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體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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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05:55

政體第二

貞觀初,太宗謂蕭瑀曰:朕少好弓矢,自謂能盡其妙。近得良弓十數,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也。朕問其故,工曰:木心不正,則脉理皆邪,弓雖剛勁,而遣箭不直,非良弓也。朕始悟焉。朕以弧矢定四方,用弓多矣,而猶不得其理。况朕有天下之日,淺得為理之意,固未及扵弓。弓猶失之,而况扵理乎?自是詔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内省,每召見,皆賜坐與語,詢訪外事,務知百姓利害、政教得失焉。

貞觀元年,太宗謂黄門侍郎王珪曰:中書?出詔?,頗有意見不同,或兼錯失,而相正以否。元置中書門下,本擬相防過誤。人之意見,每或不同。有?是非,本為公事。或有護已之短,忌聞其失;有是有非,衘以為怨;或有苟避私隙,相惜顔面,知非政事,遂即施行。難違一官之小情,頓爲萬人之大弊,此實亡國之政,卿軰特須在意防也。隋日内外庶官,政以依違而致禍亂,人多不能深思此理,當時皆謂禍不及身,面 背言不以爲患。後至大亂一起,家國俱喪,雖有脫身之人,縦不遭刑戮,皆辛苦僅免,甚爲時論。?貶黜卿等,特須滅私徇公,堅守直道,庶事相啓沃,勿上下雷同也。

貞觀二年,太宗問黄門侍郎王珪曰:近代君臣理國,多劣扵前古,何也?對曰:古之帝王為政,皆志尚清靜,以百姓之心為心。近代則唯損百姓以適其欲。?任用大臣,復非經術之士。漢家宰相,無不精通一經,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經决定,由是人識禮教,理致太平。近代重武輕儒,或叅以法律,儒行既虧,淳風大壊。太宗深然其言。自此百官中有學業優長,兼識政體者,多進其階品,累加遷擢焉。

貞觀三年,太宗謂侍臣曰:中書門下,機要之司,擢才而居,委任實重。詔?如有不稳便,皆須執論。比来惟覺阿㫖順情,唯唯茍過,遂無一言諌諍者,豈是道理?若惟署詔?、行文書而已,人誰不堪?何煩簡擇,以相委付?自今詔?疑有不穩便,必須執言,無得妄有畏懼,知而?黙。

貞觀四年,太宗問蕭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對曰:克已復禮,勤勞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論事,宿衛之士,傳飱而食。雖性非仁明,亦是勵精之主。太宗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此人性至察而心不明。夫心暗則照有不通,至察則多疑扵物。又欺孤兒寡婦以得天下。恒恐群臣内懐不服,不肯信任,百司每事皆自决斷,雖則勞神苦形,未能盡合於理。朝臣既知其意,亦不敢直言,宰相以下,惟即承順而已。朕意則不然,以天下之廣,四海之衆,千端萬緒,須合變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籌畫,於事稳便。方可奏行,豈得以一日萬㡬,獨㫁一人之慮也?且日斷十事,五條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繼月,乃至累年,乖謬既多,不亡何待?豈如廣任賢良,髙居深視,法令嚴肅,誰敢為非?因令諸司,若詔?頒下,有未穩便者,必須執奏,不得順㫖,便即施行,務盡臣下之意。

貞觀五年,太宗謂侍臣曰:治國與養病無異也。病人覺愈,彌須将護,若有觸犯,必至殞命。治國亦然,天下稍安,尤須兢慎,若便驕逸,必至䘮敗。今天下安危,繋之扵朕,故日慎一日,雖休勿休。然耳目股肱,寄扵卿軰,既義均一體,宜協力同心,事有不安,可極言無?。儻君臣相疑,不能偹盡肝膈,實爲國之大害也。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㸔,古之帝王,有興有衰,猶朝之有暮,皆為蔽其耳目,不知時政得失。忠正者不言,邪謟者日進,既不見過,?以至扵滅亡。朕既在九重,不能盡見天下事,故布之卿等,以為朕之耳目,莫以天下無事,四海安寜,便不存意。可愛非君,可畏非民。天子者,有道則人推而為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誠可畏也。魏徴對曰:自古失國之主,皆為居安忘危,䖏理忘亂,?以不能長乆?今陛下富有四海,内外清晏,能留心理道,常臨深履薄,國家暦數,自然靈長。臣又聞古語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陛下以為可畏,誠如聖㫖。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古人云:危而不持,顛而不扶。焉用彼相?君臣之義,得不盡忠匡救乎?朕嘗讀書,見桀殺闗龍逄,漢誅鼂錯,未嘗不廢書歎息。公等但能正詞直諌,禆益政教,終不以犯顔忤㫖,妄有誅責。朕比来臨朝斷决,亦有乖扵律令者,公等以為小事,遂不執言。凡大事皆起扵小事,小事不論,大事又将不可救。社稷傾危,莫不由此。隋主殘暴,身死匹夫之手,率土蒼生,罕聞嗟痛。公等為朕思隋氏滅亡之事,朕為公等思龍逄、鼂錯之誅,君臣保全,豈不美㢤!

