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篇德充符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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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4 15:30
庄子内篇德充符第五
鲁有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于仲尼曰:“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亦逺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䘮,视䘮其足,犹遗土也。”
常季曰:“彼为已。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受命于地,唯松栢独也,在冬夏靑靑。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征,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
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吾不全足者众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子产蹵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
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
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賔賔以学子为?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人为妻,宁为夫子妾者,数十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而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汜而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䘏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已焉尔,不得?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逹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渇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兊,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何谓德不形?”
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靣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吾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闉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瓮㼜大瘿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啇。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斵,恶用胶?无䘮,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也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南华真经卷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