荅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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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9 01:27

荅問六

問:論語父在觀其志,父没觀其行,有兩說:一云:爲人子者,父在則能觀其父之志而承順之;父没,則能觀其父之行而繼述之。此范祖禹說也。一云:欲觀人子之賢否者,父在之時,未見其行事之得失,則但觀其志之邪正;父没之後,身任承家嗣事之責,則當觀其行事之得失。此孔安國說也。張敬夫癸巳論語說葢主孔氏,而朱子非之,以爲當從前說爲順。若如後說,則上文未見志行之是非,不應末句便以可謂孝矣結之也。及?集註則仍取後一說,而或問復申其義云:觀志觀行,范氏以爲子觀父之志行者,善矣。然以文勢觀之,恐不得如其說也。葢觀志而能承之,觀行而能述之,乃可爲孝。此特曰觀而已,恐未應遽以孝許之。且以下文三年無改者推之,則父之志行亦容或有未盡善者,正使實能承述,亦豈遽得以孝稱也哉?朱子之說不同若此,以矛陷盾,後人宜何從乎?

曰:後儒之說勝於古,從其勝者,不必强,從古可也。一儒之說而先後異,從其是焉者可也。父在觀其志,父没觀其行。孔子之言論孝乎,論觀人乎,以經文可謂孝矣。證之其爲論孝,不論觀人,夫人而知之也旣。曰:論孝,則以爲觀父之志行是也,不論觀人,則以爲觀人子之志行,非也。子之不孝者,好貨財,私妻子,父母之養且不顧,安能觀其志?朝死而夕㤀之,又安能觀其行?禮曰:視於無形,聽於無聲,觀其志之謂也。又曰: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觀其行之謂也。孟子論事親爲大,以曾、元之賢,僅得謂之養口體,則孔子所稱觀其志者,惟曾子之養志足以當之。如是而以孝許之,奚不可乎?至云父之志行容有未盡善者,不得槪以承述爲孝,其說固善。然但曰觀而不曰承、曰述,則諍過幹蠱之義已在其中,而與三年無改之文亦無觸背。此正聖人立言之妙。而前所疑觀志與行,恐未應遽以孝許之者,亦可以不解解之矣。

問君子周而不比之義。

曰:孔氏忠信,爲周之義善矣。論語二十篇,言主忠信者三,又云言忠信,又云爲人謀而不忠,與朋友交而不信,又云與人忠,又云與朋友交,言而有信。其它言忠信者多矣。忠信爲周先民詁訓,左氏所傳,不可易也。

問:哀公問社於宰我,鄭康成謂社,主也。孔安國謂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而邢氏疏之,以爲夏都安邑,宜松,殷都亳,宜柏,周都豐、鎬,宜栗,是各以其土所宜木,謂用其木以爲社主也。今文論語但云問主於宰我,無社字,故先儒或以爲宗廟主。公羊傳:練主用栗。栗者,藏主也。何休云: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松猶容也,想見其容貌而事之,主人正之意也。柏猶迫也,親而不遠,主地正之意也。栗猶戰栗,謹敬貌。主,天正之意也。孔、鄭傳古文以爲社主,張禹、包咸、周氏、何休從今文以爲宗廟主,其爲主則一也。宋儒如伊川、橫渠,並謂社當爲主。朱子集註云:各樹其土之所宜木以爲主。亦承邢䟽之文而語?荅。葉賀孫又云:看古人意思,只以樹爲社主,使神依焉。如今人說神樹之?,似與舊說異,何故

曰神樹?如戰國策恒思有神叢,莊子櫟社見夢之?,皆虛誕不足信。漢高祖禱枌榆社,注,家以枌榆爲鄉名,非卽立枌榆以爲社神也。社樹歲久或能爲祟,愚民無知而祠之。閩粤間此風尤甚,三代以前,無此等淫祀也。周禮小宗伯:大師帥有司而立軍社,奉主車。社之有主明矣。曰:周禮載社主之說,朱子嘗與賀孫論之云:古人多用主命,如出行大事,則用絹帛就廟社請神以往。如今魂帛之?,社只是壇,若有造主,何所藏之?曰:古者師行,必以遷廟主行。無遷主,乃有主命。主命非常禮也。宗廟如此,社主可知。社雖壇而不屋,壇旁別有藏主石室,何爲不可乎?問性與天道之說。

