荅问六

轻识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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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7 13:18

荅问六

问:论语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有两说:一云:为人子者,父在则能观其父之志而承顺之;父没,则能观其父之行而继述之。此范祖禹说也。一云:欲观人子之贤否者,父在之时,未见其行事之得失,则但观其志之邪正;父没之后,身任承家嗣事之责,则当观其行事之得失。此孔安国说也。张敬夫癸巳论语说葢主孔氏,而朱子非之,以为当从前说为顺。若如后说,则上文未见志行之是非,不应末句便以可谓孝矣结之也。及?集注则仍取后一说,而或问复申其义云:观志观行,范氏以为子观父之志行者,善矣。然以文势观之,恐不得如其说也。葢观志而能承之,观行而能述之,乃可为孝。此特曰观而已,恐未应遽以孝许之。且以下文三年无改者推之,则父之志行亦容或有未尽善者,正使实能承述,亦岂遽得以孝称也哉?朱子之说不同若此,以矛陷盾,后人宜何从乎?

曰:后儒之说胜于古,从其胜者,不必强,从古可也。一儒之说而先后异,从其是焉者可也。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孔子之言论孝乎,论观人乎,以经文可谓孝矣。证之其为论孝,不论观人,夫人而知之也既。曰:论孝,则以为观父之志行是也,不论观人,则以为观人子之志行,非也。子之不孝者,好货财,私妻子,父母之养且不顾,安能观其志?朝死而夕㤀之,又安能观其行?礼曰:视于无形,听于无声,观其志之谓也。又曰: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观其行之谓也。孟子论事亲为大,以曾、元之贤,仅得谓之养口体,则孔子所称观其志者,惟曾子之养志足以当之。如是而以孝许之,奚不可乎?至云父之志行容有未尽善者,不得槪以承述为孝,其说固善。然但曰观而不曰承、曰述,则诤过干蛊之义已在其中,而与三年无改之文亦无触背。此正圣人立言之妙。而前所疑观志与行,恐未应遽以孝许之者,亦可以不解解之矣。

问君子周而不比之义。

曰:孔氏忠信,为周之义善矣。论语二十篇,言主忠信者三,又云言忠信,又云为人谋而不忠,与朋友交而不信,又云与人忠,又云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其它言忠信者多矣。忠信为周先民诂训,左氏所传,不可易也。

问:哀公问社于宰我,郑康成谓社,主也。孔安国谓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而邢氏疏之,以为夏都安邑,宜松,殷都亳,宜柏,周都丰、镐,宜栗,是各以其土所宜木,谓用其木以为社主也。今文论语但云问主于宰我,无社字,故先儒或以为宗庙主。公羊传:练主用栗。栗者,藏主也。何休云: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松犹容也,想见其容貌而事之,主人正之意也。柏犹迫也,亲而不远,主地正之意也。栗犹战栗,谨敬貌。主,天正之意也。孔、郑传古文以为社主,张禹、包咸、周氏、何休从今文以为宗庙主,其为主则一也。宋儒如伊川、横渠,并谓社当为主。朱子集注云:各树其土之所宜木以为主。亦承邢䟽之文而语?荅。叶贺孙又云:看古人意思,只以树为社主,使神依焉。如今人说神树之?,似与旧说异,何故

曰神树?如战国策恒思有神丛,庄子栎社见梦之?,皆虚诞不足信。汉高祖祷枌榆社,注,家以枌榆为乡名,非即立枌榆以为社神也。社树岁久或能为祟,愚民无知而祠之。闽粤间此风尤甚,三代以前,无此等淫祀也。周礼小宗伯:大师帅有司而立军社,奉主车。社之有主明矣。曰:周礼载社主之说,朱子尝与贺孙论之云:古人多用主命,如出行大事,则用绢帛就庙社请神以往。如今魂帛之?,社只是坛,若有造主,何所藏之?曰:古者师行,必以迁庙主行。无迁主,乃有主命。主命非常礼也。宗庙如此,社主可知。社虽坛而不屋,坛旁别有藏主石室,何为不可乎?问性与天道之说。