貞觀七年,太宗與秘書監魏徴容論自古理政得失,因曰:當今大亂之後,造次不可致理。徴曰:不然。凡人在危困,則憂死亡。憂死亡則思理,思理則易教。然則亂後易教,猶飢人易食也。太宗曰:善人為邦百年,然後勝殘去殺。大亂之後,将求致理,寧可造次而望乎?徴曰:此㩀常人,不在聖哲。若聖哲施化,上下同心,人應如響,不疾而速,朞月而可,信不為難,三年成功,猶謂其晩。太宗以為然。封徳彛等對曰:三代以後,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覇道,皆欲理而不能,豈能理而不欲。若信魏徴?說,恐敗亂國家。徴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理,行帝道則帝,行王道則王,在扵當時,?理化之而已。考之載籍,可得而知。昔黄帝與蚩尤七十餘戰,其亂甚矣,既勝之後,便致太平。九?亂徳,顓頊征之,既克之後,不失其理。桀為亂虐,而湯放之,在湯之代,即致太平。紂為無道,武王伐之,成王之代亦致太平。若言人漸澆訛,不及純檏,至今應悉為鬼魅,寧可復得而教化耶。徳彛等無以難之,然咸以為不可。太宗每力行不倦,數年間海内康寧,突厥破滅,因謂群臣曰:貞觀初,人皆異論,云當今必不可行帝道王道,惟魏徴勸我。既 其言,不過數載,遂得華夏安寧,逺戎賔服。突厥自古以来,常為中國勍敵,今酋長並帶刀宿衛,部落皆襲衣冠,使我遂至扵,此皆魏徴之力也。顧謂徴曰:玉雖有美質,在扵石間,不值良工,琢磨與瓦礫不别。若遇良工,即為萬代之寳。朕雖無美質,為公?切磋勞。公約朕以仁義,?朕以道徳,使朕功業至此,公亦足為良工爾。

貞觀八年,太宗謂侍臣曰:隋時百姓 有財物,豈得保此?自朕有天下已来,存心撫養,無有?科差,人人皆得營生,守其資財,即朕?賜。向使朕科唤不已,雖數資賞賜,亦不如不得。魏徴對曰:堯舜在上,百姓亦云耕田而食,鑿井而飲,?哺鼓腹而云,帝何力扵其間矣。今陛下如此含養百姓,可謂日用而不知。又奏稱:晉文公出田逐獸,扵碭入大澤,迷不知?出。其中有漁者,文公謂曰:我若君也,道将安出?我且厚賜若。漁者曰:臣願有獻。文公出澤而受之。扵是送出澤。文公曰:今子之?,欲教寡人者,何也?願受之。漁者曰:鴻鵠保河海,厭而徙之小澤,則有矰丸之憂;黿鼉保深淵,厭而出之淺渚,必有釣射之憂。今君出獸碭入至此,何行之太逺也?文公曰:善。㢤謂 者,記漁者名。漁者曰:君何以名?君尊天事地,敬社稷,保四國,慈愛萬人,薄賦歛,輕租稅,臣亦與焉。君不尊天,不事地,不敬社稷,不固四海,外失禮扵諸侯,内逆人心,一國流亡,漁者雖有厚賜,不得保也。遂辭不受。太宗曰:卿言是也。貞觀九年,太宗謂侍臣曰:徃昔?平京師,宫中美女珍玩,無院不滿。煬帝意猶不足,徴求無已,兼東西征討,窮兵黷武,百姓不堪,遂致亡滅。此皆朕?目見,故夙夜孜孜,惟欲清淨,使天下無事,遂得徭役不興,年榖豐稔,百姓安樂。夫治國猶如㘽?,本根不摇,則枝葉茂榮。君能清淨,百姓何得不安樂乎?

貞觀十六年,太宗謂侍臣曰:或君亂扵上,臣理扵下,或臣亂扵下,君理扵上。二者苟逢,何者為甚?特進魏徴對曰:君心理則照見下非誅一勸百,誰敢不畏威盡力?若昏暴扵上,忠諌不 雖百里奚、伍子胥之在虞、吳,不救其禍,敗亡亦繼。太宗曰:必如此,齊文宣昏暴,楊遵彦以正道扶之,得理,何也?徴曰:遵彦彌縫暴主,救理蒼生,?得免亂,亦甚危苦。與人主嚴明,臣下畏法,直言正諌,皆見信用,不可同年而語也。

貞觀十九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觀古来帝王,驕矜而取敗者,不可勝數,不能逺述古昔。至如晉武平吳,隋文伐陳已後,心逾驕奢,自矜諸已,臣下不復敢言,政道因兹㢮紊。朕自平定突厥,破髙麗已後,兼并鐡勒,席卷沙漠,以為州縣,夷狄逺服,聲教益廣。朕恐懐驕矜,恒自抑折,日旰而食,坐以待晨。每思臣下有讜言直諌,可以施於政教者,當拭目以師友待之。如此,庶幾扵時康道㤗爾。太宗自即位之始,霜旱為灾,米榖踴貴,突厥侵擾,州縣騷然。帝志在憂人,銳精為政,崇尚節儉,大布恩徳。是時自京師及河東、河南、隴右饑饉尤甚,一匹絹?得一斗米。百姓雖東西逐食,未嘗嗟怨,莫不自安。至貞觀三年,闗中豐熟,咸自歸郷,竟無一人逃散,其得人心如此。加以從諌如流,雅好儒術,孜孜求士,務在擇官,攺革?弊,興復制度,每因一事觸?為善。初息?、海陵之黨,同謀害太宗者數百千人,事寧,復引居左右近侍,心術豁然,不有疑阻。時論以為能斷决大事,得帝王之體,深惡官吏貪濁,有枉法受財者,必無赦免。在京流外有犯?者,皆遣執奏,随其?犯,寘以重法。由是官吏多自清謹制馭。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跡,無敢侵欺細人。商旅野次,無復盗賊,囹圄常空,馬牛布野,外户不閉。又頻致豐稔,米斗三四錢,行旅自京師至于嶺表,自山東至于滄海,皆不賫粮,取給扵路。入山東村落,行客經過者,必厚加供待,或發時有贈遺,此皆古昔未有也。貞觀政要卷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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