曰:經典言天道者,皆以吉凶禍福言。易:天道?盈而益謙。春秋傳天道多在西北。天道遠,人道邇。吾非瞽史,焉知天道!竈焉知天道?古文尙書: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天道福善禍淫。史記:天道無親,常與善人。皆此道也。鄭康成注論語云:天道七政變通之占,與易、春秋義正同。孟子云:聖人之於天道也。亦謂吉凶陰陽之道,聖人有所不知,故曰命也。否則性與天道又何別焉。一說性與天道。猶言性與天合也。後漢書馮異傳臣伏自思惟。以詔勅戰攻。毎輒如意。時以私心斷决。未嘗不有悔。國家獨見之明。久而益遠。乃知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管輅別傳苟非性與天道。何由背爻象而任胸心。晉書紀瞻傳:陛下性與天道,猶復役機神於史籍。此亦漢儒相承之說,而何平叔俱不取。

問:愼而無禮,則葸葸字說文未收,从艸亦無義。

曰葸當爲諰字之譌,說文諰思之意。荀子議兵篇:諰諰然懼天下之一合而軋已也。漢書刑法志引作鰓。蘇林讀如愼而無禮則葸之葸。諰,正字,鰓,假借字,葸則俗字也。問:固天縱之將聖,集注訓將爲殆,頗難曉。

曰:將聖之義,當從古注爲長。釋詁云:將,大也。詩有娀方將我受命。漙將之將,並訓爲大。然則將聖者,大聖也。孔安國云:天固縱大聖之德。此以大訓將之明證也。子貢之稱孔子也,或擬諸日月,或擬諸天之不可階而升。又云:自生民以來,未有夫子。此豈猶有疑於夫子之聖,而不敢質言之乎?且智足以知聖人,亦無庸謙也。

問:唐棣之華以下,何氏集解合於前章,其說亦有本乎?

曰:此義見於春秋繁露第二卷竹林篇,云:春秋之常辭也,不予夷狄而予中國爲禮,至?之戰,偏然反之,何也?曰: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不義之中有義,義之中有不義,辭不能及,皆在於指。非精心達思者,其孰能知之?詩云:棠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由是觀之,見其指者,不任其辭,不任其辭,然後可與適道矣。董生說春秋,多引論語爲證,如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管仲之器小哉!內省不疚,何憂何懼?當仁不讓,苟志於仁,無惡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皷云乎哉?政逮於大夫四世矣。皆取以證春秋之指。葢,宣尼作春秋,其微言大義,多見於論語。西京去古未遠,猶有傳其學者。今所存惟東漢諸儒之說,而春秋之微言絶矣。

問君子不以紺緅飾。孔安國云:一人曰緅,三年練,以緅飾衣。爲其似衣喪服,故不以爲飾衣。邢昺以緅爲淺絳色,據周禮五入爲緅,則緅非淺絳,且練衣不以緅飾緣何故?

曰:孔氏經文當是縓字。爾雅云:一染謂之縓。卽,孔所云一入也。檀弓云:練,練衣黃裏縓緣。注云:小祥練冠,練中衣,以黃爲内,縓爲飾卽。孔所云三年練以飾衣者也。然則孔夲經、注皆當作縓,不作緅矣。攷工記鍾氏三入爲纁,五入爲緅。注謂染纁者,三入而成,又再染以黑,則爲緅緅。今禮俗文作爵,言如爵頭色也。先鄭司農以論語君子不以紺緅飾證五入爲緅之文,則先鄭所受論語夲作緅,與孔本異也。士冠禮爵弁服注:爵弁色赤而微黑,如爵頭然,或謂之緅。許氏說文無緅字而有纔字,云帛雀頭色。又云:微黑色如紺。纔,淺也。古人纔與才通,才亦讀爲哉,與爵聲近,則緅、纔、爵三者同物。賈公彦云:三入之纁,入赤汁則爲朱,若不入赤而入黑汁則爲紺,更以此紺入黑則爲緅。紺緅相?之物,故連文云君子不以紺緅飾也。今文論語作緅,古文作縓,微黑爲緅,淺絳爲縓,不能混而一之明矣。自何平叔集解采孔氏說,而經文仍從緅字,又改注文之縓亦爲緅,而二文相亂。邢氏知孔讀緅爲縓,又云一入曰緅,未知出何書,此知二五而不知十也。問寢衣之制何若?