曰:经典言天道者,皆以吉凶祸福言。易:天道?盈而益谦。春秋传天道多在西北。天道远,人道迩。吾非瞽史,焉知天道!灶焉知天道?古文尙书: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天道福善祸淫。史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皆此道也。郑康成注论语云:天道七政变通之占,与易、春秋义正同。孟子云:圣人之于天道也。亦谓吉凶阴阳之道,圣人有所不知,故曰命也。否则性与天道又何别焉。一说性与天道。犹言性与天合也。后汉书冯异传臣伏自思惟。以诏勅战攻。毎辄如意。时以私心断决。未尝不有悔。国家独见之明。久而益远。乃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管辂别传苟非性与天道。何由背爻象而任胸心。晋书纪瞻传:陛下性与天道,犹复役机神于史籍。此亦汉儒相承之说,而何平叔俱不取。

问:愼而无礼,则葸葸字说文未收,从艸亦无义。

曰葸当为諰字之譌,说文諰思之意。荀子议兵篇:諰諰然惧天下之一合而轧已也。汉书刑法志引作鳃。苏林读如愼而无礼则葸之葸。諰,正字,鳃,假借字,葸则俗字也。问:固天纵之将圣,集注训将为殆,颇难晓。

曰:将圣之义,当从古注为长。释诂云:将,大也。诗有娀方将我受命。漙将之将,并训为大。然则将圣者,大圣也。孔安国云:天固纵大圣之德。此以大训将之明证也。子贡之称孔子也,或拟诸日月,或拟诸天之不可阶而升。又云: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此岂犹有疑于夫子之圣,而不敢质言之乎?且智足以知圣人,亦无庸谦也。

问:唐棣之华以下,何氏集解合于前章,其说亦有本乎?

曰:此义见于春秋繁露第二卷竹林篇,云:春秋之常辞也,不予夷狄而予中国为礼,至?之战,偏然反之,何也?曰:春秋无通辞,从变而移,不义之中有义,义之中有不义,辞不能及,皆在于指。非精心达思者,其孰能知之?诗云: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由是观之,见其指者,不任其辞,不任其辞,然后可与适道矣。董生说春秋,多引论语为证,如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管仲之器小哉!内省不疚,何忧何惧?当仁不让,苟志于仁,无恶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皷云乎哉?政逮于大夫四世矣。皆取以证春秋之指。葢,宣尼作春秋,其微言大义,多见于论语。西京去古未远,犹有传其学者。今所存惟东汉诸儒之说,而春秋之微言绝矣。

问君子不以绀緅饰。孔安国云:一人曰緅,三年练,以緅饰衣。为其似衣丧服,故不以为饰衣。邢昺以緅为浅绛色,据周礼五入为緅,则緅非浅绛,且练衣不以緅饰缘何故?

曰:孔氏经文当是縓字。尔雅云:一染谓之縓。即,孔所云一入也。檀弓云:练,练衣黄里縓缘。注云:小祥练冠,练中衣,以黄为内,縓为饰即。孔所云三年练以饰衣者也。然则孔夲经、注皆当作縓,不作緅矣。攷工记钟氏三入为纁,五入为緅。注谓染纁者,三入而成,又再染以黑,则为緅緅。今礼俗文作爵,言如爵头色也。先郑司农以论语君子不以绀緅饰证五入为緅之文,则先郑所受论语夲作緅,与孔本异也。士冠礼爵弁服注:爵弁色赤而微黑,如爵头然,或谓之緅。许氏说文无緅字而有才字,云帛雀头色。又云:微黑色如绀。才,浅也。古人才与才通,才亦读为哉,与爵声近,则緅、才、爵三者同物。贾公彦云:三入之纁,入赤汁则为朱,若不入赤而入黑汁则为绀,更以此绀入黑则为緅。绀緅相?之物,故连文云君子不以绀緅饰也。今文论语作緅,古文作縓,微黑为緅,浅绛为縓,不能混而一之明矣。自何平叔集解采孔氏说,而经文仍从緅字,又改注文之縓亦为緅,而二文相乱。邢氏知孔读緅为縓,又云一入曰緅,未知出何书,此知二五而不知十也。问寝衣之制何若?

