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政要卷第九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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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20:09

贞观政要卷第九

戈直集论

议征伐三十五   议安边三十六

征伐第三十五

武徳九年冬,突厥颉利、突利二可汗以其众二十万至渭水便桥之北,遣酋帅执矢思力入朝为觇,自张声势云:二可汗緫兵百万,今已至矣。乃请返命。太宗谓曰:我与突厥面自和亲,汝则背之,我无所愧,何辄将兵入我畿县,自夸彊盛,我当先戮尔矣。思力惧而请命,萧瑀、封徳彛等请礼而遣之。太宗曰:不然,今若放还,必谓我惧。乃遣囚之。太宗曰:颉利闻我国家新有内难,又闻朕初即位,所以率其兵众直至于此,谓我不敢拒之。朕若闭门自守,虏必纵兵大掠。彊弱之势,在今一策,朕将独出,以示轻之。且耀军容,使知必战。事出不意,乖其本图,制服匈奴,在兹举矣。遂单马而进,隔津与语,颉利莫能测。俄而六军继至,颉利见军容大盛,又知思力就拘,由是大惧,请盟而退。

贞观初,岭南诸州奏言髙州酋帅冯盎、谈殿阻兵反叛。诏将军蔺謩发江、岭数十州兵讨之。秘书监魏徴諌曰:中国初定,疮痍未复,岭南瘴疠,山川阻深,兵逺难继,疾疫或起,若不如意,悔不可追。且冯盎若反,即须及中国未宁,交结逺人,分兵㫁险,破掠州县,署置官司,何因告来数年,兵不出境?此则反形未成,无容动众。陛下既未遣使人就彼观察,即来朝谒,恐不见明。今若遣使分明晓谕,必不劳师旅,自致阙庭。太宗从之,岭表悉定。侍臣奏言:冯盎谈殿徃年,恒相征伐,陛下发一单使,岭外恬然。太宗曰:初,岭南诸州盛言盎反,朕必欲讨之。魏徴频諌,以为但懐之以徳,必不讨自来。既从其计,遂得岭表无事,不劳而定,胜于十万之师。乃赐徴绢五百匹。

贞观四年,有司上言,林邑蛮国表䟽不顺,请发兵讨击之。太宗曰:兵者㐫器,不得已而用之。故汉光武云:毎一发兵,不觉头须为白。自古以来,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也。符坚自恃兵彊,欲必吞晋室,兴兵百万,一举而亡。隋主亦必欲取髙丽,频年劳役,人不胜怨,遂死于匹夫之手。至如颉利徃?数来侵我国家,部落疲于征役,遂至灭亡。朕今见此,岂得輙即发兵。但经历山险,土多瘴疠,若我兵士疾疫,虽尅翦此蛮,亦何所补?言语之间,何足介意。竟不讨之。

贞观五年,康国请归附。时太宗谓侍臣曰:前代帝王,大有务广土地,以求身后之虚名,无益于身,其人甚困。假令于身有益,于百姓有损,朕必不为,况求虚名而损百姓乎?康国既来归朝,有急难,不得不救。兵行万里,岂得无劳于人?若劳人求名,非朕所欲,所请归附,不须纳也。

贞观十四年,兵部尚书侯君集伐髙昌,及师次柳谷,候骑言:髙昌王曲文泰死,尅日,将葬,国人咸集,以二千轻骑袭之,可尽得也。副将薛万均、姜行本皆以为然。君集曰:天子以髙昌骄慢,使吾恭行天诛,乃于墟墓间以袭其葬,不足称武,此非问罪之师也。遂按兵以待,葬毕,然后进军,遂平其国。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侍臣曰:北狄代为宼乱,今延陁倔彊,须早为之所。朕熟思之,惟有二䇿。选徒十万,撃而虏之涤除?丑百年无患。此一䇿也。若遂其来请与之为婚媾朕为苍生父母。苟可利之。岂惜一女。北狄风俗多由内政。亦既生子。则我外孙不侵中国㫁可知矣。以此而言。邉境足得三十年来无事。举此二䇿何者为先司空房玄龄对曰:遭隋室大乱之后,户口太半未复,兵凶战危,圣人所慎,和亲之䇿,实天下幸甚。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盖苏文弑其主而夺其国政,诚不可忍。今日国家兵力,取之不难,朕未能即动兵众,且令契丹、靺鞨搅扰之,何如?房玄龄对曰:臣观古之列国,无不彊陵弱,众暴寡。今陛下抚养苍生,将士勇锐,力有余而不取之,所谓止戈为武者也。昔汉武帝屡伐匈奴,隋主三征辽左,人贫国败,实此之由,惟陛下详察。太宗曰:善。

