荅鄭仲辯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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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23:41
荅鄭仲辯二首
昔者相與時,不自惟其無似,竊欲勉人捐其所愛而蹈其所甚畏,以赴太史公之難,舉措䟽濶,事卒不成,以爲世俗笑笑之,誠宜也。然鄙心豈有所爲哉。執事於群笑之時,獨若憫其用心,?懃焉見於言色,以相勞勉,此其志固巳卓矣。所圖既不果,避禍畏事,不能昭雪明徳,揚於殿陛,以掲其忠,誠皆不肖無状之罪。而執事之所知也。爲别還家,事變横生,東西奔播,自救不給,顯聞乎不决其真妄,将欲信之,則有所不忍,棄而不言,則傳者愈多。每一念之,仰屋悲歎,不知涕泗之交頥也。今春欲至浦陽,而家叔爲他人所䧟,顛越厥家,祖母與焉,徬徨侍行,凡五閱月。程天之亦以祖毋歸,道出錢塘,與浦陽相邇,欲附舟一徃,而祖毋之側不可違去。自至家以來,意豈嘗斯湏忘耶?受知受教,冣爲深厚,而圖報之心冣爲無所?明?此其得罪於君子也果矣。陳里來,乃承惠言,嘉其所存,而奨其所至,且以逺且久者爲屬,覽之愴然増愧。凡人有待於外者,巳有所不足也。待粉黛而後都者,非西子之容也。待砥礪而後利者,非莫邪之噐也。盛徳之士,豈待言語而後信於世乎?如太史公之所蓄積論述,巍乎浩然,自可抗衡百世,固巳騰之天下之口,而被乎四夷之外矣。後遭謗棄,抑而未伸,要知久當自著,而豈汲汲於俄頃哉。如僕之愚,幸不爲世所卑賤者,以嘗在子弟之列故耳。執事不知僕有資於公,而謂公俟後死者而後著,烏在其能著公也。然而文辭不可以不傳,祠祭不可以無主,僕心存之久矣。遇時而終伸其道乎,天也。公之心果不顯白乎。亦天也。天定而人爲之必有在矣。不在僕,将在執事。執事不居,将在同門之士,而何慮其無傳乎。且僕昔嘗紀載言行矣,而紀載者末也。古之賢士以弟子而愈彰者,如王仲淹之於房杜。王魏。穆脩。种放之於邵堯夫,擴之而益廣,舉之而益高,使人考其功業學術,而知其師之所藴。故師不可以無弟子,弟子不可以不尊師。太史公之属望於僕者,古人之心也,而僕豈其人哉。雖然,天其或者未絶斯道,使昏昧者獲有所知,究觀遺論,羽翼成說,進而施於人,退而終於已。自今以後,微有所立,相與過從講切,稱門下,以著其所由來,斯庻不負公之知遇也乎?庻可報公之萬一也乎?執事幸有以教之,無徒褒其所可稱,而不督其所未至也。
去年王仲縉至蜀,承手帖喻以近讀佛書自遣,心切疑之,以爲特戯言耳。及朝京師,於一?處見所徃還書,援佛氏之說甚詳,向慕於彼者甚至,然後知足下之果入於佛也。夫儒者之道,内有父子君臣親親長長之懿,外有詩書禮樂制度文章之美,大而以之治天下,小而以之治一家,秩然而有其法,沛然其無待於外,近之於復性正心,廣之於格物窮理,以至於推道之原而至於命,循物之則而逹諸天,其事要而不煩,其說實而不誣,君子由之則至於聖賢,衆人學之則至於君子,未有舎此他求而可以有得者也。足下學乎此也久矣,曷爲一旦棄素所習而溺於佛氏之云也。苟以佛氏人倫之懿爲可慕,則彼於君臣父子夫婦長㓜之節舉無焉,未見其爲足慕也。