曰:说文:被,寝衣也,长一身有半。孔、郑解论语,并以为卧被。被以掩身,故取其长。朱子集注以为齐时所著,非卧被。其说出于曾氏,然于古无据。长一身有半之衣,亦不便于著。

问人不闲于其父母昆弟之言,陈群谓上事父,毋下顺兄弟,动静尽善,故人不得有非闲之言,较之集注较长。

曰:此汉儒之说,不始于陈氏。汉书杜邺对策言孔子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礼者,故无可闲也。

问:子路问闻斯行诸,包氏以为赈穷捄乏之事,何所据?

曰:曲礼:父母在,不许友以死,不有私财。檀弓:未仕者不敢税人。如税人,则以父兄之命。注:不专家财也。白虎通云:朋友之道,亲存不得行者二:不得许友,以其身不得专通财之恩。友饥则白之于父兄,父兄许之,乃称父兄与之,不听即止。故论语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也。包咸之说,葢出于此。吴志:全琮以父命赍米数千斛到吴市易,琮悉以赈赡士大夫,空船而还。裴松之引论语有父兄在之文,谓琮輙散父财,诚非子道,亦用包说。

问:四海之内皆兄弟,宋儒讥其意圆而语滞,其信然乎?

曰:宋儒说论语者,于诸弟子之言,往往有意贬抑。然细绎此文,自死生有命至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皆子夏述所闻之言,初无一语自造葢牛,以无兄弟为忧,故引四海皆兄弟之文为证。乃以何患无兄弟足成之。若但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则与无兄弟之忧何与焉?孔子曰:大道之行,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又曰:圣人能以天下为一家。横渠张氏西铭云:民吾同胞,即。四海皆兄弟之说也。子夏所闻,即孔子之绪论,又何语病之有?

问片言可以折狱,孔安国训片为偏,谓听讼必须两辞以定是非,偏信一言以折狱者,惟子路可。朱注训片为半,谓言出而人服,不待其辞之毕。书吕刑䟽谓孔子美子路片言可以折狱。片言,即单辞也。子路行直,闻于天下,不肯自道已长,妄称彼短,得其单辞。即!可以断狱者,惟子路尔。单辞,谓一人独言,未有与对之人也。三说不同,未审何从?

曰:折狱与众共之,断无言未毕而人服之理。书疏以片言为单辞,是矣。然子路大贤,何至与人兴讼,于理亦难通,总不如孔安国注之确。子路才性明辨,故能听一人之言,而决两家之狱

问。马融解正名云正百事之名,而郑康成以文字释之,宋儒改为正祖襧之名,则于衞事为切。但衞君拒父,本以王父命为词,故公羊于石曼姑围戚,谓不以父命辞王父命,初无祢祖之事,若以授受之义论之,直当劝其让国耳。徒正其名无益,况名本未尝紊乎?

曰:正名自当从郑义。礼祭法记云:黄帝正名百物,而仓颉制文字即于其时。名即文也,物即事也。文不正则言不顺而事不成。马、郑本无二义,故唐以前说论语者皆因之。春秋之世,方竞战争,而孔子以正名为先,故子路以为迂也。君子于其所不知,葢,阙如也。与吾犹及史之阙文同意。

问:邦有道,谷何以可耻?

曰:泰伯篇云: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以贫贱为耻,则食禄何耻之有?孔安国云:邦有道,当食其禄;无道而食其禄,是耻辱也。其说至当,不可易。后儒有意立异,非圣人本恉。

问:皇侃义疏本正文与今本多异。如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皇本作耻其言之过其行也,于义似亦通。

曰:邢叔明䟽云:君子言行相顾,若言过其行,谓有言而行,不副君子所耻也。则邢本亦当与皇同。今注䟽本乃后人依朱文公本校改,非邢氏之旧矣。

问:辞达而已矣,此辞何所指?