贞观十八年,太宗以髙丽莫离支贼杀其主,残虐其下,议将讨之。諌议大夫禇遂良进曰:陛下兵机神筭,人莫能知。昔隋末乱离,克平宼难。及北狄侵邉,西蕃失礼,陛下欲命将撃之,群臣莫不苦諌,唯陛下明略独㫁,卒并诛夷。今闻陛下将伐髙丽,意皆荧惑。然陛下神武英声,不比周、隋之主。兵若渡辽,事须尅㨗,万一不获,无以威示逺方,必更发怒,再动兵众,若至于此,安危难测。太宗然之。

贞观十九年,太宗将亲征髙丽,开府仪同三司尉迟敬徳奏言:车驾若自徃辽左,皇太子又监国定州,东西二京,府库所在,虽有镇守,终是空虚。辽东路遥,恐有玄感之变。且邉隅小国,不足亲劳万乘。若克胜,不足为武;傥不胜,翻为所笑。伏请委之良将,自可应时摧灭。太宗虽不从其諌,而识者是之。

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从太宗征髙丽,诏道宗与李勣为前锋。及济辽水,尅盖牟城,逢贼兵大至,军中佥欲深沟保险,待太宗至徐进。道宗议曰:不可。贼赴急逺来,兵实疲顿,恃众轻我,一战可摧。昔耿弇不以贼遗君父,我既职在前军,当须清道以待舆驾。李勣大然其议,乃率骁勇数百骑直冲贼阵,左右出入,勣因合击,大破之。太宗至,深加赏劳。道宗在阵损足,帝亲为针灸,赐以御膳。

太宗帝范曰:夫兵甲者,国家㓙器也。土地虽广,好战则人凋;中国虽安,忘战则人殆。凋非保全之术,殆非拟宼之方,不可以全除,不可以常用。故农?讲武,习威仪也;三年治兵,辨等列也。是以勾践轼蛙,卒成覇业;徐偃弃武,终以丧邦。何也?越习其威,徐忘其备也。孔子曰:以不教人战,是谓弃之。故知弧矢之威,以利天下,此用兵之职也。

贞观二十二年,太宗将重讨髙丽,是时房玄龄寝疾増剧,頋谓诸子曰:当今天下清谧,咸得其宜,唯欲东讨髙丽,方为国害。吾知而不言,可谓衘恨入地。遂上表諌曰:

臣闻兵恶不戢,武贵止戈。当今圣化所覃,无逺不曁。上古所不臣者,陛下皆能臣之;所不制者,皆能制之。详观古今,为中国患害,无过突厥。遂能坐运神策,不下殿堂。大小可汗,相次束手,分典禁卫,执㦸行间。其后延陀鸱张,寻就夷灭,铁勒慕义,请置州县,沙漠已北,万里无尘。至如髙昌叛涣于流沙,吐浑首䑕于积石,偏师薄伐,俱从平荡。髙丽历代逋诛,莫能讨击。陛下责其逆乱,杀主虐人,亲緫六军,问罪辽碣,未经旬日,即㧞辽东,前后虏获,数十万计,分配诸州,无处不满。雪徃代之宿耻,掩崤陵之枯骨,比功校德,万倍前王,此圣主所自知㣲,臣安敢备说。

且陛下仁风被于率土,孝徳彰于配天,覩夷狄之将亡,则指期数歳,授将帅之节度,则决机万里。屈指而候驿,视景而望书,符应若神,筭无遗策,擢将于行伍之中,取士于凡庸之末。逺夷单使,一见不忘;小臣之名,未尝再问。箭穿七,札贯六钧。加以留情坟典,属意篇什,笔迈钟张,词穷贾马。文锋既振,则宫征自谐;轻翰暂飞,则花葩竞发。抚万姓以慈,遇群臣以礼。褒秋毫之善,解吞舟之网;逆耳之諌,必听,肤受之愬斯绝。好生之徳,禁障塞于江湖,恶杀之仁,息鼓刀于屠肆。凫鹤荷稻梁之恵,犬马蒙帷盖之恩,降尊吮思摩之疮,登堂临魏徴之柩。哭战亡之卒,则哀动六军;负填道之薪,则情感天地。重黔黎之大命,特尽心于庶狱。臣心识昏愦,岂足论圣功之深逺,谈天徳之髙大哉?陛下兼众美而有之,靡不备具。㣲臣深为陛下惜之,重之,爱之寳之。