苟以其書之所載爲可喜,則彼之說必不過於吾尭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格言大訓,未見其爲可喜也。苟欲以之治心繕性,則必不若吾聖人之道之全。苟欲以之治家與國,則彼本自棄於人倫世故之表,未見其爲可用也。故世之好佛者,吾舉不知其心之所存。使棄儒從佛,果能成佛,猶不免於惑妄畔教之罪,况學之者固逐逐焉以生,昏昏焉以死,未嘗有一人知其所謂道者邪?以足下之明智篤厚,不於吾道有得焉,而顧彼之趨,不亦異乎?足下習其說者,果出於誠心乎?抑亦姑以爲世俗好之,吾亦從而好之,以取庸衆之喜恱乎?由後則自欺不可也,由前則事其說必當,從其教必去,夫婦、父子、兄弟之倫,必削髪披緇,必水飲草食而後可。不能如是,則是口其書而身違之,外好其說而心不誠,亦不可也。夫不習佛氏之說,於道固無所不足;習其說而不誠自欺,非惟得罪於吾之道,而反且得罪於佛,亦何所取而爲之也?近世從佛氏者甚衆,未有得福者。有一人焉,嘗識之,初頗好儒,既而著書佐佛氏,斥儒已卒死於禍。計其人慕佛氏,兾福利,福不可兾,而禍及其躬,是未易暁也。得非不誠,抑且自欺,故不蒙祐而獲罪於天邪?福禍之報,儒者所不論,特閔其欲徼福而反致禍,亦可爲不守正而妄求者之戒耳。計足下之卓於識而深於道,豈真若世俗徼福之徒之爲哉?盖世之儒者,當年壮氣銳之時,馳騖於聲利,用智惟恐不工,操術惟恐不竒。及五六十之年,顛頓於憂患,顧來日之漸短,悼徃事之可悔,於是覽佛氏空寂之音,而有當於心,遂委身而從事焉。以爲極明逹而冣可樂者,莫佛氏之書若也。雖昔之賢豪,以氣雄天下,以文冠百世,如蘇子瞻諸公,亦不免乎此。後人習俗以爲宜然,且謂以前人之智識才氣,猶以佛氏爲可慕而歸之,矧不及萬萬者,而可不從乎。然以道觀之,凡有慕於彼者,皆無得於此也。足於梁肉者,無慕乎糠糜,安於厦屋者,無慕乎苦闔。使有得於聖人之奥,其樂有不可既者。窮通得䘮,死生之變,臨其前視之如旦夜之常,而何動心之有?奚必從事於佛,而後可以外形骸、輕物累哉?舎可致者而不求,援不可必得而求之,既以自欺,又畔乎吾道,惑莫甚乎斯也。昔與足下論斯道時,僕年方二十三,固已知吾道之有餘,而無待於外物,時不知者多?笑之。及今十有五年,愈覺聖人之訓爲不我欺,而舉天下之道術果無以易之也,每見流於異端者,輙與之辯,非好辯也。閔夫人之䧟溺,而欲拯之於安平之塗,誠不自知其過慮也。以故爲佛氏者多不相恱。方期與足下共進斯事,以衛聖人之教,豈意足下有慕於彼乎。今有人言,行路之人墜於井,雖閔之,未必徬徨奔走而思救之也。聞至親且賢之人墜於井,則不暇食息,狂呼呌號而思出之矣,親愛之故也。與足下相與之舊,而徳噐宏深,交友中不可多遇,烏能已於言而不告乎?僕今年三十七,足下當六十矣,相違十餘年,相去萬餘里之逺,使足下所慕得其正,僕将有以佐而翌之,而何敢逆盛意而取不譲之責乎?盖必有所甚不得已者,亮足下之賢,必能察之,而未至於深怒遽絶也。數百年禮義之門,而足下於今爲老成人,在乎慎重學術,以表厲後生,非特僕之望,斯世之望也。僕守一官,無分寸?世教,近髪有白者,靣已皺,筋力漸减,飲酒不敢如昔者。惟自覺有過,每應事巳,時時悔之。恃此頗謂尙可進,未知天之處之者何如耳。如有所得聞,幸速以見教,是亦爲報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