人不得复爱也。
一日,燕王欲传国于子之也,问之潘夀,对曰:禹爱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所为不足任天下,故传天下于益,而势重尽在启也。已而启与友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尧、舜明矣。今王欲传之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传之而实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遂重。
方吾子曰:吾闻之古礼,行不与同服者同车,不与同族者共家,而况君人者乃借其权而外其势乎?
吴章谓韩宣王曰:人主不可佯爱人。一日不可复憎;不可以佯憎人,一日不可复爱也。故佯憎佯爱之徴见,则䛕者因资而毁誉之,虽有明生,不能复收,而况于以诚借人也。
赵王游于圃中,左右以莵与虎而辍盼然环其眼。王曰:可恶哉,虎目也。左右曰:平阳君之目可恶过此,见此未有害也。见平阳君之目如此者,则必死矣。其明日,平阳君闻之,使人杀言者,而王不诛也。
卫君入朝于周,周行人问其号,对曰:诸侯辟彊。周行人却之曰:诸侯不得与天子同号。卫君乃自更曰:诸侯毁而后内之。仲尼闻之曰:逺哉!禁偪!虚名不以借人,况实事乎?四
揺木者,一一摄其叶,则劳而不徧,左右拊其本,而叶徧揺矣。临渊而揺木,鸟惊而髙,鱼恐而下。善张网者引其纲,不一一摄万目而后得,则是劳而难引其纲,而鱼已囊矣。故吏者,民之本纲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
救火者令吏挈壶瓮而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箠指麾而趣使人,则制万夫。是以圣人不亲细民,明主不躬小事。
造父方耨,得有子。父乘车过者,马惊而不行,其子下车牵马,父子推车,请造父助我推车。造父因收噐,辍而寄载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检辔持䇲,未之用也,而马辔惊矣。使造父而不能御,虽尽力劳身助之推车,马犹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载,有徳于人者,有术而御之也。故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无术以御之,身虽劳犹不免乱;有术以御之,身处佚乐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椎鍜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矫不直也。圣人之为法也,所以平不夷、矫不直也。淖齿之用齐也,擢闵王之筋;李兊之用赵也,饿杀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椎鍜、榜檠,故身死为戮,而为天下笑。
一日入齐,则独闻淖齿,而不闻齐王;入赵,则独闻李兊而不闻赵土。故曰:人主者不操术,则威势轻而臣擅名。
一日,田婴相齐,人有说王者曰:终岁之计,王不一以数日之间自听之,则无以知吏之奸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婴闻之,即遽请于王而听其计。王将听之矣。田婴令官具押劵斗石叅升之计。王自听计,计不胜听,罢食后复坐,不复暮食矣。田婴复谓曰:群臣所终岁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听之,则群臣有为劝勉矣。王曰:诺。俄而王已睡矣,吏尽揄刀削其押劵升石之计,王自听之,乱乃始生。
一日,武灵王使惠文王莅政,李兊为相,武灵王不以身躬亲杀生之柄,故劫于李兊五。
兹郑子引辇上髙梁而不能支,兹郑踞辕而歌,前者止,后者趋,辇乃上。使兹郑无术以致人,则身虽绝力至死,辇犹不上也。今身不至劳苦而辇以上者,有术以致人之故也。
赵简主出税者,吏请轻重。简主曰:勿轻勿重。重则利入于上,若轻则利归于民。吏无私利而正矣。
薄疑谓赵简主曰:君之国中饱。简主欣然而喜曰:何如焉?对曰:府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然而奸吏富矣。
齐桓公微服以廵民家,人有年老而自飬者,桓公问其故。对曰:臣有子三人。家贫无以妻之。佣朱及桓公归。以告管仲曰。畜积有腐弃之财。则人饥饿。宫中有怨女。则民无妻。桓公曰:善。乃论宫中有妇人而嫁之。下令于民曰。丈夫二十而室。妇人十五而嫁。
一日栢。公微服而行于民间。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而无妻。桓公问管仲曰:有民老而无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矣而无妻。桓公曰:何以令之有妻?管仲曰:臣闻之,上有积财,则民臣必匮乏于下;宫中有怨女,则有老而无妻者。桓公曰:善。令于宫中,女子未尝御,出嫁之。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年十五而嫁,则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延陵卓子乘苍龙挑文之乘,钩饰在前,错錣在后。马欲进则钩饰禁之,欲退则错錣贯之,马因旁出。造父过而为之泣涕,曰:古之治人亦然矣。夫赏所以劝之,而毁存焉;罚所以禁之,而誉加焉。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圣人之所为泣也。
一日,延陵卓子乘苍龙与翟文之乘,前则有错饰,后则利錣䇲,进则引之,退则䇲之。马前不得进,后不得退,遂避而?,因下抽刀而刎其脚。造父见之,泣,终日不食,因仰天而叹曰:䇲所以进之也。错饰在前,引,所以退之也,利錣在后。今人主以其清洁也进之,以其不适左右也退之,以其公正也誉之,以其不听从也废之。民惧中立而不知所由,此圣人之所为泣也。
韩非子卷第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