曰:說文:被,寢衣也,長一身有半。孔、鄭解論語,並以爲臥被。被以掩身,故取其長。朱子集注以爲齊時所著,非臥被。其說出於曾氏,然於古無據。長一身有半之衣,亦不便於著。

問人不閒於其父母昆弟之言,陳羣謂上事父,毋下順兄弟,動靜盡善,故人不得有非閒之言,較之集註較長。

曰:此漢儒之說,不始於陳氏。漢書杜鄴對策言孔子善閔子騫,守禮不苟,從親所行無非禮者,故無可閒也。

問:子路問聞斯行諸,包氏以爲賑窮捄乏之事,何所據?

曰:曲禮:父母在,不許友以死,不有私財。檀弓:未仕者不敢稅人。如稅人,則以父兄之命。注:不專家財也。白虎通云:朋友之道,親存不得行者二:不得許友,以其身不得專通財之恩。友饑則白之於父兄,父兄許之,乃稱父兄與之,不聽卽止。故論語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也。包咸之說,葢出於此。吳志:全琮以父命齎米數千斛到吳市易,琮悉以賑贍士大夫,空船而還。裴松之引論語有父兄在之文,謂琮輙散父財,誠非子道,亦用包說。

問:四海之內皆兄弟,宋儒譏其意圓而語滯,其信然乎?

曰:宋儒說論語者,於諸弟子之言,往往有意貶抑。然細繹此文,自死生有命至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皆子夏述所聞之言,初無一語自造葢牛,以無兄弟爲憂,故引四海皆兄弟之文爲證。乃以何患無兄弟足成之。若但云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則與無兄弟之憂何與焉?孔子曰:大道之行,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又曰:聖人能以天下爲一家。橫渠張氏西銘云:民吾同胞,卽。四海皆兄弟之說也。子夏所聞,卽孔子之緒論,又何語病之有?

問片言可以折獄,孔安國訓片爲偏,謂聽訟必須兩辭以定是非,偏信一言以折獄者,惟子路可。朱注訓片爲半,謂言出而人服,不待其辭之畢。書吕刑䟽謂孔子美子路片言可以折獄。片言,卽單辭也。子路行直,聞於天下,不肯自道已長,妄稱彼短,得其單辭。卽!可以斷獄者,惟子路爾。單辭,謂一人獨言,未有與對之人也。三說不同,未審何從?

曰:折獄與衆共之,斷無言未畢而人服之理。書疏以片言爲單辭,是矣。然子路大賢,何至與人興訟,於理亦難通,總不如孔安國注之確。子路才性明辨,故能聽一人之言,而决兩家之獄

問。馬融解正名云正百事之名,而鄭康成以文字釋之,宋儒改爲正祖襧之名,則於衞事爲切。但衞君拒父,本以王父命爲詞,故公羊於石曼姑圍戚,謂不以父命辭王父命,初無禰祖之事,若以授受之義論之,直當勸其讓國耳。徒正其名無益,況名本未嘗紊乎?

曰:正名自當從鄭義。禮祭法記云:黃帝正名百物,而倉頡制文字卽於其時。名卽文也,物卽事也。文不正則言不順而事不成。馬、鄭本無二義,故唐以前說論語者皆因之。春秋之世,方競戰爭,而孔子以正名爲先,故子路以爲迂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葢,闕如也。與吾猶及史之闕文同意。

問:邦有道,穀何以可恥?

曰:泰伯篇云: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以貧賤爲恥,則食祿何恥之有?孔安國云:邦有道,當食其祿;無道而食其祿,是恥辱也。其說至當,不可易。後儒有意立異,非聖人本恉。

問:皇侃義疏本正文與今本多異。如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皇本作恥其言之過其行也,於義似亦通。

曰:邢叔明䟽云:君子言行相顧,若言過其行,謂有言而行,不副君子所恥也。則邢本亦當與皇同。今注䟽本乃後人依朱文公本校改,非邢氏之舊矣。

問:辭達而已矣,此辭何所指?