曰:三代之世,诸侯以邦交为重。论语: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则称之;使于四方,不能专对则讥之。此辞即专对之辞也。公羊传:大夫出使,受命不受辞。聘礼记:辞无常孙,而说。辞多则史,少则不达。辞苟足以达,义之至也。论语之文,与礼经相表裹,以经证经,可以知辞达之义矣。

问:匏瓜系而不食,朱注与旧说似异,谓匏瓜不能飮食,恐有语病。

曰:何氏集解言,匏瓜得系一处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当东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系滞一处。详其文义,葢谓匏瓜不可食,故得系于一处,非谓瓜不能飮食,较之朱注为长。春秋外传叔向称苦匏不材,于人共济而已。瓠甘匏苦,瓠可食,匏不可食,故叔向以为不材。然曲沃之悬匏,良工取以为笙,乃备八音之一,而诗称酌之用匏,则匏又为飮器。匏之为用亦多,不特中流失船,收千金之利也。

问:孺悲欲见孔子,而辞以疾,悲尙未得见,不知何以得罪?

曰:古者相见之礼,必因介绍始见。辞于将命者,曰:某愿见,无由达,某子以命命某见主人。三辞而出,见之。悲欲见孔子,不由绍介,故孔子辞以疾。此贾公彦说。问:古人引书多误,如王伯厚举汉艺文志小道可观,蔡邕传致远则泥,以子夏之言为孔子。唐孔颕达传以能问于不能,以曾子之言为孔子。论语非僻书,何以舛谬乃尔?

曰:伯厚所举,尙有未尽。后汉章帝纪引博学而笃志,王充论衡引?生有命,亦以子夏之言为孔子。北史何妥传引仍旧贯,何必改作以闵子之言为孔子。刘知几史通引吾日三省吾身,昔者吾友,以曾子之言为孔氏。论衡引纣之不善,以子贡之言为孔子。宋书刘延孙传赞引事君数,斯疏矣。称子曰,不称子游,皆是也。然则古人固多误乎?非也。汉艺文志云:论语者,孔子应荅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故汉唐诸儒引用论语,虽弟子之言皆归之孔子。后儒未达此义,辄谓诸弟子之言多有流弊,岂知论语所述,皆孔氏微言大义,端木游夏诸贤,其言皆闻诸夫子者乎?

问:史记以子张为陈人,而吕氏春秋云:子张,鲁之鄙家也,学于孔子,或陈或鲁。二说孰是?

曰:皆是也。春秋传陈公子完与颛孙奔齐,颛孙自齐来奔。子张当是陈颛孙之后,以字为氏者,故称陈人。子张既从孔子游,而其子申详为鲁缪公臣,则居于鲁非一世矣。

问、论语何氏集解采孔安国、包咸、周氏、马融、郑康成、陈群、玉肃、周生烈八家之说。周氏不详其名。周生烈,字文逸,炖煌人,本姓唐,魏博士、侍中。晋中经簿云:周生姓烈,名。今本集解有周无周生。何也。

曰:平叔自序称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疑平叔元本姓名兼举。后人厌其繁复。因删去其名。又不知周生之为复姓。并生字亦去之。由是周氏周生氏两家之说不可辨矣。后得皇侃义疏读之。凡孔马郑陈王周生诸人。皆称名。惟包咸作苞氏而不名葢。何氏家讳咸故也。然细检全部。但有周生氏而无周氏。殊不可解。

问孟子师行粮食之义。

曰。周礼廪人职云。凡邦有会同师役之事。则治其粮食。注。行道曰粮。谓糒也。止居曰食。谓米也。郑锷云。远者治其粮。庄子: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葢言远也。近者治其食,诗:朝食于株。左氏传:食时而至。葢言近也。予按,说文训糒为乾。诗:乃裹糇粮,于槖于?。孟子谓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此粮与食之辨

问。孟子书有北宫黝、北宫锜,赵氏注以锜为衞人,而黝独未详,亦可攷否?

