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实

名实

门人问曰：闻汉末之世，灵献之时，品藻乖滥，英逸穷滞，饕餮得志，名不凖实，贾不本物，以其通者为贤，塞者为愚，其故何哉？

抱朴子答曰：夫雷霆輷磕，而或不闻焉，七曜经天而或不见焉。岂唯形噐有聋瞽哉？心神所蔽，亦又如之。是以闻格言而不识者，非无耳也；见英异而不知者，非无目也，由乎聪不经妙，而明不逮竒也。夫智大量逺者，盘桓以山峙；噐小志近者，蓬飞而萍浮。夫唯山峙，故莫之能动焉；夫唯萍浮，故流而不滞焉。

方之货也，则缄连以待贾者，唯至珍而难售；鸣鼔以狥之者，?凡蔽而易尽；比之材也，则结根于嵩岱者，?竦葢千仞，?䕃万畆，而莫之知也。挿株于涂要者，?钩曲戾，细而速朽而犹见用也。故庙堂有枯杨之瑚簋，穷谷多不伐之梓橡也。

是以窃华名者，蝼?腾于云霄；失实贾者，翠虬沦乎九泉。于是斥鷃凌风以髙奋，灵鳯卷翮以幽戢。铅锋充太阿之宝，犬羊佻虎狼之资矣。夫佞者鼓珍赂为劲羽，则无髙而不到矣；乘朋党为舟楫，则无逺而不济矣。

持之以夙兴侧立，加之以先意承指，其利口謏辞也似办，其道聴涂说也似学，其心险貌柔也似仁，其行污言㓗也似亷，其好说人短也似忠，其不知忌讳也似直。故多通焉，且亦奉望我者，欲我益之，不求我者，我不能爱，自然之理也。

夫贤常少而愚常多，多则比周而匿瑕，少则孤弱而无援。佞人相汲引而柴正路，俊哲处下位而不见知。㧞茅之义圯而负乘之群兴，亢龙髙坠，泣血涟如。故子西逐大圣之仲尼，臧仓毁命世之孟轲。二生不免斯患，降兹亦何足言。斯祸盖与开辟并生，苦之匪唯一世也。歴览振古，多同此疾。至于驽蹇矫首于雕辇，駥骥委牧乎林埛，彼已尸䘵，邦国殄瘁，下凌上替，寔此之由。或虫流而莫歛，或逆窜于申亥，或擢筋于庙梁，或绝命于望夷，葢所㧞之非真，而忠能之不用也。

故明君勤于招贤，而汲汲于擢竒；导达凝滞，而严防壅蔽。才诚足委，不拘于屠钓；言审可施，抽之于戎戍。或举于牛口之下，而加之于群僚之上；或㧞于桎梏之中，而任以社稷之重。故能勲业隆济，拓境服逺，取威定功。?统长世也。

夫直绳者。枉木之所憎也。清公者奸慝之所雠也。人主不能运玄鉴以索隐。而必湏当涂之所举。然毎观前代专权之徒。率其所举皆在乎附巳者也。所荐者先乎利巳者也。毁所畏而进所爱所畏则至公者也。所爱则同私者也。至公用则奸党破。众?立。则主威夺矣。奸党破。则升泰之所由也。主威夺则危亡之端渐矣。毁所畏则恐辞之不痛。?刖劓之。犹未?意焉。故必除之而后快也。彼进所爱。则苦谈之不羙。?立超之。犹未逞心焉。故必危彼以安此也。是故抱枉而死，无愆而黜者，有自来矣。

所以体道合真，嶷然特立，才逺量逸，怀霜履氷，思绵天地，噐兼元凯，执经?门，渊渟岳立。寜洁身以守滞，耻胁肩以苟合，乐饥陋巷，以励髙尚之节，藏噐全真，以待天年之尽。非时不出，非礼不动，结褐嚼蔬，而不悒悒也。黄髪终否而不悢悢也。安肯蹙太山之峻，以适凿柄之中，歛?天之羽，为戒旦之役，编于仕?，而抑郁庸儿之下，舍鸾鳯之林，适枳棘之薮，竞腐䑕于踞鸱，而枉尺以直寻哉。

且大贤之状也至拙，其为味也甚淡，萧然自足，泊尔无知。知之者稀而不戚，时不能用而不闷。?并日无藜藿之糁，不以易不义之太牢也。?缊褐无卒岁之服，不肯乐无道之狐白也。独可散髪髙枕，守其所有巳，绝不曲躬低眉，求其所未湏也。

徳薄位厚弗交也，名与实违弗亲也，荣华驰逐弗务也，豪狭奸权弗接也。俗说细辩，不答也；胁肩所赴，弗随也。貌愚而志远，面垢而行洁。确乎若嵩岱，铨?所不能测也；浩乎若沧海，斗斛所不能校也。峻其重仞之髙，隐其百官之富。观彼佻窃，若草莾也。邈世之操，?焉冠秋云之表；遗俗之神，缅焉栖九玄之端。?穷贱而不可胁以威，?危苦而不可动以利。

其所业尚，可闻而不可尽也。其所执守，可见而不可论也。故疾之者齐声而侧目，爱之者寡弱而无益。亦犹撮壤不能填决河，升水不能殄原火。于是鼗鼓戢雷霆之音，鞉鞞恣喋鼛之响。芳蕙芟夷，臭鲍佩御。玄鬯倾弃，而不羞，醨酪专灌于圆丘。汗血驱放而?耳，跛蹇驰骋于銮轩。此古人之所以怀沙负石，赴流鱼葬，而不堪与之同世也已矣。悲夫！

然捐玄黎于洿泞，非夜光之不真也，由莫识焉；投彤卢而不弯，非繁弱之不劲也，坐莫赏焉。故琼瑶俟荆和而显，连城之价，乌号须逢门而著陷坚之功，飞莵待子豫而飊腾，俊民值知已而宣力。若夫羙玉不出重岫，良弓不凿百札，骥騄不服朱轩，命世不履爵势，则孰知其能摅符彩之耀晔，顿云禽于千仞，骋逸迹以追风，康庶绩于百揆乎？

夫其不遇，亦得不杂糅于瓦石，钧贱于朽木，列镳于下乘，等望于凡?哉。嗟乎，彍棘矢而望髙手乎渠广，䇿疲驽而求继轨于周穆，放斧斤而欲双巧于班墨，忽良才而欲彛伦之攸叙，不亦难乎。名实?漏于一世，徳音可邀乎将来，乐天知命，何虑何忧。安时处顺，何怨何尤哉？

抱朴子外篇卷二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