曰:三代之世,諸侯以邦交爲重。論語: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則稱之;使於四方,不能專對則譏之。此辭卽專對之辭也。公羊傳:大夫出使,受命不受辭。聘禮記:辭無常孫,而說。辭多則史,少則不達。辭苟足以達,義之至也。論語之文,與禮經相表裹,以經證經,可以知辭達之義矣。

問:匏瓜繫而不食,朱注與舊說似異,謂匏瓜不能飮食,恐有語病。

曰:何氏集解言,匏瓜得繫一處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當東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繫滯一處。詳其文義,葢謂匏瓜不可食,故得繫於一處,非謂瓜不能飮食,較之朱注爲長。春秋外傳叔嚮稱苦匏不材,於人共濟而已。瓠甘匏苦,瓠可食,匏不可食,故叔嚮以爲不材。然曲沃之懸匏,良工取以爲笙,乃備八音之一,而詩稱酌之用匏,則匏又爲飮器。匏之爲用亦多,不特中流失船,收千金之利也。

問:孺悲欲見孔子,而辭以疾,悲尙未得見,不知何以得罪?

曰:古者相見之禮,必因介紹始見。辭於將命者,曰:某願見,無由達,某子以命命某見主人。三辭而出,見之。悲欲見孔子,不由紹介,故孔子辭以疾。此賈公彦說。問:古人引書多誤,如王伯厚舉漢藝文志小道可觀,蔡邕傳致遠則泥,以子夏之言爲孔子。唐孔頴達傳以能問於不能,以曾子之言爲孔子。論語非僻書,何以舛謬乃爾?

曰:伯厚所舉,尙有未盡。後漢章帝紀引博學而篤志,王充論衡引?生有命,亦以子夏之言爲孔子。北史何妥傳引仍舊貫,何必改作以閔子之言爲孔子。劉知幾史通引吾日三省吾身,昔者吾友,以曾子之言爲孔氏。論衡引紂之不善,以子貢之言爲孔子。宋書劉延孫傳贊引事君數,斯疏矣。稱子曰,不稱子游,皆是也。然則古人固多誤乎?非也。漢藝文志云:論語者,孔子應荅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於夫子之語也。故漢唐諸儒引用論語,雖弟子之言皆歸之孔子。後儒未達此義,輒謂諸弟子之言多有流弊,豈知論語所述,皆孔氏微言大義,端木游夏諸賢,其言皆聞諸夫子者乎?

問:史記以子張爲陳人,而吕氏春秋云:子張,魯之鄙家也,學於孔子,或陳或魯。二說孰是?

曰:皆是也。春秋傳陳公子完與顓孫奔齊,顓孫自齊來奔。子張當是陳顓孫之後,以字爲氏者,故稱陳人。子張旣從孔子游,而其子申詳爲魯繆公臣,則居於魯非一世矣。

問、論語何氏集解采孔安國、包咸、周氏、馬融、鄭康成、陳羣、玉肅、周生烈八家之說。周氏不詳其名。周生烈,字文逸,燉煌人,本姓唐,魏博士、侍中。晉中經簿云:周生姓烈,名。今本集解有周無周生。何也。

曰:平叔自序稱集諸家之善。記其姓名。疑平叔元本姓名兼舉。後人厭其繁複。因刪去其名。又不知周生之爲複姓。并生字亦去之。由是周氏周生氏兩家之說不可辨矣。後得皇侃義疏讀之。凡孔馬鄭陳王周生諸人。皆稱名。惟包咸作苞氏而不名葢。何氏家諱咸故也。然細檢全部。但有周生氏而無周氏。殊不可解。

問孟子師行糧食之義。

曰。周禮廩人職云。凡邦有會同師役之事。則治其糧食。注。行道曰糧。謂糒也。止居曰食。謂米也。鄭鍔云。遠者治其糧。莊子: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葢言遠也。近者治其食,詩:朝食于株。左氏傳:食時而至。葢言近也。予按,說文訓糒爲乾。詩:乃裹餱糧,于槖于?。孟子謂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此糧與食之辨

問。孟子書有北宫黝、北宫錡,趙氏注以錡爲衞人,而黝獨未詳,亦可攷否?