曰:黝事固不可攷,然淮南子有云:握剑?以离北宫子、司马蒯蒉不使应敌,操其觚,招其末,则庸人能以制胜。高诱注:北宫子,齐人也。孟子所谓北宫黝也。诱生于汉世,所见书籍尙多以黝为齐人,宜可信。春秋之世,衞有北宫氏,世为正?。战国策赵威后问齐使者云:北宫之女婴儿子无恙。则齐亦有北宫氏也。

问:孟子书使虞敦匠事,朱注谓董治作棺之事。敦、董声相近,但与古注不合。

曰:此当从赵氏说。敦匠,谓厚作棺也。事严,谓䘮事急也。依文义,当以使虞敦匠为句,事严二字为句。

问:周人百亩而彻,以方里画井计之,是为九而取一,而孟子云其实什一,先儒因有公田二十亩为庐舍之说,然于经无正文,何故?

曰:郑康成注周礼,尝引孟子野九夫而税一,国中什一之文。孔颕达诗正义申其旨云:周制有贡有助。助者,九夫而税一夫之田;贡者,什一而贡一夫之谷,通之二十夫而税二夫,是为什中税一也。九一而助,为九中一。知什一自赋,非什中一者,以言九一即云而助,明九中一助也。国中言什一,乃云使自赋,是什一之中使自赋之,明非什中一为赋也。孟子又云: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言别野人者,别野人之法,使与国中不同也。尔雅云:郊外曰野。则野人为郊外也。野人为郊外,则国中为郊内也。郊内谓之国中者,以近国,故系国言之,亦可地在郊内,居在国中故也。按:郊外国中人各受田百亩,或九而取一,或什一而取一,通外内之率,则为什而取一,故曰彻。彻之为言通也。康成之义,得孔氏而益明。若分公田为庐舍,八家各二亩半,其说始于班固,而何休注公羊,赵岐注孟子,范?解谷梁,宋均注乐纬,皆因之,非郑义也。

问:淮水为四渎之一,以其独能入海也。淮与江不相入。孟子云: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先儒以为记者之误,其信然乎?

曰:汉儒赵邠?注孟子,于此文未尝致疑,宋以后儒乃疑之。予谓孟子长于诗书,岂不能读禹贡?且生于邹峄淮泗之下流,近在数百里之闲,何至有误?葢!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而江即次之,故老子以江海为百谷王。南条之水皆先入江,后入海。世徒知毗陵为江入海之口,不知朐山以南、余姚以北之海,皆江之委也。汉水入江二千余里,而尙有北江之名。淮口距江口仅五百里,其为江之下流何疑?禹贡云:沿于江、海,达于淮、泗。此即淮、泗注江之证。注江者会江以注海,与导水之文初不相悖也。说文云:江水至会稽山阴为浙江。浙江者,渐江也。渐江与江水不同源而得名江者,源异而委同也。国语:吴之与越,三江环之。韦昭以为吴松江、钱唐江、溥阳江也。钱唐江即浙江,吴松浦阳亦注江而后注海,故皆有江之名。汉儒去古未远,其言江之下流,不专指毗陵一处,如知会稽山阴亦为江水所至,则无疑乎淮泗注江之文矣。

问:公行子有子之丧,何以君命往吊?

曰:仪礼丧服篇:父为长子斩衰三年。传曰:何以三年也?正体于上,又乃将所传重也。庻子不得为长子三年,不继祖也。郑氏注曰:此言为父后者,然后为长子三年,重其当先祖之正体,又以其将代已为宗庙主也。公行子当是为父后者,其子葢长子也。大夫之适长,在国谓之国子,入学与世子齿焉者也。在家谓之门子,春秋传大夫门子皆从郑伯是也。故其丧也,父为之服斩衰三年,君使人吊?,大夫咸往会焉。周礼?大夫士之丧,职䘮以国之丧礼,涖其禁令。孟子所称不歴位,不逾阶之礼,即职丧之禁令也。孙疏称公行子丧其子,故有子之丧,其义甚明。俗师云,有人子之丧,缪矣。

问:沈犹之沈,当读何音?