周易曰: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又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由此言之,进有退之义,存有亡之机,得有丧之理。老臣所以为陛下惜之者,盖谓此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耻不殆。臣谓陛下威名功徳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彼髙丽者,邉夷贱?,不足侍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理。古来以鱼鳖畜之,冝从阔略,必欲绝其种?,深恐兽穷则搏。且陛下毎决死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食,停音乐者,盖以人命所重,感动圣慈也。况今兵士之徒,无一罪戾,无故驱之于战阵之间,委之于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魂魄无归,令其老父孤儿、寡妻慈母,望轊车而掩泣,抱枯骨而摧心,足变动隂阳,感伤和气,实天下之冤痛也。且兵凶器,战危事,不得已而用之。向使髙丽违失臣节,而陛下诛之可也;侵扰百姓,而陛下灭之可也;乆长能为中国患,而陛下除之可也。有一于此,虽日杀万夫,不足为媿。今无此三条,坐烦中国,内为旧主雪怨,外为新罗报雠,岂非?存者小,?损者大?

愿陛下遵皇祖老子止足之诫,以保万代巍巍之名,发霈然之恩,降寛大之诏,顺阳春以布泽,许髙丽以自新,焚凌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頼,逺肃迩安。臣老病三公,朝夕入地?恨竟无尘露,微増海岳。谨罄残魂,余息,豫代结草之诚。傥蒙录此哀鸣,即臣死骨不朽。

太宗见表叹曰:此人危笃如此,尚能忧我国家,虽諌不从,终为善策。

贞观二十二年,军旅亟动,宫室互兴,百姓颇有劳弊。充容徐氏上䟽諌曰:

贞观已来,二十有余载,风调雨顺,年登?稔,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昔汉武帝守文之常主,犹登?玉之符,齐桓公小国之庸君,尚涂泥金之望。陛下推功损已,让徳不居,亿兆倾心,犹阙告成之礼,云亭伫谒,未展升中之仪,此之功徳,足以呾嚼百王,网罗千代者矣。然古人有云:虽休勿休,良有以也。守保未备,圣哲罕兼。是知业大者易骄,愿陛下难之;善始者难终,愿陛下易之。

?见顷年以来,力役兼緫,东有辽海之军,西有昆丘之役,士马疲于甲胄,舟车倦于转输。且召募投戎,去留懐死之痛;因风阻浪,人有漂溺之危;一夫力耕,年无数十之获,一船致损,则倾覆数百之粮。是犹运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巳成之我军。虽除?伐暴,有国常规,然黩武习兵,先哲?戒。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祸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岂非矜功恃大,弃徳轻邦,图利忘害,肆情 欲?遂使悠悠六合,虽广不救其亡,嗷嗷黎庶,因弊以成其祸。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愿陛下布泽流仁,减行役之烦,増雨露之恵。

妾又闻为政之本,贵在无为,?见土木之功,不可遂兼,北阙初建,南营翠微,曽未逾时,玉华创制。非惟构架之劳,颇有工力之费。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假使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室,圣王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为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不竭矣;用而息之,则心斯恱矣。

夫珍玩技巧,为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酖毒。?见服玩鲜靡,如变化于自然;职贡竒珍,若神仙之所制。虽驰华于季俗,实败素于淳风。是知漆器非延叛之方,桀造之而人叛;玉杯岂招亡之术,纣用之而国亡。方验侈丽之源,不可不遏。夫作法于俭,犹恐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后?伏惟陛下明照未形,智周无际,穷奥秘于麟阁,尽探?于儒林。千王理乱之踪,百代安危之迹,兴亡衰乱之数,得失成败之机,固亦包吞心府之中,循环目围之内。乃宸?乆察,无假一二言焉,惟知之非难,行之不易,志骄于业著,体逸于时安。伏愿抑志摧心,慎终成始,削轻过以添重徳,择今是以替前非,则鸿名与日月无穷,盛业与乾坤永泰。

太宗甚善其言,特加优赐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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