曰:黝事固不可攷,然淮南子有云:握劍?以离北宫子、司馬蒯蕢不使應敵,操其觚,招其末,則庸人能以制勝。高誘注:北宫子,齊人也。孟子所謂北宫黝也。誘生於漢世,所見書籍尙多以黝爲齊人,宜可信。春秋之世,衞有北宫氏,世爲正?。戰國策趙威后問齊使者云:北宫之女嬰兒子無恙。則齊亦有北宫氏也。

問:孟子書使虞敦匠事,朱注謂董治作棺之事。敦、董聲相近,但與古注不合。

曰:此當從趙氏說。敦匠,謂厚作棺也。事嚴,謂䘮事急也。依文義,當以使虞敦匠爲句,事嚴二字爲句。

問:周人百畝而徹,以方里畫井計之,是爲九而取一,而孟子云其實什一,先儒因有公田二十畝爲廬舍之說,然於經無正文,何故?

曰:鄭康成注周禮,嘗引孟子野九夫而稅一,國中什一之文。孔頴達詩正義申其旨云:周制有貢有助。助者,九夫而稅一夫之田;貢者,什一而貢一夫之穀,通之二十夫而稅二夫,是爲什中稅一也。九一而助,爲九中一。知什一自賦,非什中一者,以言九一卽云而助,明九中一助也。國中言什一,乃云使自賦,是什一之中使自賦之,明非什中一爲賦也。孟子又云: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爲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別野人也。言別野人者,別野人之法,使與國中不同也。爾雅云:郊外曰野。則野人爲郊外也。野人爲郊外,則國中爲郊內也。郊內謂之國中者,以近國,故繫國言之,亦可地在郊內,居在國中故也。按:郊外國中人各受田百畝,或九而取一,或什一而取一,通外內之率,則爲什而取一,故曰徹。徹之爲言通也。康成之義,得孔氏而益明。若分公田爲廬舍,八家各二畝半,其說始於班固,而何休注公羊,趙岐注孟子,范?解穀梁,宋均注樂緯,皆因之,非鄭義也。

問:淮水爲四瀆之一,以其獨能入海也。淮與江不相入。孟子云: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先儒以爲記者之誤,其信然乎?

曰:漢儒趙邠?注孟子,於此文未嘗致疑,宋以後儒乃疑之。予謂孟子長於詩書,豈不能讀禹貢?且生於鄒嶧淮泗之下流,近在數百里之閒,何至有誤?葢!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而江卽次之,故老子以江海爲百谷王。南條之水皆先入江,後入海。世徒知毗陵爲江入海之口,不知朐山以南、餘姚以北之海,皆江之委也。漢水入江二千餘里,而尙有北江之名。淮口距江口僅五百里,其爲江之下流何疑?禹貢云:沿于江、海,達于淮、泗。此卽淮、泗注江之證。注江者會江以注海,與導水之文初不相悖也。說文云:江水至會稽山陰爲浙江。浙江者,漸江也。漸江與江水不同源而得名江者,源異而委同也。國語:吳之與越,三江環之。韋昭以爲吳松江、錢唐江、溥陽江也。錢唐江卽浙江,吳松浦陽亦注江而後注海,故皆有江之名。漢儒去古未遠,其言江之下流,不專指毗陵一處,如知會稽山陰亦爲江水所至,則無疑乎淮泗注江之文矣。

問:公行子有子之喪,何以君命往弔?

曰:儀禮喪服篇:父爲長子斬衰三年。傳曰:何以三年也?正體於上,又乃將所傳重也。庻子不得爲長子三年,不繼祖也。鄭氏注曰:此言爲父後者,然後爲長子三年,重其當先祖之正體,又以其將代已爲宗廟主也。公行子當是爲父後者,其子葢長子也。大夫之適長,在國謂之國子,入學與世子齒焉者也。在家謂之門子,春秋傳大夫門子皆從鄭伯是也。故其喪也,父爲之服斬衰三年,君使人弔?,大夫咸往會焉。周禮?大夫士之喪,職䘮以國之喪禮,涖其禁令。孟子所稱不歴位,不踰階之禮,卽職喪之禁令也。孫疏稱公行子喪其子,故有子之喪,其義甚明。俗師云,有人子之喪,繆矣。

問:沈猶之沈,當讀何音?