曰:此字平上两音皆可读。广韵:沈,直深切。汉复姓有沈犹氏。此平声读也。汉书:楚元王子岁为沈犹侯。王子侯表作沈猷。晋灼、颜籀并读为审。沈犹,葢,地名,鲁有沈犹氏,朝飮其羊,而曾子弟子亦有沈犹行。此必以地为氏者,则读沈为上声亦可通。

问负刍之祸,注䟽异解注云:时有作乱者曰:负刍,来攻沈犹氏。是以负刍为人名。疏云:有宼贼自负其刍艸来攻我室,是以刍为刍茭。未审当何从?

曰:春秋有曹伯负刍,史记有楚王负刍,负刍为人名审矣。朱注:时有负刍者作乱,玩其词意,亦作人名解。朱氏谓孟子䟽非孙宣公?,乃邵武士人伪作,故集注从不一引。

问:施从良人之所之,赵注邪施而行,未审所出。

曰:施,古斜字。史记贾生列传庚子日施兮,汉书作斜。斜、邪音义同也。问:孟子言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而史记称孔子适衞,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浊,邹,即。雠由也。二说不同,当何从?

曰:此条当以史公为长。世家云:孔子教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则雠由亦在受业之列。雠由因与子路有连,得请业于孔子,遂主其家。此事之可信者。

问:痈疽之名,亦见它书否?

曰:孔子世家,衞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又报任安书云。衞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雍渠即。孟子所称痈疽也。赵氏以为痈疽之医者。似是臆说。问王子有其毋死。皆其传为之请数月之丧。陈氏旸谓王子所生之毋?厌于嫡。毋而不敢终丧。古人之于嫡庻若是其严乎。

曰陈氏之说本于赵邠。?谓王之庻夫人死。迫于适夫人。不得行丧亲之数。其实不然也。礼家无二尊。故有厌降之义。父卒为毋齐衰三年。而父在则期。厌于父也。礼尊君而卑臣。亦有厌降之义。天子诸侯绝旁期。大夫降。故士之庻子,父在,为其毋期;大夫之庻子,父在,为其毋大功;公子父在,为其毋无服。厌于尊也。仪礼丧服记:公子为其毋练冠麻,麻衣縓缘,既,葬除之。传曰:何以不在五服之中也?君之所不服,子亦不敢服也。大功章:公之庻昆弟为其毋。传谓先君余尊之所厌,不得过。大功葢,公之庻子,虽父已先卒,犹厌于父之余尊,不得伸毋之服。不言厌于嫡毋也。公羊传:毋以子贵。故春秋于成风,敬嬴、定姒、齐归之薨,葬曰夫人曰小君,成其为君毋也。惟适毋在,则不得伸其毋。然则天子诸侯为其生毋谓厌于嫡,毋可也;公子为其毋谓厌于嫡,不可也。邠?俗儒,又乌知礼意?问放饭之义。

曰:曲礼毋放饭。注谓去手余饭于器中,人所秽䟽。申之云:放饭者,手就器中取饭,饭若黏著手,不得拂放本器中,当弃余于篚,无篚弃余于会。㑹谓簋葢也。赵岐注孟子以放饭为大饭,似不如郑注之的。如依郑义,饭当读去声,非上声。

问:赵氏注若崩厥角,云额角,犀厥地。厥地之义未详。

曰:汉书诸侯王表亦有厥角䭬首之文。应劭云:厥者,顿也。角者,额角也。晋灼云:厥犹竖也,叩头则额角竖。二义小有不同,应说近之。然则赵注厥地者,犹顿地也。汉儒去古未远,当有师承训厥角为其角,起于东晋之古文,孙䟽从之,误矣。

问:先儒解散宜生以散为氏,然否?

曰:大戴帝系篇:尧娶于散宜氏之子,谓之女皇。散宜葢,古诸侯之国,散宜生殆其苗裔也。孔氏君奭传云:散氏宜生,名似未足信。

问:刘子骏移太常博士书,言孝文皇帝时,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据赵邠?孟子题辞,则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孝文时皆立博士,所谓传记博士也。此等博士,未识罢于何时?