曰:此字平上兩音皆可讀。廣韻:沈,直深切。漢複姓有沈猶氏。此平聲讀也。漢書:楚元王子歲爲沈猶侯。王子侯表作沈猷。晉灼、顔籀並讀爲審。沈猶,葢,地名,魯有沈猶氏,朝飮其羊,而曾子弟子亦有沈猶行。此必以地爲氏者,則讀沈爲上聲亦可通。

問負芻之禍,注䟽異解注云:時有作亂者曰:負芻,來攻沈猶氏。是以負芻爲人名。疏云:有宼賊自負其芻艸來攻我室,是以芻爲芻茭。未審當何從?

曰:春秋有曹伯負芻,史記有楚王負芻,負芻爲人名審矣。朱注:時有負芻者作亂,玩其詞意,亦作人名解。朱氏謂孟子䟽非孫宣公?,乃邵武士人僞作,故集注從不一引。

問:施從良人之所之,趙注邪施而行,未審所出。

曰:施,古斜字。史記賈生列傳庚子日施兮,漢書作斜。斜、邪音義同也。問:孟子言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而史記稱孔子適衞,主於子路妻兄顏濁鄒家。濁,鄒,卽。讎由也。二說不同,當何從?

曰:此條當以史公爲長。世家云:孔子敎弟子三千,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如顔濁鄒之徒,頗受業者甚衆,則讎由亦在受業之列。讎由因與子路有連,得請業於孔子,遂主其家。此事之可信者。

問:癰疽之名,亦見它書否?

曰:孔子世家,衞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爲次乘。又報任安書云。衞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雍渠卽。孟子所稱癰疽也。趙氏以爲癰疽之醫者。似是臆說。問王子有其毋死。皆其傳爲之請數月之喪。陳氏暘謂王子所生之毋?厭於嫡。毋而不敢終喪。古人之於嫡庻若是其嚴乎。

曰陳氏之說本於趙邠。?謂王之庻夫人死。迫於適夫人。不得行喪親之數。其實不然也。禮家無二尊。故有厭降之義。父卒爲毋齊衰三年。而父在則期。厭於父也。禮尊君而卑臣。亦有厭降之義。天子諸侯絶旁期。大夫降。故士之庻子,父在,爲其毋期;大夫之庻子,父在,爲其毋大功;公子父在,爲其毋無服。厭於尊也。儀禮喪服記:公子爲其毋練冠麻,麻衣縓緣,旣,葬除之。傳曰:何以不在五服之中也?君之所不服,子亦不敢服也。大功章:公之庻昆弟爲其毋。傳謂先君餘尊之所厭,不得過。大功葢,公之庻子,雖父已先卒,猶厭於父之餘尊,不得伸毋之服。不言厭於嫡毋也。公羊傳:毋以子貴。故春秋於成風,敬嬴、定姒、齊歸之薨,葬曰夫人曰小君,成其爲君毋也。惟適毋在,則不得伸其毋。然則天子諸侯爲其生毋謂厭於嫡,毋可也;公子爲其毋謂厭於嫡,不可也。邠?俗儒,又烏知禮意?問放飯之義。

曰:曲禮毋放飯。注謂去手餘飯於器中,人所穢䟽。申之云:放飯者,手就器中取飯,飯若黏著手,不得拂放本器中,當棄餘於篚,無篚棄餘於會。㑹謂簋葢也。趙岐注孟子以放飯爲大飯,似不如鄭注之的。如依鄭義,飯當讀去聲,非上聲。

問:趙氏注若崩厥角,云額角,犀厥地。厥地之義未詳。

曰:漢書諸侯王表亦有厥角䭬首之文。應劭云:厥者,頓也。角者,額角也。晉灼云:厥猶豎也,叩頭則額角豎。二義小有不同,應說近之。然則趙注厥地者,猶頓地也。漢儒去古未遠,當有師承訓厥角爲其角,起於東晉之古文,孫䟽從之,誤矣。

問:先儒解散宜生以散爲氏,然否?

曰:大戴帝繫篇:堯娶于散宜氏之子,謂之女皇。散宜葢,古諸侯之國,散宜生殆其苗裔也。孔氏君奭傳云:散氏宜生,名似未足信。

問:劉子駿移太常博士書,言孝文皇帝時,天下衆書往往頗出,皆諸子傳說,猶廣立於學官,爲置博士。據趙邠?孟子題辭,則論語孝經孟子爾雅,孝文時皆立博士,所謂傳記博士也。此等博士,未識罷於何時?

曰:漢書贊武帝云: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以本紀攷之,建元五年,置五經博士。則傳記博士之罷,當在其時矣。

問:朱氏集注孟子王之臣章引趙氏言:君臣上下,各勤其任,無墮其職,乃安其身。仁之勝不仁章引趙氏言:爲仁不至而不反諸已也。小弁章引趙氏生之膝下,一體而分,喘息呼吸,氣通於親,當親而疏,怨慕號天,是以小弁之怨,未足爲愆也。今皆見於疏,而注無之。又齊人伐燕章引趙氏征伐之道,當順民心,民心說則天意得矣。今亦見於疏,而無民心說以下八字。求則得之章引趙氏言,爲仁由巳,富貴在天,如不可求,從吾所好。今亦見於疏,而無如不可求二句。此何以故?

曰:孟子䟽本南宋人僞作,托名於孫宣公,其毎章之下有此章言云云,皆掇拾趙氏章指,而又多芟削,且没趙氏之名,葢於諸經疏中,最爲淺?,故朱氏集注絶不采取隻字。朱所引諸條,皆出於章指,朱猶及見趙氏全本也。今日本國所刋七經孟子攷文,補錄趙氏章指,頗爲完善,可以訂䟽文之謬。

問:唐初刪定五經正義,孔穎達以官高獨專其名,其時同修者周易則馬嘉運、趙乾、叶尙,書則王德韶、李子雲,毛詩則王德韶、齊威,春秋則谷那律、楊士勛、朱長才,禮記則朱子奢、李善信、賈公彥、柳士宣、范義頵、張權,分修旣非一手。如南郊祀感生帝,此鄭康成說,而王肅極詆之。禮記䟽是鄭而非王,春秋疏又是王而非鄭,使後人何所適從乎?

曰:唐初正義曲狥一家之言,彼經與此經相矛盾者甚多。要其義據閎深,則詩、禮爲上,春秋次之,易、書爲下。書疏多采劉焯、劉炫二家,如舜典鞭作官刑,䟽云此有鞭刑,則用鞭久矣。日來亦皆施用。大隨造律,方使廢之。吕刑宫辟疑赦。疏云:漢除肉刑,宫刑猶在。近代反逆緣坐,男子十五以下不應?者,皆宫之。大隋開皇之初,始除男子宫刑。唐人修書,不當仍稱大隋,葢沿二劉之文,而未及檢正也。開皇除宫刑之令,不見於隋志,當據疏以補之。

問:古以八音應八風,說文:皷,春分之音;鐘,秋分之音。而冬夏至四立則未聞,請引而伸之。

曰:白虎通禮樂篇引樂記云:壎,坎音也。管,艮音也。皷,震音也。弦,離音也。鐘,兌音也。柷,敔乾音也。皷震音,故主春分;鐘,兌音,故主秋分。與說文合。而尙闕㢲、坤二音,依白虎通所列十二音次之。簫當爲㢲音,磬當爲坤音矣。然則壎,冬至之音;瑟,夏至之音;管,立春之音;簫,立夏之音;磬,立秋之音;柷敔,立冬之音。說文所未及,可以意補也。一說,笙在北方,柷在東北方,皷在東方,琴在南方,塤在西南方,鐘在西方,磬在北方,亦見白虎通,而脫東南一方,又重出北方。今校正當云簫在東南方,磬在西北方矣。皷、鐘二方與前說同,其餘皆異。說文以管爲十二月之音,笙爲正月之音,則前說近之。

問七經緯不載於漢蓺文志,相傳昉於哀、平之間。然太史公書引孔子云: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此語在春秋緯。又引易失之毫?,差以千里,亦易緯文。太史公豈嘗見緯書乎?

曰:緯?多孔氏七十子之遺言,後來方士采取,又以誕?之說附益之。光武應符䜟以興,故其書大行於東漢。後儒惡其?,并其言之醇者,一槩屏之,未免不分皁白矣。濳硏堂文集卷九      門人袁廷檮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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