曰:汉书赞武帝云: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以本纪攷之,建元五年,置五经博士。则传记博士之罢,当在其时矣。

问:朱氏集注孟子王之臣章引赵氏言:君臣上下,各勤其任,无堕其职,乃安其身。仁之胜不仁章引赵氏言:为仁不至而不反诸已也。小弁章引赵氏生之膝下,一体而分,喘息呼吸,气通于亲,当亲而疏,怨慕号天,是以小弁之怨,未足为愆也。今皆见于疏,而注无之。又齐人伐燕章引赵氏征伐之道,当顺民心,民心说则天意得矣。今亦见于疏,而无民心说以下八字。求则得之章引赵氏言,为仁由巳,富贵在天,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今亦见于疏,而无如不可求二句。此何以故?

曰:孟子䟽本南宋人伪作,托名于孙宣公,其毎章之下有此章言云云,皆掇拾赵氏章指,而又多芟削,且没赵氏之名,葢于诸经疏中,最为浅?,故朱氏集注绝不采取只字。朱所引诸条,皆出于章指,朱犹及见赵氏全本也。今日本国所刋七经孟子攷文,补录赵氏章指,颇为完善,可以订䟽文之谬。

问:唐初删定五经正义,孔颖达以官高独专其名,其时同修者周易则马嘉运、赵乾、叶尙,书则王德韶、李子云,毛诗则王德韶、齐威,春秋则谷那律、杨士勋、朱长才,礼记则朱子奢、李善信、贾公彦、柳士宣、范义頵、张权,分修既非一手。如南郊祀感生帝,此郑康成说,而王肃极诋之。礼记䟽是郑而非王,春秋疏又是王而非郑,使后人何所适从乎?

曰:唐初正义曲狥一家之言,彼经与此经相矛盾者甚多。要其义据闳深,则诗、礼为上,春秋次之,易、书为下。书疏多采刘焯、刘炫二家,如舜典鞭作官刑,䟽云此有鞭刑,则用鞭久矣。日来亦皆施用。大随造律,方使废之。吕刑宫辟疑赦。疏云:汉除肉刑,宫刑犹在。近代反逆缘坐,男子十五以下不应?者,皆宫之。大隋开皇之初,始除男子宫刑。唐人修书,不当仍称大隋,葢沿二刘之文,而未及检正也。开皇除宫刑之令,不见于隋志,当据疏以补之。

问:古以八音应八风,说文:皷,春分之音;钟,秋分之音。而冬夏至四立则未闻,请引而伸之。

曰:白虎通礼乐篇引乐记云:埙,坎音也。管,艮音也。皷,震音也。弦,离音也。钟,兑音也。柷,敔乾音也。皷震音,故主春分;钟,兑音,故主秋分。与说文合。而尙阙㢲、坤二音,依白虎通所列十二音次之。箫当为㢲音,磬当为坤音矣。然则埙,冬至之音;瑟,夏至之音;管,立春之音;箫,立夏之音;磬,立秋之音;柷敔,立冬之音。说文所未及,可以意补也。一说,笙在北方,柷在东北方,皷在东方,琴在南方,埙在西南方,钟在西方,磬在北方,亦见白虎通,而脱东南一方,又重出北方。今校正当云箫在东南方,磬在西北方矣。皷、钟二方与前说同,其余皆异。说文以管为十二月之音,笙为正月之音,则前说近之。

问七经纬不载于汉蓺文志,相传昉于哀、平之间。然太史公书引孔子云: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此语在春秋纬。又引易失之毫?,差以千里,亦易纬文。太史公岂尝见纬书乎?

曰:纬?多孔氏七十子之遗言,后来方士采取,又以诞?之说附益之。光武应符䜟以兴,故其书大行于东汉。后儒恶其?,并其言之醇者,一槩屏之,未免不分皂白矣。濳硏堂文集卷九      门人袁廷梼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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